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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籁俱寂之际,婢子春杏恰在这个时候转醒,茫然地看了看四周,随后视线转到禅室中突然出现的男人,惊得顿时就要叫喊出声。   闻吟雪察觉,抬手抵在她唇上。   “噤声。”   等到春杏已经平静下来,闻吟雪才松开手,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   房中灯火不盛,春杏大着胆子朝着那边看过去,在看清那个人的脸的时候道:“怎么回事,这、这不是表少爷吗?”   这事说来话长。   虽然三言两语也能说个大概,但春杏这脑袋不怎么灵光,估计一时半会也和她解释不清楚。   闻吟雪一向没什么耐心。   她没应声,只是在思考现在应该怎么办。   出现在房中的这个人名叫周彦安,是前些日子过来上京投奔府中老夫人的破落户。   闻老夫人本是商贾之后,出身平平,有几个来投奔的姊妹兄弟的倒也寻常,这原本与闻吟雪没什么关系。   只是周彦安却存了些其他的心思。   闻家门第不算高,先前一直都外放在州县,今年才提拔为京官,纵是京官,但也只是个没什么实权的小官。   这样的家世,在上京实在排不上号。   但闻吟雪却是家中例外。   她外翁手握重权,为今上倚重,身上还有一个早年御赐的郡主头衔在,能与她议亲,对于寻常人家来说,也算得上是一步登天了。   这本来怎么都轮不上周彦安。   今日闻家阖府女眷都前来大明寺上香祈福,院中几间禅房基本上都住的满满当当,除了祖母闻老夫人和她以外,基本上都是两三个人挤在一间。   这么安排,正好方便了这位表少爷。   孤男寡女,佛门清净之地。   不管这个人现在是昏着还是醒着,他出现在这间禅房内,被人看到很难说得清楚。   要让她以后和这个丑东西绑在一起,不如让她早点收拾收拾去死算了。   闻吟雪想到这里,把擦手的帕子扔了。   看了一眼还在地上的男人,对春杏道:“先把他扔出去。”   春杏倒是很听话,哦了一声,上前拽着那个人的靴子想把他拖走,一路连拉带扯,虽然吃力,但倒也顺利。   一直到门槛那里,春杏没注意,脚后一拌,一不小心坐到了那位表少爷的身上。   槅门也随之晃荡了下,哐当一声敲在了周彦安的头上。   很响。   槅门弹了回去,然后又撞了下。   更响了。   闻吟雪:“他可能要没气了。”   春杏被吓得一跳,坐在他胸口上,眼泪汪汪地看着闻吟雪:“啊?怎么、怎么就要死了?”   闻吟雪看着被她压得面色惨白的周彦安,“……你先从他身上下来。”   春杏反应过来,“哦。”   她爬起来,站在这个不知道是死是活的男人旁边沉思了一下,好像是在思索怎么把他丢出去。   闻吟雪也抬步走到周彦安面前。   低眼打量着他现在的样子。   先前的周彦安,倒还算得上是几分清秀,但此时脸色惨白,被槅门撞到的地方红了一块,高高肿起。   很是凄惨。   刚刚周彦安摸着黑叫她表妹的场景又浮现在闻吟雪眼前。   他那时似乎已经把闻吟雪当成他的囊中之物,眉飞色舞地夸她容色过甚,还说什么嫁入他周家肯定不会亏待了她,第一眼看到她就心生悦慕云云。   上京虽然民风开放,但如若是深更半夜无名无分地共处一室,也绝对为当世风气所不容。   是以周彦安胸有成竹,自认此事已成定局,闻家怎   么也会让闻吟雪嫁与自己。   禅房灯火不盛,闻吟雪不过是温声叫了他几句表哥,把周彦安高兴得面色涨红。   她趁着周彦安低头的时候,随手抄过放在旁边的香炉,朝着他砸过去。   闻吟雪控制了几分力道,不致死,但至少三个时辰内他都不会醒过来。   本来这三个时辰,已经足够他昏迷到天亮了。   但是刚刚春杏这一番折腾以后,他什么时候醒,还真难说。   周彦安死不死倒是不要紧。   主要是不能死在她这里。   杀人容易埋尸难,现在怎么处理周彦安才是当务之急。   闻吟雪思忖一番,从屋内找到披帛,俯身在周彦安的脖子上绕了下。   烛灯摇曳,倏而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   大明寺地处骊山,周遭山脉绵延数百里,夜幕深深,只灯火点点,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梵钟渺渺之音。   此时月上中天,春寒料峭,还未转暖。   山中更深露重,闻吟雪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寝衣,几乎刚出去就感觉到席卷而来的寒气。   夤夜已至,院中的禅房都灭了灯。   守在小院外面的小厮困得打盹,头都耷拉在一旁。   院落后面依靠着一处荒山,人迹罕至,低洼处有个池塘,挨着一片竹林。   夜风吹过,哗哗作响。   春杏拖着五花大绑的周彦安,吃力地将他丢在一个隐蔽的沟壑中,随手捡起旁边散落的树叶,覆盖在周彦安身上。   闻吟雪俯身探了探周彦安的鼻息,虽然微弱,但怎么也死不了。   她起身,用帕子擦拭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一路返回禅房,即将踏上台阶的时候,闻吟雪却突然顿步。   想到了刚刚绑在周彦安脖子上的披帛。   山中檀越众多,多是女眷,一条披帛自然是代表不了什么。   但闻吟雪的织物多是外祖送过来的,是御赐之物,这样的料子,整个上京也不多见。   落在周彦安身上,难免多生事端,说不定就牵连到她。   春杏看她突然顿步,有点愣:“小姐怎么了?”   “我回去一趟。”   春杏哦哦两声,“那我与小姐一起吗?”   “不用。”闻吟雪顿了下,“我自己去就行。”   ·   此处地处偏僻,罕有人至,返回的路途并无异样。   周彦安还躺在原地。   闻吟雪稍稍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在附近以后,上前准备取下披帛。   靠得近了。   她才看到那张脸上已经高高肿起,连面目都有些分辨不清。   闻吟雪多看一眼都觉得浑身难受,半闭着眼睛刚准备上前的时候——   突然感觉到一道寒气逼近。   她下意识想要躲避,但下一瞬只见一柄短刃靠在她的脖颈旁,刃光凛冽,映着天上月色。   让她进退不得。   上方有人语调散漫地问:“三更半夜,鬼鬼祟祟。”   “让我猜猜,这是准备杀人,还是埋尸?”   清冽的遐草香气倏地笼罩在闻吟雪身侧。   这声音天生含着笑意,非常熟悉。   熟悉到闻吟雪听到的那一瞬。   心中只有四个字。   冤家路窄。   她这前半生虽不说是吃斋念佛但也算得上是荤素搭配,从来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时候遇到他。   若说此行在大明寺遇到周彦安已经算得上是倒霉的话,那么再遇到一个楚珣,那简直就是倒霉至极。   闻吟雪没出声。   身后的人显然也算不上是一个耐心很好的人。   刀刃在她颈侧很轻地晃了下。   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近,只是身后之人的手臂架在她肩侧,就很像是半圈在怀中,就连呼吸都可闻。   他手中短刃靠在闻吟雪颈前,似乎也是察觉她身上的寝衣太过单薄,觉得有点儿不自在,准备走到她面前再问。   身后传来的压迫骤然松弛下来。   视线交接,来人漆黑的瞳仁沉沉,好似天生带着懒散。   待看清闻吟雪的时候,他却不期然地挑了下眉。   “……是你。”   后山没有灯火,只有天上月色凄清。   月下少年长身玉立,身穿一袭墨色的圆领袍,腰间鞶带并无冗饰,银质护腕收束袖口。   眼眉漂亮到迫人,是几近让人不敢多视的姿容出挑,头发高高束起,正姿态懒散地看向闻吟雪。   当今圣上亲自抚养视如己出、昭明长公主之子,现任大理寺少卿——   楚珣。   他收起短刃,收入刀鞘中发出很轻地一声脆响。   “楚小侯爷。”闻吟雪笑了声,“幸会了。”   “没想到在这里遇到闻大小姐。”他似笑非笑地看向不远处躺在地上的周彦安,“那位是?”   “我表兄。”   闻吟雪两三步走过去取下周彦安身上的披帛,“这个人还没死,应该不归大理寺管的吧?”   “还活着?”楚珣哦了一声,“那看来是我打扰了。”   打扰?   闻吟雪难以置信地看向躺在地上脸肿得看不到五官的周彦安:“……你什么意思?你当我眼瞎吗?”   他们两个人一向都不怎么对付,说一句八字不合毫不为过,闻吟雪就没指望楚珣嘴里能冒出什么好话来。   果不其然。   楚珣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周彦安,停留的时间非常之短,短到仿佛多停留一刻就会瞎掉一样,转回来对闻吟雪笑着道:   “难说。” 第02章   好烦。   这人是不是王八转世。   闻吟雪懒得再和他说话,在周彦安身上到处扒拉了下,以防他身上藏有自己的香囊帕子之类的私物。   旁边的楚珣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动作。   给他闲的。   闻吟雪眼睑轻抬。在周彦安身上翻找了一下,确认他身上没有自己的私物了以后,才抬步准备从这边离开。   却没想到,楚珣居然也随之抬步,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走了一段路以后,闻吟雪忍不住回头问他:“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闻吟雪看着他,“你跟着我干什么?   还挺不讲道理。   楚珣双手环胸,低眼看她此时理直气壮的样子,嗤笑一声。   刚准备开口的时候,不经意的一瞥,却突然顿住。   闻吟雪此时身上只穿了一件寝衣,极为单薄,布料如潺潺流水,倒映着此时的月色,柔顺地垂在她的身上。   本是精致无缺的织物,肩侧却被利物划出了一道口子。   绢丝的布料本就脆弱,布料下的肌肤若隐若现。   楚珣低咳一声,视线倏地转向别处,语气也低了下去:“……我顺路。”   闻吟雪顺着他刚刚的视线往下一看,看到自己的寝衣被划破的口子,边缘已经裂开,有逐渐扩大的趋势,显然是不能再穿了。   这是上贡的布料,整个上京都极其罕见,珍贵非常。   却被楚珣给划破了。   闻吟雪不敢置信:“你知道我身上这件寝衣多贵吗?”   匪夷所思的问题。   楚珣:“我上哪儿知道你寝衣多贵?”   他有点想转过头来,但是似乎又想到了闻吟雪现在的样子,又扭了回去。   虽然当时是她自己鬼鬼祟祟出现在后山,后来的时候又不经意地动了一下,短刃才划破了衣服。   但确实也有他的原因。   “算了,我赔行了吧?”   “你不懂。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件。”   “……十件。”   也不是不行。   若是其他人说出这样的话,闻吟雪估计还得想一下他能不能负担得起这种高昂的衣物。   但这个人是楚珣。   “行吧。”闻吟雪勉为其难地点了下头。“那就麻烦楚小侯爷改日送到闻府上了。”   她想了下,又补充道:“哦对,还请避人耳目一些。”   楚珣哼笑一声。   “这点闻大小姐大可以放心。”   “那是最好。”   话不投机半句多,闻吟雪也不想和他多说什么,“好了,不管楚小侯爷你是真顺路也好还是想跟着我也罢,我要回去休息了,你请便吧。”   楚珣:“我刚刚好像说了我是顺路。”   闻吟雪走到廊庑下,上下看了看他。   她撑着手,抬了下眉,漫不经心地回他:   “难说。”   “……”   闻   吟雪说罢,也没管楚珣到底是什么反应,转身回到了屋中。   闻吟雪这一趟去得有点儿久,春杏坐在小杌子上在打盹,头都歪在了屏风上。   她没叫醒春杏,点燃火折子把那件披帛放到火盆里烧掉,随后才卸了力一般,走到榻上歇息。   或许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有点多,很是疲惫,闻吟雪几乎没有多想什么就陷入沉睡。   转醒的时候已经是天明。   闻吟雪其实是被外面喧嚷的声音吵醒的。   隔着一道槅门,也能听见兴致高涨的谈论,间或夹着几句低语。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感觉好像挺热闹。   闻吟雪从榻上起身,把身上那件寝衣褪下,换上了一件新的衣裳。   春杏还没醒。   昨天晚上闻吟雪看她睡得正沉,没吵醒她,还顺手给她盖了层褥子,现在这层褥子被春杏卷在身上,包得密不透风。   离门口近了,闻吟雪才听到院子中的人在讨论什么。   “大明寺昨日来了些官吏?”   “是有这么个事,好像是来查案的。前些时日上京已经连着有三四个女子下落不明了吧?”   “就是为这个案子来的。听说那贼人就是骊山附近的山匪,今早已经被羁押下山了。”   说到这里,其实这些事也与她们这些出身高门贵女并无什么关系,远不至于如此热烈的讨论。   却听一人压低声音,接着说道:“这原也没什么,但你们知道前来查这件事的人是谁吗?”   “谁啊?”   那人很快低声道:“是那位向来盛名在外的楚小侯爷,楚珣。出身威远侯府,现任大理寺少卿,更是当今圣上最为宠爱的外甥,我早前听闻他出身显贵,又生了一张风流无瑕桃花面,出尘至极,也不知是真是假。”   ……   风流无暇没看出来。   人模狗样倒是有。   本来起得早就烦。   早知道刚起身就听到楚珣的名字,还不如刚刚在床上多躺会儿了。   闻吟雪恹恹收回注意,叫醒春杏,去倒了杯凉茶。   之前来大明寺的时候包裹里面带了不少点心,虽然不是现做的,但是至少也能垫垫。   春杏刚醒还有点懵,茫然地看了看面前的闻吟雪,刚准备出声。   恰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很轻地叩门声。   “阿姐。”   是闻薏的声音。   与闻吟雪同父异母的妹妹,一直以来都与她关系泛泛。   闻吟雪道:“什么事?”   闻薏在外迟疑了一下,然后才道:“冒昧打扰阿姐歇息了。这件事事关祖母的那位姓周的表亲,前些时日才来府上的,不知晓阿姐还记不记得。”   春杏听到这个名字,登时有点紧张了起来。   昨天闻吟雪返回去拿披帛以后,就这么把姓周的丢在了后山。   若是他醒来一口咬定就是她们做的怎么办?   闻吟雪倒是没什么变化,语气如常地回道:“有点印象。”   “是这样的。”闻薏听到她回答后接着道:“这位表兄不知道为什么,昨天突然出现在后山,还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几乎浑身上下都是伤,他已经在前厅那边与祖母哭诉了好一会儿了,但是也没说出到底是谁伤了他。”   “祖母与这位表兄家从前很是交好,人是在上京伤了的,这段时间也是来投奔我们府上的,怎么也要给他个交代,祖母就想着问清楚到底是谁,去讨个公道。”   “但是表兄说,这件事事关重大,等人来齐了才愿意说。祖母就让我过来把各禅房中的人都交代到,去一趟前厅。”   闻薏说完,半晌都没听到里面的人回答。   她也很有耐心地等在门口。   闻薏这位长姐与家中其他人都不同,虽然都是一父所出,但闻吟雪的生母早逝,只留有她一个女儿。   闻父过了两年另娶,现在当家的已经是继室林氏。   话虽如此,家中却没有人敢怠慢这位闻大小姐。   只因闻吟雪有个身居高位的外祖父,戎马半生,战功赫赫。   就连闻家这个京官,多少都是沾了章老将军的光才得来的。   闻薏心中百转千回,最后只听到闻吟雪散漫回道:“知道了。”   ·   闻吟雪走到前厅的时候,窄小的庭室已经站满了人。   站在门边的人原本在说着什么,在看到闻吟雪过来以后,突然噤了声。   分明只是素雪绢裙,并无珠绣暗纹,行走时却流光熠熠,如云雾般的披帛逶迤在后。   她发间并无多余饰物,只一串鸦青湖玉的步摇,缓步走来时,珠玉相碰之声伶仃。   分明是淡极雅极的装束,在闻吟雪身上,却丝毫未有任何寡淡之感。   只因她生得实在是出众至极。   从前在岷州就已经是广为人知的冠绝全城,现今在上京,即使是在这么多出身高贵的贵女之中,也依然犹如明珠熠熠,出挑到为人侧目。   闻吟雪在前厅中对着坐在上首的祖母盈盈一拜。   “祖母。”   闻老夫人瞧见是她来了,点了点头,随后抬手在周彦安的手背上轻拍了下,以示安抚。   老夫人侧身问站在一旁的婆子,“人都来齐了吗?”   “回老夫人,各禅房中都知会过了,现在都已经到齐了。”   周彦安蜷缩在太师椅下,比昨夜还要狼狈。   山中露重,他只穿了件锦衣,被冻了一夜,脸现在都还在发青。   后颈高高肿起,脸上也到处都是淤青与伤痕,好几处肿胀挤在一起,几乎看不清原来的五官。   身上的锦衣也破破烂烂的,沾满脏污。   闻吟雪看清周彦安现在的样子,好似有些诧异,指尖掩住微张的唇。   “表兄怎么伤得这么重?”   周彦安听到这声音,下意识哆嗦了一下。   他本来只记得昨天晚上,闻吟雪对着他后颈敲了一下,没成想今天早上从山上醒来以后,脑袋两侧都肿了起来,他的脸更是惨不忍睹,脖子也好像被人扭断了一样,就连胸口都在隐隐作痛。   他看向闻吟雪。   只看到她笑吟吟地看向自己,问完这句话以后,也没多说什么,就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手上把玩着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一把刀。   刀鞘上面镶满了宝石,华光流转,看着就只像是贵女用来装饰的器物。   她指尖抵着刀柄,就这么抵出去,又滑进来。   从她把玩的动作间能看到刀刃莹白,凛然如霜白月色。   周彦安看向那里,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老夫人用手拍了拍他的脊背,周彦安这才从发怔中回神。   老夫人温声道:“这孩子,怕不是魇着了,怎么总是发痴?现在人都来齐了,你若是受到什么委屈,说出来就是,不必怕,老身来给你做这个主。”   刀刃半出。   明晃晃的光就落在周彦安面前的地上。   周彦安只有一只眼睛勉强能视物,他不敢多看,仓皇扭过头,对老夫人道:“是、是……”   “是谁?”   周彦安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昨夜在山上躺了一夜,他醒来的时候还在想着这位闻家大小姐。   昨日他们共处一室既然已成定局,总不能就这么被白打一顿。   但是看到她恹恹地把玩着那把刀的时候,周彦安心里却猛地打了一个突。   原本还活络的心思霎时间消停下去。   上京城中高官显贵如云,以她的身份,悄无声息杀个人不过是易如反掌。   昨夜的事后,他当然知晓她并不是什么柔弱无依的闺阁少女。   还有她那位威名在外、骁勇善战的外祖……   周彦安想到这里,心中惴惴,怎么也不敢再往她那边说了。   但是刚刚他话已出口,现在已经接不上了。   进退两难。   话在嘴边,总得说出个所以然来。   周彦安这边犯难,老夫人还在殷切地看向他。   气氛凝滞了几分。   闻吟雪在这时很轻地笑了声。   她声音如淙淙清泉,又如碎玉,此时看向周彦安,轻声道:“听闻昨日大理寺来人前来骊山缉拿流窜的罪犯,夜黑风高,表兄一时慌乱,又是孤身一人,难免会被误会。昨夜前来缉拿的大理寺官吏手握实权,表兄一介白身,自然知道得罪了他不是什么好事,所以这才期期艾艾地不敢开口。”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极亮,皎皎如弦月。   “是吧,表兄?” 第03章   周彦安愣怔几瞬,忙不迭地点头应道:“是、是这样的。”   他不敢看向闻吟雪,只连着解释道:“芸娘平时很少出家门,又是初来上京,我这个做兄长的觉得实在是不放心,就想着过来看看她,谁成想正巧就是碰上官吏前来缉拿要犯,昨夜天太黑了,我慌乱中想离开,又被拦住,一时不察,从山上滚了下去。这才浑身都是伤。”   他口中的芸娘是他的亲妹妹,先前一起过来投奔闻府的。   昨日阖府女眷前来大明寺上香还愿,她也在其中。   周彦安这番说辞虽然算不上是特别天衣无缝,但好歹也能说得过去。   闻老夫人听他这么说,已然信了七八分。   她刚刚说要为周彦安讨个公道,不过是有些好面子,此时听他讲了原委,心知闻家这样的门第,怎么也不可能要为一个远房亲戚去大理寺讨个公道去。   且不说大理寺卿位列九卿,手握实权,就说那位大理寺少卿,乃是出身上京城中鼎鼎有名的煊赫世家,自小就金尊玉贵养在皇城中的。   这两位,无论是谁都是闻家开罪不起的。   闻老夫人以手支额,俨然一副恹恹的样子,放到周彦安身上的手也收了回来。   旁边的婆子跟了她数十年,立即心领神会道:“昨日倒是不赶巧了,碰上了大理寺的官爷办案。表少爷既然说了是误会,那大家就散了吧。等回头回了府,再请个大夫为表少爷好好瞧瞧。”   这话一出,不管场中人到底是个什么想法,总归是这么定下来了。   闻吟雪听着有点儿没趣,看了眼周彦安,手指抵住刀柄,收了回去。   她走的时候在周彦安身边停了片刻。   周彦安脖子还有点儿抬不起来,视线中只能看到闻吟雪垂下的裙裾,逶迤散开,珠玉轻摇。   她低眼看向周彦安,唇边带笑,语气轻描淡写道:   “让表兄受惊了。”   ·   清早出了这么一件事,闻老夫人也没有什么心思礼佛,前去找主持说清缘由,又捐了些香火钱,随即就通知各房中的人收拾收拾,下午就准备回府。   闻吟雪此行带来大明寺的东西拢共也不多,没耗费什么功夫收拾。   时近晌午,从骊山到上京也有小半日的路程,是以各人也都是匆匆收拾了一番就上了归程的马车。   车舆中点了香,又置了火盆,全然消融车厢外的寒意。   柔软的引枕放在榻上,闻吟雪昨日睡得晚,今早又是被吵醒的,前前后后加起来也只睡了三个时辰不到,是以刚在小榻上躺下就觉得有点儿困意,准备靠在软枕上歇息一会儿。   沉香味似有若无,很容易加重人的倦意。   闻吟雪一手撑着下颔,不知不觉中睡过去。   结果做了一个噩梦。   梦中春日融融,她坐在凉亭中纳凉,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喧哗。   闻吟雪提着裙裾往那处走过去,恰好看到楚珣身着锦白襕袍笑着站在自己的父亲面前,含笑道:“在下心悦簌簌已久,特来求娶。”   他举止有礼,翩翩如玉。   闻大人对这位声名满上京的楚世子自然也不敢怠慢,与他相谈甚欢。   闻吟雪走过去的时候,闻大人满意地对楚珣道:“楚世子年少有为,惊才绝艳,小女能得世子青眼,自当是良缘一桩。”   谁和谁?   她和楚珣?   闻吟雪很想开口拒绝,但是怎么都开不了口,只能眼睁睁看着闻大人显然是非常满意,这桩婚事就这么定下了。   好歹先看看八字啊。   甚至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更可怕的是,楚珣临走的时候,低眼看她,叫了一声。   “簌簌。”   ……再这么叫她要报官了。   闻吟雪尝试出声,却怎么都发不出一个音节来。   楚珣笑笑,低声问道::“怎么不说话,害羞了?”   梦境终止在楚珣凑近的这个画面里。   好烦。   这人怎么阴魂不散。   闻吟雪睡意顿时散去,从榻上坐起来,把正在拨弄着炭火的春杏吓了一跳。   春杏放下火钳,“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闻吟雪神色恹恹,揉了一下酸胀的脖颈,“现在几时了?”   “申时三刻。方才在山上下了阵小雨,耽搁了些时候,估计还有一个时辰才能到府上。”   春杏问道:“时候还早,小姐不若多睡一会儿?”   “不睡了。”闻吟雪道,“再睡要折寿了。”   春杏哦了一声。   车厢内只剩下了火盆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因着闻老夫人年事已高,闻家这一趟的脚程并不算是快。   原本大约能在天色暗下来的时候赶回府中,因着前面耽搁了一阵,现在天色已经全然暗下来了,却还是在骊山境内。   领路的役人走错了道,没走官道,走了条小路。   虽然近是近了些,但是往来的人也少了很多。   周围环境漆黑,总归让人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   前面的役人担心天黑赶路不太安全,连忙催轿夫稍微加快点,至少也要赶紧出了这骊山。   这么多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总得小心为上。   毕竟前段时间,这边还常有流匪出没。   这一路风平浪静,春杏本想找点话说,却没想到刚准备开口的时候,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   整个车厢都狠狠往旁边倾了过去。   春杏面前的火盆也险些倾倒,她稳住盆沿,刚准备问问车夫怎么回事的时候,就听到外面传来几声模糊不清的叫嚣。   好像是出了什么变故。   车厢彻底地停下来了。   这些役人还有车夫都是闻家的家生子,一般都出不了什么差错,就算是想要停下来,至少也会提前问询。   春杏心下微顿,看向闻吟雪,小声道:“小姐……”   闻吟雪从褥子底下拿出之前把玩的那把刀,“噤声。”   她手指抬起窗帏一角,不动声色地往外看去。   天色暗淡,车队最前面人影憧憧,看不真切。   只是依稀能看到几个手拿纹龙刀的壮汉,赤膊上身,只用兽皮包裹侧身,气势汹汹地包围了这支车队。   居然遇到了流匪。   这些人大多五感敏锐,在他们注意到这边之前,闻吟雪放下窗帏。   此次前来大明寺,每位女眷随身带一位婢女,护送的家丁共十八,但这些流匪看上去至少也有三四十之众。   若是只要银子,倒也好说。   但此行前来大明寺,就算带了些现银,大多也都捐了香火。   拿不出他们要的银子,那些流匪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闻吟雪心中暗忖,屏住气息,却见下一瞬,车厢的窗帷就被一只青筋盘虬的手掀起。   流匪面上带着伤疤,从左眼一直蜿蜒至下颔。   待看清车厢内的少女长相时,他愣怔片刻。   随即笑道:“好水嫩的小娘子!”   暖黄的车厢之中,闻吟雪缩在角落,面前的火盆噼里啪啦地燃烧着,带着一双沾湿眼睫的双眼看向车窗。   一截晧腕上环有玉镯,衬得肤如暖玉。   俨然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家贵女。   眼波盈盈,娇弱非常。   流匪眯着眼睛看了看,手指在车窗上摩挲了下,嗤笑一声。   随后手突然探进了车窗里,脑袋也往里伸,正要擒住她的手腕时——   闻吟雪猛地抬眼,用足尖掀翻火盆,只听铜盆清脆的撞击声响起,还在燃烧的炭火霎时间泼在了流匪的脸上。   炭火与皮肉相碰的一瞬间,登时冒出青烟,传来浓重的烧灼气味。   流匪的眼睛与喉咙都进了碎碳,痛得他下意识蜷缩起来,口中不断发出嗬嗬之声。   剧烈的疼痛让他霎时间暴怒,勉力睁开眼睛,手指尽力地往前探,试图抓住罪魁祸首。   流匪行走于草莽,手上还带着腥味,只要被他抓住就难以逃出生天。   闻吟雪握着刀柄,还有点儿犹豫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很轻的剑音嗡鸣。   随之而来的,还有熟悉的遐草香气。   是楚珣。   闻吟雪手中的刀下意识停住。   下一瞬,只听到啪嗒一声。   一滴血从流匪的胸膛中滴   落在车厢内。   流匪好像是有点不敢置信,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胸口,很想要睁开眼睛,茫然地看向周遭,最后也只能无力地倒下去。   大理寺先前剿匪的时候,流匪熟悉地形,山中境况复杂,逃窜了不少山匪。   楚珣今日早间并没有下山,只派人封锁了骊山。这群山匪对地形比他们熟悉得多,是以搜山不可取。   但流匪必然是要离开骊山的,既然要离开,肯定就需要盘缠。   他心知流匪多半会在这时铤而走险,所以一直都留在骊山内守株待兔。   只是没想到,还会碰上闻吟雪。   楚珣看了一眼地上面目全非的流匪,正对上闻吟雪掀开窗帷的视线。   她眼中还带着未散去的雾气,烛火晃动,平生楚楚之态。   纵然楚珣知晓她这幅模样多半是伪装,但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愣怔片刻。   旁边跟着他的大理寺的司直姓李,显然是个怜香惜玉的,待看到这位世家贵女后,忍不住关怀道:“这么一位素日娇养闺中的贵女,娇花照水,弱柳扶风,平常也只会抚琴弄墨,今日乍然见到这么多山匪,只怕是要被吓坏了。”   他说着,已经往前迈了两步:“这般柔弱的姑娘家现在只怕是惶恐不安,下官要不要前去宽慰几句?大理寺今日剿匪带了御林军,定然会护她们一行人无忧。”   他步子都已经迈出去了,才想起来身边站着位长官,连忙返回去,等楚珣应允。   没想到立在原地许久,都没等到这位楚世子的应答。   他惶惶抬头,只见楚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楚珣问道:“她?柔弱。”   不知道想到什么,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那当然是柔弱非常。   李司直在心中腹诽,这位楚世子当真是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这姑娘泪盈于睫,显然是被吓坏了,就等着自己前去好好宽慰呢。   这楚世子不愿意去,那他愿意去啊!   楚珣点了下躺在地上那具尸体,“看到那边那具流匪的尸体了吗?”   李司直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楚珣道:“若不是我方才出手快,就该被她给杀了。”   必然是出于一时慌乱,为自保所致。   柔弱的姑娘家偶尔一次的坚强,这再正常不过了。   楚珣又指了指站在不远处吓得缩在地上,脸肿的像猪头的周彦安,对司直道:“看到那边那个人了吗?”   擦。   这人长得更没人样了。   李司直仔细观察了一下,谨慎答道:“观其行,步伐虚浮,应当身有内伤,观其面色,苍白无血色,应当是气血不足,观其发肤,面有肿胀,瘢痕错乱,应是被硬物撞击所致,观其伤势,错乱复杂,这些伤虽并不致命,但也要将养月余。”   这是在考他。   好在和仵作学了一手,李司直自认为答得很好。   考完了赶紧让他去安慰那位柔弱的姑娘。   难道没看到人家都快哭了吗。   李司直想到这里,再抬眼看向车厢内的闻吟雪,只见她双眼雾气濛濛,发鬓微散,实在是柔弱至极。   远远地看向他们这边。   楚珣哼笑了声,视线恰好与闻吟雪对上。   他长睫稍敛,懒散地接道:“很巧。就是被你口中那位柔弱的姑娘伤的。” 第04章   这些流匪本也只是逃窜出来的乌合之众,几乎没过多久就被尽数制伏。官兵皆是训练有素,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将这些人羁押下山。   虽然官兵出现得及时,但闻府的女眷大多都没见识过这种场面,都被吓得不轻。   楚珣除了之前顺手杀了那个流匪以外,就没有再出过手了。   长剑在鞘,双手抱臂,闲散地站在一旁。   旁边的李司直显然还是没有回神,目光有点呆滞,收回去了迈出去的那两步。   随后视线在闻吟雪和周彦安之间转来转去。   官兵和山匪潮水般退却,场中瞬间只剩下了大理寺的官吏还有闻府一众人。   闻老夫人此行被吓得不轻,不便见客,闻家现在当家的大夫人林氏亦是惊魂未定地下了马车,步伐虚浮,被旁边丫鬟搀扶着上前。   林氏初来上京不久,并不是十分熟络上京官吏,也不知面前这位站着的到底是谁,只觉得这位少年郎君大约年仅弱冠,生得容色非常,光华琅琅。   她自是千恩万谢,只道若不是他们及时出现,只怕她们这么一行女眷,都要落入贼寇之手。   楚珣看不出什么情绪,只应道:“分内之事而已,夫人不必多礼。”   他话音刚落,旁边走近一位官兵拱手禀告道:“世子,流匪共三十有二,现已全部收押。”   世子?   林氏听到这个称呼,心中霎时间顿了下。   她虽然才刚至上京月余,但是早已了解过京中几位煊赫世家,生怕行差踏错,得罪权贵。   早年的几位王爷大多离京就藩,现今在上京的国公侯爷并不多,加之府中已经被封为世子的就更是屈指可数,再算上年岁……   符合的也只有一人。   这么看来,面前这位,多半就是那位威远侯府的世子,楚珣。   金尊玉贵的家世,就算是在上京都能说得上是少有人及。   林氏心中思忖,面上不显,只温声招来了站在不远处的闻薏。   闻薏应声走来,林氏笑容和煦对着她道:“薏儿快些过来见个礼。”   林氏对闻薏介绍道:“这位正是此次救了我们的大人。”   闻府刚迁来上京,先前还在岷州的时候,原本也为府上姑娘挑了几位才貌出众的少年郎君,原准备年后再好好商议商议,但是没过多久右迁的调令就下来了。   岷州与上京远隔千里,那些亲事自也没有再提。   如今府中几位姑娘大多到了年岁,自当是在京中找合适的人家,让她们在这些世家子面前露露脸也是好的。   闻薏缓步而来,依言对着楚珣行了一礼。   楚珣视线在她身上很快地掠过,随后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反应淡淡。   林氏心下有些许失望,倒也没有表现出来,只含笑让闻薏退下了。   山中寂静,除了几声暮鸦飞过的凄厉叫声以外,再无其他冗余的声响。   楚珣有点儿兴致缺缺,手指压在剑柄之上,只待清剿完就离开。   他再抬眼的时候,看到闻吟雪已经下了马车,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到了,难得没有以往那般飞扬跋扈。   先前佯装的楚楚之态收敛,只好像有些发怔地看向这边。   好像很少见她这样。   难道真的被吓到了?   不过好像也正常。   之前自己一剑杀了那个流匪,就倒在她马车旁,就算是闻吟雪再怎么胡搅蛮缠得理不饶人,毕竟也不过还是个才及笄没多久的小姑娘。   楚珣本来想点那个李司直过去和她说一下,流匪已经尽数收押,剩下的路程,会有官兵护送她们回去。   刚想开口,却没想到,李司直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楚珣抬眼看去,只见他已经笑容满面地站在了闻府另外一位姑娘面前。   完全把刚刚的闻吟雪忘在了脑后。   这也太墙头草了。   算了。   没必要和一个小姑娘过不去。   既然她是因为自己刚刚在她面前杀了人而被吓到,那自己过去宽慰一句好像也没什么。   楚珣想到这里,抬步朝着闻吟雪那边走去。   方才那个流匪倒在闻吟雪面前的时候,她的确是惊慌了片刻,但很快就收敛下心绪。   现在一直还没有回神的原因,是因为楚珣。   刚刚的那个梦不仅可怕,还很真实。   她甚至现在都能回想起梦中春日融融的气息,还有他身上的遐草味道。   所以她现在看到楚珣,说不上来的不自在。   虽然那只是个梦,但他这个人实在是很阴魂不散。   阴魂不散到,现在甚至还在朝着她走过来。   天色凄清,天上黑云蔽月,他身上剑穗被风吹得微微扬起,带着鲜衣怒马的少年气。   “你干什么?”闻吟雪警惕地看着他,“站那儿别过来了。”   还挺中气十足。   楚珣本意确实是想来宽慰她的,但是话到嘴边,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了:“自然是来看看,闻大小姐有没有被吓到。”   “本来没   有。”闻吟雪理直气壮,“但现在有了。”   尾音稍微上扬,不偏不倚地看着他。   讲不讲道理啊她。   楚珣简直被自己刚刚的一时好心气笑了。   他双手环胸,再次抬眼看向闻吟雪的时候,却突然看到她面上沾了一点儿炭灰,就在脸侧。   或许是之前情况紧急,她自己毫无所觉。   有点像是只小花猫。   只可惜另外一侧脸上没有。   楚珣起了点儿坏心,故意说道:“你脸上刚刚沾了点儿炭灰。”   闻吟雪显然是没想到他这个人这么好心,下意识回道:“你别骗我。”   “真的。”楚珣看她,“当然。闻大小姐若是不信我的话,也可以就这么回去。”   他神色认真,闻吟雪犹豫了一下,感觉他应该还不至于这么无聊,连这个都要耍她。   勉强信他一次好了。   况且她好像真的回想起那个时候,的确有炭灰落在她脸上了,只是当时情况比较紧急,她也没在意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   这么一张脸顶着见楚珣。   擦。   脸都要丢光了。   闻吟雪其实不太想求助楚珣,但是此时迫于无奈,春杏又不在这边。   她只能不情不愿地问他:“……哪边?”   楚珣微不可见地挑了下眉,“左边。”   闻吟雪抬手在左边抹了抹,指腹沾上了一点儿炭灰。   楚珣片刻后又改口,“是右边。”   闻吟雪下意识又向右边擦去,原本白皙无瑕的侧脸霎时间就沾上了刚刚手指上的炭灰,这下两边都有了。   更像一只花猫了。   楚珣想。   只是脾气实在说不上是太好,都没怎么招惹她,就张牙舞爪地露出爪子。   但此时乌黑的发柔顺地披在身侧,眼中还沾着一点刚刚没有退去的水雾。   就很像是收起了爪子,难得乖顺的样子。   楚珣难掩笑意地低咳了一声。   这一声低不可闻的笑声被闻吟雪听到,她停下手,意识到不对,突然抬眼看他。   “楚珣。”   她很少连名带姓地叫他,此时话音中都是压低的警告意味。   不可恋战。   楚珣其实觉得她这样还挺有意思,但这里显然不能久留,“闻大小姐,我还有要务在身,先行告辞了。”   说完就走,非常干脆。   显然也没有准备给闻吟雪挽留的机会。   闻吟雪没想到他到底是动了什么手脚,等到春杏回来以后,问她:“马车中有铜镜吗?”   “有的。”春杏翻找了一下,“一直放在匣子里。”   她找到以后顺手递给了闻吟雪。   春杏递过去铜镜的时候,恰好看到了闻吟雪转过来的脸。   原本生得纤尘不染的脸上沾着炭灰,鼻尖也落了一点,看上去还有点儿傻。   闻吟雪拿过镜子,就看到炭灰沾满了自己的整张脸,而右脸那边,一看就是用手抹上去的。   他肯定是故意的。   就知道他刚刚是在笑话她。   实在是可恶。   闻吟雪握着手中铜镜,看着自己镜子里面的脸,咬牙切齿道:   “……楚、珣!”   ·   大理寺一众官吏已经羁押流匪下山。   李司直却没由来感觉到自己背后有一阵凉风吹过。   他回头看看,除了看到闻府还在原地修整的马车以外,只有一些留下来护送她们回府的官兵,再无其他人。   奇了怪了。   怎么凉嗖嗖的。   李司直纳闷地拢了下自己的衣襟,回头看看自己那位年纪轻轻的上司,居然难得地,感觉这位上司现在心情不错。   但是具体是个怎么不错法,他也不知道。   按照自己这么多天跟在这位侯府世子身边的推测,一般来说,他笑的时候未必是真的开心。   有可能他笑得越开心,有人就要倒霉了。   但李司直觉得,这位世子现在好像是真的挺高兴。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李司直思索着,半晌,突然福至心灵。   难道是因为那位闻家大小姐?   可是刚刚看楚珣的样子,怎么感觉他好像与那位闻家大小姐关系不睦呢?   不过想想,也有可能只是用冷漠来掩藏自己火热的内心罢了。   李司直胡思乱想的时候,楚珣却突然开口问他:“我长得很吓人?”   “那哪能啊!”李司直根本没有放过这个拍马屁的机会,“这整个上京城谁人不知道,那威远侯府世子,楚珣楚小侯爷那是一个风度翩翩,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仪表堂堂……”   楚珣有点恹恹地打断他,“行了。”   李司直眼睛滴溜溜地一转,突然靠近楚珣,压低声音道:“世子。其实我都知道的,你不必紧张,你今日这一身打扮极其俊俏,想要迷倒哪位姑娘家那都是手到擒来!”   怎么越说越离谱了。   楚珣问:“你都知道什么?”   嘿呀。   这还装傻呢。   这不都被他这个心细如发的大理寺司直给察觉到了。   李司直声音更低,神神秘秘道:“我方才仔细想了想,世子不想让我接近那闻家大小姐,然后没多久自己又过去了,这满脸春风地回来,现在又突然有了容貌之忧,患得患失,实在是太明显了,世子这分明就是……”   李司直笃定地接道:“对那闻家大小姐有意!” 第05章   楚珣觉得这个李司直可以说得上是脑子有点问题。   ……他对闻吟雪有意?   李司直这两只眼睛长在脸上难道是当摆设的吗。   楚珣双手环胸,稍低着眼睑问他:“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其实他话里的讥诮之意很明显了,只是可惜李司直完全没有听出来。   “下官自然是两只眼睛都看出来了,简直就是溢于言表!”李司直语气激动,但显然是压低了声音,“其实世子也不必过多忧虑,以世子的相貌与家世,想来这位闻大小姐心中也对世子多有仰慕。”   这可别。   他还想多活几年。   楚珣双手撑起,语气懒散地回道:“我对闻大小姐并无想法。”   李司直点头应和:“嗯嗯。”   楚珣接着道:“我与她不过几面之缘,仰慕更是无从谈起。”   李司直这回没说话了,只觑着楚珣,一只眼睛上面写着‘我懂我懂’,另外一只眼睛上写着‘不可说不可说’,脸上荡漾着春意,嘴角含笑地不说话了。   楚珣:……   我他妈。   楚珣也懒得再解释了,反正他日后也不会再遇到闻吟雪,况且给李司直十个胆子也不敢把自己的事情往外说,他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回城的路上倒也没有再出什么变故。   只是除了李司直时不时看过来的含笑视线以外。楚珣刚开始还有些不自在,后面已经完全视若无睹了。   楚珣回大理寺后清点了一下流匪的数量和私藏的军械,处理完这些,又去了一趟东市的布料铺子,回到府上已经是酉时末。   他本来准备直接回院中休息,走到半路中突然想到什么,抬步走向主院。   威远侯府占地颇大,主院中所居的正是当今天子的胞姐,昭明长公主。   早年天子年纪尚轻的时候,群臣心思各异,是这位长公主殿下扶持着天子坐稳位置,呕心沥血辅佐天子,一直到二十多都还未定亲,直到后来天子足以独当一面之时,才逐渐淡出前朝,转而下嫁成家。   昭明长公主与今上感情甚笃,连带着楚珣这个长公主独子,都被今上视为己出。   站在院外的管事隔着老远就瞧见楚珣了,小跑着走过来,满脸带笑地问道:“世子爷今日怎么到这里来了?”   楚珣问:“母亲歇息了吗?”   “才这个点,夫人哪能这么早就歇息了,”管事说,“老奴前去禀告一声,世子在这里稍等片刻就是。”   楚珣刚想叫住他,那管事早就一溜烟跑到院中去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是因为闻吟雪那件寝衣。   他方才去了一趟东市的布料铺子,掌柜的把所有的布料都拿给他看了一遍,他都没看到像是她之前身上穿的那种料子。   既然说了赔她十件,总不能言而无信。   昭明长公主见多识广,京中有什么珍贵非常的布料,多半都会经她的手。   但   楚珣之所以犹豫,显然也有道理。   他现今已过弱冠,这个岁数的,京中大部分世家子弟早就已经成婚,孩子都有了的也是寻常,稍微不济些的,至少也都议了亲。   长公主早就已经有心催促他,现在他问这种事情,难免让她多想。   楚珣已经在想等会儿怎么走的时候,刚转了个身,就听到步摇晃动的伶仃之音。   转身的时候,只见昭明长公主裙裾逶迤在地,额间花钿越发让她显得姿态雍容,旁边两位女使扶着她,气势凛然地站在廊庑之上。   “来都来了,又准备走,”长公主觑着他,“怎么,这么怕我这个当娘的?”   “你居然还知道回来,说着这几日给你相看京中那几位贵女,你立马就请命上骊山剿匪是不是?你这是存心和我过不去是吧?”   还有这事?   楚珣撑着下颔回想了一下。   长公主看他神色:“不记得了是吧?”   她冷笑一声,又接着道:“人家寻常像你这个年纪的,多少也该安定下来了,也就是你,每天忙这个忙那个,就是对自己的亲事不上心。你瞧瞧京中还有谁和你一样的?每次有什么宫宴的时候,其他相熟的夫人问在你这个年纪了都不成亲的事,说起来我的脸上都挂不住。”   一说起这件事就没完没了。   楚珣敷衍地点点头,一直等到长公主说完,旁边的女使贴心地奉上一杯温水,场中寂静了片刻,长公主才问道:“说吧。你平时怎么也不会到我的院中来,今日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楚珣有点犹豫。   只是被耳提面命了这么久,若是现在无功而返,实在是很亏。   况且闻吟雪实在是个麻烦,与她有牵扯实在是非他所愿,能早点解决也是再好不过了。   “有一种布料,在光下会泛出粼粼之光,材质似绢,轻薄非常,穿在身上异常合体贴肤。”楚珣道,“儿子今日前来,是想问问阿娘知不知道这种布料是什么。”   ……布料?   听描述,显然是姑娘家才会穿的料子。   长公主有点稀奇,看向楚珣。   她探究道:“哦?你问这个,是不是与哪位姑娘家有关?”   也算吧。   楚珣不置可否,“的确。还望阿娘能不吝告知。”   长公主唇边挂上一点儿笑,问道:“难得见你这样。那姑娘家想来是蕙质兰心,温婉淑雅了?”   “……”   楚珣没应声。   旁边几位女使也面面相觑。   长公主只当他觉得害羞,循循善诱道:“讨女孩子欢心,一定要出手大方,还要有十分之耐心,要把这个世界上的珍宝都赠与她。你说话一向不太好听,这个要改,骂骂其他人也就罢了,对上姑娘家断然不能如此。”   “你说的那种布料,多半是前段时日锦州上贡来的银月缎,府中还有两匹,你且去让管事开了库房去取就是。”   说了这么多终于得到了答案。   只是府中只有两匹的话,是不是好像不够裁十件?   宫中应该还有,明日上朝后去宫中再去好好搜刮一下,大概也够了。   长公主显然还在兴头上,又道:“你说的是哪家姑娘?府中几口人,年岁几何?过几日要不要我先去替你瞧瞧,那姑娘家住在何处?若是你当真喜欢,要不挑个良辰吉日,找个婆子替你去说亲?”   怎么就扯到说亲了?   再等会儿,她就已经在想孩子该叫什么了。   楚珣当即回道:“让母亲多虑了。虽然的确事关一位姑娘,但只是因为查案的时候,线索恰好与这种布料有关,这才前来询问。”   长公主抬眼问道:“那你……”   楚珣知道长公主必然要多想,不急不缓地接着道:“儿子对那位姑娘,绝无半点私情。”   ·   刚过戌时,闻府的马车才匆匆停在了府门前。   虽然一路上都有官兵相护,但毕竟是经历了这么一通事,实在是让人心有余悸。   守在门前的管事自是对着那些官兵千恩万谢,又忙不迭地奉上了一些碎银,推辞往来一番以后,那些官兵这才拱手告辞。   一路回到闻府,众人多少都显出一点儿疲态。   这一趟前去礼佛,路上发生的事情不少,先是周彦安鼻青脸肿地出现在后山,后面又遇上了流匪。   闻家的女眷大多才来上京,本就对这里并不熟悉,现在又连番遇上这两件事,也没有什么心思再寒暄,彼此间支会一声,便回到了房中。   周彦安此事之后,看到闻吟雪自然是避之不及。   此番回府,他看到闻吟雪先下了马车,忙不迭地装作很忙地盯着自己的靴子看。   过了会儿他的妹妹下了马车,周彦安这才躲在他妹妹后面,鬼鬼祟祟地回去了。   好像是对上了什么洪水猛兽。   他走到半路,偷偷摸摸地回头看了一眼。   闻吟雪察觉到他的视线,站在原地,抬起唇角对着这位表兄笑了一下。   她不笑还好。   笑比不笑还可怕。   如果早知道她是那种会把人一抡子直接打晕的人,周彦安怎么也不会去招惹她。   周彦安此时追悔莫及,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旁边的妹妹连忙扶住他,关切地问道:“兄长?没事吧。”   他回头,摆手道:“……没、没没没事。”   说完便脚下步伐加快,赶紧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闻吟雪的院落在府中西南角,占地倒不算是大,胜在精巧,处处成景。   留在府中的丫鬟已经备好了热水,闻吟雪这几天确实有点疲惫,躺在浴池内休息了片刻,随后才起身穿上寝衣。   发尾还有些湿濡,闻吟雪随手拿了帕子绞发,刚走出湢室,就看到春桃正在整理她此次带回来的衣物,她清点了两遍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问道:“小姐,我记得你这次带过去的还有一件银月缎的寝衣,怎么现在没看到了?”   春桃和春杏都是闻吟雪的贴身婢女,此次前去礼佛只能带一位婢女,春桃就留在院中打理庶务。   闻吟雪半低着眼,漫不经心回道:“扔了。”   春桃迟疑,“那件寝衣是少见的料子,就算是整个上京也仅有几匹,我记得小姐很喜欢那件的,怎么说扔就扔了?”   问到这个,闻吟雪想到当日的场景。   没想到几年不见,她和楚珣还是一如既往地八字不合。   闻吟雪绞着发尾,手中的帕子被她捏得皱成一团。   她冷笑一声,回道:“被狗给咬了。” 第06章   “……狗?”   春桃显然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大明寺这样的地方,还会有狗出现。而且就算是真的有狗,那显然也只能吃素,不能随便咬人。   她疑惑地问道:“什么样的狗?”   “野狗。”闻吟雪描述,“还长得奇丑无比。”   春桃此时了然地点了点头,“那怪不得小姐会扔掉。只是有点可惜,毕竟那衣物整个上京也没多少件呢,除了宫中和几位贵人,大概也只有这一件了。”   是很可惜。   但那狗会还。   闻吟雪想到这里心情好了些,发尾干得差不多了,她随手撤了帕子,坐在铜镜前。   春桃从一旁的妆奁中拿出梨花露,细致地涂抹在发尾。   指腹轻柔地覆盖在柔顺的发上,春桃想到什么,轻声说道:“过几日就是府上乔迁办宴的日子了,延请了不少京中官吏,应该也有不少世家子弟会来,老将军临去边关前的意思,是希望小姐你能借着这次机会,多相看相看。”   “将军还说了,你以前常在岷州,他又经常人在边关,不在你身边,现在你到了上京,他一定会为你好好挑选挑选未来夫君的人选。”   又来了。   她这个外祖以前就喜欢给别人做媒,不是点了他的远方表亲给属下,要么就是热衷于给京中其他人牵线搭桥,基本上周围和他有点往来的就没有逃过这一遭的。   一直到周围能给他做媒的人都差不多被他做完了,他就开始念叨起自己了。   难道是媒婆转世吗?   有这功夫给他衣服上绣两朵花也行啊。   闻吟雪嗯嗯两声,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   春桃知道闻吟雪无心此事,但是也到年岁了,现在早些开始打算也没什么不好。   以闻吟雪的家世,还有早年间章老将军用赫赫战功换来的郡主身份,想来将来议亲的,也都是些各方面都出挑的世家郎君。   如果性子再温敛、能忍让些就更好不过了。   春桃拿起银篦,突然问道:“那小姐有想过吗,自己心悦什么样的郎君?”   这个还真没想过。   闻吟雪手撑着下颔,摇了摇头。   “不知道。”   春桃循循善诱,“那小姐想想,自己比较讨厌什么样的郎君呢?”   她想了想又接着补充道:“长得丑的,行为蠢的,爱龇牙的,像饭桶的,没银子硬装的,如厕完不净手的,走路喜欢扭屁股的,除了这些以外的呢?”   明明都已经把自己讨厌的全说干净了。   还想让她说什么啊。   闻吟雪稍低着眼睑,刚准备摇头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一个人。   她回道:“……还有一种。”   春桃眨巴着眼睛,问:“哪种?”   “人模狗样的。”   ·   连着数日上京都是春日融融,难得的好天气。   这几日府中上下都在忙着准备乔迁宴的事情,就连府中两位表少爷和表小姐匆匆告辞,都是无人问津。   周彦安走了这件事,还是春杏告诉闻吟雪的。   据说他走的时候,原本还是想着闻老夫人能多挽留一下自己,哪想到闻老夫人怕惹事上身,佯装自己身子不适,只给了些银子就给周彦安这么打发了。   闻吟雪也没想就这么放过他。   随便点了几个人,守在周彦安回去的路上,把他蒙起来狠狠地打一顿。   等打完了,再丢进猪圈里面关上几天。   当日在大明寺,若不是自己手边放着一盏香炉,他又是实在是放松警惕,男女力量悬殊,还不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   闻吟雪吩咐完这些,旁边的春杏递上来两个木质的托盘,问道:“小姐准备今日穿什么衣服?这两件都是还未穿过的,都是少见的花样,前些时日才裁好送过来的。”   闻吟雪看了看放在面前的两件,一件藕粉薄银襦裙,另外一件是卷云纹锦白的襦裙,裙前绦带用珍珠串起,拿起来的时候能听到珍珠碰撞的琅琅之声。   她意兴阑珊地在自己身上比了比,感觉都差不多,就随便选了那件锦白襦裙。   这条裙子极其繁复,有点难穿。   尤其是胸前垂下来的绦带,稍有不慎,穿戴的时候就会缠绕在一起。   春杏和春桃两个人没闲着,都打扮了整整一个时辰才能出门。   这几日日头好,不比几天前倒春寒,闻吟雪身上这件襦裙很是单薄,行走之时如款款流云,更不必说绦带上点缀的珍珠,更是点睛之笔。   步伐微动之时就能听见珍珠相撞之声,淙淙如滴涧。   闻府在上京根本名不见经传,此番乔迁宴却很热闹,大多仰仗章老将军的面子。   当然,闻府此刻人来人往,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   早年间,京中有个传闻,那位章老将军的外孙女,前来上京受封郡主的时候,金銮殿上曾传出过这位初宁郡主艳色独绝的消息。   只说她生得昳丽非常,姿容过甚。   堪称一句‘京中之绝’。   已过三年,到底是谁传出来的消息已经不可知,也无从求证。   是以这一趟,多少也有想看看这传言是不是当真的缘故。   此时宴中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林氏在其中到处招呼,忙得脚不沾地,这些人大多官职地位都在闻府之上,与闻家关系也算不上是好,是以定然是要好好招待的。   若是疏漏了,以后都很难在上京抬起头来。   林氏忙了大半天,这才想起来招呼一声闻薏,唤过婢女来轻声吩咐道:“你让二小姐来我身边一趟。”   婢女依言离去。   闻薏不多时就过来,林氏对着她点了几个在场中的郎君,低声和她道:“看见那几个了吗?穿天青襕袍的是御史大夫家的三公子,坐在旁边那位是吏部侍郎的大公子,还有那位,正在说话的,是太常卿的……”   这几位都是林氏之前就看中的世家子,相貌俊秀,才学也不错。   林氏话才说到一半,却突然见那几位世家子都不约而同地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那几位世家子刚开始还能温文有礼,待看到前面那桌的公子们全都站起来了以后,也都放下自己的筷箸,站起来往前走去。   林氏愣在原地,忍不住问旁边的婢女道:“这、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婢女前去打听了一下,才回来禀告道:“回夫人,好像是……大小姐出来了。”   那边的几位世家子已经全都挤在一处了。   最前面的看到了闻吟雪,只见她步态款款行走过拱桥,臂间披帛上也同样缀着珍珠,如绢似纱,垂在身后。   身上那件锦白襦裙,更加衬得她仙姿佚貌,恍若神女。   “章老将军早说他这外孙女这么美……我就该去答应他做上门女婿的!”   “?”   “我呸,就你这长相,猪还挑食呢!”   “谁看到了,我怎么连人影都没瞧见呢?”   “哪哪哪,谁给我指一下!”   “你别推我……”   “怎么这么多人,谁他妈踩我靴子了?”   其中还夹杂着很多不明所以的人,本来只是看这边人多,想来看热闹的。   “谁?到底是谁?怎么这么多人啊!”   “我在哪,不是,我怎么感觉有人摸我?”   正嘈杂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人直接被挤到旁边,掉进了水里。   掀起来的水很高,比旁边的假山还高。   好响一声。   原本嘈杂的人群霎时间安静下来,默不作声地看着正在池中的人,好在那个人是会凫水的,也没废太大的功夫,三两下就爬上岸了。   但显然,这一遭是让这个人丢尽了脸面。   众目睽睽之下,浑身湿透还沾着两根水藻爬上来,这毫无风度可言!   更不用说靴子里还钻进去一条鱼。   旁边的人认出来这个人是谁,问道:“李二公子,你、你没事吧?”   这看着怎么也不像没事啊!   李二公子脱下自己的靴子把鱼倒出来,没吭声。   旁边有人低语道:“……怎么感觉这鱼快死了?”   “难道是熏、熏着了?”   这两声自以为低声的交谈在寂静的人群中格外明显。   李二公子显然也是听见了,嘴角狠狠抽动了两下。   他走到人堆里,从他身边人群依次散开,为他让出一条路。   他站到一位褐衣公子面前,一把揪住衣领问道:“刚刚就是你把我推下去的是吧?”   “我没有!”褐衣公子梗着脖子回道,“你怎么含血喷人呢?”   “就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就因为天想楼的花魁心仪我瞧不上你,所以你早就看我不顺眼了是吧!”   “你在胡说什么?”   “你还装,被我抓个现行居然还有脸狡辩?”   “……”   “是啊,那你报官吧!”   李二公子气不过,突然一拳打在了那人脸上。   那褐衣公子也不甘示弱,反手回了一拳,两个人瞬间打在一起。   这这这实在是不合适吧。   怎么在人家乔迁宴上打起来了。   还有人浑水摸鱼,想着那位闻家大小姐有没有受惊,刚想前去好好安慰一番,一转眼却没看到人了。   这两位都是上京有点脸面的世家子,有人想出去瞧瞧,能不能找到个能镇住场子的。   这么想着,溜出去往外走的时候,却恰好看到了一个人。   来人身穿卷云纹锦白圆领袍,头发束起,鹿皮鞶带下饰岫玉。   这张脸。   除了那位威远侯府的世子还能有谁。   那人也没空管楚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连忙道:“楚小侯爷你来得正好,李二公子和中书侍郎家的公子,为了闻大小姐打起来了!”   楚珣:……? 第07章   长公主对章老将军颇为敬重,得知他姻亲今日乔迁,早早就备下盛礼,但以长公主的身份,遣个管事来,已经算是闻家面上有光了,怎么都不至于让楚珣亲自前来。   不过长公主听说那位闻大小姐生得出众至极,早就想让楚珣前来看看。   正好碰上这场乔迁宴,这一下实在是顺理成章的理由。   万一就成了呢?   万一自己这个儿子就对人家姑娘一见倾心了呢?   万一就非她不娶,要生同衾死同穴了呢?   想想就般配。   楚珣很想说,绝对没有这种可能。   他还没瞎呢。   但是要是说自己见过闻吟雪多半又要被长公主追问,楚珣索性也懒得说了,只神色懒散地应了声。   正好也有件事想来问问她。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前几日他把家里的府库还有尚宫局都翻了一遍,然后前去裁衣服的时候,刚准备走,那八字胡的裁缝却拦住他问道:“公子可知道那人的身量尺寸?不然、不然咱们这也不好做啊。”   这他哪里知道。   “能穿得上就行了。”   裁缝显然也是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随意的,问道:“那人是男是女,身高几许?”   “女。”楚珣回想了一下,“五尺六。”   那日他半圈她在怀中,差不多就在他下颔处。   算起来应该也相差无几。   裁缝接着问道:“那腰身几寸?”   “……”   “胸围又是几寸?”   这句问了很久也没等到回答,裁缝看到楚珣不说话,还以为是自己说得不够清楚,连忙又问了一遍。   还加大了点嗓门。   成衣铺子中许多都是前来陪夫人来挑选布料的郎君,人来人往,此时这位裁缝嗓门这么大,不少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这边。   大抵是因为楚珣长相出众,是以私下里,还传来几声细细的低语。   越来越多的目光集聚于此。   裁缝亦是满脸期待地看向他,很是殷切地等待着他的答案。   腰身。   ……还有什么、什么围?   真是匪夷所思的问题。   “我不知道,”楚珣缓慢吐字,“随便做吧。”   诶呀。   是不是不好意思了?   裁缝捋着八字胡,视线一转,看着这公子的模样,就知他是害羞了,就连耳后都红了。   一定是不敢把自己的心事宣之于口吧?   这又明明已经到铺子里来给人家姑娘家做衣裳了,还要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裁缝非常热心肠,连忙道:“其他的尺寸倒是可以没有,做别的式样也无妨。但是公子,这袖长和下袴的尺寸是一定要有的,不然这做出来的衣裳很容易不合体。”   “公子还是先去问问尺寸,随后再来吧。”   ……   此时在闻府前的楚珣,听见方才那人的话,倏地轻挑了下眉。   长公主所说对闻吟雪一见倾心、愿意生同衾死同穴的另有其人。   而且还是两个。   报信的人丝毫没有注意到楚珣此时的神色,赶忙道:“打得那是一个毫不留情,只怕是得不到闻大小姐的芳心就不会罢休。这、这可如何是好,这可是在人家家里,万一吓到那闻姑娘,这可就不好了!”   这人说着说着,却突然看到他说到一半时,楚珣抬起的眉梢,还有唇边似有若无的笑。   他心下猛地打了个突。   说话的声音也随之越来越小。   面前这位可不是什么好惹的。   自己这么莽撞出现在他面前,万一他根本不想管这鸡毛蒜皮的小事呢?   且不说楚珣身份如何,就说他这行事荤素不忌,张扬至极的性子,若是稍有不慎得罪了他,那真的是,活着还不如死了。   整个上京谁不知晓这楚小侯爷性情恣睢,随性妄为,加之又手握实权,凡是在大理寺和他打过交道的世家子,日后看到他都是隔着三条街就开始跑了,生怕撞见这位。   楚珣也因此得了个小阎王的诨名。   招惹谁也都比招惹上这位好。   这人没吭声了。   心中已经在想自己刚刚到底是什么话说错了。   好像也不应该啊,他明明就很谨慎。   那楚小侯爷到底在笑什么?   难道是自己曾经得罪了他?   那更不应该。   他根本没有这样的胆子。   他还在胡猜乱想的时候,却突然听到楚珣道:“带路吧。”   这人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后面才一拍脑袋,忙不迭地走在前面,非常殷切地为他引路。   宴上的局势已经越发火热。   这李二公子和中书侍郎家的公子显然是积怨已久,从小的时候谁谁谁抢了谁的风头说起,又争辩到底谁长得比较俊俏,间或夹杂着不偏不倚打在对方脸上的拳头。   今天日头挺好,闻吟雪很早就找了个阴凉点的地方坐下,一边抬手挡着斜斜映下来的光,一边支在旁边的石几上。   “……怎么还没打完。”   “两人分明还未力竭,估计还需要些时候。”   春杏剥了橘子递给闻吟雪,“小姐觉得谁会赢?”   闻吟雪剥上面的白络,百无聊赖道:“随便吧。”   看得有点困了。   她撑着手,却突然看见从临岸水榭旁散漫走过来的人。   光华琅琅,积石如玉。   让人几近不可直视的昳丽,身量极高,佩剑悬在腰侧,横生凛然之意。   隔着老远就有世家子看到楚珣,本来还在看热闹,立刻就躲到一旁去了。   聚集在一起的人纷纷散开。   李二公子一拳刚准备挥在褐衣公子的脸上,察觉到周围人如潮水般散去,下意识抬头看去。   ……楚珣?   他顿时惊疑不定,立刻收了力气,很轻柔地在褐衣公子的脸上掸了掸。   这力道简直说得上是温柔。   褐衣公子摸不着头脑,原本作势要往下挥的手也顿住,缓了力气落下来。   待转身回头看到楚珣时,顿时和面前的李二公子对上视线,心领神会。   当即化干戈为玉帛。   楚珣笑着问:“两位这是……”   李二公子连忙回道:“我们叙、叙旧。”   生怕楚珣不相信,褐衣公子也随之道:“是,是是是。”   楚珣看向他们,唇边压着一点儿笑。   他手指抵住剑柄摩挲了一下,“哦?我怎么听说,你们是为闻大小姐才打起来的?”   “没有的事!”两人连忙否认,“我们两个人,一直都只是在叙旧。”   “不信的话,小侯爷可以去问问闻姑娘,我刚刚一直都被挤在人堆里,根本没看到她。”   这说的是实话。   他们两个人都不算是高,刚刚那边全都是人,他们根本就没看到那闻大小姐到底长什么模样。   楚珣眼睑稍抬,就看见闻吟雪坐在圈椅上,撑着下颔看向这边。   待他们视线相接的时候,她霎时就收回视线,转头转向一旁。   见她一面还真挺不容易。   也行吧。   顺便问问她的尺寸。   楚珣想,下次和她有关的事情千万别沾上了,实在是麻烦。   若不是之前一时口快,也不会有现在这么多棘手的事情。   她又是个麻烦精,到时候若是衣裳不合身又或者是哪里不行,估计又得找他的麻烦。   不如问个清楚,免得下次也多事。   楚珣这么想着,抬步朝着那边走去。   闻吟雪看着走过来的楚珣,“你就站这儿别动了,你过来干什么?”   楚珣反问:“你以为我想过来吗?”   春杏默默退下去了。   闻吟雪双手环胸,看了看楚珣,“这我怎么知道。腿又不长我身上。”   “况且你若是当真不想,你过来干什么?”   “……有事。”   他们两个之间能有什么事?   闻吟雪想不到,直接问道:“你有什么事?说。”   楚珣思忖片刻,还是没找到合适的措辞,索性直接问道:“你的袖长和下袴尺寸是多少?”   语速极快,生怕人听清一样。   闻吟雪听清一些字眼,不敢置信地看向楚珣。   什么意思?   楚珣来问她的尺寸。   太医院每年去他们府上检查,难道没查出来楚珣的脑疾吗?   闻吟雪站起来,上下看了看他。   却突然看到他身上的衣物,卷云纹锦白圆领袍,鞶带下挂着一块莹润的岫玉,一看就能看出来成色极好。   而恰巧的是,她身上也穿的是一件卷云纹锦白襦裙,这花纹与面料都是如出一辙。   刚刚她还没注意,现在想来,这个人简直就是早有预谋。   怪不得他这么晚才过来。   还穿着和她一样的衣   物,还来问她的尺寸。   现在想想,之前的那些事情估计也只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罢了。   自幼以来,对闻吟雪示好的人中,自然也有这种故意捉弄她想引起她注意的。   闻吟雪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   只是没想到楚珣居然也是其中一个,还把心思藏得这么深。   恐怕他就是因为看到了这里出现这么多正当适龄的世家郎君,察觉出了很强的危机感,怕自己倾心于他人,所以装不下去了。   但不管自己有没有倾心他人,反正自己和楚珣是绝对没有可能的。   现在早点说清楚也好。   闻吟雪想到这里,抬眼看他,“楚珣。”   她双手环胸,缓声道:“我劝你早点死了这条心吧。” 第08章   闻吟雪这话说得笃定。   她让他死心?   楚珣好像隐约猜到了她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对自己的那个推论不敢置信。   他问:“……死什么心?”   当然是对她的爱慕之心。   一定要自己说得很明确吗?   闻吟雪觉得自己之前那句话已经很直接了。   她看向楚珣,理直气壮道:“你我心知肚明,难道一定要我说得再清楚一点吗?”   什么心知肚明?   他怎么不知道。   楚珣:“你说清楚。”   被人戳破心思只怕是无地自容了吧。   就算她说得再清楚,他也还是会被拒绝。   不过就是个只会背地里偷偷喜欢她的可怜虫而已。   算了。   虽然他这个人是个讨厌鬼,但是好在眼光还不错。   闻吟雪索性和他解释清楚,道:“楚小侯爷,你今天突然来问我的尺寸,还特意穿了一身和我一模一样的衣服,费尽心思想来见我,再加上上次我在骊山遇到你,那样的偏僻之地,你出现在那里,当时我还以为只是偶遇,如今看来,并不是个巧合。”   “而你从前屡次与我有过节,显然也是故意为之。”   闻吟雪说完,看向楚珣。   从前见到他,不是匆匆一面,要么就是天色昏黑。   闻吟雪一直都没发现,原来他眼下还有一颗小小的痣。   压在眼尾,显出几分格外的风流多情来。   闻吟雪盯着他这颗小痣看了一会儿,才接着道:“虽然你非常处心积虑,但是楚小侯爷,恕我直言……”   “你我之间,绝无可能。”   死寂。   她这句话说完以后,完全陷入了诡异的死寂中。   几乎连远处树叶浮动声都清晰可闻。   楚珣看向闻吟雪。   只见她下颔微抬,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很是坚定。   一副这件事没得商量的姿态。   “闻大小姐。”楚珣终于开口,“有一件事我需要提醒你一下。”   “说。”   闻吟雪眼睫微抬,这个字被她说出来准奏的意思来。   “就我对闻大小姐浅薄的认知而言,你得理不饶人,有仇必报,喜欢胡搅蛮缠,是个相当记仇的麻烦精,在我们为数不多的往来中,几乎没有哪一次是能谈得上心平气和的。”   “……”   她哪里有得理不饶人,有仇必报,胡搅蛮缠?   闻吟雪刚想反驳,又听见楚珣很快又开口。   “虽然我不知道闻大小姐方才是怎么笃定得出我爱慕你的结论,但显然,我与你在对待彼此的态度上是很一致的,就如闻大小姐说我们绝无可能一样——”   他唇边带着笑,接着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闻吟雪有点不相信,“真的吗?”   楚珣点了点头,“不然?”   闻吟雪牙尖轻轻磨了下,随后看向他:“那你穿着和我一样的衣服,还来问我尺寸是什么意思?”   “闻大小姐问我之前,不如先想想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事情?   什么事情。   自己和楚珣之间,顶多就是彼此白事的时候敲锣打鼓的关系,哪里来的什么事。   这几日闻吟雪一直在忙着打牌,还真的不记得自己和楚珣之间有过什么事了。   她平常爱好不多,博戏算一个。   闻吟雪虽然才来上京没多久,但是之前在岷州有一个关系甚好的朋友,前几年随家来了上京,总之也凑够了四个人。   连着打了好几天的牌,虽不说是夙兴夜寐,但也谈得上是废寝忘食。   他们之前到底有什么事是要让楚珣来问自己尺寸的?   楚珣看她表情,就知道她估计是忘了,“七日前,大明寺。”   好像只记得是一个很晦气的日子。   不仅被周彦安盯上,还遇见了楚珣。   他这个人不仅说话很烦,而且那天夜晚,他还把自己最喜欢的寝衣给划破了,不过他说了要还自己十件。   诶,难道是为这件事而来?   好像也说得过去。   幸好是她多想了。   要是楚珣当真对自己有意,凭借他的身世,要拜托实属不易。   闻吟雪想到这里,勉强信了,但是看到楚珣身上的衣服还是很怀疑道:“那你为什么又要穿这身衣物前来见我?”   “我今早卯时就穿着这身去大理寺当值了,”楚珣轻笑一声,“就算是学,也应该是闻大小姐学我吧?”   闻吟雪:“你想得美。”   “总之,”楚珣稍微拖长了尾音,“闻大小姐现在总该相信。”   “我对你没有非分之想了吧?”   “最好是没有。”   闻吟雪抬眼看他,“不然楚小侯爷恐怕是一辈子都不能得偿所愿了。”   “这点闻大小姐可以放心。”楚珣含笑回道,“我一向都还挺……”   他似是思考了一下措辞,“惜命。”   什么意思啊他。   怎么喜欢她就是不惜命了?   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闻吟雪心中气得要死,面上却依然带着笑。   她舌尖碰了一下虎牙,突然眨了下眼睛,歪头对楚珣道:“惜命这一点,楚小侯爷也可以放心。”   “嗯?”   “其他人嘛,我不好说,但是祸害多半遗千年。”   楚珣很轻地挑了下眉。   “闻大小姐,彼此彼此。”   前院那边的人,已经看着闻吟雪和楚珣含笑交谈了很久。   这亲昵姿态,简直说得上是如沐春风。   郎情妾意!   “这这这、楚小侯爷不是奔着询问事由过去的吗,怎么和闻大小姐说了这么久的话?”   “给他捷足先登了,完了,这小侯爷生得这么好,这闻大小姐还能看得上我吗?”   “闻大小姐应当不是以貌取人的人吧?”   “像闻姑娘这样温柔娴雅的姑娘家,对上谁想来都是这样温柔应对,未必是真的看上了楚小侯爷!”   “……”   “好心痛。感觉好像有人在抢夺我的心爱之物。好想把楚世子拽回来,让我过去。”   “去啊!”   旁边的人闻言纷纷推搡。   最开始说话的人欲哭无泪,他也只是随口一句。   毕竟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在这位小侯爷面前撒野。   他死死地抓住周围的栏杆,拼命摇头。   这边推搡着,却见闻吟雪和楚珣抬步从这边走过来。   楚珣还好,这些常在上京的世家子弟并不少见他,打马过路上京城,出身显贵,生得风流无瑕,向来都是每次出现的焦点。   但闻吟雪却实在是少见。   早前也只有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名头来,大多数人只知其名不见其人。   上京风气喜淡,时下的美人大多楚楚动人,追求雅致淡泊,最好书卷香浓,才情出众更是上选。   但这位少在京中出现的闻家大小姐,却与这淡字毫无关联。   一颦一笑就足以摄人心魄,站在楚珣身边,也丝毫不减其姿,果然担得上一句艳色独绝。   闻吟雪款款而来,有礼道:“今日让客受惊了,是闻府招待不周。”   众人连忙摆手。   归根结底也都是那李二公子和中书侍郎家的公子私怨已久,一时失态,在人家府上打起来了,怎么能怪到闻府头上。   一直都在状况外的林氏也连忙赔礼道:“还望各位见谅。”   楚珣没说什么。   只是眼睑稍低看向闻吟雪此时的样子,抬了下唇角。   闻吟雪显然也注意到他看向自己的目光。   两人目光交汇的一瞬间,不约而同地移开   视线。   ·   威远侯府上下都已经严阵以待。   长公主早就已经打听过了,凡是从闻家府上回来的,就没一个说那闻家大小姐长得不好看的。   据说还有两个有头有脸的世家子弟,为了她当众打起来了。   长公主一想。   这一趟让楚珣去得巧。   她自然是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到底有多挑剔的,不知道到底是随了谁的脾气,狗厌猫嫌,平日里没事就去大理寺,一天到晚的也不关心自己的成家大事。   这位闻大小姐,旁人都对她赞不绝口,说她温柔贤淑,蕙质兰心。   更是听说,已经有几个世家子都回去撺掇自家长辈前去闻府提亲,想要和章老将军那边通个气了。   侯府这般严阵以待,旁边的女使和长公主汇报动向,在她耳边耳语道:“世子还有一刻钟左右回来。”   长公主嗯了一声。   楚珣一回来就看到家中仆役一字排开,长公主站在中间迎接他的景象。   “阿珣回来了?”   长公主笑笑,“过来些。阿娘和你说话。”   “……”   虽然语气和蔼,但大有他不过去就斩立决的意味。   长公主笑着看他走近,“今天听说你已经去过了闻府,还与闻府那位小姑娘,相谈甚欢?”   最后四个字上还格外加重了一点。   生怕他听不见一样。   楚珣:“没有。只是问一些事。”   长公主也不气馁,又问道:“我之前还听别人说,这个小姑娘长得非常漂亮,绝对称得上是京城第一?”   好像很多人都说她特别漂亮。   京中第一?   楚珣还回想了一下闻吟雪的长相。   好像是挺白的,眼睛,挺黑?   温柔有礼是装的,偶尔的楚楚之态也只是用来骗人的,大部分时候都是个麻烦精。   楚珣当值了一天,早就想回去歇息了,散漫地回道:“一般。”   他这个评价挺客观公正的。   长公主却有点不敢置信,想到不少人都回来想求自家长辈去闻府提亲,试图问道:“那你对她就没有一点……”   “什么?”   长公主思索一番,找了个合适的词:“就是,嗯,特殊的感觉。”   楚珣神色淡淡,似在回想。   周遭数十位家丁侍女朝着这边看来,满脸期待。   最后只听到楚珣斩钉截铁道:“没有。”   长公主还不死心,问道:“当真没有?”   “一点都没有。” 第09章   可能是因为之前见了一次楚珣,致使闻吟雪这几日都格外地倒霉。   每次摸牌都手气不顺,全都是文钱牌,万贯以上的牌一共也没几张。   怎么会有这么晦气的人。   这一局怎么看都是输,闻吟雪手指拿着叶子牌,打得有点没劲,兴致缺缺地半阖着眼。   “万万贯。”   “不出。”   “都不出啊?那我成了。”   坐庄的那位贵女生得一张平和的脸,看着倒是娇憨,瞧不出什么精明来,却极会算牌。   这几天闻吟雪基本上都是赢少输多,尤其是遇见楚珣以后,基本就没怎么成过。   房中燃了香,细烟袅袅。   窗外起了细雨,窗牖半开着,能闻到被风吹进来的梨花味。   闻吟雪剥了颗荔枝,随手把自己面前的银子拨出去,“这局打完不打了。”   “这天还没黑呢。”其中一个贵女笑问,“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没有兴致了?”   闻吟雪拢了把落在肩侧的头发,恹恹回道:“今天手气太差了。打了也没劲。”   这话倒是真的。   今天到现在打了也有两个多时辰了,闻吟雪是一把都没摸到过什么好牌。   另外一位贵女也顺手从果盘中拿出一颗荔枝,“输多了玩着确实也没什么意思。我们说会儿话,让簌簌早点歇息也行,诶,这个时节荔枝可不多见,你从哪里运来的?”   “外翁经过岭南那边,那边已经有一批早熟的,就着人给我送回来的。”   闻吟雪看那位贵女也很稀罕的样子,“你若喜欢,我等会儿让春桃洗一匣子给你带回去。我也吃不完这么多。”   这几天牌打下来,这几人已经算得上是相熟。   都是年岁相差不多的女郎,生出情谊来更是正常。   那贵女也没推辞,转而笑着问道:“簌簌外翁要归京了?”   “我也是最近得到的消息,”闻吟雪问,“你怎么知道?”   “我在家中听我父亲提起过一嘴,反正大概就是南关那边的动乱已经被平息,章老将军大获全胜得首功,已经在归京路上了。估计也就是这几天了。”   “章老将军这次回来,簌簌人又在上京,是不是就要准备商议你的婚事了?”   提到这个就烦。   外祖一向喜欢给别人做媒,他现在人都还不在上京,就已经给她准备了不少上京世家子弟的画像,让她好好看看,等他回来就让她相看相看。   闻吟雪撑着下颔,嗯了声。   旁人知道她这是不想多谈的意思,但有位贵女还是忍不住劝道:“你也别太抗拒这件事。咱们这几个,基本上都是有婚约的,大家都是这样的,况且成了亲也没什么不好。以簌簌的长相家世,必然能找到一个相貌家世样样俱全的世家郎君。”   旁边的贵女也连忙接道:“是啊是啊。说不定就连那位,簌簌也能相看相看。”   这话说得意有所指。   “那位。”闻吟雪随口问,“哪位?”   “还能有哪位?”那贵女咬了下荔枝,含糊不清回道,“自然是那位威远侯府的小侯爷,当今陛下最为宠爱的外甥,满身上下所谓金尊玉贵,整个上京无人能及。不知道簌簌你见过没有,那长相也是京中独一份的出众。”   她是见过。   还是她这几天这破手气的来源。   或许是因为闻吟雪的沉默,那贵女把她这当成了意动,“不过簌簌我还是要规劝你一句,这位脾气可不太好。京中那些世家子弟看到基本上都是避着走的,早些年也不是没有心悦他的贵女,基本上都被他拒绝得彻底,一丝余地都不留的。”   那些贵女眼睛不好使吧?   闻吟雪没说话,把荔枝壳放在一旁,眼睑垂着,纤长的睫毛随之落下,在眼下落出一整片的阴翳。   即便是这样的小事,也依然做的赏心悦目。   纤细的手指莹润,肤色很白,减一分瘦削,多一分丰腴。   那贵女突然愣怔,转而笑道:“话虽如此,只是簌簌生得如此相貌,即便是那楚小侯爷,想来也会怜香惜玉的。”   那可真是无福消受。   闻吟雪实在不想再听到关于楚珣的事情了,不动声色地转了个话题,“那除了这位楚世子以外,京中还有什么其他的出众世家子弟?”   “有嘛,自是有的。”贵女笑答,“户部尚书家的大公子便是,还有那位安国公府的程三公子,都是其中翘楚,簌簌也可以留意一下这两位,早前我阿姐还未出阁的时候,家中就好好替她相看过,说是这两位后院清白,人也不错,日后前程也好。”   闻吟雪记下这两个。   外面雨也差不多停了,这两位贵女看着天色都差不多了,纷纷起身准备告辞。   剩下的一直坐在原地的是一位身穿鹅黄春衫的少女,生得杏眼弯弯,是天生亲和的长相。   朝中尚书右丞家的三小姐,唤作沈宜葶,也是早前闻吟雪在岷州的朋友。   后来沈宜葶父亲升迁,搬至京城,两人相隔千里,沈宜葶才逐渐和她联系少了,现在闻吟雪也搬到京城,两个人自然重新聚在一起了。   沈宜葶与闻吟雪一起长大,自然看得出来她刚刚态度很是奇怪。   按照她对于闻吟雪的了解,这位好友性子最是逞强,断没有听别人说有了更好的,退而求其次的说法。   再根据闻吟雪刚刚的反应,显然,她认识这位楚小侯爷。   但是那是什么时候呢?   闻吟雪来上京才不过月余,那位楚小侯爷可是个不常见到的人物,沈宜葶在上京这么久,拢共也只见过寥寥数面而已,而且还是宴中,隔着远远的一面。   沈宜葶想不明白,问道:“簌簌。你以前,是不是见过那位楚小侯爷?”   闻吟雪没瞒她,回道:“见是见过。”   “你   ……不太喜欢他?”   那何止是不太喜欢。   闻吟雪言简意赅:“我和他之间,有点过节。”   “过节?”沈宜葶问,“什么过节?”   其实这话说来话长。   因为她和楚珣的过节,来源已久。   要追溯到三年前。   ·   长熙二十三年春。   章老将军立下赫赫战功,圣上有心赏赐,可是封无可封。   所以这封赏就落在了章家的后辈身上。   章家子嗣凋敝,早年战死一位长子,后面小女也病逝。   只剩下小女留下来的女儿。   就是闻吟雪,受封郡主。   闻吟雪第一次来上京的时候,她其实就见过楚珣一面。   那时在宫中,她对宫路实在不熟悉,从宴会中出来走失了方向,没想到刚巧撞见两个人在私会。   她并不清楚他们的身份,但是显然,这种事情非常容易惹祸上身。   闻吟雪怕被发现,慌乱下走进假山后,却没想到恰好撞见一位身穿绛红锦袍的少年郎君。   宫中正在设宴,远处灯火鼎盛,这里人迹罕至,冷清至极。   他在这里假寐,突然闯进来一个陌生的姑娘家。   天色晦暗,闻吟雪没看清面前的人到底长什么模样,假山空隙很窄,是以他们之间靠得极近,她怕他说话,下意识抵住了他的唇。   却被那位少年捏住手腕,语气不善:“你往谁身上靠呢?”   把她当成了投怀送抱的。   少年见她不说话,手下力气又加重一点,“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什么和什么。   闻吟雪没听懂他的话。   只觉得这人实在是有病。   她的手腕肯定已经红了!   就不能小点力气吗?   闻吟雪当时并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谁,只是很怕刚刚私会的两个人是什么皇家密辛,用剩下的那只手捂住楚珣的唇,掌心相触,温热而柔软的触感。   当年的楚珣不知道到底是哪家的姑娘这般胆大。   简直就是胆大包天。   不仅偷偷摸摸地找到了这里,居然还敢,还敢碰他。   少年耳后不期然浮动一点微不可见的薄红,居然下意识地没有再说话了。   假山中逼仄,又值初春,几乎有一点儿黏腻的热。   闻吟雪不太舒服地眨了眨眼,手也随之蹭了蹭。   楚珣脊背贴着假山,身前是少女刚刚只到他下颔的发顶,发丝柔顺地垂在胸前,身上带着一点儿梨花的香气。   光线晦暗,他看不清面前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只能看到她纤薄的背脊,还有脖颈间白皙到刺眼的肌肤。   他别过脸。   已经在想要不要直接把她打晕算了。   不然一直待在这里算什么。   ……私会吗?   连楚珣自己都被这个冒出来的词震惊到了。   闻吟雪看到这个人已经平静下来,才松开手,用气音和他说:“这里方才有人在私会,这里是皇宫,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情急之下,所以才……”   楚珣下颔微抬,示意她看向外面。   唇被她捂了这么久,带着一点不期然的哑。   “人呢?”   闻吟雪被他问得一愣,随即也往外看去。   假山外空空荡荡,显然是一个人都没有,可是刚刚她明明就看到一对男女在这里私会的。   楚珣似笑非笑,眼底却又笑意全无。   “胆子不小,骗我?”   还敢轻薄他。   “我没有骗你,我是今天……”   闻吟雪本来想说出自己的身份,但是想了想,万一真的有什么皇室密辛,自己若是说了身份反而容易被人查到,话音在这里生生止住。   面前的少年却显然是会错了意,“不敢说了?”   “总之我是有正经身份的,你怎么这么凶啊。”闻吟雪也理直气壮,“你不就是怪我碰了你一下吗,你自己再碰回来不就行了,你是很金贵吗?再说了你刚刚捏我捏得那么重,我都没说什么,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啊。”   闻吟雪说着,果真举起他的手也在她唇上碰了下。   楚珣显然没有想到她这么说到做到,刚准备制止,但是已经晚了。   他的手背上擦过一点温热的触感,然后就蹭上了一层很淡的口脂,很淡,却很明显。   闻吟雪不偏不倚地看向他,“现在行了吧?”   她管这叫,行了吧?   楚珣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对待过。   他定定地看着自己手背上的口脂痕迹,僵立片刻,随后才看向面前少女莹润的瞳仁,冷声道:“你下次可以换个高明点的法子。”   说完就直接转身离开。   当时的闻吟雪其实还不是很懂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直到后来才顿悟。   他分明就是把她当成投怀送抱的人了。   真是岂有此理!   她明明就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啊。   这个人态度这么凶,还把自己的手腕给捏红了。   实在可恶。   闻吟雪一向都有仇必报,只是可惜,那次进京以后,还没等她找到机会,章老将军就远去西北。   她也没有再留在上京,转而回了岷州。   闻吟雪后来才知道了这个人的身份,乃是那位传说中的威远侯府世子。   那日天色晦暗,她也记得那个人好像长得是挺好看,但也不至于要把所有人都想成对他有想法吧?   报仇这件事在长熙二十四年才有了眉目。   因为那一年,楚珣来了岷州。   闻吟雪也不知道他当时是来查案,还是干什么,总之这个机会千载难逢。   她匆匆制定了一个计划,还没准备推敲,怕楚珣离开,就赶紧实施了。   当日,她装作前来抓喝花酒的未婚夫,假装认错人,和楚珣打了一架。   只是动手的时候,闻吟雪才发觉这位楚世子的身手远在自己之上。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没有怎么还手。   可能是因为他当时没有用自己的真实身份,借用的是别人的身份,所以不便声张。   管他的。   简直天助她也。   闻吟雪下手虽然不重,但都是哪儿痛往哪里打的。   一边打还一边说打死你这个负心汉。   楚珣没作声,抬起眼睫却突然好像认出来了面前的这个少女,很是眼熟,尤其是这……唇瓣。   他曾经见过。   而且哪有人要捉奸的时候,脸上不是愤恨,而是得逞的?   视线滑至她的下颔时,楚珣倏地认出了她是谁。   楚珣任她妄为,等她打完了,才突然扣住闻吟雪的手腕,轻声问道:“……是你?”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但闻吟雪听懂了。   她听到他说话,慢悠悠地收了手。   “才发现呀?”她歪了歪头,语气带着笑音,“楚小侯爷。”   ……   这两件事后。   他们之间的过节,算是彻底结下了。 第10章   乔迁宴后,闻府接连便有数位媒人上门。   上京民风开放,若有心仪的姑娘主动想要求娶也是常事。   才貌双全的贵女家,更是常被媒婆踏破了门槛。   这位闻家大小姐只露一面就有这般光景,显然是为人所见的出挑。   想来数年前那句京中传言,果然是所言非虚。   议亲乃是大事,按照闻府的门第,本来断没有对这些高门挑挑拣拣的道理。   只是闻吟雪毕竟身份非同寻常,闻大人与这位长女关系泛泛,自然不会擅自做主,只记下了这几位世家子的长相品性,最后递交到她那里,让她自己拿主意。   这几位世家公子,虽不说是上京顶顶出挑的那几位,但至少也都是相貌清俊,品性出众。   每一位都算得上是不错的人选。   役人送到闻吟雪面前的时候,她刚好出了一对十万贯,指尖夹着这两张牌掷出去。   她一手撑着下颔,罗裙倾落在美人榻上,绢丝的披帛逶迤垂下,闻言应声道:“知道了。”   闻吟雪看着倒是兴致缺缺,牌桌上的那几位贵女都被送来的东西吸引了目光,纷纷朝着那边看去。   闻吟雪手指在桌上轻轻叩了下,“十万贯。没人出?”   “怎么你心思还在牌桌上,”左手边的贵女以目示意,“你不先看看这些前来提亲的人到底是谁吗?”   “先打完这局再说吧。”   旁人都打得心不在焉,待一局完毕,纷纷上前拿起那几位世家子   弟的素笺看起来。   “这位不错。长庆伯家的三公子,我从前有过一面之缘,感觉长得还算俊秀,只是个头不高,但看着脾性挺好。簌簌,你看看呢?”   闻吟雪看了一眼:“矮的不要。”   “那这位,镇北侯的长子。其他倒是当真无可挑剔,只是他早年有过一任早逝的发妻,年岁有些大了。”   “老的也不要。”   “诶诶这个,国子监祭酒李家的长孙,今年刚刚及第,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没想到他们家也给你递了帖子,其他倒是都还不错,就是这个长孙嘛,长得好像是稍显平庸了些。”   这话很是勉强,只怕是连平庸都够不上。   “丑的更不要了。”   不是家世差些,就是外貌品行上稍微逊色些。   最后挑挑拣拣,也就只剩下了两三位,但总归是明面上挑不出什么毛病的。   沈宜葶挑出其中一张素笺,看了半天,又回想了一下,疑惑问道:“诶?这不是安国公府的那位程三公子吗?”   “我记得当日乔迁宴的时候,他应当不在其中。”   “我好像也有点印象……当日的确没看到他。”   闻吟雪才来上京月余,若是其他人都情有可原的话,那么程家也突然前来,的确是有些奇怪。   程家是上京鼎鼎有名的簪缨世家,这位程三公子更是少见的品貌俱佳,早前当然也不是没有世家想与程家结亲,但大多都没了下文。   “程?”   闻吟雪想到什么,随手拿过那张素笺,看到上面的字。“程屹?”   她看了眼就轻飘飘放下,“哦。是他,我认识。”   “认识?”旁人好奇,“怎么认识的?”   安国公府和章府是对门,小的时候母亲还没去世,闻吟雪随母常在京城,所以她自然是见过这位三公子的。   只是闻吟雪印象中的程屹却和她们说的有些出入。   她明明记得小时候的程屹总是喜欢哭,跟在自己后面和个跟屁虫一样,问他话也颠三倒四说不清楚,还矮矮胖胖的,没想到一转眼他居然变成了上京有名的贵公子。   好像还有点挺难以想象的。   闻吟雪没说话,只是转而起身,从刚刚的那一堆卷轴素笺中翻找了一下。   “程屹的画像送过来了吗?”   “这儿呢,”一位贵女拿着卷轴的木轴,“你对这位感兴趣?”   也算吧。   闻吟雪抬眼看向那副卷轴上摊开的画面,虽然只是寥寥几笔,但是上面的男子身穿青衫,眉目清俊,只透过画卷也能看出这位程三公子丰神俊朗,气度出尘。   那个好哭鬼还能长成这样?   闻吟雪对他的印象其实已经记得不太深了,只记得他好像还挺好欺负。   都是要嫁人,现在他既然长得还不错,那也不是不能考虑考虑。   闻吟雪把画卷收了,语气淡淡道:“还行。”   贵女闻言打趣:“还行?程屹都只是还行的话,恐怕上京也没多少人能入簌簌的眼了。”   “……那也不是,这不是还有一位嘛。”   虽然话意止在这里,但闻吟雪却猜到她多半是要说谁。   楚珣?   那还不如这个程屹呢。   而且他长得很好看吗?   也就还好吧。   顶多也只能说是有鼻子有眼。   闻吟雪拢了一下自己垂下的发,随着她的动作,罗裙映照着外面倾泻而入的阳光,熠熠生辉。   她眼睑稍低,懒倦道:“他更不行。”   她说完这句以后,牌桌上的三位贵女都放下了手中忙活的东西,不约而同看向了她。   闻吟雪回神,看向她们。   “怎么了?”   “簌簌。”一位贵女迟疑着问,“……我刚刚,好像还没说是谁吧?”   ·   上京几场春雨过后,天气转暖,春日融融。   这种时节很容易是各府女眷举办宴席首选,一来春日衣衫薄,免了冬日穿着臃肿的袄子,行走起来衣衫翩翩,更显气度出众,步态袅袅,二来过了冬也容易生出闲情逸致来,此时酒酽花浓,都是上好的由头。   近些天来时常被人讨论的,也就是那位初入京城不久的闻府大小姐。   在她之前,京中人喜好的美人大多以淡妆为长,柳眉细腰,最好能有西子那般的病靥楚楚之态。   例如王相家那位小小姐,恰是如西子那般多生愁态,惹人怜惜。   但这位闻大小姐却是截然不同。   虽见过她的人也不多,都只是些旁人转述的出挑,但就只见这往闻府提亲的世家子弟,就可见一斑。   外翁后日就要归京了,父亲闻书远早就已经修书将挑选过的世家子弟送往外翁手中。   回信在昨夜已至。   外翁的字可以说是奇形怪状,说一句奇丑无比毫不为过,闻吟雪辨认了半天才看清楚他到底想写什么。   大概的意思就是说他过几日就要回来,到时候一定会为她好好瞧瞧,一定不会让她受委屈。   这几个字横七竖八躺在一起,闻吟雪也是连猜带蒙。   反正意思也大差不差吧。   怎么人长大了就要成亲呢。   闻吟雪虽然对于成亲并没有那么排斥,可是显然,也并没有什么好处。   若是夫君长得好看还好,要是长得丑还常常回家,那简直就是折磨。   更何况成了亲以后,说不定连牌都只能偶尔打打。   大概是因为想到这个,所以闻吟雪连着几天一直都在打叶子牌。   她很聪明,只是手气一向不好,加上和她一起打牌的那几个也都是老手,是以还是赢少输多。   连着昏天黑地打了几天,这会儿才得了闲。   春桃站在闻吟雪身后替她梳发,犹如缎子般的柔顺发丝划过掌心,春桃用篦子划过发尾,提醒道:“小姐,明日就是赏花宴了。”   闻吟雪应声,道:“知道了。”   这赏花宴来得很有由头。   历来是宫中主办,早前大多是为了皇子相看皇妃,但是后来时常有贵女与郎君在这里面传出佳话,是以也逐渐成了各府相看的由头。   今年宫中的几位皇子,要么早已立了正侧妃,要么年岁还小,估计是想替宗室子弟瞧瞧。   也有传言说,虽说是那几位宗室子弟,实则也只有一个人,是陛下想着要为楚小侯爷相看相看。   不过这与闻吟雪无关。   帖子送到闻府上,其实是与那几位有意结亲的世家商量过的。   上京虽然民风开放,但是男女成婚前私相授受也是断然不行的,闻吟雪与那几位世家郎君都没有见过面,各家长辈是想着,能借着这次碰面,再瞧瞧品行相貌,再做打算。   和挑菜似的。   但其实也还行。   闻吟雪是挺想看看程屹的,毕竟他画上看上去还挺有姿色,和她记忆中的人出入实在是太大。   万一是贿赂画师的呢?   见一面就知道是不是从前那个爱哭鬼了。   想想人和人的差距真的很大。   几年的时间,程屹从一个又矮又胖的爱哭鬼变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世家郎君。   但她从第一次见到楚珣到现在明明已有三四年了,他这个人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很讨厌。   春桃放下银篦,指尖碰了碰闻吟雪的耳垂,突然问道:“小姐要不要穿个耳洞?”   寻常贵女八九岁就穿了耳洞的也是常有,闻吟雪怕痛,一直到现在都没穿。   “算了。”闻吟雪回,“痛。”   春桃犹豫道:“但是明日赏花宴要带的那副头面,正好有一副相配的珍珠耳铛,去打首饰的时候,那铺子的掌柜还说这套的精髓就在这对珍珠耳铛上,还说不管是谁带了都必然是艳压群芳,但若是不戴的话……”   “穿。”闻吟雪道。   春桃失笑,轻声应是。转身拿来一根银针,细细在烛火上停留半瞬。   犹有实质的春光倾泻入室,窗牖外梨花纷飞。   细密的痛感一瞬而过。   细丝下的珍珠颤颤巍巍,似一轮满月。 第11章   春时还暖,绮香浮动。   最近几日因为忙着准备赏花宴的事情,各家贵女都忙得脚不沾地。   尤其是上京那些胭脂水粉铺子,首饰铺子,挤满了各府上的大丫鬟,更是常见头戴幕篱的贵女亲自挑选。   宝马雕车香满路,往来宾客络绎不绝。   这种   名头的宴席不外乎就是为宗室子弟挑选夫人,细数起京中有名有姓的宗室子弟,不是还未到年岁,就是已经有了家室,这么兴师动众的一场宴席,多半是为了楚家那位小侯爷。   ……   窗下铜镜前,闻吟雪已经坐了整整一个时辰。   漫长的梳妆让她已经昏昏欲睡。   闻吟雪靠在镜前,双手撑着下颔,刚准备睡一会的时候,春杏已经取来耳铛,轻轻穿过耳垂。   闻吟雪并不太习惯这样的触碰,一下子倦意全消,抬眼看向镜中的自己。   “好了?”   春桃从匣子中找到一条淡粉轻纱披帛,比对了一下闻吟雪身上的衣服,“好了小姐,马车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马车内也燃了香,闻吟雪昨日睡得晚,撑着车内的小几不知不觉昏睡过去。   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停在宫门前,旁边的春杏探出头去问道:“到了?”   车夫连忙恭声道:“宫中规矩重,马车只能停到这里了,剩下的路恐怕要小姐步行前往了。”   闻吟雪拢了下刚刚滑到身前的头发,“知道了。”   她只在三年前受封郡主的时候来过一次宫中,那个时候她年岁尚小,对于宫中也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只记得宫中的糕点还挺好吃的。   除了在这里遇上了楚珣。   闻吟雪来得不算早,大部分的贵女都已经入席。   是以宫道上并无什么同行的人,前面两位领路的内侍躬身在前,顺便不动声色地打量身后的少女。   闻吟雪在宫门前,只与内监交谈了两句,随后就交由两个小太监送她前去宴中。   是以这两个小太监并不知道身后的少女到底是谁。   宫中年年办宴,京中稍微有头有脸的贵女,宫中的人大多都能瞧个眼熟。   但是身后这位,却是从来都没有见到过。   两个小太监以目示意,相视之际轻摇了下头,最后也没想起来这位到底是谁家的。   穿行过宫中甬道,前面豁然开朗。   那两名小太监弯腰道:“姑娘。前面就已经到了。”   闻吟雪还了一礼,轻声道:“多谢两位公公。”   方才还不觉得,现在转过身来,那两个小太监瞧见她长相纷纷愣怔片刻,随后才受宠若惊地连连摆手,顺拐着走了。   两条腿都快扭成麻花了。   闻吟雪看了看正在宴中的几位贵女,终于看到沈宜葶,正坐在角落和自己打招呼。   她走过去,沈宜葶问道:“簌簌,你怎么这么晚才过来?”   “晚吗?”   她明明提前了整整一刻钟。   “别人都是提前一个时辰就过来了。”   这里的贵女基本上都是发髻精致,珠翠映目,若是提前一个时辰,这不得天不亮就起来梳妆打扮?   闻吟雪:“皇后娘娘和贵妃都还没有来,来这么早做什么?”   “大多是为了楚世子。”沈宜葶道,“今日这场赏花宴名为赏花,实则是皇后想为他瞧瞧有没有合适的贵女,毕竟他一直到这个岁数了都还未成家,陛下和皇后都在为他操心着这件事。”   “为了楚珣那我来这么早干什么?”闻吟雪回道,“他就算打一辈子光棍都和我没关系。”   这话也是。   沈宜葶难得看闻吟雪提起一个人这么生气,忍不住笑了下,随后提点道:“这场宴排场极大,基本上京官的贵女都来了,早前有女使来提点过,说是有品级的贵女,以及朝中二品以上的官吏家中贵女,都在另外的地方就席。”   怎么这么麻烦。   闻吟雪才坐下没多久。   “往哪里走?”   沈宜葶道:“不远。穿过前面那条宫道就能看到水榭,就在隔岸。”   ·   水榭那边已经聚满了世家郎君。   大多都对那位传说中的闻家大小姐十分好奇,尤其是那几位曾经去过闻家提亲的世家子,都被旁边的人盘问。   上京民风开放,这种事情也无伤大雅。   况且今日这场赏花宴本就是为了姻缘相看之事而设立,是以刚起了一个话头,旁边的人也兴高采烈地接上。   “说说说说,李兄啊,你才去过闻府就对那闻大小姐提亲,到底见到了没?”   被叫做李兄的男子霎时间有些害羞,涨红了脸,“见、见是见到了。”   “见到了?长什么样子?”   “隔得太远,没看清。就只看到了个模糊的身形。”   “连脸都没瞧见,那你怎么隔日就去提亲了?你怕不是诓我们的吧,咱们几个可是真的把你当兄弟,你却藏着掖着不告诉我们是吧?”   李兄连忙想解释,但是越解释越结巴,回道:“不、不是这样的。我虽、虽然没看到那位闻姑娘到底长什么样子,但是远远听到了、她的声音。很好听,很温柔,我虽然门第不显,但心中思慕这样的姑娘,所以、所以才……”   他虽说不显,但也是自谦。   今日能出现在这里的世家子,要么是祖上荫蔽,是有名的簪缨世家,要么就是朝中有亲眷为官,手握大权。   看他这说话磕磕绊绊的样子,想来闻大小姐也不可能看上他。   旁边的人也没准备再问他了,转而问向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程屹。   “程三。我是记得闻家与你们家根本就是毫无关联,根本没有邀请程家吧,那怎么我听说前往闻府求亲的人,也有你呢?”   身穿青衫的世家郎君,气度琅琅如玉,周身清贵无双。   正是程家行三,程屹。   程屹才情出众,相貌更是清俊,上京心仪他的贵女也是众多。   他已至弱冠都未成家,早前想要和程家结亲的也不在少数,却又都没了什么下文。   没想到现在却是程家主动前去闻府提亲。   若不是对于这位闻大小姐的传言实在是太多,只怕这件事也要成为上京最近为人所知的逸闻。   程屹的回答倒是很简单,只轻笑着回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是寻常。”   这话四两拨千斤,旁人不乐意了,连忙问道:“那程兄你到底见没见过那位闻家大小姐啊?”   程屹没说话了。   但笑不语。   在那边人话音刚落的时候,只见从水榭那边走来一位少女。   春日迟迟,宫中几株桃树和梨树开得正好,时不时落下几片伶仃细碎的花瓣,水池涟漪浮动,暗香袅袅,却皆不如这迎面走来的为人瞩目。   少女穿了一件算得上是颜色极素淡的襦裙,只下摆上绣垂丝海棠,平添几分步履间的流光熠熠。   行走间身后的披帛如绢似纱,宛若流云。   瞳仁比寻常人要更黑一些,显出几分更甚春色的灵动,秾艳十分,更不用说随着她行走时,流苏发出极细微的声响,耳铛也随之晃动,更衬得肤色如瓷,姿容出挑。   刚刚还喧嚷的世家子们霎时间静寂。   更有甚者连手中的茶盏都摔下去了,清脆的一声响动。   闻吟雪听到那边的动静,视线轻描淡写地朝着那边看过来。   随后有礼地朝着那边轻轻点头,回以一笑。   满目春光顿时黯然失色。   这一笑更不得了,茶盏摔碎声更多了。   楚珣就是被这接连不断的瓷器摔碎声吵醒的。   好吵。   昨日他当值到半夜才回府,今日清早就被长公主亲自送来宫中,和陛下告了一天的假。   又是想为他娶亲。   今日早间的时候,明德殿内,长公主、皇帝、皇后三人连番上阵。   最后皇帝苦口婆心地和他道:“阿珣,你也知道的。你皇祖母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早年间宫中不太平,你皇祖母含辛茹苦地把我和你阿娘抚养长大,可怜她老人家这辈子吃尽了苦,却没享多少清福就仙逝了,最后一个愿望就是想看着你成家……”   提到这个,皇帝能说上整整半个时辰。   更不必说旁边还有皇后和长公主两位,三个人加起来没有一个时辰怎么都结束不了。   楚珣:“……在哪,我去。”   他原本在水榭中撑着手假寐,没想到突然周围噼里啪啦响了一片。   楚珣恹恹抬眼,手指屈起抵着额头。   周边世家子弟人头攒动,都在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每个人脸上皆是满面红光,神色激动,议论纷纷。   楚珣刚刚抬眼,有人乱   中注意到他,心思一动,凑上前来,遥遥指了一个方向,问楚珣道:   “京中美人楚小侯爷向来都看不上眼,那今日这位呢,算不算的上是美人?”   这话问得很有来头。   起因是早年前王相家的小小姐宫宴献舞,皇上瞧见这位姑娘相貌才情皆出众,家世也合适,有意撮合她和楚珣,便问楚珣道,这位贵女如何。   楚珣当时连眼都没抬,只随意回句一般。   现在来问这句,显然是不相信连眼前这位都不能入楚珣的眼。   周围众人听见这么句问话,皆是朝着这里看来。   有人起哄道:“是啊,楚小侯爷。这位闻家大小姐如何?”   闻吟雪?   怎么都来问他。   明明只是个麻烦鬼。   楚珣朝着那边看了一眼,眼前人影浮动,他根本就没看到她人在哪。   但也没什么所谓。   楚珣转而收回视线,语气带着一点倦意,漫不经心回道:“闻吟雪?盛名在外——”   “不过尔尔。” 第12章   他说完这句话以后,周围原本还有的细碎声响顿时消弭。   挡在楚珣面前的世家子纷纷往后退去,与他隔开一点距离。   楚珣面前的视线豁然开朗。   他稍稍抬眼,只看到闻吟雪站在不远处,步伐稍定,清凌凌的瞳仁抬起,恰好看向这边。   旁边有人幽幽提醒道:“楚小侯爷。你刚刚说的话,好像被闻姑娘听见了。”   他看出来了。   其实不用提醒他也长了眼睛的。   楚珣视线落在闻吟雪身上,看到她耳下一点珍珠摇摇欲坠般晃动,更衬出眼如点漆,秾艳十分。   青云教绾头上髻,明月与作耳边珰。   好像以前从来没有看她带过耳坠。   楚珣低眼看着她耳下那颗还在颤动的珍珠,颤颤巍巍,似一点荧光萦绕在颈侧。   ……好晃眼的珠子。   楚珣懒倦地收回视线,手指蜷起抵在下颔,只淡淡回了句嗯。   他还嗯?   不就是从前打过他一次吗。   这个人怎么这么小气!   闻吟雪自幼时起,都还没有人这么评价过她。   即便是楚珣从前说她脾气不好还胡搅蛮缠,她也就算了,但现在这句不过尔尔——   她浑身上下哪里都和这个评价不沾边吧?   闻吟雪看向楚珣,舌尖碰了下尖牙,漆黑的眼睛中映得春光明灭。   只是这样的视线落在旁人眼中,却俨然变成了另外一番意思。   “……闻姑娘是不是要哭了。”一位世家子喃喃道。   “美人垂泪,罪过罪过。”   另外一位郎君摇头叹惋,看向最开始问话的那个人,“你说说你,怎么平白无故问这么句话。”   被问话的那人张口无言。   他根本没想到这位闻姑娘美色在前,楚小侯爷居然能这么不怜香惜玉。   闻姑娘这张脸,但凡所见,不为之所动已经是罕见,更何况说她是不过尔尔。   实在是可恶。   只可惜这位楚世子实在是不好惹。   所以他们此时只能敢怒不敢言,以目示意,替闻姑娘表达自己的愤慨。   楚珣丝毫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察觉到周围的人都在义愤填膺地看向他以后,只淡淡抬了下眼,瞳仁看不出什么其他情绪,轻描淡写地扫过他们。   那些原本还非常愤慨的世家子与他对视过后,瞬间不敢看向他了,纷纷装作自己很忙地看向四周。   怂的。   楚珣撑着手,随手把玩着手中的一柄短刃。   只有一人款款从水榭中走出,有礼地在闻吟雪面前站定,躬身行了一礼。   “闻姑娘。”   声音清润还带着笑音,天生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的音色。   闻吟雪抬眼看了看,只见面前的人身穿青衫,头戴玉冠,周身上下并无什么冗余的饰物,只唇边带着一丝亲切的笑意,眼睛也生得带笑,很容易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   好像能从这个人的长相中看出一点熟悉的感觉。   他们见过。   闻吟雪却怎么都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么一个人。   一直到对上这个人清俊的眼眉,闻吟雪才突然想起来之前在房中看过的那张画卷,还有他身上传来的似有若无的熟悉感。   她眨了下眼,“……程屹?”   居然是他。   好像比之前看到的画卷上长得还要更好看点。   温煦如暖日,举手投足间都是熨帖。   程屹抬了下唇,“是我。”   他顿了下,看向闻吟雪:“你还记得我。”   其实是不记得的。   若不是他也前来提亲,闻吟雪根本就不记得这么一个人。   闻吟雪眼睫稍动。   程屹转而淡笑着道:“宫道复杂,此处是郎君歇息之处,前往女眷的筵席的话还有一段路程。闻姑娘若是不介怀的话,在下可以为姑娘引路。”   闻吟雪摇头,“多谢。”   程屹身量很高,兼之相貌清俊,两人并排走来,看上去极为出众。   那边的世家子看着这幅场景,酸溜溜道:“没想到程三平时看着不声不响,现在居然直接就上前搭话了。”   “我怎么感觉闻大小姐对那程三温柔有加……他们两人莫不是旧识吧?”   “闻姑娘正在伤心之时,这程三简直就是趁人之危!”   楚珣也抬眼朝着那边看了一眼。   正巧看到程屹和闻吟雪不知道说了什么,她很轻地笑了下,眼睫弯起。   好像对上别人的时候,她都挺乖的。   楚珣不知道想到什么,手中把玩着的短刃顿了下。   旁边的世家子还在愤愤不平,围在身边的嘈杂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恨不得当即前去声讨程屹。   楚珣眼睑稍敛,手指曲起在桌上轻叩一下。   “……吵。”   周遭霎时静寂。   ·   筵席距离水榭并不算远,中间要穿过一片游廊,旁边都是繁芜的梨树。   程屹沉默了许久,随后看闻吟雪眼睫低垂的样子,大概是觉得她还觉得伤心,开口道:“楚世子为人向来是这样,并不是只针对闻姑娘你。”   程屹似乎是斟酌了一下字句,“他性情比较……直率。”   “况且只是一人之言,闻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闻吟雪点点头。   她才没有放在心上。   毕竟楚珣和她八字不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闻吟雪看向程屹,“无事。我知晓的。”   程屹失笑,“今日前来的贵女大多都为他而来,闻姑娘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吗?”   她要是把楚珣的话放在心上,估计气得坟头草都得有八丈高了。   闻吟雪回道:“我又不是为他而来,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程屹:“那闻姑娘是为谁而来?”   其实也算是为了程屹。   不过他现在就站在面前,总不能说自己是想来看看他到底和画像上长得是不是一样吧?   闻吟雪随口道:“有缘之人。”   她这个回答模棱两可,程屹也没有追问。   前不远就是女眷所在,他在这里顿步,只道:“在下不便与闻姑娘一同前去,就只能引路至这里了。”   闻吟雪谢过程屹,往前走去。   这边的女眷大多都是有品级的贵女,又或者是朝中权臣亲眷,抑或赫赫有名的世家之女。   席间分隔半丈有余,只剩下一张桌子还空着。   想来就是自己的了。   闻吟雪抬步走过去,周遭的视线霎时间全都聚集在她身上。   京中贵女就算是再怎么不出门,至少也会打过一个照面,但面前这张脸却实在陌生。   多半就是那位章老将军的外孙女了。   这些贵女大多也听到了早前京中的一些传言,不外乎就是惊鸿一面惹得世家子竞相追逐之类的话,上京不缺美人,这么些年来来往往大家都见得不少。   但面前这位却实在不同以往。   闻吟雪坐定,看向周遭的贵女。   只见正对她面前的少女身穿淡碧色襦裙,生如西子般愁态,病靥楚楚,此时正在看向自己。   闻吟雪按照这么多日对于上京的了解,推断出这位少女应该是王相家的小女儿,叫做王幼菱。   传说中的这位王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极善舞,是难得一见的才女。   对视之际,闻吟雪回了一笑。   王   幼菱顿时收回视线,恰好她身边的贵女与她耳语什么,王幼菱俯身过去,与那位贵女小声交谈。   这边贵女并不多,闻吟雪以前人在岷州,与她们都不太相熟。   除了王幼菱以外,旁人连名字都叫不上号。   要是熟了就好了,以后还可以约着一起打牌。   闻吟雪有点漫无目的地想。   想着想着,她又想到了楚珣。   他刚才居然说自己不过尔尔。   这人到底有没有长眼睛啊?   之前打他那一次,虽然自己下手都是挑了比较痛的地方,但是他好像根本就不怎么在意,低着眼任她动手。   想来这个报复对于他来说根本就不痛不痒。   他好像也挺有权势的,还不能把他欺负得太狠,不然连累到外祖就不好了。   可是她好像也想不到什么其他的法子了。   还得等之后和沈宜葶再商量商量。   闻吟雪撑着下颔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感受到旁边有一个相当灼热的视线。   她朝着旁边看去,只见一个大概只有八-九岁的小姑娘,头上扎着双髻,正乖巧地蹲在自己的裙边,肉乎乎的双手撑着下巴,肘弯搁在膝盖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自己。   她身上的襦裙剪裁精致,用料华贵,又在此时出现在这里,多半是出身显贵。   小姑娘撑着手看向闻吟雪,与她对视片刻,突然伸出手指戳了戳她。   然后感受到温热的触感后,她惊喜道:“诶?是活的。”   小姑娘的眼睛极黑极圆,歪着头问向她:“你是哪家的阿姐?本公主怎么没有见过你。”   原来是公主。   闻吟雪回道:“臣女乃闻家长女,从岷州来京城才至月余,是以公主殿下未曾见过臣女。”   “闻家?”公主皱皱眉,“没听说过。”   “但你长得很好看,非常好看。本公主要赏赐你。”   小公主似乎是想了好一会赏赐什么给闻吟雪,扒拉着手指,很苦恼的皱起眉。   早前听旁人说过,这次来参加赏花宴的贵女大多都是想成为她哥哥们的夫人。   那既然是为了这个而来,那就赏赐哥哥给这个阿姐好了。   可是她的哥哥们一个都配不上这个阿姐,而且很多哥哥已经有嫂嫂了。   三哥长得不好看,六哥还会流口水,可是还有什么哥哥可以赏赐给面前这个姐姐呢。   小公主思前想后,扒着手指半天,才想到一个人选。   “我想到了。”   闻吟雪听到小公主掷地有声道:“本公主要把楚表哥赏赐给你!” 第13章   ……谁?   显然,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   这根本不能称得上是赏赐。   闻吟雪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这个赏赐。   应该,不做数的吧?   她思忖之时,只见一位身穿华服的夫人缓步走来,气质极佳,步履走动时裙幅几乎未动,举手投足间都是雍容,旁边的几位女使簇拥在她身边。   夫人在这里站定,俯下身,在公主鼻尖上点了下,“你要把你楚表哥赏赐给谁?”   虽然是嗔怪的语气,但却带着宠溺。   头戴凤冠,身穿翟衣,宫中能这样衣装的,应当就是皇后了。   小公主字正腔圆地对皇后道:“阿栎觉得这个阿姐很漂亮。若是来要做我嫂嫂的话,我想了想,哥哥们都不太行,但楚表哥和这个阿姐就很般配。”   皇后顺着公主的话音往闻吟雪这边看来,视线在她身上停顿片刻,似乎也是惊诧了几瞬,随后很轻笑开。   “是很漂亮。”   她转而抬手整理公主有些松散的发鬓,笑着道:“……阿娘也觉得这个阿姐与你楚表哥很是般配。”   闻吟雪唇边的笑瞬间滞住。   她和楚珣怎么就般配了?   她八字都能克死他吧。   皇后起身,面上是温婉的笑意。   她年至而立,却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举手投足之间都能看出来优雅从容,对闻吟雪道:“往年没有看过你,但本宫对你有些印象,你应当是闻家那个小姑娘吧?三年前你进宫的时候年岁还小,这几年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了。”   皇后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少女。   纵然是上京的贵女众多,面前的这位闻姑娘也实在是远出他人的出挑。   楚珣性子是散漫,可是对上如此出众的姑娘家,说不定也会收敛几分性子。   皇后几番思忖,已经有意撮合闻吟雪与楚珣。   她带着笑意接着道:“方才阿栎的话,闻姑娘也听到了。今日设宴召大家前来的意思,闻姑娘应该也知道。阿珣那个孩子,哪哪都好,偏生就是生了个散漫的性子。早前本宫与陛下也不是不想让他成家,只是京中的姑娘家,倒是都与他少了些缘分。”   她很快切入正题,“本宫是想问问,闻姑娘觉得阿珣如何?”   当然不如何。   她配他八百个来回都绰绰有余。   闻吟雪思索片刻,开口道:“楚小侯爷自是龙章凤姿,惊才绝艳,臣女……”   配不上他?这话说不出口。   心有仰慕?那不就是明摆着要被楚珣占便宜?   对他无意?几个脑袋啊敢这么说话。   她犹豫如何措辞的时候,旁边有人上前道:“参见娘娘。”   能在这里落席大多是京中家世出众的贵女,按照道理来说,断然做不出这种在人前插话的事情来。   皇后视线在那位贵女身上停留片刻,只淡声道:“起身罢。”   闻吟雪也抬眼看向那位贵女,正是之前与王幼菱小声交谈的那位。   生得清秀婉约,视线与闻吟雪对上半瞬,随即很快错开。   贵女依然维持着行礼的姿态,俯身垂首,“臣女失仪,还请娘娘责罚。只是事出有因,臣女并非有意,是为闻姑娘解围而来。”   皇后挑眉反问,“解围?”   “是。臣女虽知晓娘娘好意,”贵女轻声,“但闻姑娘方才出言犹豫,其实并非是在思虑,而是因为实在不便回答。”   “至于具体是什么缘由,娘娘一打听便知。”   她落音虽轻,但却非常笃定。   闻吟雪眼睫稍抬,一下就明白了她说得是什么。   是指楚珣刚刚的那句话。   纵然闻吟雪本意也是想开口委婉让皇后收回这个想法,但是她自己说出口,和别人提及这件事,完全不是一个道理。   原本只是世家子之间的几句议论,并算不得什么,但此时禀告到皇后面前,还是在她想要撮合闻吟雪和楚珣的情况下。   显然——   是想让闻吟雪下不来台。   京中贵女在京多年,大大小小宫宴无数,早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不可能不明白自己说出口的话是什么意思。   闻吟雪看向那位贵女,笑着问:“这位阿姐想让娘娘打听什么?”   贵女心下微顿,回笑道:“自是有关闻姑娘与楚世子的事。闻姑娘一时困顿,不便说出口,是以我来替闻姑娘解释,也是善缘。”   闻吟雪轻笑,转而垂首问皇后道:“娘娘可否容臣女问几句话?”   皇后对这个她很有好感,道:“允。”   闻吟雪对贵女问道:“阿姐想说的,是楚小侯爷方才在水榭时,说我不过尔尔这句话吧?”   此言一出,周遭静寂几瞬。   皇后亦是诧异,抬眼朝着这边看来。   贵女也没想到闻吟雪这么坦然说出口,笑意停滞片刻,随即不知道该说什么,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王幼菱。   她不说话,闻吟雪就当她是默认了。   “阿姐所说,确有此事。只是从我方才经过水榭前来席间,不过半刻钟的时间,今日席间只允许带一位贴身婢子,我是很好奇,水榭那边的消息,是怎么传到阿姐的耳中的?”   “更何况,这还仅仅只是一句笑谈,远不至于阖宫皆知,就连娘娘也暂未听闻,还有意撮合我与楚小侯爷。”   闻吟雪顿了下,“还是说,阿姐手眼通天,就算是宫中的风吹草动,也了如指掌?”   她唇畔微抬,“况且方才皇后娘娘问我觉得楚小侯爷如何,还未言及其他,应该和这件事没有关系吧?即便是楚小侯爷觉得我泯然众人,那也应该是娘娘之后该过问的,阿姐现在前来擅自禀   告,是否有越俎代庖之嫌?”   她说话间不紧不慢,眼瞳弯弯,丝毫不见任何步步紧逼之态。   “我虽才来上京不久,也知晓宫中自有规矩,阿姐在上京已久,应当比我要更清楚吧?”   贵女张口欲辩,“我……”   大概是思及这番话已经到了很严重的程度,稍有不慎可不仅仅只是一句玩笑就能揭过的。   她又仓皇对上皇后,恭顺道:“臣女虽一时失言,只是因为方才情急,但绝无以下犯上之意。”   皇后笑了声,没有开口。   闻吟雪歪了下头,“哦。那就是说,阿姐其实根本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想让我难堪而已?”   贵女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果然是武将之后,说话简直、简直就是粗鄙至极!   京中女眷说话弯弯绕绕,就算是心有不快,但毕竟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也总会给上对方几分薄面。   从来没有如她这样明明白白地挑破的。   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   贵女面色涨红,求助一般地看向皇后。   皇后在宫中多年,这群小丫头之间的把戏自然也看得明白。   她只是诧异这个闻家的小姑娘,看着温柔娇弱,实则却是个一点也不能吃亏的性子。   倒是和楚珣有些像。   也就是面上带笑,看着散漫,实则恣睢妄为得很。   皇后心中失笑,倒也没有再准备出口撮合,只随意看向方才的贵女,温声问道:“如闻姑娘所言,你是这个意思吗?”   这边的谈话不便被公主听见,早有女使将公主抱起退至一旁。   小公主听不清她们这边说话,只眨巴眨巴眼睛,咬着手指,就这么看着闻吟雪。   也不知道母后有没有把楚表兄赏赐给这个阿姐。   小公主想,她很喜欢这个漂亮的表嫂。   皇后的问话虽然温柔,却显然没有给人搪塞的余地。   贵女沉默片刻,才艰涩开口:“臣女……”   她在这里止住,显然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开口了。   实在是进退两难。   皇后语气温柔,“那便是有了?”   贵女只能认下这个名头,艰难吐字道:“臣女绝无冒犯之意,只是一时心直口快,这才惹得闻姑娘不快。臣女日后定当谨遵教诲,先思再行,绝不再犯今日之失。”   皇后轻飘飘道:“既然如此,你今日且先回去静静心,在闺中抄礼记三遍交于宫中女官吧。”   说罢,也没有给贵女辩驳的机会,只含笑对闻吟雪点了下头,转身上座。   宫宴无趣,也只有之前这小小的波折,好似一点涟漪,转瞬就消散不见。   丝竹声起,贵女伏于地上,被女使带走,转眼就消失在宫道之中。   为皇后不喜,又被赶出宫宴,多半要成为京中的一桩笑谈。   闻吟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不多时,皇后离席,几位相熟的贵女彼此交谈起来。   闻吟雪今日前来这里,只是想来看看那几位与闻家议亲的少年郎君。   方才在水榭那边已经见了个大概,她也有点倦怠,把玩着手腕上的一枚玉珠。   小公主和闻吟雪身边的贵女换了位置,自己坐到了她身边,手肘搁在木几之上,眼巴巴地看着她。   闻吟雪百无聊赖,顺手给身边的小公主变了几个戏法。   也不是多难,都是哄孩子的把戏。   小公主却很高兴。   抱着她的裙摆,仰头问闻吟雪什么时候能做她的表嫂。   下辈子吧。   闻吟雪心中虽然是这么想,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小声和公主解释道:“殿下的表兄……不太愿意。所以公主殿下,臣女应该是做不了你的表嫂的。”   其实她更不愿意。   但是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让他是皇亲国戚呢。   小公主瞪大眼睛,简直不相信为什么会有人不愿意。   她叉着腰,“楚表兄简直是太没眼光了!”   小公主这样很像是一只炸毛的狸奴。   闻吟雪没忍住,摸了下公主翘起来的头发,顺便很认同地在心里点了点头。   他确实挺没眼光的。   她心下思忖之际,倏地听到一声极清冽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熟悉的遐草香气。   “说谁没眼光呢?” 第14章   闻吟雪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楚珣双手交叠,半低着眼看向小公主。   察觉到她的视线以后,他眼睑稍抬,对上她的瞳仁。   她耳下晃动的那颗珍珠更碍眼了。   楚珣回想了一下,从前数次见面,的确没有见她带过耳珰。   应当是新穿的耳洞。   楚珣俯下身顺手在小公主头上摸了下,把她的头发都摸得乱七八糟的。   “小鬼。胳膊肘往外拐是吧?”   小公主显然是有些怕他,但还是坚定地挡在闻吟雪面前,然后才蔫巴巴道:“……楚表兄。”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楚珣,声音更低:“但你就是很没有眼光嘛。”   楚珣有点诧异地挑了下眉,他双手环胸看向闻吟雪,“你给这个小鬼灌什么迷魂汤了。”   他神色有点懒倦,尾音微挑,瞳仁压得很黑,稠密的睫毛半敛。   闻吟雪故作不解,“楚小侯爷难道没有想过,或许公主殿下说得是肺腑之言呢?”   楚珣看她,随后抬唇笑了声。   小公主有点害怕,趁着楚珣不注意,已经偷偷摸摸溜到女使那边了。   此时躲在女使裙后,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默不作声地观察着这边。   梨花树下只剩下闻吟雪和楚珣两人。   纵然席间还有丝竹管乐,但是周遭的视线却又时不时落在这边。   闻吟雪上下看了看楚珣,“这边都是女眷,楚小侯爷过来做什么?”   过来就过来,又为什么到自己这里。   她现在最怕的就是又有人觉得他们两个人很般配。   来找公主吗?   可他看上去也不像是有耐心去哄孩子的吧。   一口一个小鬼的,还好意思说她脾气差。   楚珣随口回答道:“来看你哭没哭。”   也算是实话。   毕竟方才她好像真的还挺,在意的?   楚珣虽然觉得自己说得是公允之言,但是万一真的把这个麻烦鬼惹哭了也很不好办。   闻吟雪闻言,抬了下眉梢,“恐怕让楚小侯爷失望了。我并不在意你的想法,还不至于因为你的一句话就伤心。”   就知道他来没安什么好心。   原来是想来看她笑话。   楚珣其实大概也能猜到她没那么容易哭。   只是怕麻烦,才顺便来看看。   他此时站在她面前,突然想到周围那一群世家子弟都觉得她很漂亮。   方才在水榭,闻吟雪出现以后,他们简直把这辈子看过的酸诗都念了个遍。   楚珣此时低着眼看她。   就还好吧。   旁人所说皆是见之忘俗,难以移开双目。   至少他是移得开。   春色潋滟落在她身上,裙摆逶迤散开,肤色极白,步摇晃动,珠玉琅琅。   有几片梨花花瓣飘落,正巧落在她发中。   散落的发似绸缎,乖顺垂在身后。   楚珣看了一会儿,语气懒散,“你头发上落了花瓣。”   又来这套。   闻吟雪:“你别骗我了,我不会信的。”   “没骗你。”   楚珣看着她发间的花瓣,手稍微抬起,意识到不妥以后很快放下,转而看向在一旁的小公主。   他招了招手,和逗小狗一样。   “小鬼,过来。”   小公主如临大敌,抱着女使的腿不肯松手,摇了摇头。   闻吟雪看看他,“她怎么这么怕你?”   “我哪知道。”楚珣显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看向公主道:“我数到三。一、二……”   尾音还没落下,小公主就已经皱着脸从女使身后走出来了,低着头站在楚珣面前,小声道:“楚表兄。”   小公主咬着手指,可怜巴巴道:“我刚刚想了想。其实你也挺有眼光的。”   楚珣挑了下眉,“说来听听。”   小公主比划着,讨好道:“就比如,这里这么多阿姐你都没有和她们说话,就只找了这个最漂亮的阿姐说话。嗯,很有眼光。”   她一边说着,一边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楚珣哼笑了声,懒得听她   说这些,突然俯身绕过小公主的膝弯,让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他抬步走近闻吟雪,对小公主道:“看到她发上的花瓣了吗?”   小公主点点头。   “看到了。”   “拿下来。”   小公主哦了一声,很听话地坐在楚珣的手臂上,抬手碰上闻吟雪的发。   遐草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   闻吟雪其实身量并不算是矮,但也只能堪堪平视楚珣的下颔。   他一手护住公主,视线却落在闻吟雪的发上。   眼睑低垂的时候,少了些让人不可直视的凛冽。   发间传来很细密的触感。   闻吟雪并不习惯别人的触碰,下意识轻颤了一下眼睫。   小公主尽职尽责地将闻吟雪发间的花瓣都取了下来,小心翼翼捧在手掌心,对楚珣笑:“都拿下来了。”   楚珣放下小公主,挑眉示意闻吟雪看向她的掌心。   “这次没骗你吧?”   合拢的小小掌心里面,的确能看到好几片飘落下来的花瓣。   小公主也邀功一样地看向闻吟雪。   他居然有这么好心。   真是不敢置信。   闻吟雪对公主笑了下,“多谢公主殿下。”   小公主因为她这个笑有点恍神,然后才不好意思道:“其实我是本来够不着的,多亏楚表兄抱着我上去。”   楚珣闻言,在小公主头上摸了一把。   “还算是有良心,小鬼。”   他这话说得分明意有所指。   说完就看向闻吟雪。   他眼下那颗小痣多情又风流,此时轻描淡写看过来的一眼,更显得眼眉疏朗出尘。   闻吟雪看向他,道:“多谢。”   楚珣:“多谢谁?”   “你。”   “‘你’又是谁?”   “楚小侯爷。”   楚珣勉强点了下头,“连起来说。”   他怎么这么难伺候。   难道也是公主吗?   闻吟雪缓慢吐字道:“多谢……楚小侯爷。”   楚珣笑笑,尾音轻缓。   “不必客气,闻姑娘。”   楚珣说完这句话以后,看了一眼缩在原地的小公主,拎着她交给了女使,很快就转身离开。   他一走,宴中原本凝滞的气氛才和缓下来。   小公主其实想不太明白闻吟雪和楚珣之间的关系,只是隐约觉得,这个阿姐好像不太喜欢楚表哥。   这和她想的有点出入。   明明这个阿姐说的是,楚表兄不太愿意。   好复杂。   她想不明白。   可是她还是很希望这个漂亮的阿姐能做自己的表嫂的。   小公主慢吞吞地走到女使身边,开始盘算着这件事。   宴中有贵女目睹方才那一幕,试探着问闻吟雪道:“闻姑娘与楚小侯爷从前相识?”   闻吟雪回道:“不熟。”   今日这场赏花宴是为楚珣而设,宴中贵女或多或少都对他怀着些心思。   也就这张脸长得好了点吧。   贵女又问道:“那方才楚小侯爷前来是……”   “他是为了向我表达歉意。”   “歉意?”   闻吟雪点头,“是的。就是他方才说我不过尔尔这件事。”   贵女好奇,大概是没想到楚珣这样的人居然也会道歉,没忍住追问道:“那他是怎么说的?”   周围只有她们两个人,没有其他人可以听到。   完全可以胡说八道。   反正她总不能和楚珣去求证吧。   闻吟雪想到这里歪了下头,很诚恳地道:“他和我解释,说他那时……”   “其实是突犯眼疾了。”   ·   楚珣离开,这场宫宴剩下的人都兴致寥寥。   闻吟雪倒是找了个机会,又去看了与她议亲的那几位世家子弟。   程屹在其中算是翘楚,但是其他几位也不错。   等到外翁回来,也可以再瞧瞧。   闻吟雪撑着下颔,视线随便绕过身边的几个人,然后就看到了王幼菱正在看向自己。   对上视线之际,王幼菱微怔,很快就移开了目光。   闻吟雪总感觉那位王幼菱对自己好像没有什么好感。   可是很奇怪。   自己根本没有得罪过她。   闻吟雪懒得多想,随手拈了块席上的点心吃。   待到申时过半,才有女使缓步而来,说时候不早了,日渐西斜,已非赏花的最佳时辰,择良日再邀各位贵女前来赏花。   话外的意思就是可以回去了。   天色渐晚,春杏已经等了闻吟雪许久。   待看到她走出来,连忙迎上去。   春杏旁边站了三三两两小太监,这么些时辰,她已经和这些小太监混熟了。   小太监看到闻吟雪,磕磕绊绊地问春杏道:“这这这这这是你家小姐?”   春杏与有荣焉,抬着下巴道:“是我家小姐。”   春杏是在这群小太监艳羡的目光中离开的。   暮间宫道深深,内监躬身在前引路。   春杏跟在闻吟雪身边,忍不住问道:“小姐今日进宫,可见到了那些想要议亲的世家郎君?”   “见到了。”   “感觉怎么样?”   “还行。”   前面不远就是宫门,闻吟雪正好看到沈宜葶在前,她顺便打了个招呼。   沈宜葶好像本来还在忧心忡忡,待看到闻吟雪以后,愣怔几瞬,随后笑道:“簌簌。你没事吧?”   “我有什么事?”   沈宜葶笑着摇摇头,“那是我多虑了。”   闻吟雪根本没有在意这些事情,靠近在沈宜葶耳侧,“明日打叶子牌吗?”   连着几天都没有博戏了。   沈宜葶笑着,很轻地点了点头。   告别沈宜葶后,已经能看到停在宫门外的马车。   虽然今日也没有什么事情,但毕竟也是早早就起来梳妆打扮,实在困倦。   上了马车,闻吟雪就将头上的珠钗步摇统统卸下,然后听到旁边的春杏突然想到什么一样,对她道:“对了小姐。我方才在宫中听那些小太监说起过,就是说今日赏花宴,其实是为某个宗室子弟举办的。”   春杏撑着下巴,她记性有些不好,想了一会儿才道:“那些小太监还和我说,那个宗室子弟长得非常好看,小姐,你今日看到了没?”   “哦对了哦对了,我还听说那个人脾气不好,反正好像京中美人在他眼里都很一般吧,不然也不会这么个年纪了都没有娶妻。不过想来他今天见到小姐,一定会觉得惊为天人!”   春杏一边说着,一边肯定地点点头。   “那倒没有。”闻吟雪撑着下巴解释,“其实那个人吧,他有点隐疾。”   春杏疑惑地看向她。   闻吟雪很快补充道:“……眼睛上。” 第15章   连着几日的春雨,接连不停。   雨丝缠绵,淅淅沥沥,终于在午时放了会儿晴。   京中酒楼宾客盈满,瓦肆参差错落,往来掮客站在门口招揽生意,时不时在铺子中传来几声吆喝。   街道热闹非凡,地上的砖石被雨浇得锃亮。   最近京中太平,没什么棘手的案子,大理寺还算是清闲。   楚珣抬步踏入酒楼,还在思忖什么时候把那几件寝衣送给闻吟雪。   那日赏花宴后,他也没再见过她了。   听说她已经差不多准备议亲了,说不定下次看到她,就已经是在她的喜宴上了。   ……也不知道哪家的郎君这么倒霉。   只是若是闻吟雪要成亲的话,那时候再给她实在是有点不合适。   万一被她夫君误会了怎么办。   也就是这几天得送过去。   还真是挺麻烦。   纵然宾客往来不绝,肩上搭着巾帕的小二还是隔着老远就看到了楚珣,殷勤上前道:“小侯爷今日还是包间吗?”   楚珣嗯了声,用帕子净了净手。   平时当值不怎么忙的时候,他常来酒楼用膳,是以这边的小二都识得他,恭恭敬敬地在前引路。   今日酒楼客满,包间都已经所剩无几,只有边角的一间了。   小二走到这边,面上略有迟疑,歉意道:“今日人多,小的早前也不知道小侯爷今日到此,就只剩下这么一间了。”   这间别的倒也没什么,只是稍微小些,不比其他的宽敞,窗牖洞开,旁边人的谈笑声都能听到。   楚珣下午还要当值,倒也没有在意,“没事。”   小二闻言自是千恩万谢,下去收拾了。   不多时便有人依次上了午膳。   楚珣口   味清淡,桌上的菜色简直称得上是清汤寡水。   他没什么胃口,浅尝了几箸,倏地听到隔间传来的高谈阔论中,夹杂着一个很熟悉的名字。   楚珣并没有想要窥探别人议论的兴趣,只是隔壁说话的嗓门极大,几乎想让人听不见都难。   “你是说那位近来相当有名的闻家大小姐?长得的确是不错,当时赏花宴上我也见过一面,闻家还想要与我家定亲,实在是盛情难却,我爹娘思虑了几番,先是犹疑那位闻姑娘长得有些太招人了,还想着闻家门第也就一般,还是我说情,他们这才准备答应闻家。”   “嚯?此话当真?”   “自是当真。你不信且去打听,闻家是不是有意与我高家定亲?况且那闻大小姐还曾见了我一面,就只是这一面,她很是仰慕我。这桩婚事,多半是板上钉钉了。”   “如花美眷在怀。高兄可实在是让人钦羡。”   “这可是闻家那位!早就听说那位闻家大小姐出落得出挑至极,漂亮得和神女一样。什么时候高兄也带来给我们瞧瞧?”   “好说好说。”   “等她日后过了门,这不都是我一句话的事情?”   说话间都有些囫囵不清,好像是刚饮完酒,还在酒桌上,杯盏相碰之声不绝。   很快有人接着道:“只是高兄……我可是记得你在外面还有一位的,就是那个,那个你赎回来的云姑娘,不是前一阵还给你生了个孩子吗,还是个男丁吧。你若日后娶了正头夫人,那这位云姑娘可该怎么办?”   “还有这事?你这未过门就已经有了个外室子,若是让闻姑娘知道,可是有些不好交代吧?”   “云娘跟了我这么久,自然要是抬进府里,做我的姨娘。”   “至于交代,她闻吟雪既然过了我高家的门,那就是我高家的人,什么都得听我的,自是要有容人之量!更何况按照我高家的门第,闻府本就是高攀了,不过是因她有个郡主身份,还有个还算有权的外翁,不然高家主母,哪里轮得到她闻吟雪?”   有人应和道:“齐人之福……实在是美矣。”   那边顿时笑作一团。   楚珣听闻,神色看不出什么喜怒。   只手指在面前的桌上随意地轻点着。   他虽然确实觉得闻吟雪是个麻烦鬼,但也不至于就这么听她被人欺辱至此。   更不至于,看她嫁个渣滓。   他手指在桌上轻叩两声,只见从窗外倏地攀进一个人,身穿劲装垂首道:“世子。”   楚珣淡声问道:“怀竹。去查查和闻府议亲的,有没有一个高姓门第。”   那人闻言稍显诧异,很快就恭声道:“是。”   大约盏茶功夫,怀竹去而复返,对楚珣道:“已经查清楚了。现在还与闻府有意结亲的,分别是安国公府的程三公子,李尚书家的四公子,还有一位正是姓高,是德武伯家的大公子。”   楚珣抬手,“去看看隔壁的人,姓高的那位在不在其中。”   这种吩咐显然是很匪夷所思。   怀竹很快应是,查探以后返回道:“回禀世子,正是高公子。”   楚珣轻描淡写嗯了声。   他抬手抵住腰间短刃,指尖在上轻轻摩挲了下。   他抽出短刃,在手中把玩了片刻,随后抬步,走向隔壁的包间。   今日酒楼往来繁多,楚珣靴尖踢开隔壁包间的门,木门撞到墙壁以后,还在轻轻地回响。   这间包间里面的大多都是纨绔子弟。   听到声响后,本准备大发雷霆,待看清是谁以后,霎时间消弭无声。   他们这群人,平日里最怕得罪的人就是楚珣,看到他后头脑空白,连声大气都不敢喘。   有人失声惊呼道:“楚楚楚、楚世子?”   楚珣突然造访,多半是来者不善。   但真是奇了怪了。   他们在这里喝酒,又是哪里惹到了这位小阎王?   尤其是楚珣此时脸上的似笑非笑,更是他妈的要了命了。   冷白的刀刃在楚珣手边翻转,他笑着问道:“我听诸位方才聊得兴起,想问问,能否加我一个。”   这话当然没人敢接。   房中几位酒都被吓醒了,彼此间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楚珣也没在意,抬步走到一个人面前站定,倏而问道:“你就是高顼?”   那人被他问得冷汗涔涔,连声应道:“是、是我。”   “……敢问楚小侯爷,是有何指教?”   他金玉其外,平时也只能算是个酒囊饭袋。但还算是会看眼色,根本不记得自己在哪里得罪过这位。   他当然知道楚珣这样的身份远不是自己可以惹得起的,所以平时对上楚珣都非常小心翼翼,不敢多与之攀谈,从未行差踏错。   那到底是哪里惹得这位不快了?   他想不明白。   楚珣用刀刃轻拍了一下那人的脸侧,笑着道:“你方才说了些什么?不如,再说与我听听?”   方才他喝了点酒,借着酒劲说了一大堆话。   此时酒早已醒了大半,早就已经记不太清了。   高顼感觉到冰凉的刀刃碰在他的脸上,心急如焚道:“世子、世子。我当真不记得我说了什么话冒犯到了你,我,我就算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是不是世子误会了什么?”   楚珣笑着反问,“哦?我误会。”   高顼被吓得更狠,连忙冲着身边人喝问道:“我他妈刚刚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好像,好像也没说什么。”有人怯怯回道,“除了几句吹嘘以外,就是……就是关于那位闻姑娘了。”   闻吟雪?   怎么可能是闻吟雪。   高顼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因为当日赏花宴的时候他也是在场的。   他明明就记得楚珣对那位闻家大小姐一点兴趣都没有,还当着她的面,说了句不过尔尔。   现在怎么会要为她出头。   可是他刚刚的确没有说过什么话,好像也就只有关于她的。   高顼生怕楚珣动手,连忙含糊道:“我、我是说了些猪狗不如的话。”   楚珣挑眉,似笑非笑地等他继续。   高顼说完后一狠心,抬手扇上自己的脸,清脆的一声响动。   指印清晰地出现在脸上。   楚珣面前,他根本不敢收力,是下了死劲的。   几乎是手刚放下,脸霎时就高高肿起了。   楚珣抬起靴子抵在小榻上,手撑在膝弯,懒散道:“继续。”   这么重的一下,居然还要继续?   高顼根本不敢反驳,蜷缩着身子,很快抬手又是一下。   楚珣还是没有要喊停的意思。   难道是要一直打到他满意?   高顼心中惴惴,思绪发散,但却丝毫不敢停手,就这么一直扇着自己耳光。   清晰的皮肉相碰之声接连不停。   一直到脸侧肿胀充血,几乎完全失去知觉,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的时候,楚珣才慢悠悠道:“行了。”   等到楚珣远走,高顼才敢瘫软在地。   彻底昏死过去。   ……   乍暖还寒之际,春雨如丝,院中栽种的花树纷纷飘落,铺满地面。   今日难得放了晴,闻吟雪靠在窗牖边,从自己那摞牌中抽出一张,“十万贯。”   闻吟雪今日手气不好不坏,打了一下午输赢相差不多。   这几日得闲,她们昏天黑地打了许久,坐久了极容易腰酸背痛。   一局结束,一位贵女捶了捶肩,恼道:“今日先到这里,不打了。我回去让丫鬟好好给我捏捏腰再来,坐不住了。”   才不过申时过半,往日没有散局这么早的,但既然是这种情况,也实在是不太好勉强。   闻吟雪收了牌,送这几位贵女离开。   回去的时候,闻吟雪穿行过廊庑之时,突然顿步。   春桃不明所以,问道:“小姐,怎么了吗?”   闻吟雪摇头,“无事。你先回去吧。”   春桃没有多问什么,虽然疑惑,但还是很快就抬步离开。   闻吟雪稍稍抬头,看向正懒洋洋坐在矮墙之上的楚珣,“楚小侯爷。”   她顿了下,“你我之间,好像还没有相熟至此吧?”   楚珣一只手撑着下颔,“闻大小姐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方才。”   这边正处在假山之后,少有人至,算得上是隐蔽。   楚珣低眼看了下,确认四周无人。   从矮   墙之上随意跳下来,院中原本浮动的清浅花香,瞬间就染上了一点儿他身上独有的遐草香味。   楚珣递给闻吟雪一个匣子。   闻吟雪看向他,“这是什么?”   楚珣言简意赅,“之前要赔你的……衣裳。”   其实是寝衣,他点到即止,闻吟雪也很快意会。   大明寺那日至今,也已经过去了有月余。   连闻吟雪自己都快忘了这件事,没想到今日楚珣居然送了过来。   看来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   闻吟雪接过匣子,“东西我收到了,你可以走了。”   根本没有和楚珣多说的意思。   楚珣却没有当即离开。   其实送衣物这种事情,本也不需要楚珣亲自前来。   他之所以前来,是因为另外一件事。   今日他在酒楼听到那位高公子的高谈阔论,还言及他早有一个外室。   显然,那个人并非是良配。   楚珣今日虽然动了手,但是高门贵女与世家子弟之间的姻亲,显然并非只是一人可以决定的,若是闻府与高家已经到了议亲纳吉的地步了,就算是高家知道这些阴私,多半也会替那位高公子隐瞒。   闻家才来上京不久,章将军又常年出征在外,的确未必能了解得这么清楚。   楚珣很少多管闲事,但毕竟事关终身,闻吟雪又是一个姑娘家,他至少也应该前来提醒一下她。   只是这种事情,他实在是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楚珣抵唇低咳一声,“听闻,你最近在准备议亲?”   他为什么要打听这个。   这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闻吟雪抬眼,“……怎么?”   楚珣直接问道:“德武伯的大公子高顼,前来闻府提过亲?”   闻吟雪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楚珣说的这个人是谁。   的确是有这么回事。   当日赏花宴中,她看到这个人步伐虚浮,眼下还有浮肿,虽谈不上是丑,但也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当即就被剔除出去了。   但是这种事情,楚珣怎么会知道。   难道他一直在关注着自己?   闻吟雪心中思忖,随后才点了点头,“是来提过亲。”   楚珣接着问道:“那你觉得,他怎么样?”   闻吟雪很快回道:“不怎么样。”   还算是有点脑子。   楚珣刚准备开口,就听到闻吟雪轻飘飘地又接了一句:“但比你好。” 第16章   匪夷所思的比较。   ……行。   楚珣虽然并不想和那个人相提并论,但忍了忍,还是问道:“你哪看出来的?”   闻吟雪回道:“其他暂且不谈。但起码他眼光比你好吧。”   楚珣:“怎么?”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这才多久,他完全不记得了吗。   提到这个,闻吟雪压着点火气,没忍住靠近他,抬起下颔问他道:“别的不说,楚珣,你好好看清楚。我这张脸,怎么都不可能是不过尔尔吧?”   她靠得很近,这样近的距离,就连细密的羽睫都纤毫毕现。   犹如点漆一般的瞳仁就这么看着他,和当初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很像,只是好像比起那时少了点稚嫩。   三年过去,她更为纤秾合度,眼眉也更为秾丽。   却还是一样的胆大。   她今日好像没有用脂粉。   唇色很淡,少了点气势,显得就连此时的生气,都像是在虚张声势。   难得有点挺好欺负的样子。   楚珣退后了点,掀起眼睑,懒洋洋回道:“都半月过去了,闻大小姐当时不是说不在意么?”   “我是不在意。”闻吟雪回,“但你不是非要问吗?”   “这样?”楚珣稍抬眉梢,“闻大小姐对这件事这么耿耿于怀,我还以为,是闻大小姐很希望我为你……”   他话意顿住,闻吟雪看向他:“为我什么?”   楚珣慢条斯理地接上:“神魂颠倒。”   “……”   闻吟雪完全没想到他能面不改色地说完这句话。   她很希望,他为她神魂颠倒?   不是。   虽然她的确对楚珣说自己的这句话好像、似乎、可能是有点在意,但是她最多只是不敢相信有人能眼瞎至此,从来没有想过什么,让他为自己神魂颠倒。   她不知道自己的哪句话能让他误解成这样。   自己有多不想看到他,他自己难道心里没数吗?   “实在可惜,闻大小姐这要求恐怕是有点困难。”   他似有歉意:“抱歉。”   闻吟雪:“……?”   楚珣含笑,懒倦道:“恕难从命。”   ·   上京的天气反复无常,这些时日终于放晴。   但潮湿的瓦楞还在往下渗水,滴滴答答,青翠的琉璃瓦片在光下显出流转的色泽。   每逢初一十五,有个惯例,楚珣要前去宫闱教六皇子习武,今日恰逢十五,楚珣下午告假,午后前来宫中。   楚珣年少时常在宫中,是以对宫中道路轻车熟路,在宫殿上空飞速掠过。   六皇子年岁还小,堪堪十六,有点呆头呆脑的,其实楚珣不太喜欢和这个表弟打交道,但是没办法,这是早前就答应下来的差事。   楚珣今日难得穿了件绯红的官袍,手中提着一把冷白的长剑,站在宫苑之中看六皇子打马步。   这几日长公主催他婚事催得更急,楚珣索性都家门都没怎么回过,一直都宿在大理寺中,要么就是别院。   只是他这几日一直在大理寺处理事情,那位李司直看向自己的目光很是奇怪。   时不时说上一句:“楚世子,你不要麻痹自己。其实你还是有机会的。”   偶尔还劝他,“你若是伤心的话,就回去好好休息吧,不用做这么多的,我来帮你就好。”   更是有的时候声泪俱下:“不要再强颜欢笑了,楚世子,你无人倾诉,我心疼你。”   神神叨叨的。   什么时候请个太医来给他看看脑子吧。   楚珣提着剑,剑刃拍了下六皇子,语气淡淡:“下盘不稳。再蹲一炷香。”   六皇子闻言苦着脸,吸了吸鼻子。   瓮声瓮气地回了句:“嗯。”   君子六艺,御射都需稳健的下盘,六皇子年纪尚轻,还极为瘦弱,身量也矮,站起来还不及楚珣的下颔。   他又是个很娇气的性子,没练多一会就开始赌气,习武的师傅已经被他气跑了好几个。   也就是六皇子极为惧怕这个表兄,还算听他的话,不然也不会轮到楚珣来教他习武。   一直到暮色四合,才终于结束。   楚珣随手拿了个杯子,倒了杯水,六皇子累得嗬嗬喘气,伸手就准备过来拿。   楚珣手抬起,“要喝自己倒。”   六皇子在这位表兄面前一点脾气都不敢有,乖顺地拿起茶盏,也给自己倒了杯。   练武场人迹罕至,六皇子看着面前的楚珣,突然问道:“楚表兄,你说我如果从现在开始每天练武的话,是不是也能长得和你一样?”   楚珣看他一眼。   模样傻里傻气的,才不过半日,袖口上就不知道沾上从哪里来的脏污。   身子更是瘦弱,感觉就连稍微有点力气的姑娘家都不一定能打过。   楚珣接道:“和我一样什么?”   小皇子想了想,先答道:“好看。”   楚珣笑了声,无情道:“那你别想了。”   小皇子也不气馁,退而求其次道:“那高挑呢?”   再说实话楚珣怕六皇子回去就哭,楚珣委婉了一点。   他回道:“说不准。”   六皇子听到这个回答,有点高兴道:“那楚表兄,你以后也别每月来两趟了,干脆隔个三四天就来一趟吧,我要早点长高。”   楚珣看他,“怎么了?”   六皇子一向都是个娇气的性子,不要说是练武了,就连在国子监中多坐一会就开始说腿痛了,这么个人,居然提出要勤勉习武,确实很奇怪。   六皇子被问到,还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开口:“感觉我现在这样,不太讨姑娘家的欢心。”   他才多大。   这就想着讨女孩子欢心了?   楚珣不懂,但如果连六皇子都要准备议亲了,那么显然,那时的楚珣肯定是连家都要回不去了。   楚珣正色,问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六皇子故作深沉地   叹了口气,苦恼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思慕的那位姑娘家,自然也是如此,向她提亲的人众多,若是我不加紧些,恐怕她就要嫁给其他人了。”   一边说着,还一副受了情伤的样子。   楚珣看了眼他,随口问道:“哪家的姑娘?”   六皇子看了看左右无人,神神秘秘道:“楚表兄,你应该也听说过她。就是近些时日,上京很有名的那个。”   他语焉不详,楚珣抬起眼睑,问道:“……谁?”   六皇子显然是羞赧,红着脸期期艾艾道:“就是,就是闻家那位大小姐。闻,闻什么来着,闻雨?不对不对,闻雪,对,闻吟雪。”   “……”   楚珣看着此时春心荡漾的六皇子,瘦弱到几乎风一吹就能跑,肩胛骨突出,脸上还带着显而易见的稚嫩。   虽然楚珣经常对这个表弟很不耐烦,但是也不至于看他跳进火盆里。   就他这个样子,以后被闻吟雪欺负,不得隔三差五就要哭哭啼啼地回到宫里去?   六皇子问道:“楚表兄。你觉得我娶闻大小姐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别动这个心思了。”   六皇子皱着脸,“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们不般配。”   “难道楚表兄是觉得她瞧不上我吗?”   楚珣抬眼看了看他,肯定道:“你今日还算是有自知之明。”   六皇子不敢反驳他,絮絮叨叨道:“可是楚表兄,你不懂。像你这种都二十多了还没有娶亲的人,肯定是不知道我偶然见到闻姑娘的时候,就感觉整个宫中都亮了起来,甚至她当日在赏花宴的时候,我还从国子监偷偷溜出去看她,当日她穿的衣服,戴的首饰我都还记得。如果这都不算爱慕,这算什么?”   “算你记性好。”   六皇子看着他,不说话了。   楚珣看着他挫败的样子,问道:“你到底爱慕她什么?”   “自然是闻姑娘长得很好看,看上去就很体贴,以后肯定能包容我,”六皇子掰着手指,“还有蕙质兰心,温柔娴淑。”   楚珣笑了声,“你喜欢温柔贤淑的?”   六皇子连连点头。   “你若喜欢温柔娴淑的,”楚珣没什么耐心,已经有点倦怠地道:“那全上京其他的姑娘家都可以,唯独闻家那位大小姐不行。”   他声音如琅玉,清晰地回荡在练武场中。   廊道的柱子后,原本准备唤楚珣和六皇子前去用膳的内监吓得差点把自己手中的拂尘跌落在地。   他,他听到了什么?   什么叫做,只有这位闻家大小姐不行。   怎么个不行法?   内监屏息,就听到六皇子又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六皇子看着楚珣。   静默了很久。   好像在思考什么。   他思索良久,才忍不住道:“我知道了,楚表兄。你不必遮遮掩掩了,也不必再说些冠冕堂皇的说辞,你从刚才开始就对我想要娶闻姑娘百般阻拦,不是因为什么我与她不般配,而是因为你也爱慕于她!”   “你都这么大岁数了都没讨上媳妇,你好好和我说,我、我也不是不能让给你!”   什、什么?   内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是他确认再三,自己分明就没有听错。   内监看着面前的一幕,震惊至极,根本不敢耽搁,赶紧转身前往明德殿。   ……   明德殿内。   皇帝听完禀告,一拍桌子,从龙椅上起身。   看向内监,问道:“他当真这么说?”   内监眉飞色舞,连忙笃定道:“千真万确!” 第17章   皇帝在明德殿内踱步,来回走了好几遍,最终还是为了稳妥起见,再问问其他人。   问谁呢?   直接问楚珣显然不行。   他那个性子,多半是不会承认的。   皇帝想了想,对守在一旁的内监吩咐道:“快些前去侯府,把长姐喊过来。”   又对另外的内监道:“去,去大理寺找平日里与阿珣经常打交道的官吏,朕来亲自问问,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   几位内监依言应是。   半柱香的功夫,长公主就已经抬步走进明德殿。   “陛下有何要事,”长公主问道,“这么急匆匆地召我进宫。”   皇帝回道:“是为了阿珣的婚事。”   长公主兴致寥寥,“他自己不愿意,为了躲这件事,已经连着几日都宿在大理寺了。也不知道他怎么养成这么个性子,这上京城这么多的贵女,难道就没有一个能入他的眼的吗?”   皇帝诶了一声,“阿姐是不是不知晓,阿珣其实早已有了心上人?”   长公主被这话惊得掩唇,“此话当真?是哪家姑娘,他怎么从未提过?”   “今日可是李全德亲耳听见的,他一听见,就不敢耽搁,赶紧过来告知朕了,朕也不知晓他竟然把心思藏得这么深。”   皇帝没忍住道:“那姑娘家朕也打听过了,章怀晟的外孙女,前些时日才随父上京。”   “闻家那个小姑娘?”长公主迟虑,“是她?”   皇帝道:“不查不知道,一查朕才发现,其实三年前阿珣就打听过她。当日他说要找一个藕粉襦裙的少女,那日宫中正是册立郡主的日子,京中贵女来的不多,若说十五六岁的姑娘家,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细细查来,只有她当日的衣装相符。”   长公主显然是被说动了,思虑片刻,但还是叹气道:“可是,我也听说了,前些时日,阿珣还说过这个闻家姑娘,说她……不过尔尔。”   这么一说,就连皇帝都有点怀疑了。   他略微思忖,突然恍然大悟道:“阿姐是不是没见过那姑娘?”   “是没见过。”   皇帝想了想道:“但朕见过。朕当时见到她的时候还想着,这个小姑娘生得极其出众,整个京中都未必有贵女能出其左右。这么一位姑娘家,阿珣却这么说她,显然是违背本心。”   “既然是心悦人家,为什么又要这么说她?”   皇帝解释道:“阿珣是什么性子,阿姐你也知晓。他就是这么个恣睢不驯的性子,又没怎么与姑娘家接触,根本不知道怎么讨别人欢心。恐怕就是想用这样的方法,来吸引她的注意。”   长公主听到这里,也恍然大悟,“原是这样。我想起来,阿珣有日突然来问我什么布料,就是那个银月缎,还说是与什么查案有关。我还去问过,他那日正是刚从骊山下回来,闻府那一日刚巧也是在骊山,他正是救了闻府的女眷。”   这些线索串联起来。   这、原来他这么早就已经对人家闻姑娘动心了?   他的心思藏得这么深。   他们竟全然不知。   皇帝也回想起来,顿悟:“原来如此。月余前,阿珣把宫中的银月缎全都拿走了,朕当时还以为是做什么用,原来竟是为了讨闻姑娘欢心!”   恰在此时,内监领着大理寺的官吏走进。   那官吏显然是不懂今日自己为什么得见天颜,颤颤巍巍地跟在内监后面。   方才在大理寺,他已经问过内监自己到底犯了什么事,那内监也只面上含笑,说前往宫中一去便知。   来的人正是李司直。   他身穿品阶不高的深绿官袍,在走入明德殿的时候,已经把自己这辈子做过的事情都想了个遍。   李司直不敢推脱,到殿内后躬身道:“臣鄙姓李,时任大理寺司直,参见陛下。”   他不敢抬头,片刻后才听到皇帝和颜悦色道:“李司直无需多礼。朕今日召你前来,是为一件要事。”   近些天来大理寺没有什么案子,就算是有,也远轮不到自己一个司直前来禀告陛下。   尽管皇帝此时和颜悦色,李司直也还是心中惴惴。   他恭敬回道:“陛下问话,臣必当知无不言。”   皇帝温声问道:“你寻常跟在阿珣身边,可知晓,他有没有关注过哪位姑娘?”   原来是问这个。   那可算是问对人了!   李司直抬头,只见皇帝带笑着看向自己,旁边还站着长公主,此时也鼓励一般地看向李司直。   李司直大受鼓舞,“陛下这话,若是问其他人,或许还不知晓。但是臣刚好对此事略知一二。”   “陛下所问之人,自然是有的,正是闻家大小姐闻吟雪。”   皇帝与长公主听到这话,对视一眼。   李司直说到这个,叹了口气,“恐怕楚世子也是一直都在掩藏自己的内心,但是这伪装得再好,旁人也能看出些端倪。长公主殿下今日也在这里,臣索性就直言了,近些日子,世子是不是不常回府?”   长公主回道:“的确如此。”   李司直道:“这便是了。多半就是因为那位闻家大小姐已经要准备议亲了,世子心中苦闷,心如刀割,又听闻那安国公府的程三公子很是出众,他没有办法,只能用看卷宗来麻痹自己。”   “我时常也劝解世子,凡事都要争一争,他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但每次我这么说,世子都看我一眼,那眼神中带着很多的情绪,我都读得明白,他其实是自卑了。唉,情之一字,就连楚世子生来天之骄子,也会自卑至此,连心中的爱慕都不敢说出口。”   长公主竟不知道楚珣这几日是这样的煎熬,叹气道:“原是这样。”   她语气喃喃:“这孩子,怎么什么都不和我们说。”   李司直也似有感触,“楚世子看着性子张扬洒脱,但对上闻姑娘总是敏感脆弱,自是不敢承认。”   皇帝却问道:“那闻家姑娘,很多人都想要求娶?”   李司直点头道:“那是自然。想要提亲的人都快把闻府的门槛踏破了,听说已经快要定下来了。”   长公主闻言,连忙看向皇帝道:“陛下……”   言外之意,就是楚珣难得这么喜欢一个姑娘。   他们这些做长辈的,怎么能眼睁睁看他就这么错失良缘。   皇帝顿时意会,摆手示意长公主无需担忧:“阿姐放心,朕就这么一个外甥,怎么能让他饱受相思之苦?”   但这事得万无一失。   如今之计,只有一条。   皇帝思忖片刻,随后掷地有声道:“赐婚,必须赐婚!”   ·   上京有个旧习,少女出嫁之前都要去大明寺祈福求姻缘。   闻吟雪没有什么兴趣,而且她上次前去大明寺,不仅遇到了山匪,还遇到楚珣,在那里倒了八辈子的霉。   但是沈宜葶却劝了她好几次,说大明寺求姻缘很是灵验,闻吟雪想了想,还是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这几日转暖,就连轻薄罗裙穿在身上都稍显闷热。   闻吟雪抬步提着罗裙迈过青石台阶上的水洼,抬头见一位生得圆头圆脑的小沙弥手拿檀珠,双手合十道:“施主。”   沈宜葶掀开马车的帷幔,走至闻吟雪身边。   沙弥对沈宜葶轻轻颔首,“两位施主请随小僧来。”   先前一次来大明寺,闻吟雪随着闻府一众女眷前来,她兴致缺缺,并未过多留意,今日此时看到这座大明寺,才顿觉建筑巍峨,凛凛非凡,坐落在骊山山脉主峰,睥睨众山。   就连骊山山匪最猖狂之时,也从未敢来踏足过一步。   沈宜葶昨日就下了帖子,言明此行是来求姻缘的,是以她示出身份后,沙弥就在前引路,引至一座前殿。   殿内藻井高高悬在头顶,四方叠涩交接,中间雕刻并蒂莲。   繁复非常,精巧万分。   正值春日,大明寺往来络绎不绝,未免麻烦,闻吟雪方才在路上就已经戴上幂篱,直到到殿中才取下。   佛像宝相庄严,慈眉善目。   沈宜葶在闻吟雪耳侧轻声道:“听说大明寺求姻缘极为灵验,是以京中少女在议亲前常常在这里求正缘。我还听说……所求之事若是越细致,就越容易实现。”   闻吟雪嗯了声,跪在蒲团上之时,旁边的沙弥就上前,递过来一个签筒道:“施主求愿以后,掷出一只签即可。”   闻吟雪谢过,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道:“佛祖在上,小女并无多少所愿,姻缘一事上,所嫁之人最好要长得好些,后院干净,全心全意只心悦小女,品行好些,其他倒是也没什么了。”   她想到这里,突然想到了沈宜葶说得那句,越细致就越容易实现。   她又加了一条,接着默念道:“不能是楚珣。”   闻吟雪睁开双眼,接过一旁的签筒,从中掷出一只签。   沙弥上前查看,面色稍显迟疑,随后才将手中签文递给她。   闻吟雪接过以后,沙弥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她抬眼看去,居然是下下签。   沈宜葶也看到了拿在闻吟雪手中的签文,有些没有想到,思忖片刻后问道:“簌簌,要不再掷一次?”   本来也是图个好意头,闻吟雪点点头,倒也没有多想,只当自己手气不行。   重来一次,她退而求其次,只许了一个愿。   也是其中最要紧的一条。   ——不能是楚珣。   木签晃动之声在竹筒中响起,哗哗如滴涧。   随着一声清脆的签文落地之声,闻吟雪似有所感地抬眼,只见光洁无尘的地面之上,静静躺着一只签文。   篆文清晰篆刻其上。   ……邪了门了。   怎么还是下下签? 第18章   看来这里求姻缘一点也不灵验。   自己求的这个愿望,怎么可能会是下下签?   自己和楚珣怎么也不可能凑成一对吧,且不说楚珣断不可能前来求亲,退一万步说,即便是他当真思慕自己已久,那自己也绝对不可能会同意啊。   怎么想这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闻吟雪没太在意,只当她今日手气实在是差。   按理来说,求姻缘的手气不好,牌桌上的手气就该随之变好了。   那沙弥也是没有想到居然有人能连着两次掷到下下签,通常这种求姻缘的签筒里面,也就一只下下签。   抽到一次就算了,哪有连着两次都抽到的。   沙弥思索片刻,安慰道:“说是下下签,但也未必是施主姻缘不顺。或许是施主的正缘,在所求之外。”   ……多谢。   但不必了。   闻吟雪觉得这事绝无可能,倒也没放在心上,只唯一有点可惜的是,大明寺并不算近,一来一去就要四个时辰。   她们今日早间天不亮就出门,回到府中已经将近日暮,是以牌局也无从组起。   她本来还想着事不宜迟,试试今天打牌的手气来着。   回程的马车上,闻吟雪在榻上休息了一会儿。   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上京地界。   已至阳春三月,暮色层层叠叠笼罩天际,沈宜葶的马车在前面的巷口就已经与她分别,临分别前,沈宜葶还掀开帘幔宽慰她道:“簌簌。今日的事情你也别多放在心上了,说不定正如那位师父所言,你的正缘在你所求之外。”   方才在寺中不方便说,此时只有她们两人,闻吟雪直言道:“不可能。”   所求这种事情分明虚无缥缈,闻吟雪却这般笃定,沈宜葶不解问道:“……怎么了吗?”   闻吟雪回道:“因为我第二次的时候,只有一个所愿。”   “什么?”   “不能是楚珣。”   沈宜葶沉默了。   若说是在所求之外,那不就是说楚珣就是她的正缘吗,怪不得闻吟雪这么笃定说不可能。   此事也没什么多谈的必要,沈宜葶点点头,没有多问,与她挥手分别。   闻府坐落在上京东南角落,位置稍显偏僻,进深三间,宅邸并不算大,回府需要穿过一道巷弄与廊桥。   马车行了盏茶功夫后,才终于到了门口。   府中役人待看见马车后就守在门前,上前接应,殷切道:“小姐回府了。”   闻吟雪恹恹应声。   今日舟车劳顿了数个时辰,实在是有点疲惫,她并没有在外面停留,只抬步往自己的院中走。   闻吟雪与府中的其他人关系都不过泛泛,继母林氏不敢亏待她,也有些畏惧她,并不常走动。   是以闻吟雪的院落在府中西南角,中间要穿行过一片游廊浅池。   远处流云霭霭,春夜沉沉。   院前早早点了灯,春桃煨了银耳莲子羹,瞧见闻吟雪回来,赶紧迎上前去。   风平浪静的一天。   昏黄的内室中,灯火如豆。   今日稍显闷热,莲子羹中还加了些碎冰。   闻吟雪取了头上的珠钗,刚准备换下身上的襦裙之时,门外突然有役人急匆匆前来禀告道:“小姐。老爷让你前往前厅一趟。”   闻吟雪漫不经心地看了看镜中的自己,问道   :“有什么事?今日已晚,明日再说吧。”   役人焦急道:“小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但老爷方才说了,是十万火急的要紧事。还请小姐务必前来。”   能有什么要紧事?   闻吟雪并不知晓。   但想来也与自己没多大关系。   她随意放下手中的珠钗,只道:“知道了。”   一路穿行都未曾遇到旁人,她走到前厅的时候,闻府上下已经乌乌泱泱跪了一大片。   就连闻老夫人都被丫鬟搀扶着跪在最前方。   唯一站着的,是一位手持明黄绢帛的内监,生得面白无须,待看到她后,慈眉善目地对着她笑了笑。   圣旨?   难道升官的圣旨?但是也没听说闻书远最近于政事上有什么建树。   闻吟雪心中思忖,内监笑眯眯对她道:“闻大小姐。麻烦前来接旨吧。”   这话是对她说的。   很奇怪。   闻吟雪心中陡然生出一种很不安的情绪。   她依言上前,略微低头,听到这内监拖着长长的调子,语调中带着笑意。   圣旨中提到诸多溢美之词,称闻氏长女品貌出众,言容有则,而后内监看了一眼闻吟雪,继续笑着道:“威远侯府世子年过弱冠,闻氏长女与之情投意合,两人天作良缘,朕闻之甚喜,特此赐婚,责有司择良日完婚。钦此——”   赐婚的。   圣旨。   ……谁和谁?   好像说的是她和楚珣情投意合,天作良缘。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不知道?   怎么就要择良日完婚了!   闻吟雪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内监,只见他非常慈爱地看向自己,一脸高深莫测的笑意。   内监应该是把闻吟雪的目光读成了欣喜,忙不迭又透露道:“钦天监那边已经瞧过了,四月初五就是个吉日,正巧这又还没到伏暑,正是好时节,早点完婚也好。”   怕闻吟雪觉得还不够稳妥,又掩唇低声道:“其实陛下已经敲定了,就是四月初五。”   什么。   怎么连日子都定好了。   还就在下月?   闻书远和林氏显然也是有些难以相信,毕竟从来都没见闻吟雪与楚珣有过什么来往。   怎么这陛下冷不丁地就要赐婚了?   圣上金口玉言,断无更改余地。   这事虽然不算是什么坏事吧,但总归来得太过突然,他们连一点准备都没有。   而且这威远侯府的楚珣是什么人,当今圣上视如己出的外甥,说一句锦绣堆中养出来的也毫不为过,早前想要与之议亲的贵女不知凡几,怎么就是闻吟雪能得陛下亲自下旨赐婚?   除却先前太子册立正妃,已经许久都未曾有过赐婚的圣旨了。   闻书远与林氏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闻书远斟酌着问内监道:“只是……小女与楚世子,生辰八字还未对过。”   京中很看重这个,成婚前必定要合八字的。   她和楚珣的八字怎么都不可能相合吧。   即便是圣上赐婚,但若是八字实在不合,后面也可以以此为理由拖着,最后不了了之。   闻吟雪很期待地看向内监。   内监察觉到她的视线,赶紧给她递了个无需担心的眼神。   随后他一扫拂尘,笑容满面道:“闻大人且放心吧。陛下早就让钦天监瞧过了,闻姑娘和楚世子的八字……”   “般配,简直就是般配至极!”   ·   楚珣连着数日都未回府,今日长公主下了旨意,勒令他回府。   临回府前,李司直倒是没有如前些时日那么神神叨叨了,只是满眼含笑地看着楚珣,时不时笑上两声,还自顾自地不知道喃喃自语什么。   脑疾好像更严重了些。   楚珣不动声色地离他远了点。   今日府中上下都齐聚正厅,就连威远侯都坐在主厅上,旁边长公主翟衣鸾冠,衣冠隆重地坐在一旁。   长公主神色似有些复杂,看到楚珣后轻叹了口气。   “你这孩子。怎么瞒了我们这么久?”   “你这段时间的煎熬,我们都全然不知。以后这些事你也不能都藏在心里,不然旁人怎么能懂你的心意?”   “……”   楚珣不解:“我瞒你们什么了?”   事到如今了,居然还在隐瞒。   他当真将心意藏得很深。   若不是他们抽丝剥茧,如何能发觉他的心事?   长公主品了一口茶,只道:“你等会儿就知晓了。”   楚珣自认这段时间也没做过什么事情,此时也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抛着手中的短刃玩。   他坐下的姿态实在是懒散,耷拉着眼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长公主平时看不惯他这样没正行的姿态,今日却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看出了些他此时失意来。   想来是因为闻姑娘要议亲了,他心如死灰,才这般倦怠。   唉,果真是用情至深。   若是知道了圣上已经替他赐婚了,还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子。   长公主没说话了。   前厅中寂静几瞬,才听见嘈杂之声自外而来,几位内监身穿深紫正袍,满脸喜气地自外而来。   先是对着长公主行了个礼,再对楚珣道:“楚小侯爷,接旨罢。”   接旨?   楚珣抬眼看了看内监怀中的明黄色绢帛,突然感到有些不对劲。   但此时圣意在上,不可违逆。   他只能躬身向前,听内监宣读圣旨。   内监看他一眼,眉飞色舞地宣读完了圣旨上的内容,随即高兴道:“婚事陛下已经着手派人去办了,咱家就先恭喜楚小侯爷了。”   赐婚的圣旨。   还是他和闻吟雪。   ……这怎么可能?   楚珣抬手拿过内监手中的圣旨,只见上面御笔亲书,下印玉玺,的确并无差错。   笔迹熟稔,正是皇帝亲笔,绝无可能是假传圣旨。   长公主上前谢过传旨的内监,内监哪敢受她的礼,连连推辞,彼此说了些场面话,内监这才笑眯眯地回宫去复命了。   此时前厅之中,只有楚珣还在站着,看着自己手中的圣旨。   长公主已经回到主座之上,闲闲喝了口茶。   她知道,虽然楚珣面上波澜不惊,但心中一定已经欣喜若狂了。   “行了,赐婚的圣旨已下。”长公主看他一眼,“你也别藏着掖着了,想笑就笑出来吧。” 第19章   春夜雾气弥漫,濛濛如雨。   这桩婚事犹如骤来的风,倏地传遍上京世家与高门。   原本倒是没有必要这般大肆宣扬,但皇帝生怕这件事还不够稳妥,怕还有人觊觎楚珣的心上人,所以自然是要让京中所有人都知道这桩婚事。   传旨的内监招摇过市,生怕有人瞧不见他们是前来赐婚的。   偶尔还有相熟的官吏不明所以,悄声问经过的内监,内监也一脸喜色地回道,说此行是为楚小侯爷与闻家大小姐赐婚而来。   世家坐落在城北,大片氏族都居于一侧,彼此间都听到了些许风声,这消息也随之蔓延满城。   楚珣不知道事态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无论他怎么解释,长公主都含笑地表现出她已经心知肚明的模样。   一直到长公主喝完杯中的茶,她才起身,身边女使上前扶住长公主。   长公主睨他一眼,拍拍他的肩道:“你别这么自卑了,到现在都不敢说出口。其实你也不差,顶多就是说话不怎么好听、没那么讨女孩子欢心罢了。”   “……”   长公主手腕抬起,合掌轻拍两下,很快就有女使上前,恭敬递上一个紫檀木的盒子。   她大发慈悲道:“行了。婚期就定在下个月,嫁衣也已经备下了,这几日就能缝制好。我都听说了,你还有闻姑娘的尺寸,正好再照着改改。等嫁衣做好,你去闻府的时候,再把这个镯子也给我儿媳送过去。”   长公主把木盒递给楚珣。   楚珣身体僵直,缓缓重复了一下长公主刚才的称呼,“……你儿媳?”   再装下去真的没意思了。   长公主全然没有想到,他对上闻姑娘竟然自卑至此。   长公主随手将木盒往他手上一塞,“别在心里偷着乐了,你正好趁着这个功夫,去讨讨闻姑娘的欢心。与人家说上几句话,估计是你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吧。行了,我也乏了,先回去歇着了。”   说罢,长公   主已经拖着裙裾离开了前厅。   对这件事也是一知半解的威远侯放下吃了一半的瓜子,只从他们母子对话之中窥得一言半语,拍了拍身上的瓜子壳,上前拍拍楚珣的肩。   他们父子之间不常见面,有些疏远,是以威远侯憋了半天,只道:“阿珣。下次别这么自卑了。”   “……”   说完,也跟着长公主离开了前厅。   寂静无声的前厅之中,霎时只剩下了楚珣一人。   他看向自己此时拿在手中的木盒,突然轻声道:“怀竹。”   身穿玄色劲装的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世子。”   楚珣看向他,“刚刚……他们两个是在说梦话吧?”   怀竹沉思片刻,面无表情道:“回禀世子,方才长公主与侯爷两人步伐稳健,吐字清晰,思绪敏捷,应当不是在说梦话。”   楚珣轻阖上眼,“那,应该是我在做梦吧。”   怀竹难得迟疑,随后还是沉声道:“据我观察,应该不是梦。因为……方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怀柏已经在我手臂上狠狠掐了一下,很痛。我也在他手上狠狠掐了一下,他也没忍住嘶了一声,看样子也是很痛。所以我们两个都替世子求证过了,这不是在做梦。”   楚珣抬眼,只见怀柏也走出来,对着他点点头,手臂伸出来展示被掐出来的淤青,在肯定怀竹的说法。   怀竹最后总结道:“世子应当是真的与闻姑娘被赐婚了,这个消息现在已经传遍整个上京城了。”   怀柏也肯定:“并且。”   “下个月。”   “就要。”   “成婚了。”   ·   这日京中夜晚潮热,闻吟雪在房中放了好几个冰鉴,又用被子将自己盖得密不透风。   在床上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   这大明寺怎么会灵验成这样,自己才回来,就和楚珣被赐婚了。   但是。   这怎么想都不可能啊。   自己与陛下,至多也就是三年前她进京,远远地见过一面,之后她一直身在岷州,即便是进京,也没有过面圣的机会。   怎么就突然给自己和楚珣赐婚了?   难道是因为之前赏花宴的缘故?   那这更不应该了,当日在宴中,自己和楚珣的往来,也算得上是绝无可能吧。   自己和皇后也没有表露出任何与楚珣情投意合的意思,就算是小公主说过想让自己当她的表嫂,那也只是童言无忌,怎么都当不得真的。   闻吟雪思来想去,感觉也只有楚珣自己去求旨赐婚这一个可能了。   毕竟当今圣上是他的亲舅舅,还与他关系甚笃,按理来说,不会不顾楚珣的意思。   所以,若不是他真的心悦自己,不想见自己嫁与别人,否则圣上怎么会下旨赐婚给自己与他?   她抱着怀中的玉枕,下颔搁在玉枕之上。   犹如水藻一般的发散开,纤长的眼睫轻颤,她竟然不知道楚珣是这么卑鄙无耻的人。   表面上对自己毫不在意,实际上却前去请旨赐婚。   因为他知道如果是正常求娶,他是绝无可能的,所以就用这种为人不齿的手段。   居然让他得逞了。   如今圣意在上,赐婚已成定局。   自己就算是知道楚珣的险恶用心又如何,自己怎么也不可能违抗圣意。   况且外翁本就是手握重兵,为朝中许多人忌惮,自己若是违抗圣意,那么就是给那些人送上把柄,去弹劾外翁。   闻吟雪闷闷翻了一个身。   算了。   嫁就嫁吧。   既然他对自己这么痴心。   而且。   真要说起来,楚珣长得还算是。   ……挺有姿色。   ·   这桩婚事,成为近来人人称道的喜事,就连皇帝都在前朝中屡屡提及。   皇帝知道京中多位世家子弟曾前去闻府提过亲,是以这段时日,有意无意地就在这些氏族面前提起这桩婚事。   就差把他们别对闻家大小姐心怀不轨写在脸上了。   楚珣也找过皇帝。   每提及这件事,皇帝也只会摆摆手,做出让他无需担忧的姿态。   然后皇帝拍拍他的肩,“放心。那些对闻姑娘怀有不轨心思的人,朕已经一一替你扫清了,一切尽在掌握。你从今往后无需再担忧了,朕知晓你脸皮薄,不好意思说,朕都明白你的心意,无需多言。”   “……”   无论他怎么解释自己对闻吟雪无意,都没有人相信。   而且事已至此,这桩荒唐的婚事已经无可转圜。   就连嫁衣都已筹备完善,赐婚当日皇后就从宿州远拨三百名绣娘,协同宫中织造司织就嫁衣。   嫁衣华美精致,鸾凤栩栩如生,奇珍异宝灼灼镶嵌其上,繁复非常。   他之前还想着不和闻吟雪这个麻烦鬼有什么牵扯。   结果现在……   实在棘手。   下朝之时,也经常会有官吏经过他身边,笑着打招呼道:“听闻楚小侯爷好事将近。下官就先恭喜小侯爷了。”   楚珣刚开始也只是装作没听见,只是每每这个时候,那些官吏总是担心自己声音不够大,连着说着好几句恭喜侯爷之类的话,嗓门大得整个宫门四周都能听见。   是以他也只能随意回句:“同喜。”   忽而半月已过,距离四月初五,只有不足半月了。   楚珣还需要前去闻府一趟,去送嫁衣。   正好也有些事情,要和闻吟雪提前说清楚。   他提及这件事的时候,长公主似乎早有预料,笑着道:“你倒也沉得住性子,这段时日应当早就已经心急如焚了吧?这婚事没多久了,也就半个月后,就是吉日了。”   “……”   所有人都笃定他爱慕闻吟雪,楚珣已经懒得再解释了,只道:“我今日去送。”   长公主倒是欣慰,知道他现在已经是默认了,感慨道:“以前每次说到这个你都恼羞成怒,不愿承认,现在你已经迈出了自卑的第一步。”   她点点头,鼓励道:“很好。”   当日赐婚后,皇帝怕此事有变,聘礼早就在隔日就送到了闻府府上。   不仅仅是威远侯府,皇帝也在其中添了不少。   侯府尚且还有门第拘着,聘礼断然不能逾了礼制,但是这侯府夫人乃是先帝长女,又是今上长姐,再加上皇帝亲自赐婚,是以这送聘礼当日,几近挤满了整条巷弄,送聘礼的役人女使一直排到廊桥之上。   排场之大,极为少见。   今日楚珣前来,倒是轻车简从。   他难得穿了一件淡白圆领袍,寻常人穿这样的颜色总显寡淡,他穿上身却又显出几分少见的姿容盛极,压不住他周身的气势凛然。   楚珣踩着长靴,懒散地穿行过闻府前厅。   闻书远早就知晓楚珣来意,“侯爷今日……是来找簌簌的吧?”   簌簌。   楚珣挑眉,反应过来是闻吟雪的小名。   他回道:“婚期在即,在下的确有事需要见闻姑娘一面。”   上京民风开放,未婚夫妻婚前见面也并不少见,况且闻书远知晓楚珣今日前来是为送嫁衣而来,倒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派了几位役人在前带路,送楚珣前往院落。   楚珣刚踏进院落,就见闻吟雪撑着手坐在小亭之中,手中鱼食晃荡了半天,也没撒下去。   池中的鱼聚成一团,争先抢后地等着她手中的鱼食。   她倒是兴致缺缺,完全无动于衷地看着这满池的鱼。   听见声音,闻吟雪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来,只见楚珣长身玉立,站在不远之外。   相顾无言。   好像还带着一些似有若无的硝烟弥漫。   总之,一点也不像是即将成婚的未婚夫妻。   最终,楚珣语调漫漫地开口:“闻大小姐。好久不见了。”   闻吟雪听到他开口,顺手把手中的鱼食撒了,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指尖。   “我看未必。”   她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看着他道:“只怕楚小侯爷这段时日,还不知道想我想了多少遍吧?” 第20章   闻吟雪微抬下颔,不偏不倚地看向他。   神色淡淡,漂亮的瞳仁好似黑珀,全然看不出来是在胡说八道。   楚珣不知道她的从哪里得来的这个结论。   或许是最近他受到的匪夷所思的   误解太多,甚至已经能说得上是习以为常。   所以楚珣也只是沉默片刻,随后抬起眼睑问她:“何以见得?”   “事已至此。”闻吟雪看向他,“你还是不愿意承认吗?”   “承认什么?”楚珣稍稍拖长了尾音,“闻大小姐不会也以为,我爱慕于你吧?”   他还先发制人,把她要说出口的话先给堵了回去。   现在赐婚的圣旨都已经传遍整个上京,他居然还是不敢承认。   闻吟雪没见过如他这么卑鄙无耻的人,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若不是你心悦于我,求之不得,只能用赐婚来强逼我嫁与你,那陛下怎么会亲自下旨赐婚?你别说你对此事一点都不知情,你是陛下唯一的外甥,自幼与他感情深厚,难道他还能让你娶一个完全不心悦的人吗?”   这话有理有据,闻吟雪也理直气壮,半抬着眼睫看向楚珣。   她擦了擦手指,接着道:“都已经让你得逞了。你现在也别得了便宜还装作毫不知情了。嫁与你虽然并非我本愿,但现在木已成舟,看在你长得还算是能看的份上,我也不是不能勉强凑合一下。”   楚珣眼下有一颗很小的痣。   他这颗痣长得极好,不显得过于阴郁,也毫无幽怨之态,只横生不可言说的风流。   闻吟雪很少看到有人能将痣长得这么恰到好处。   她盯着这颗痣看了一会儿,心中郁结的火气稍微平复了些,很轻地哼了一声。   楚珣听她话中勉强的意思,很轻地挑了下眉。   “凑合?”   “虽然赐婚也并非是我所愿。但我还以为,”楚珣笑了声,“闻大小姐听到婚讯应当会很高兴。”   他对上闻吟雪此时的瞳仁,慢条斯理地接着道:“毕竟上次,闻大小姐还很想让我为你……”   “神魂颠倒。”   “……”   “虽然呢。”楚珣像是有些无奈,“暂时是不太可能,但闻大小姐日后好好努努力,我也并非是不能给你个机会。”   沉默。   楚珣说完这句话以后,周遭顿时只剩下近乎于死寂一般的沉默。   闻吟雪之前虽然很笃定自己的推断,但是现在感觉他真的。   不太像是喜欢她的样子。   就连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讨厌。   闻吟雪默了片刻,看向他,“你若是没有求旨赐婚,那为什么陛下会突然下这道旨意?”   楚珣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我也很好奇为什么。”   闻吟雪想了想,还是很怀疑,“陛下不是你的舅父,你就不能直接去问他吗?况且你阿娘也不能全然不知吧,就算你与陛下君臣有别,那么你问长公主不也是一样的道理吗?”   “我问了。”楚珣不太愿意回想当时的场景,“但无论我怎么解释,他们都笃定地认为,我……”   他说到这里稍微顿住,随后才若无其事道:“爱慕你。”   楚珣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尾音上扬,带着似有若无的气音。   语速很快。   闻吟雪抬眼看向他,只见他眼睑稍低,不知道在看向哪里。   总之没有看她。   沉寂片刻后,楚珣才重新开口。   “总之。”他道,“这场赐婚也并非是我所愿。”   “不管是不是你所愿,反正与你有关。”闻吟雪看他,“婚事已经成定局,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现在整个上京都已经知道闻家与威远侯府已经结亲,两家即将完婚,闻府上下现在都已经在筹备这件事,整个府中都空前忙碌起来。   甚至婚期就在下月,距今已经不足半月。   所有人都在热火朝天,只有两位当事人置身其外。   毫无新婚之喜。   但就算如此,陛下金口玉言在前,悔婚是绝无可能的。   “能怎么办。”楚珣撑着手,“只能我受点委屈,娶你。”   “等过了这段时日,再寻个理由,收拾收拾和离。”   虽然说不上是什么好办法。   但事到如今。   也只有这么办了。   闻吟雪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想了想,只能勉为其难道:“既然如此。那我事前先问清楚,你院中……还有其他人吗?”   “其他人?”   闻吟雪道:“就是姬妾之类。又或者是你在外面有没有什么交好的情人,虽然你我并没有什么情意,但我劝你如果是有的话,和她们好好解释清楚,别把这些事情推到我身上。”   “若是有什么争风吃醋的事情,更不能牵扯到我。”   楚珣闻言挑眉,“没有是没有。”   闻吟雪听他话意未尽,抬起眼与他对视。   他懒洋洋地又接道:“但京中觊觎我美色的人好像不少。”   “……”   “希望闻大小姐日后与我朝夕相处中,不要也成为其中之一。”   “…………”   ·   婚事将近,楚珣自那日前来送了嫁衣与一枚手镯,此后也再也没有来过了。   那枚手镯水色极好,入手触感温润,一眼就知道价值连城,闻吟雪还问过楚珣。   楚珣当时也只是神色淡淡道:“好像是祖上传下来的。应该是我外祖母给的吧,我也没见过,说是给儿媳的。”   闻吟雪:“那你给我干什么。”   “阿娘非要让我给你送过来。”楚珣回,“我有什么办法。”   “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拿着也没什么用。总不能供起来吧。”   “都给你了。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抛着玩也行。”   他没什么耐心,就这么草率定了下来,随手把这枚玉镯交给了闻吟雪。   除了这枚镯子外,还有的就是嫁衣了。   当日楚珣手指轻叩两声,暗卫就突然出现,然后将手中的木匣递给春桃。   其实赐婚的时候,闻书远就问过婚期这么赶,恐怕是来不及赶制嫁衣,还问过内监这该怎么办。   当时那内监也只是手中拂尘一扬,对闻书远道此事无需担心,事关楚小侯爷,宫中早有安排。   宫中有安排自然不可能有纰漏。   所以闻吟雪对于楚珣来送嫁衣这件事并不意外,一直到内室才让春桃打开看了看。   内室灯光晦暗,那木匣打开的瞬间,却满室生辉。   如豆晃动的烛火映照那件嫁衣上的珠玉,熠熠如湖光粼粼,布帛略微晃动,就随之泛出浮光。   精美繁复,华丽非常。   除却宫中,几乎很难有其他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织就这么华美的嫁衣。   春桃也被面前嫁衣惊得半天都说不出来话,半晌才道:“……小姐要不要试试?”   “没什么好试的。”   而且穿完还要去沐浴,很是麻烦。   春杏探头,问道:“可是不试的话,小姐怎么知道合不合身?”   “有尺寸,不至于不合身。”   闻吟雪显然是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再继续下去,但春杏却一根筋地问道:“哪里来的尺寸,我怎么不记得还有其他人知道小姐的尺寸?”   “……”   春日将尽,随着婚期的即将到来,院中的梨花也落了一地。   闻吟雪坐在窗前的时候,还是会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自己在这座院中也不过只待了数月,居然就即将离开这里,转而嫁去威远侯府。   而且还是嫁给楚珣。   她之前还在思忖京中的世家子弟嫁给哪位比较好,结果最后,却是最不可能的那一个。   很烦。   而且之前他说自己不过尔尔的那个仇还没有报。   闻吟雪还没想好怎么报这个仇。   最好是让他也能感同身受,非常在意的事情。   她没想到合适的。   索性就暂且搁置了。   前段时间忙着各种各样的事情,一直到今天,成婚前的第三天,才抽出空来攒局。   虽然说是在打牌,但是桌上的贵女哪个不知道闻吟雪即将嫁入威远侯府。   是以心思都不怎么在打牌上面,时不时就问上几句。   楚珣是什么人,京中出了名的断情绝爱,她们这些贵女都没听说他对什么人假以辞色过。   现在闻吟雪即将嫁进威远侯府,她们自然是心中好奇。   “簌簌。以后你到了侯府,我们还能时不时去找你打牌吗?”   闻吟雪摸出一张牌,思忖片刻。   “应该可以。只是估计得提前和我说声。”   “……簌簌,就是,我   听说,也只是听说哈,外面都在传你对楚小侯爷一往情深,痴心不改,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闻吟雪拿牌的手霎时间顿住。   “绝无可能。他对我痴心不改一往情深还差不多吧。”   别人说这个话嘛,或许还有些自大。   但说这话的人是闻吟雪。   问话的贵女听到这句话,下意识抬头看向闻吟雪。   只见她还在看着手中的牌,另外一只手撑着下颔,腕上带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镯,浅碧色绕在腕间,莹莹如叶上露珠。   她的睫毛细密纤长,垂下来遮住漆黑的瞳孔,唇形莹润。   此时春衫轻薄,软纱下的腰肢盈盈一握,裸露在外的肌肤极白,如月色皎皎。   贵女看着,不说话了。   美色当前,按理来说,即便骄纵如楚珣,会对闻吟雪一往情深,也不是全然没有可能。   但是。   赏花宴在前,她们这些京中贵女也不是全然没有听见些风声。   现在看来,这两人好像都无意于彼此。   但即便纷论如何,这桩婚事都已成定局。   不管楚珣和闻吟雪对彼此到底是什么想法,日后总归都是新婚燕尔,现在多提,反而不好。   贵女心中思忖,便也揭过了这个话题。   打了小半天牌,天色将暮,贵女知道闻吟雪最近事务繁多,也没有在这里多留,不多时就纷纷起身告辞。   到最后的时候,只剩下沈宜葶一个人。   沈宜葶是知道楚珣与闻吟雪关系不睦的,只是先前闻家到处忙上忙下,她一直都没有什么机会前来拜访,刚巧今天趁着这个功夫,才来问问闻吟雪。   桌上还散乱着些牌,沈宜葶一边收拾,一边问她道:“簌簌。这事……”   闻吟雪大概知道她要说什么,顺手剥了个橘子给她,“楚珣之前来找过我一次,大概的意思就是说我们以后也互不打扰,等再过段时日,风头过了,再准备和离。”   提到这个,正巧没有人谈论这件事,闻吟雪看向她道:“对了。其实还有件事,你还记得吗,就是那日赏花宴的时候,楚珣说我不过尔尔这件事。本来我还想着成亲之后再问问你的,但怕以后在威远侯府隔墙有耳,不太方便。”   沈宜葶还有些懵,问道:“自是记得,怎么了?”   闻吟雪眨眨眼,小声道:“你知晓我性子的。我一直没想好怎么报这个仇比较好,你帮我一起想想。”   她抵了下尖牙,补充道:“最好可以摧其心志,伤其自尊。”   “让他非常抬不起头来。” 第21章   新婚前夕,章老将军前来见过一次闻吟雪。   章家世代忠良,可惜子孙凋敝,算起来,如今也只剩下闻吟雪一人。   章怀晟征战多年,又年事已高,虽然他是想早些把闻吟雪托付给一个知根知底的世家子,但也全然没有想到自己才刚刚回京,就听闻了陛下已经赐婚的消息。   还听说他这外孙女,早就已经倾心楚世子的消息。   他自然是见过威远侯府的小侯爷的,楚珣少年成名,手握权柄,天子近臣,的确是极其出挑的。   整个上京也少有人能出其左右。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闻吟雪当真愿意。   是以他得知此事不久后,章怀晟就前来问过她的意思。   当日,他看着许久未见的外孙女,想着自己早逝的幺女,心中几番感慨问道:“簌簌。你和外翁说实话,你当真对那楚小侯爷心有爱慕吗?”   章怀晟因为自己多年在外征战,对闻吟雪以及她早逝的母亲都有些愧疚,缓声道:“虽然圣旨已下,但是若是簌簌你若是当真不愿,外翁就算是拼尽这满身战功,也要让陛下收回成命。”   他轻轻摸了下闻吟雪的发顶,接着道:“此事毕竟关乎你一生,今上圣明,我若实在提起,他也不会强迫你非要嫁入威远侯府。”   外翁说话这么轻描淡写,可违抗圣意,即便今上并不会因此责罚,可是总归会授人以话柄。   闻吟雪自幼生母早逝,亲缘淡薄,与父亲还有继母以及其他的兄妹都关系泛泛。   只有外翁时时刻刻都是为着她着想。   闻吟雪对于成婚这件事并无多少感觉。   嫁给谁其实都差不多。   虽然嫁与楚珣的确并非她本意,但并不至于要用外翁拿命挣出来的战功去违抗圣意。   闻吟雪和他解释道:“外翁。我并没有不满意这门婚事。”   怕章老将军不信,她很快又接着艰难咬字道:“其实和楚珣成婚,我也,挺,愿意,的。”   ……   半月之期倏而已过。   闻府上下都在为这件事忙碌,威远侯府的役人也与府上几番交涉,在推敲婚礼当日的细节。   长公主怕出纰漏,还拨了不少女使前来布置打点,那些女使每每看见闻吟雪,眼神之中都是慈爱。   可能是楚珣一向断情绝爱,她们终于见到这位让楚珣痴心难忘的贵女,觉得很是欣慰。   能让那位向来行事妄为的世子自卑到不敢将自己的爱慕说出口。   果然是美色过甚。   新婚前一夜,闻府上下就挂上了红色灯笼,府中到处都是灯火葳蕤,上上下下打点的役人女使忙活了整夜,到处都有在筹备事宜的人,细碎的声音接连不绝,消弭在沉沉的春夜之中。   已近初夏,偶尔还能听见蝉鸣之声。   闻吟雪窗前的梨树与海棠树都已经花谢,抽出新枝,此时枝繁叶茂,绿叶葱茏,月光落下,树叶影影绰绰落入榻前。   丝质的被衾滑落,闻吟雪抱着玉枕,还是觉得有些难以入眠。   今夜以后,她就要嫁入威远侯府。   虽然这段时日,她早就已经知晓这件事,但是随着时间迫近,还是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即便是她再怎么不愿意。   好像也要和楚珣日夜相对,同床共枕。   甚至有相熟的贵女,还偷偷给她塞了避火图。   闻吟雪只翻了一下,就瞬间塞进衣箱中了。   片刻后又觉得还是藏得不够深,又翻开衣服将那册子放在了最底下。   这才放心。   此时她实在难以入眠,闻吟雪想了想,赤足下榻。   她走到衣箱之前,抬手翻找到了那本册子。   闻吟雪眼睫细微地颤动两下,指腹压着书页,还是翻开了。   随手翻到一页,闻吟雪低眼看去的时候,想到了沈宜葶之前给的自己的建议。   “簌簌。就是,好像很多人都很在意……”   沈宜葶当时也有点难以启齿,声音很小:“嗯,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但总之,你就在周公之礼以后说他不过尔尔,我觉得,应该就足以摧其心志,伤其自尊了。”   闻吟雪虽然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但是。   这完全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闻吟雪现在看着自己手中册子上的画面,完全没有想过自己要和楚珣做这种事。   她沉思片刻,再次确认这绝无可能。   那。   在这之前?   ……也只能这么办了。   闻吟雪打定主意,决定就如此报复楚珣。   打定主意后,她此时才终于感觉到有点儿困意,掩唇拢了下散落的发,回到榻上。   隔日五更天的时候,春桃就在外轻轻叩响了闻吟雪的房门。   天色熹微,将明未明。   厢房之内,数位喜婆和女使都围坐在梳妆镜前,原本宽敞的厢房霎时间就显得有些逼仄了。   有些喜婆和女使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的闻大小姐,最开始见到的时候,虽然闻吟雪满脸素净,甚至脸上还带着困倦,那些人也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实在少见这般姿容出挑的美人。   闻吟雪昨日睡得囫囵,还在想着自己到时候怎么报仇,让楚珣哑口无言。   她一向有仇必报,楚珣与她积怨已久,此番也算是大仇得报。   想到这件事,原本还有的倦意消散了些。   闻吟雪坐在铜镜之前,眼神逐渐清明,身边已经有喜娘在连声祝贺她与楚世子天作之合,白头偕老了。   闻吟雪在心中婉拒她们的好意,面上却只笑笑,没有说话。   那些女使只当她是腼腆,心中又多了几分好感。   原来是这么温柔恬静的姑娘,估计也就是只有这样,才能受得了楚世子那个狗脾气。   她们心中几番思索,神色不显,只有条不紊地为新婚筹备。   嫁衣被打开放在一旁,映照着烛灯   熠熠生辉,今日女使带过来的,还有一枚极为庄重的凤冠。   而最顶端的,居然是一枚鲛珠。   鲛珠难得,除却宫中与极其显赫的世家,几乎很少有人能得以一见。   而这枚鲛珠,居然就被镶嵌在凤冠顶部,色泽莹莹流转,烛火灯下犹如皎洁的月色。   闻吟雪原本并没有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但是装有凤冠的木匣打开的一瞬间,鲛珠映照出来的光几乎映亮了整面墙壁,身边是接连不断的吸气咂舌声,就连闻吟雪也不可避免地看过去。   她倒是不怎么在意身外之物,可是她一向喜欢最好的,此时看到这枚鲛珠,也没忍住失神片刻。   女使与有荣焉道:“太后仙去前,特意留下这枚鲛珠,给世子未来的新婚妻子。此前一直留在冰窖之中,让这枚珠子色泽如新,一直到前些时日,才重见天日。”   这顶凤冠,整个上京也极难得以一见。   今日上妆步骤繁多,挽发的时候闻吟雪没忍住支着手睡了一会,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有妆娘给自己描眉了。   螺子黛细细落在她的眉间,闻吟雪有些不好意思,抬起唇畔对面前的妆娘轻轻笑了一下。   那妆娘显然是愣怔片刻,随即,红了耳尖。   闻吟雪生得本就过甚,此时再稍稍妆点,更是不可言说的秾丽。   喜帕覆盖其上的时候,闻吟雪的心下也突然感觉到有点紧张。   她指尖蜷缩了一下,在屋中静坐许久,听到旁边的几位女使与自己小声交谈,不知道多久过去,才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喧哗的声响。   闻吟雪被人搀扶着往外走去,她无法视物,只能隐约看见自己面前明暗交替,周围的人来来又去。   才终于闻到熟悉的遐草香气。   很淡。   似有若无。   闻吟雪感觉自己面前有人站定,从她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他的黑靴。   片刻之后,她感觉自己的手被人很轻地握起,很有距离地只拢着她的指尖,带着微凉的体温。   他的语气听不出来是什么情绪,只带着一点儿散漫。   “抓好。闻大小姐。”   楚珣牵着闻吟雪,只在必要的时候提醒她小心,随后也只是静静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走。   闻府地处偏远,从闻府过去威远侯府,要穿越大半个上京。   今日坊市上下都让出道路,很早之前就有役人散过碎银瓜果。   也有不少人前来闻府,来见这位盛名在外的闻大小姐出嫁。   可惜喜帕覆面,除却见到那精致繁复的嫁衣以外,其他的也无从得见。   楚珣牵着闻吟雪直至轿前,护着她落座。   “紧张?”   闻吟雪今日从清晨就开始筹备婚礼事宜,骤然听到楚珣说话,她面前什么都看不到,只下意识拢了下指尖。   “还好。”   楚珣笑了声。   “行。”   “我呢,和你说话是再次想提醒你一下。”   闻吟雪不明所以,“什么?”   “日后你我朝夕相处,你别对我芳心暗许。”   “……”   闻吟雪无言片刻,想到她之后要做的事情,她难得好脾气地道:“放心。绝无可能。”   楚珣像是点了点头,“那是最好。”   出发在即,长公主拨过来的女使看到楚珣这个时候都要趁着空闲与闻吟雪说上几句话,彼此面面相觑,早有计较。   可见他果然对这位闻姑娘爱慕至极。   凤冠极重,闻吟雪掀开头顶的喜帕,撑在车内的小几之上。   她的指尖好像染上了楚珣身上的那一点儿遐草香味。   好烦。   闻吟雪抬手挥了挥,也还是可以清楚地闻到这个味道。   甚至就连她的手指上,都能感觉到他指腹微凉的触感,挥之不去。   远处锣鼓喧天,人声喧嚷,犹如潮水。   这场婚事陛下钦定,谕旨赐婚,是以空前盛大,仪仗漫长,浩浩汤汤,几近占据整条街道。   一炷香后,才终于抵达威远侯府。   楚珣牵着她穿过前院,穿过院前流水,直至正堂。   周遭人影绰绰,楚珣的手不轻不重地牵着她,游刃有余地提醒,除却指尖这一点肌肤相触以外,再无其他的接触。   闻吟雪却有点不自在,下意识想要抽回。   楚珣察觉到她的意图,稍用了点力气,掌心也随之覆盖而上。   他提醒道:“前面有人在看。”   “……”   察觉到闻吟雪不再想抽回手后,他才不紧不慢地重新抬手往下,轻轻握住她的指尖。   今日婚事隆重,就连今上与皇后,太子太子妃,以及宫中的贵人全都聚集在此。   婚礼礼制繁冗,三拜过后,他们成为名正言顺的夫妻。   一直到被送入洞房,闻吟雪还是觉得有些难以回神。   楚珣的院落距离正堂有些远,是以走至他寝屋的时候,远处的声响已经有些细碎了。   楚珣让她在榻上坐着,漫不经心道:“我要出去一趟,应付下,你先坐会儿。”   闻吟雪嗯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除却他们,还有一些相熟的小辈也跟着楚珣前来。   只是楚珣在前,他们也不敢闹得太狠,都只吵吵嚷嚷挤在门外,七嘴八舌说着什么。   有人嚷嚷道:“你怎么回事?之前赏花宴的时候不还……我说你这也太不厚道了!”   “是啊阿珣,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背地里还瞒着我们,对人家闻姑娘情根深种呢?”   楚珣懒得回,笑了声就算是应了。   很是敷衍。   按照礼制,新郎这时候都是要前去宴中敬酒的,是以这些人的声音逐渐远去消弭,最后屋中寥寥无声,只剩下喜烛噼里啪啦燃烧的声响。   今日正值初夏,空气中已经浮动着淡淡的闷热气息。   喜烛被风拂过,烛影也随之晃动。   闻吟雪在屋中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听到有人从远自近而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混杂着酒气的遐草气息。   闻吟雪抬手掀开喜帕,丝帛摩挲之际,楚珣听到声响,也低眼看过来。   屋中灯火晦暗,他们视线交错。   红绡软帐,花烛映影。   闻吟雪眼睫湿濡,长睫漉漉沾湿,犹如点漆。   盛妆之下,眼眉是不可方物的秾艳。   而闻吟雪也是第一次看到楚珣穿颜色这么张扬深重的颜色,他本就生得出挑至极,今日喜袍加身,加之浑身上下旁人难以企及的少年气,更是让人移不开眼的出众。   尤其眼下的那颗小痣,更显得眼眉昳丽,横生风流之态。   怪不得上轿之前,他还特意提醒。   说别让自己对他芳心暗许。   闻吟雪虽然自认绝无可能,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愣怔片刻。   对视之际,最终还是楚珣抵唇,移开视线。   今日婚服庄重繁冗,天气闷热,楚珣思忖片刻,抬手拢住外衣的扣袢,脱了外衫。   闻吟雪完全没想到他居然就开始脱衣服了。   这么快就要开始了吗?   她还一点准备都没有做好。   但报仇事不宜迟,此时不报更待何时。   闻吟雪下颔微抬,目光流转如黑珀,不退不避地看向楚珣。   她上下看了看,一字一句道:“看来楚小侯爷……”   “也不过尔尔。” 第22章   不是?。   她这个话是?看着?哪说的。   楚珣确信。   至少?肯定不是?对着?脸。   他稍稍掀起眼睑, 瞳仁被烛火照得半明半暗。   “嗯?”   他懒懒靠近了些,垂着?眼看向闻吟雪,“闻大小姐这是?对我哪儿不满意??”   楚珣在哪儿这两个字上, 似有若无地咬重了点?。   他靠近的时?候,闻吟雪才发现,楚珣好像喝了点?酒。   酒气并不浓重, 只是?淡淡的一点?。   闻吟雪眨了眨眼, “其实说起来的话,都挺不满意?的。”   “但如果楚小侯爷非要问的话,就是?,其实我之前就已?经发现了, 你的面相吧, 看上去?很是?体虚内空。”   她接着?道:“恩,你也知道的, 以?前我和你说这个是?不太合适, 但是?现在你我三拜已?成, 所以?我才特意?想着?   ,今日来提醒提醒你。”   她的瞳仁湿漉漉的, 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尾音很软。   好像有一枚羽毛, 轻飘飘地拂动。   楚珣似笑非笑地答:“所以?。”   他语气淡淡,“闻大小姐的意?思, 就是?说我不举?”   她好像,也没这么说吧。   闻吟雪完全没想到他根本就不在意?这个。   难道真的如她所说, 所以?他才一点?都不惊讶吗?   闻吟雪思忖, 一时?没开?口?。   楚珣看她一眼, 抬步朝着?这边走过来,抬手勾住扣袢, 散漫地拨弄了几下。   他的神色已?经分辨不清,只能看到手指在灯下如玉,就这么缓慢地,仿若凌迟一般地把玩着?衣上的扣袢。   越来越近。   铺天盖地的遐草香气笼罩上来。   闻吟雪眼睫轻颤,从床上起身,但面前就是?楚珣,无处可去?,她只能走到床边的方隅之地。   此?处狭窄,她的脊背几近贴在墙壁之上。   时?近初夏,烛火晃动。   漏窗上人影幢幢。   楚珣像是?觉得兴味,在她身前停住,问道:“躲什么。”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我这不是?,不举么?”   细密的感?触从背脊处传来。   楚珣此?时?步步紧逼,闻吟雪从来都不知道怕字怎么写,她抬起头,“谁知道有没有偶尔好使的时?候?况且楚小侯爷现在恼羞成怒,说不定就突然好转了呢?”   楚珣:“哦?那看来闻大小姐还挺了解我。”   闻吟雪手撑着?身后的矮柜之上,她歪了歪头,“其实也不算是?了解你吧。是?我这个人就比较博闻强记。”   “……”   楚珣哼笑了声?。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随手拿起被闻吟雪留在床上的喜帕,拨弄了下穗子。   “盖上。”   闻吟雪此?时?大仇得报,她看向他,难得耐心道:“做什么?”   楚珣回道:“等会?儿喜婆就过来了,还有合卺酒没喝。”   闻吟雪不太能饮酒,她想到这个皱皱眉。   她今日一直都带着?头顶上的凤冠,很是?沉重,让她整个肩都在酸痛,连此?时?抬起手都觉得累。   她没接他手中的喜帕,使唤楚珣道:“你就不能帮我盖上吗?”   “不能呢。”楚珣将帕子抛给?她,“我体虚。”   “……”   他应该是?真的很体虚吧。   不然也不能说得这么理所当然。   闻吟雪可怜地看他一眼,大发慈悲地没和他计较,拿起帕子覆盖在她的凤冠之上。   这里距离床榻并不远,闻吟雪肩膀实在是?酸痛,有些抬不起来,是?以?也懒得掀开?喜帕,凭着?感?觉走回榻上。   喜帕覆盖之后,她的眼前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   闻吟雪往前走去?,只记得从这里回去?路上并没有什么阻碍物,却全然忘了榻前还有一个低矮的台阶,她反应不及,脚下不稳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有人轻而易举地扶住了她的后腰。   也只是?一触即离。   他居然有这么好心。   可能是?怕她把这个消息传出去?所以?才想方设法讨好她吧。   闻吟雪没多想,掀开?喜帕的一边,坐回了床榻之上。   她的手没有放下去?,看向楚珣。   只见他随便靠在床边,察觉到闻吟雪的视线,才慢慢悠悠地转过来。   闻吟雪想了想道:“其实楚小侯爷你也无需担心。此?事我也不会?声?张出去?,毕竟于我的颜面也有损,但你也不要讳疾忌医,在你我和离以?后,你多找点?医师来调养调养,虽然我是?不太介意?,但是?你的下一任夫人未必也会?如我一样不介意?。”   她自认她这番话很是真诚,楚珣心里一定感?激至极吧。   楚珣掀起眼睑看她一眼,语气如往常一样倦怠。   “多谢提醒。”   好言难劝该死鬼。   闻吟雪明明已经觉得自己足够好意了,他却一点?都不领情。   也没什么所谓。   反正?也与她无关。   屋中沉寂,盏茶功夫后,喜婆才姗姗来迟。   她似乎是?诧异楚珣此?时?居然在寝屋之中,毕竟寻常人家,在外宴中敬酒也要敬个一个时?辰,喝的酩酊大醉再回来的也是?常有。   今日侯府设宴,更?是?空前盛大,来来往往的官宦不知凡几,宴上推杯换盏,她全然没有想到楚珣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喜婆随即笑道:“看来世子与夫人实在是?感?情甚笃,世子也就出去?这么会?儿功夫,就回来了。只怕是?不放心夫人此?时?一个人在这里,怕夫人觉得空等无趣吧。”   喜婆自认这话说得很是?妥帖,谁知话音落下,却完全没人接她的话。   死一般的寂静。   喜婆笑容停滞片刻,随后很快接道:“吉时?已?到。新郎该揭帕子了。”   旁边的小丫鬟立刻应声?,捧着?一个托盘走上前去?,只见漆黑沉木托盘之中,静静躺着?一枚金色秤杆。   楚珣接过,挑开?了缂丝锦帕。   远处传来细碎的人声?,即便是?之前闻吟雪已?经掀开?喜帕与楚珣对视过,但此?时?被他掀开?喜帕的时?候,她看着?他站在满室喧嚷之中,她还是?心下一滞。   他漆黑的瞳仁里,只能看到她缩小的倒影。   洞房花烛,新婚燕尔。   她从来没有想过站在对面的人,会?是?楚珣。   旁边的丫鬟喜婆看到闻吟雪的瞬间,完全就能理解为什么楚珣这么快就赶回寝屋了。   这位新娘,实在是?惊为天人的美貌。   喜婆愣住许久以?后才终于想起来要喝合卺酒,另外一位丫鬟会?意?上前,拿出两杯小小的酒盏,递到楚珣身边。   楚珣随手拿起一杯,递给?闻吟雪。   因为坐着?的缘故,闻吟雪此?时?只能堪堪平视他的腰腹,他今日鞶带收得紧,下面的玉坠还在轻轻晃动。   楚珣居高临下,提着?酒盏到闻吟雪颈侧。   很近的距离。   几近可以?说得上是?耳鬓厮磨。   尽管已?经极力?避免,但是?他的护腕还是?难免地碰到闻吟雪的肌肤。   细细密密的痒意?。   楚珣俯身低头,束发有些落下,这么近的距离,闻吟雪几近可以?看到他细密的眼睫。   还有那颗,不可言说的小痣。   楚珣在此?时?略微侧头,低声?问道:“怎么?”   闻吟雪抬眼,“什么。”   他的语气好像是?有点?笑音,带着?热流,轻轻飘飘地落在闻吟雪耳畔。   “闻大小姐。你方才的时?候,好像看了我整整六次。”   闻吟雪倒也没有否认:“我只是?惋惜你长得还算是?有姿色,却偏偏体弱罢了。”   “这样。”楚珣哦了声?,“所以?,今夜的洞房花烛,闻大小姐觉得还挺可惜?”   闻吟雪敷衍道:“有点?吧。但还行。”   楚珣抬头,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他随意?道:“让闻大小姐失望,那还挺不好意?思的。”   闻吟雪倒是?宽宏大量道:“没事的。其实也不是?你的错。”   楚珣指尖转着?酒盏,没应声?了。   闻吟雪此?时?指尖拿着?酒盏,沉思片刻,才抬起脖颈饮尽。   其实这合卺酒并不算是?烈,但她向来不胜酒力?,是?以?还是?呛得她咳嗽两下。   原本沾湿的眼睫更?为湿濡,好像是?初春时?节的细雨濛濛。   喜婆与丫鬟在之前饮酒的时?候就已?经悄声?退下。   此?时?的寝屋之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此?时?无人,闻吟雪头顶这枚极为沉重的凤冠终于可以?取下,她抬起手,抬手解开?外衫,随后才一点?一点?地取下发鬓间的珠钗,最后取下凤冠的时?候,她忍不住看向在一旁无所事事的楚珣。   “你就不能过来帮我搭把手?”   “不太方便吧。”   闻吟雪抬眼,“怎么不方便了?”   楚珣唔了一声?,“这不是?方才合卺酒的时?候,闻大小姐就已?经觉得今夜很可惜了吗?现在我再与你做这么……亲密的事情,岂不是?让你更?加把持不住?”   “……”   闻吟雪撑着?下颔,诚恳道:“放心吧。其实我   可以?克制。”   楚珣抬起眼睫对她对视了几瞬,可能是?在思忖,片刻后,才慢吞吞地走过来,抬手取下她发鬓间的发簪,然后漫不经心称赞道:“那你意?志力?,还挺好的。”   闻吟雪感?觉自己好像有点?被他带偏了。   但是?又说不上来这种不对劲。   她发间的珠钗一点?点?地在减少?,逐渐变得素净,最后只剩下那顶凤冠。   楚珣轻而易举地拿起,然后放在一旁的妆奁之上。   他道:“行了。”   闻吟雪揉了揉肩颈,只觉酸胀难忍,加之带妆了整整一日,她解开?最外侧的云肩问道:“净室在哪?我先?去?洗漱。”   楚珣指了个方向,“左转。”   闻吟雪从自己的衣箱之中找出寝衣,随后按照楚珣所指的方向往前走去?。   他的屋中布置与她的全然不同,闻吟雪穿过屏风,才看到净室。   浴池周围都是?暖玉,即便是?冬日踩在上面也丝毫不会?觉出凉意?。   中间的浴池极大,池中水还在泛着?热气,往上蒸腾。   闻吟雪指尖在浴池之中碰了一下,确认水温合适,才开?始脱自己身上这件嫁衣。   这件嫁衣极为繁复,珠玉绦丝彼此?交错,她解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办法,不得已?只能踏出净室。   楚珣听到声?响,刚想问她是?不是?沐浴完了,却没想到向自己走来的闻吟雪,还在解嫁衣的扣子。   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   闻吟雪其实也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可是?此?时?除了求助他也没有旁人了,她只能小声?道:“楚珣。”   “你能不能帮我解一下身上的嫁衣?”   楚珣甚至都没有看她,直接拒绝得斩钉截铁,“不能。”   他这个人怎么这么绝情。   闻吟雪抬眼,威胁道:“你就不怕我把你的事情说出去?吗?”   楚珣倒是?挺无谓,他回道:“你随意?。”   闻吟雪语气软了些,“那你要怎么样才肯帮我?”   楚珣:“不帮。”   完全软硬不吃。   闻吟雪哦了一声?,“那我知道了。楚珣,你是?不敢。因为那个把持不住的人是?你,对吧?”   “……”   楚珣眼睑很轻地抬动了一下。   从第一次遇见她开?始,她就一直很胆大包天。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名正?言顺。   她居然也敢让他帮忙去?解扣子。   是?当真对他太过放心了吗?   ……算了。   她大概也没有多想。   僵持之际,楚珣起身,走到她身侧,问道:“哪儿解不开??”   闻吟雪道:“后腰。”   楚珣低眼看过去?,只见那处的结的确系得极紧。   她的视线看不到,自然解不开?。   他手指碰上那个结,避免碰上她分毫。   这件嫁衣本就沉重,随着?轻轻的布帛抽动声?,此?时?已?经不堪负重,很快滑落在地。   嫁衣褪去?之后,闻吟雪只穿了一件里衣。   淡淡的梨花香味随之弥漫。   楚珣没看她,很快就转身背对她,语气漠然道:“行了。”   终于脱下这件极为厚重的嫁衣,闻吟雪只感?觉周围的郁热一扫而空,她将嫁衣放在一旁,看着?此?时?楚珣的背影,只感?觉他这个人的性子真的挺阴晴不定的。   她也没多想,转身进了净室。   朦胧的水汽弥漫在室内。   闻吟雪踏入水池,用帕子仔细洗去?了自己脸上的妆,温水流淌过周身,这一日的劳累才终于缓解几分。   沐浴的时?候,她还闻了闻池中的香料,好像都只是?一些常见的干花,也没有遐草。   也不知道楚珣身上的气味到底是?从何而来。   她不太关心这个,没有寻根究底,待周身都洗净以?后才从浴池中起身,随后才披着?寝衣走出净室。   发尾被雾气浸透,还有些湿濡,闻吟雪拿着?帕子,擦拭着?还没干的发。   楚珣原本手中还拿着?一卷书,指腹压着?书页,听到声?响,恰好看到从净室中走出来的闻吟雪。   此?时?万籁俱寂,就连宴席都已?经散去?,席上的人声?与杯盏交叠声?,都不可闻。   除却树影婆娑之声?,就只能听见浴池流水潺潺。   闻吟雪此?时?妆容全消,赤足踩在地面之上,正?在擦拭着?潮湿的发尾。   楚珣收回视线,翻过一页书,“洗完了?”   闻吟雪嗯了声?,“你要去?洗漱了吗?”   沉默片刻,楚珣才应了声?。   闻吟雪今日早已?疲累,他此?时?人在这里,她还不好上榻,倒是?希望楚珣能早些前去?洗漱。   况且他好像穿得也挺多的吧。   难道不热吗?   楚珣抬手把书卷放在一旁,刚起身,闻吟雪就毫不客气地坐了下去?。   刚刚穿得多还不觉得,此?时?只穿着?单薄的寝衣,就感?觉被褥之下好像有什么东西硌着?自己。   闻吟雪掀开?一看,只见被褥下还散落着?许多花生和红枣。   她这才感?觉到自己好像也有点?饿了,拿起一颗剥开?,问道:“这里怎么有这么多花生和红枣?”   这花生味道很不错,闻吟雪又剥了一颗,才听到楚珣淡淡传过来的声?音。   “哦。”他道,“这个。应该是?,祝我们早生贵子的。”   “什么?”闻吟雪已?经吃了一颗,此?时?吐都来不及,她问道:“你知道你不早说?”   楚珣倒是?不怎么在意?,“我也没想到你吃得这么快。”   “那我现在吃了怎么办?”   楚珣反问:“能怎么办。”   闻吟雪想了想,最终还是?放心下来。   “也行吧。反正?你也……”   她想到这里,也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好像是?挑衅一般地,又剥了一颗桂圆。   “……”   楚珣静默片刻,随后拿起寝衣,转身走入净室。   闻吟雪上了榻,感?觉他这床还挺舒服,拢起被衾躺下。   他的被衾都是?新的,触感?极为柔软,应当是?上好的天蚕丝所织。   烛火晃动,不知道过了多久,闻吟雪才终于听到净室之中水声?停止。   她从床上坐起,只看到楚珣此?时?身穿一件淡白的寝衣走出。   雾气蒸腾,他的寝衣从上至下几近连一点?儿肌肤都没有露,发垂在身后。   闻吟雪第一次看到他没有束发的样子,少?了些凛冽之气。   此?时?月色如清霜,覆盖在他身上。   楚珣抬步,没有前去?榻上,抬手刚准备推开?寝屋的门的时?候,闻吟雪突然问道:“你要去?哪?”   楚珣看了她一眼,“书房。”   闻吟雪反问:“书房?”   她赶紧下榻,抬手压住他的手腕,看向他道:“不行。”   楚珣闻言,似乎是?有些诧异,懒懒靠在门扉上,“不行?闻大小姐,你我总不能当真同床共枕吧。”   闻吟雪道:“同床共枕怎么了,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他的手腕被她松松垮垮地拉着?,楚珣倒也没有挣脱,只是?挑了下眉道:“怎么?”   闻吟雪理直气壮,“这桩赐婚本就与你有关。不管怎么说,陛下是?误会?你所以?才下旨赐婚的,你今日新婚夜不在这里留宿,那我成了什么了?到时?候肯定有人说我是?高门弃妇,又或者说我为你不喜,什么我痴情于你反被错付,我以?后走出去?就会?被人嘲笑。”   楚珣:“就你这个脾气,谁敢嘲笑你。”   可是?背地里也会?被嘲笑啊。   闻吟雪的确是?不在意?楚珣是?不是?爱慕她,可是?想到会?被其他的人这么议论,她光是?想到就难以?忍受。   总之,怨妇这种词绝对不能和她闻吟雪扯上关联。   闻吟雪抵住门,看向他道:“无论怎么说,这桩婚事因你而起,你总得对我负责吧。就算是?你我并无情意?,你在面上也要爱护我,表现出来对我思慕已?久的样子,知道吗?”   她果然是?个麻烦精。   楚珣今   日到这里已?经是?拿出了少?见的耐心,他刚准备说他不留宿的事绝无可能外传,整个院中的人都知道分寸,话至唇畔,却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今日在他院中的人,不仅仅是?只有他的暗卫,还有闻吟雪的侍女,还有长公主拨过来的女使。   自己若是?不留宿在这里,闻吟雪日后在府中,的确难以?自处。   纵然是?长公主并不会?为难她,可府中的下人总会?有几句闲话,即便是?不敢在闻吟雪面前提及,可人言可畏,总会?传到她的耳中,更?难免传到外面。   京中上下关系交错繁杂,一个不被夫家所喜,连新婚夜都未曾留宿的新妇,确实会?沦为笑柄。   即便赐婚这件事非他所愿。   但他总归是?娶了她。   楚珣想到这里,眼睑抬起,勉为其难道:“……行吧。既然你一再要求。”   还挺委屈。   闻吟雪忍了下,没吭声?,走到榻边对他道:“你睡外面。”   楚珣难得见她这样,略挑了下眉,又听见闻吟雪道:“我睡觉一般都挺安分的,不怎么起夜,也不会?乱动。床上有两床被衾,到时?候你和我互不打扰就行。”   楚珣点?点?头,“行。”   闻吟雪看他答应,走到榻上重新躺回去?,闷声?道:“我今日累了一天,有点?困倦了,想歇息了。你也早点?睡吧。”   楚珣嗯了声?,坐在小几旁边,“那你先?睡吧。”   他翻开?书页,还没翻上几页,就看到被衾间闻吟雪的脑袋又露了出来,她眨了眨眼,问道:“楚珣,你不会?趁着?我睡着?以?后偷偷走吧?”   “……”   楚珣:“不会?。”   闻吟雪拍拍床侧,“我不信。你上来以?后我再睡。”   “……”   楚珣既然已?经答应她了,就没想过言而无信。   况且今日已?经妥协多次,也不差这一次。   片刻之后,他抬步从这边走来。   随即,床榻旁侧传来很细微的塌陷感?,闻吟雪转头,才看到楚珣合衣躺进了被衾之中。   他好像还是?挺守贞洁的。   不仅寝衣的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好,此?时?的被衾也将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   难道是?真的怕自己心怀不轨吗。   可是?她当真不是?这种人。   闻吟雪没想到他是?这么想自己的,有点?想解释:“……楚珣。”   楚珣淡淡回了一句:“嗯?”   闻吟雪问道:“你什么态度?”   沉默片刻,楚珣才问道:“又怎么了,闻大小姐。”   “我是?觉得。”闻吟雪道,“你好像很防备我。”   楚珣懒散的声?线传出,“这不是?,你刚才那么想要我留下。所以?,我现在还有点?心怀不安么?”   可是?她刚才让他留下,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   楚珣为什么能这么想她。   可恶的是?,他说得好像还挺有道理。   闻吟雪一时?没找到什么话去?反驳。   她想出口?反驳,想着?想着?,思绪逐渐变得迟钝,或许是?今天实在是?太过疲惫,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居然就这么睡过去?了。   楚珣没听到闻吟雪应声?,转过身去?,才看到她此?时?呼吸轻缓,已?经睡着?了。   她睡着?的时?候真的很乖巧。   蜷缩在一侧,手中抱着?被衾,乌发散落在一旁,带着?淡淡的梨花香气。   楚珣视线在她脸上滑过。   随后自觉与她分开?了几近半丈床榻,确认这样并无不妥,才终于阖眼睡去?。   初夏晚间已?经能听见稀疏的蝉鸣了。   楚珣向来不是?很畏热,常年身体要比常人凉上一些,今日却不知道为什么,在睡梦中感?觉到一点?儿出人意?料的热意?。   他在午夜睁开?眼。   然后感?觉到热意?的来源,朝着?自己身上看去?。   只见之前还在规矩睡在一边的闻吟雪此?时?已?经放开?被衾,转而整个人都蜷缩在他身侧睡着?了。   她不知道到底把他当成了什么,双眼紧阖,双手抱着?他的腰腹,下颔还在他的肩侧蹭了蹭。   像是?某种幼兽,找到了可以?容身的草垛,全然没有防备地将身躯凑过来,毛茸茸的头发细密而又柔软,摩挲着?他颈侧的肌肤。   楚珣忍无可忍,拎着?她的后颈处的寝衣将她提到一边。   片刻后。   熟悉的热意?又重新传来。   楚珣抬手把她拎去?那侧。   周而复始两次。   第四次的时?候,她倒是?终于没有再过来了。   楚珣认命地阖眼。   ·   闻吟雪转醒的时?候是?在天明。   她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记得自己最后的时?候,好像在想一句话,但是?怎么都没想到。   随后就这么昏昏沉沉睡去?。   然后她只记得自己在睡着?的时?候,好像抱了很久的玉枕。   但是?很奇怪,她的玉枕,好像没有放在床上。   闻吟雪刚醒的时?候,思绪还有些昏沉,只觉得眼前的布置好像不太像是?自己的寝屋。   她的视线随意?转了转,然后才转到自己怀中抱着?的玉枕上面。   怎么是?楚珣?   闻吟雪看清以?后,倏地收回了手。   随后又悄悄朝着?他那边看去?,确认他并未醒来,才放下心来。   闻吟雪回忆了一下昨夜的事。   只记得她昨日饮了一杯酒,虽然度数并不高,但此?时?回忆的时?候也感?觉细碎的记忆好似银针扎入脑海。   传来淡淡的刺痛感?。   昨天。   她好像是?嫁给?了楚珣。   还饮了合卺酒。   本来这也无关紧要。   但每次闻吟雪饮酒以?后,都会?尤其贪凉。   加之天气还有些闷热,所以?她睡梦的时?候,才会?把楚珣当成是?之前一直抱在手中的玉枕。   方才醒来的时?候,才与楚珣如此?亲密。   这也太丢脸了。   闻吟雪动作轻缓地收回手,随后悄无声?息地距离楚珣远了一些。   她抬眼,只见楚珣并没有被惊动,稍稍松了一口?气。   幸好他还没醒。   此?时?天色还早,闻吟雪也没太过纠结这件事,昨日累了一天,此?时?还觉得腰酸背痛,她转身,随即又昏沉睡去?。   今日按照礼制,他们是?要去?给?长公主敬茶。   是?以?天色大亮的时?候,春杏就在外轻轻叩门,唤闻吟雪起身。   闻吟雪醒来的时?候,恰好与刚刚醒来的楚珣对上视线。   楚珣眼中带着?浓浓的倦意?,闻吟雪看着?此?时?与他中间还隔着?一尺距离,放下了悬着?的心。   想来他是?没有发觉的。   闻吟雪撑起手,随口?问道:“你昨夜没睡好吗?”   楚珣半阖着?眼,“这不是?显而易见。”   闻吟雪问道:“怎么?”   楚珣掀起眼睑,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闻大小姐自己干出来的好事,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闻吟雪看向他,沉默片刻,随后毫不心虚道:“我怎么知道?”   楚珣抬眼看了眼她。   倒没有继续开?口?。   闻吟雪突然有种,他被夺去?了清白然后迫于强权在上,不敢开?口?的感?觉。   她想了想,又问道:“那你倒是?说说,我到底做了什么好事。”   “其实。也没什么。”楚珣轻描淡写道,“顶多,就是?趁着?这种时?候,轻薄我而已?。”   就。   抱一下。   也叫轻薄?   他还真的是?挺贞洁。   行吧。   闻吟雪没多说什么,反驳道:“我不记得有这回事。”   楚珣似笑非笑地看向她,“还不认账?”   “我认什么账?”   “轻薄我的事。”   闻吟雪道:“即便真有此?事,那你就不会?反抗吗?”   这不是?她当时?怎么都没醒吗。   无论怎么把她拎走,都还会?又挪过来。   楚珣收回视线,语气淡淡道:“我体虚。”   闻吟雪有点?理亏,敷衍道:“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楚珣看了她一会?儿,闻吟雪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楚珣回道:“辰时   ?过半。”   “我们去?敬茶是?什么时?候?”   “巳时?。”   昨日囫囵也没睡多久,闻吟雪本来还想着?再稍微睡一会?儿,头脑还有些昏沉,但听到楚珣的话以?后她骤然清醒过来,“只有半个时?辰了?”   楚珣嗯了声?。   他们现在还在榻上,还要起身洗漱,梳妆,用早膳,稍微提前一些前去?正?堂。   已?经谈不上充裕。   闻吟雪手撑起,看向楚珣道:“那你快去?洗漱。”   楚珣微微阖眼,“……你先?。”   他还挺谦让。   看来三字经还是?学过的。   但是?闻吟雪洗漱的话要许久,而且她还要在里面穿衣,只怕来不及。   闻吟雪拉着?楚珣的被衾,稍稍掀了下,刚准备让他先?去?的时?候,只见蚕丝被衾极为丝滑,她只轻轻用力?扯了一下,居然就这么顺势滑落下榻了。   闻吟雪看着?此?时?滑落的被衾,然后看向楚珣。   对视了一瞬。   随后她的视线,缓慢地,不可避免地,往他腰腹以?下看去?。   “……”   近乎死寂。   他。   但是?。   楚珣也没有想到这床被子就这么滑落下去?。   昨日他答应闻吟雪的时?候,也全然忘了这件事。   楚珣起身整理自己的寝衣,抬眼却看到闻吟雪的视线,也随之转了过来。   还在一瞬不瞬地看向自己。   闻吟雪眨了下眼,完全愣在原地。   怎么回事。   他他他他他。   好像根本就不是?不举。   楚珣垂眼看她,低声?问道:“……往哪看呢?”   闻吟雪好像是?听到他说话了。   可是?思绪还震惊在刚刚得到的结论里面,不敢置信地看向此?时?的楚珣。   这好像。   举得很吧。   她漂亮的瞳仁清澈,此?时?檀口?微张,明明也没有点?口?脂,却天生带着?一点?儿莹润的色泽。   楚珣没想到她好似根本没有听见一般。   他长睫稍敛,抬步上前,低手覆在闻吟雪的双眼之上。   微凉的手指伴随着?遐草气息,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   感?知却又很清晰。   “闻吟雪。”   他的声?音远不似平时?清冽,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哑意?。   “……你看够了吗?” 第23章   闻吟雪的?视线完全拢在他掌心之下。   很近。   他抬手过来, 她此时薄薄的?眼?睑之上,只能感觉到他肌肤上微凉的?温度。   闻吟雪眼?睫细密地颤动几下。   楚珣也感觉到她慌乱眨动的?眼?睫。   像是一把柔软的?小刷子。   细密的?触感丝丝缕缕传至掌心。   闻吟雪虽然自知自己理?亏,但是听到楚珣这么质问?自己, 她还是忍不住道:“我也就?是看了几眼?,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小气啊。”   而且这不是,她当时完全没有意想到, 所以才下意识看向那里了么。   楚珣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反笑道:“我小气?”   闻吟雪抬手抵住他的?手腕,“不然呢?”   楚珣眼?睑低垂下来,抬了下唇畔。   “那你说说。我要怎么样,才算得上是大方。”   闻吟雪无法视物, 这种感知全然由他掌控的?感觉实?在是不好, 好似情绪都为他牵引,她回道:“至少先把你的?手拿开吧。”   楚珣却有些会错了意。   他语气轻缓地问?道:“我现?在放下手, 难道就?这么任由你, 轻薄我?”   闻吟雪觉得这个?人真的?是很斤斤计较, 她解释道:“明明是你自己欺骗我在先吧。如果不是我刚刚完全没想到你会这样,你站着的?时候又很明显, 我还会一直看着吗?”   她觉得自己明明就?很讲道理?, “况且我也不是故意的?,而且看你的?话, 分明是我比较吃亏吧。难道你以为我很想看到吗?”   楚珣的?语气轻飘飘的?,“这可难说。”   沉默片刻后。   闻吟雪觉得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让步, “反正你放手吧。我现?在闭眼?, 不会再看你的?。”   她说完后又觉得这样实?在是失了气势, 很快又补充道:“而且说实?话,其实?也就?一般吧, 没什么好看的?。”   “……”   楚珣的?手很快放下。   闻吟雪也感觉眼?前之前垂覆的?微凉消散,她阖眼?,眼?前是一片漆黑,许久以后听到净室中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她也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一点不自在。   新婚之前,她想着也只是和楚珣互不打扰,就?算是再多的?交集,可能也就?是她报了当日之仇,全然没想到现?在的?发展。   那时沈宜葶给她出那个?主意的?时候,闻吟雪其实?也说了自己与?楚珣绝无可能行?周公之礼。   沈宜葶当时听这话的?时候还有些愣。   她眨了眨眼?,忽而笑了。“簌簌。我是觉得,其实?试试也行?嘛。毕竟你们明媒正娶,他又向来是京中赫赫有名的?相?貌出众,家世什么的?也挑不出错处。日后你与?他琴瑟和鸣,说不定就?改主意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沈宜葶根本就?不了解楚珣,他这个?人小气又阴晴不定,还总是觉得别人对他有所企图,没说几句话就?开始不耐烦,很是敷衍。   反正就?很讨人厌。   闻吟雪拢了下垂落的?发,从榻上起身,准备好今天要穿的?衣物,自己挽了一个?发髻,才终于听见楚珣从净室中走出。   她朝着他那边看了一眼?,只见楚珣面色如常,此时已经?穿戴整齐。   闻吟雪拿着自己的?衣物,经?过楚珣身边的?时候,见他就?这么站在原地。   她道:“让让。”   楚珣低眼?看她,随后才慢吞吞地,走到旁边去。   净室之中还带着一点没有消弭的?热气。   闻吟雪洗漱一番,穿戴好今日要穿的?衣物,才从净室中走出。   她想起来秋后算账的?事情,看向楚珣问?道:“所以你昨日承认得那么直接,但你其实?根本就?不是体虚?”   已经?备好了早膳,楚珣喝了口温水,懒懒答道:“闻大小姐昨日不是猜到了么。”   闻吟雪不明所以,“我猜到什么。”   楚珣道:“偶尔好转罢了。”   他确实?还挺诚恳。   闻吟雪想了想,道:“那你好转得,还挺,可观。”   “……”   楚珣看她一眼?,只见闻吟雪丝毫不为所惧地回视而来。   他没什么诚意地回道:“多谢夸奖。”   也没有收拾太久,就?要前去正堂敬茶了。   闻吟雪咬了一口樱桃软烩,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问?楚珣道:“我还从未见过长公主,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只在别人口中偶尔听过她,还有你的?阿耶,我只知道他是威远侯,但除此以外就?一无所知了,我从前人在岷州,很少与?他们有过什么交集,万一他们并不喜欢我怎么办?”   她倒是一向没怎么在意别人喜不喜欢她,只是毕竟至少这段时日她要在这里住上很久,长公主又是今上长姐,若是之间有所龃龉,那确实?有些难办。   楚珣看她此时还有些苦恼的?样子,回道:“不会。”   闻吟雪看他这么笃定,好奇地问?道:“为什么?”   楚珣年至弱冠,至今都未曾与?什么姑娘家有过往来。   他向来断情绝爱,早年前皇帝想给他说媒的贵女多不胜数,楚珣都没什么耐心应对,长公主也为他的?亲事百般忧虑,还曾经旁敲侧击地问过怀竹怀柏,担心楚珣身有隐疾。   现?在闻吟雪与?他成亲,他们当然只担心楚珣不够讨她欢心。   楚珣抬眼?,“也不为什么。”   闻吟雪看他话说半截的?样子,没忍住接着问道:“你话就不能说完吗?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楚珣似笑非笑,“你真想知道?”   闻吟雪点点头。   他这个?人真的?很烦,明   明知道答案,还非要吊着别人。   楚珣:“行?吧。”   他看向闻吟雪,随口答道:“这不是,他们都觉得,我对你爱慕已久吗,所以怎么都不至于为难你。”   就?因为这样?   闻吟雪有些意兴阑珊,“那我是不是还应该感觉挺荣幸的??”   楚珣没应声。   闻吟雪却想到了什么,好奇问?道:“那难道你以前就?没有爱慕过什么其他人吗?”   她哪里来的?这么多问?题。   楚珣一时没有回答,闻吟雪就?把他当成了默认,“不说话。那让我猜猜,你这么大年纪了,应该也有吧?”   楚珣看过来,也没应声。   闻吟雪道:“我猜对了?”   她似乎有些惊讶,“完全没想到嘛。你居然也有这种时候,但我想想,你这种性子又不怎么讨别人喜欢,那一定也只能当一个?背地里喜欢却不敢说的?小可怜吧。”   楚珣没想到她都已经?想到这种地步,打断道:“没有。”   他看她一眼?,“只是闻大小姐刚刚这么熟悉,不会自己才是那个?只能背地里喜欢却不敢说的?小可怜吧?”   闻吟雪抬了抬下颔,“想什么呢。一向都只有别人爱慕我爱慕到如痴如狂的?地步好吗?”   “……”   用完早膳,还需要走去正堂。   春桃在逗弄不知道从哪看到的?一只幼犬,生得短短肥肥的?,毛色却是雪白的?。   她看见闻吟雪从内室走出来,赶紧迎上前去,幼犬看到春桃走了,也连忙跟上前去,小尾巴在后面晃动得飞快。   闻吟雪见状,不动声色地往楚珣身后退了退。   楚珣察觉,低眼?看她一眼?,随后才好似发现?什么一般地挑了下眉。   春桃也发觉到幼犬跟着她过来,停下来轻跺了下脚。   幼犬看她一眼?,这才哒哒哒地又跑远了。   从这边走去正堂还需要一段距离,闻吟雪和楚珣路上也没什么交谈,彼此无言一直走至前院。   威远侯府比闻府要大上许多,行?走在其间,步步成景,路上要经?过小径假山,曲折游廊,小径旁边还栽种着种类繁多的?珍稀花类。   楚珣走路的?姿态很随意,他在前面带路,偶尔看到闻吟雪实?在跟不上了,才会停下来等她一下,看她跟上来,才又抬步往前。   只是他身量极高,哪怕是慢慢悠悠在前走,闻吟雪也要快走才能跟得上他。   而此时的?正堂中,长公主与?威远侯已经?端坐在上面。   长公主也是有些紧张,问?道:“你瞧瞧我今日看上去有没有什么不妥?”   威远侯看她几眼?,随后沉默着摇摇头。   他并不常与?人接触,噤声已久,试探着问?道:“我感觉我还有些没有准备好,要不……改日?”   长公主觑他一眼?,“你有瞧见什么人家敬茶居然是要改日的?吗?”   威远侯不吭声了。   不多时,楚珣才走进来,长公主和威远侯的?视线在他身上一瞬即过,转眼?就?落在了他身后的?闻吟雪身上。   长公主的?确是听说过,楚珣爱慕的?这位闻姑娘生得出挑至极的?。   但之前毕竟也只是从他人口中道听途说,并未当真见过这位闻大小姐。   早前闻吟雪受封郡主,长公主当日并未出席,后面闻家也不在上京城,远在岷州,是以也一直都没有机会得见。   一直到现?在当真看见她,长公主才知道为什么皇帝会对楚珣爱慕这位闻家小姐笃定至极。   只因她生的?实?在是太过出挑。   也无怪乎自己这个?向来薄情寡欲的?儿子会对人家痴情已久。   自己第?一次得知楚珣前去闻府后,他那时说闻姑娘只是一般,足以可见他当时的?自卑。   长公主对这个?来之不易的?儿媳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喜欢,怕把她吓着,轻声细语地和她说话。   闻吟雪也小声回道:“殿下唤我簌簌就?好。家中长辈与?亲近之人都这么唤我。”   她说话很轻,尾音带着虽有若无的?甜意。   长公主看着面前这个?说话都小心翼翼,低眉顺眼?的?姑娘,根本不敢想自己这个?狗脾气的?儿子,到底是怎么和闻吟雪相?处的?。   她看向楚珣。   此时的?他已经?趁着她们说话的?时间,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他坐下来的?姿态非常懒散,一只手撑着额角,另外一只手把玩着不知道从哪摸出来的?铜板。   铜板在他指尖转了几下,最?后被他合在掌心之中。   长公主恨铁不成钢,“簌簌都还站着,你怎么自己就?坐下来了?”   闻吟雪看看楚珣,随后轻声和长公主道:“世子性子一向直率。没事的?殿下。”   长公主听她说话这么替楚珣着想,又是这么柔弱的?性子,实?在担心楚珣欺负她,忍不住问?他道:“就?你这个?性子,和簌簌相?处,没有欺负她吧?”   即便楚珣爱慕闻吟雪,但他这脾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况且对于这件事他根本就?不敢承认。   此时已经?将她娶进门,还不知道他平日里到底是怎么对待闻吟雪的?。   楚珣听见这句问?话,没什么所谓,“你自己问?她不就?好了。”   长公主看他这个?样子就?哪哪都不顺眼?,心中猜测就?楚珣这个?脾气,十有八九就?会欺负闻吟雪。   她压着怒意又道:“我是在问?你。”   楚珣哦了声,懒懒抬眼?,视线漫不经?心地掠过长公主,最?终落在闻吟雪身上。   “我欺负你了吗?”   他缓慢吐字道:“簌、簌。” 第24章   她和?楚珣。   也不是。   很熟吧。   谁允许他喊她簌簌的?   闻吟雪此时?站在?他面前, 只见楚珣好整以暇地用手指抵着额角,就这么等着她应声。   长公主在?前,亲疏有别, 闻吟雪也知?道分寸。   她眨眨眼,小声道:“世子为人向来端方克己,温柔守礼, 自?然是不会做出随意?欺负人的事的。”   楚珣挑了下眉, 看向长公主道:“听见了吧?”   “……”   长公主难以置信,“簌簌说你是端方克己,也就是客套一下,你怎么好意?思直接承认的?”   楚珣好似有些无奈, 回道:“那没办法。”   “虽然呢, 我也不需要?她夸我。”他稍顿了下,“但谁让她, 情人眼里出西施呢。”   他这句话的尾音逶迤。   带着不期然的笑意?。   “……”   他这句话以后, 整个正堂之中陷入了落针可闻的死?寂之中。   许久之后, 还是威远侯搓着手,打破沉寂, 问是不是该敬茶了。   才终于揭过这件事。   他们府上新妇敬茶没有什么规矩, 闻吟雪只依言从侍女?手中接过茶水,递给长公主与威远侯。   长公主接过的时?候笑着和?她说了几句话, 而?威远侯憋了半天也只说了句多谢,随后略提点?了他们几句新婚夫妇的相处之道, 倒也没有旁的什么了。   今日原本也只是走个礼制, 没多时?就可以回去了。   刚出了正堂的门, 闻吟雪原本脸上的笑都消去,问楚珣道:“刚刚谁允许你叫我乳名的?”   让她听到的时?候浑身都不自?在?。   楚珣没什么所谓:“怎么?”   闻吟雪没忍住抬手拦住他, “你还问我?反正不行。”   楚珣没应声,过了片刻才慢条斯理道:“这不是,你让我叫的么?”   闻吟雪根本没看过他这么能睁眼说瞎话的人,“我什么时?候让你这么叫我了?”   楚珣很快回道:“昨晚。”   闻吟雪昨晚也只喝了一杯酒,根本不至于做出这么不清醒的事情。   她皱眉回想了一下,确认自?己没有,“不可能。”   楚珣解释道:“你当?时?不是说了。在?旁人面前,我要?爱护你,表现出来对你思慕已久的样子么。还是说,你更想听我叫……”   他顿了下,“夫人?”   好吧。   闻吟雪虽然感觉他就是存心想膈应自?己,但他这番说辞确实也找不到什么反驳的地方,她只能勉为其难点?点?头,“那也行吧。反正在?别人面前,我忍忍也就过去了。”   一路无话。   闻吟雪却在?刚刚和?楚珣的说话间,想到了从前与他的一件旧事。   那个时?候,他们应该还在?岷州。   当?日她打了楚珣一顿,其实也有些心有惴惴,毕竟她那个时?候也知?道楚珣的身份,是当?今圣上的外甥,还是长公主的独子,万一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牵连到外祖就不好了。   而?楚珣那个时?候来岷州其实是来查案的。   她与当?地州牧家的小姐有些交情,恰巧发现那位小姐也曾经在?府上接风宴上见过这位楚小侯爷,也对他有些想法,是以她们两人商议过后,准备前去他在?岷州的留宿地一次。   那位小姐嘛,自?然是准备表明一下自?己的心意?。   但闻吟雪过去,只是想和?楚珣解释一下,早前宫中那次,她真的不是有意?为之。   那日闻吟雪头戴帷帽,与那位小姐穿行过岷州的小巷,才终于找到楚珣的所在?。   岷州多雨。   每逢初夏甚至会有几近月余的雨天,巷弄之中都是雾气?。   那段时?节好像也是接连不多的细雨,青石台阶上都是湿漉漉的瘢痕。   闻吟雪其实对这位传闻中的楚小侯爷知?之甚少?。   在?她能知?道的传言中,都是说他性情恣睢,行事散漫,整个上京的世家子无人听到他的名字不为之变色的,少?年入仕,年仅弱冠就已经手握重权,做事从不手下留情。   闻吟雪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对自?己怀恨在?心。   是以一路上都有些犹豫。   那位小姐捧着脸,却还在?和?闻吟雪雀跃地说话,问她道:“我之前一直都没问你,你来找楚世子是为了什么事?你说你不是爱慕他,但我记得你好像和?他也没什么往来,那是为了什么呢?”   闻吟雪想了想,回道:“一些,恩怨?”   小姐不说话了,可能也是不知道他们之间能有什么恩怨,只是拉着闻吟雪的衣袖,小声央求道:“既然你不是爱慕他,那你等会儿能不能让我先见他啊?”   她眼睛很圆,诚恳道:“我怕他看了你之后,就对我没什么兴趣了。”   闻吟雪想安慰她这事绝无可能,毕竟她前几天还打了他,但是对上那小姐小心翼翼央求的眼神,也没拒绝。   “行。”   春雨细密。   闻吟雪身穿襦裙,撑伞小心穿行过湿漉漉的地面,听着旁边的小姐说话。   小姐其实也很忐忑,问闻吟雪道:“……你说他会喜欢我吗?”   小姐想到这里说话也闷闷的,“我感觉他看上去真的很招人,就和?狐狸精一样,就是虽然是笑着的,但是却又不像是开心的样子,你都不知?道,我爹给他接风洗尘的时?候别提有多殷勤了,我爹这个人最喜欢拍马屁了,可见他这个人出身可能比我想的还要?显贵。他这样的人,不仅出身好,长得还好,就算是在?上京也必然不缺姑娘家喜欢吧。”   “说不定每一个看到他的姑娘都会有点这种?心思。”   闻吟雪及时?出声,解释道:“我没有。”   那小姐当?时?看了一眼她。   闻吟雪感觉这小姐的眼神好像是在?说她挺没眼光的。   ……   楚珣在?岷州并没有待上多长时?间。   是以轻车简从,落脚之地也并不起眼。   闻吟雪与那位小姐找到他的时?候,已经将近日落,天色将暮未暮的时?候,那小姐上前拦住他,红着脸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可能就是一些表明心意?的话吧。   闻吟雪当?时?站在?墙后,感觉这是别人私事,也没有偷听。   只是大概过了许久,都没有看到那姑娘回来,她才忍不住朝着那边看了一眼。   只见楚珣手指抵住他腰间的剑柄,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   神色很散漫,好像也没怎么留意?听那位州牧家小姐的话。   那位小姐此行前来还给他带了自?己做的糕点?,一路捧着过来的,她递给楚珣。   楚珣没接。   过了片刻,他歪头说了句什么,州牧小姐看了看他,手指绞着帕子,伤心地离开了。   雨好像大了一点?。   闻吟雪的伞收了起来,看着那小姐离开的背影,也有些迟疑。   看样子,这位楚小侯爷好像真的挺绝情的。   那自?己还要?不要?前去解释一下?   闻吟雪做过的事情从来不会后悔,只是怕因为自?己牵连到别人。   他出身上京,家世显贵,未必有人这么对待过他,闻吟雪觉得自?己有仇报仇并没有什么错,是他自?己误会在?先,可是他毕竟是锦绣堆中养出来的贵胄,不一定会轻易放过自?己。   闻吟雪进退两难,此时?在?矮墙以后,无法撑伞。   她淋着雨,还是想着回去算了。   就她对楚珣为数不多的了解中,也大概了解到他的性子,感觉就算是自?己解释了,他也未必相信,不若直接不提。   若是到时?候他实在?要?追究,那自?己也一力承担这个责任就好了。   细密的雨丝沾湿闻吟雪的上襦,她手指抬起挡雨,犹豫不决的时?候,突然听到楚珣的声音响起。   “看得够久了吧?”   闻吟雪下意?识看去,只见楚珣倚在?墙边,不偏不倚地看向这里。   视线对视之际,他倏而?挑了下眉。   被他发现。   闻吟雪只能走过去。   先前两次见面,一次天色晦暗,一次时?机混乱。   只有这次谈得上是心平气?和?。   闻吟雪第一次看清了这位盛名在?外的楚小侯爷。   他的确生了一双天生带着笑意?的眼睛,看向别人的时?候,很容易让人横生遐思。   他看到她,并没什么诧异,懒洋洋问道:“怎么?”   闻吟雪没找到什么合适的话开口,就听到楚珣又道:“来看我这个,负心汉么?”   ……他这么多年在?上京难道真的没有被其他人打过吗。   闻吟雪忍了忍,“我是想来看看你,你应该……没事吧?”   楚珣:“死?应该是死?不了。”   闻吟雪难得好脾气?,“我当?时?并不是故意?的。”   “……”   楚珣沉默片刻,抬眼看她。   “你是说,你的手就是随便一飘就到了我身上?”   闻吟雪舌尖抵了下尖牙,她语气?软了点?,“我的意?思是,如?果不是你当?时?误会我,还对我那么凶,我也不会这么记仇。而?且我当?时?真的看到有人在?宫中私会,我明明就和?你解释了,是你自?己不信,还误会我对你心有不轨。”   楚珣不耐道:“所以?”   闻吟雪有一点?底气?不足,“所以我们现在?,也算是两清吧。”   天色将晚,低矮檐门之下。   雨丝滑落如?流云雾霭,潮湿的雾气?濛濛。   楚珣看着自?己面前的少?女?,许久以后,才反问道:“两清?”   ……   时?至今日。   闻吟雪其实已经记不太清当?时?后面到底是怎么收尾的。   只记得他这个人说话很不好听,最后总归是不欢而?散。   而?这笔账,一直到今天都还没两清。   院门将近,楚珣走进,闻吟雪跟在?他身后,还有些沉浸在?之前的回忆之中,没有太注意?眼前的场景。   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楚珣已经停下,而?之前看到的那只幼犬,正躺在?他靴边,露出肚皮,还在?摇动着尾巴。   楚珣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只绣球,在?手中晃动了几下,逗弄着这只幼犬。   闻吟雪:“你的狗?”   楚珣晃动手中的球,幼犬的脑袋也随着他的动作晃动,“怀竹的。”   怀竹是谁?   闻吟雪也不太好奇,她点?点?头,“行吧。那我先回去了。”   楚珣嗯了声。   闻吟雪刚抬步,那只幼犬察觉到她要?走,突然翻了个身,晃动着尾巴也跟过来了。   它身上有一个很小的   铃铛,走起路来能听到轻微的响动。   闻吟雪抬起的步又收了回去,对楚珣道:“算了。我还是等你吧。”   楚珣手指点?了点?幼犬的脑袋,幼犬在?他动作之下脑袋也晃了晃,随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幼犬又爬起来,走过来用头蹭了蹭楚珣的指尖。   “它叫什么?”   “小白。”   小白好像听到自?己的名字,站起来开心地在?他们四周打转,它的尾巴晃动得很快,随后它歪了歪头,似乎对闻吟雪有些好奇,迈着步子朝着她这边跑来。   闻吟雪本来就有点?怕它,此时?看它摇头晃脑地冲过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却不想刚好撞到了楚珣怀里。   他也没扶她,只是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移了一点?。   这狗男人真的够绝情的。   没看到她都没有站稳吗?   闻吟雪觉得,按照他的性格,甚至可能还会觉得她这是在?投怀送抱。   小白根本不知?道闻吟雪为什么要?躲,圆润的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她,可能以为她在?和?它玩,很开心地又准备接着过来。   闻吟雪不知?道求助谁,只能唤道:“……楚珣。”   楚珣闻言掀起眼睑,看了她一眼。   他指尖一直都勾着枚绣球,此时?被他突然随意?抛掷出去。   小白赶紧撅着屁股去追球了。   闻吟雪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   楚珣也没看她,只是突然开口道:“怀竹。”   几乎是在?转瞬之际,院中就出现一个身穿劲装的少?年,他先对闻吟雪躬身行礼道:“少?夫人。”   随后才对楚珣道:“世子。”   楚珣没说什么,只是对怀竹吩咐道:“等会儿把小白抱走。”   怀竹不明所以,但还是很快答道:“是。”   怀竹走过去,拎着小白的颈后,提溜着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楚珣的寝屋寻常很少?有人进来,布置还和?今早他们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闻吟雪今日起身得早,等会儿用完午膳,还想着再休息一会儿。   饭后可以干什么呢。   打牌?   可是楚珣还要?整整休沐十日,有他在?这里,那些贵女?前来实在?是不太方便。   闻吟雪也没有太想好,坐在?小几旁边拨弄着香炉里面的灰烬时?,楚珣拿着帕子抬步走进,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问闻吟雪道:“你怕狗?”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还来问她。   闻吟雪看他一眼,“还行。”   “哦?”楚珣顿了下,“那把小白再抱回来算了。”   “……”   闻吟雪道:“好吧,是有一点?。但也看品种?,偶尔也有不怕的时?候。”   楚珣感觉她话里有话,似笑非笑地看过来:“比如??”   “楚小侯爷没有发现吗?”   闻吟雪有点?惊讶,“比如?,我就不太怕你。” 第25章   楚珣眼睫半敛, 看着?她,随后才慢条斯理地嗯了声?。   非常敷衍。   闻吟雪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见他?根本?就不在意?这句话, 也没什么兴趣再和楚珣说?下去?。   两人话不投机,彼此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一直到用午膳的时候,闻吟雪经过檀木矮桌, 看着?桌上清淡得?好像是斋饭的午膳, 忍不住问楚珣道:“你难道平日里就吃这些?”   尤其是这条清蒸的鳜鱼。   让她觉得?这条鱼死得?好冤枉。   虽然这午膳看着?一点胃口也没有,但今天她也没让小厨房布置下去?,左右也就是凑合一顿,闻吟雪也没有客气, 拉开绣墩坐在楚珣对面?。   刚尝了一箸春笋, 闻吟雪才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问楚珣道:“对了。还有一件事。”   楚珣掀起眼, “说?。”   有求于人, 闻吟雪难得?语气放软了点, 问他?道:“你这里,有没有地方打叶子牌?”   楚珣闻言, 倏而笑了声?。   没有开口。   闻吟雪看他?这种?态度忍不住起了点火气, “你怎么阴阳怪气的。这又怎么你了?”   楚珣随意?用帕子擦拭了下手指,缓缓道:“民间私下博戏, 一向都是明令禁止的。虽说?此事屡禁不绝,又或者是亲眷之间偶尔博戏也无伤大雅, 但民间博戏之事一向都归大理寺管理, 不被查到也就罢了, 若是被查到那也就只能依律办案了。”   他?稍微顿了下,“说?起来, 闻大小姐……”   “我好像,前段时日,才羁押了几?位赌场的东家。”   “……”   行吧。   闻吟雪很想问他?难道真的还能抓自己?进去?吗,但是一想自己?和楚珣关系又不怎么样,还真难说?。   她默默戳了戳自己?碗里的鳜鱼。   唉。   早知道之前就不说?他?是狗了。   自己?现在有把?柄在他?手里,他?说?不定就对自己?怀恨在心?了。   自己?以前打过那么多次牌。   不会还要秋后算账吧。   闻吟雪抬头看他?,只见楚珣好整以暇地用手指挑着?玉箸,百无聊赖一般地转来转去?。   她想了想,问道:“那你们?,大理寺抓人进去?会怎么样啊?”   “也不怎么样吧。”楚珣回答,“顶多,严刑拷打。”   “……什么严刑?”   “鞭刑,笞杖,炮烙,”他?懒洋洋应声?,“啊,对。还有宫刑。”   有这么严重吗。   闻吟雪皱着?眉,开始回想自己?光是来上京这段时日打过的牌。   好像这月余以来,根本?没多少天是歇着?的。   她想到这里,没忍住看向楚珣,殷切地走到他?身边,小声?道:“……楚珣。”   “嗯?”   闻吟雪问他?道:“你觉得?,你我之间的夫妻情谊如何?”   楚珣:“几?近,没有。”   “……”   闻吟雪沉寂片刻,又问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应该还是有一点的吧。”   楚珣思忖,“我刚刚说?得?确实不太对。”   闻吟雪应声?,“是吧。”   “不是几?近,就是没有。”   “……”   和他?说?再多也没用。   闻吟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默不作声?地咬了一口青笋。   楚珣觉得?她现在这样真的挺有意?思,但他?也见好就收,语气漫漫道:“不过呢。”   “看在你已经对我一日夫妻百日恩的份上,你也不是不可?以偶尔找人来打上几?把?。”   闻吟雪霎时间抬眼,“真的?”   她此时的眼睛很亮,盈盈如春水。   楚珣与她对视一瞬,随后才嗯了声?。   “但你不是说?了这不行么?”   楚珣道:“我偶尔也可?以当做没看到。”   ·   用完午膳后,楚珣前去?大理寺处理了一下积压的事务,闻吟雪重新躺会床上歇息了一会儿。   昨日睡得?囫囵,还饮了酒,实在是疲惫,闻吟雪几?乎在榻上没多久就睡着?了。   再次转醒的时候,已经接近日暮。   而楚珣还没有回来。   闻吟雪用了晚膳,在他?院中逛了一圈,蹲在小池边数着?水里的鲤鱼。   直到天色昏暗的时候,才听到院门处传来细碎的声?响。   闻吟雪听到声?音往后看去?。   只看到楚珣换了身白色圆领袍,朝着?这边走来。   初夏之际,她身上春衫轻薄,方才天色已晚看不真切,此时楚珣走近,他?身量极高,足以居高临下俯视她。   从上至下,能看见她襦裙外白皙细腻的肌肤。   还有胸前恰到好处的盈起。   楚珣适时错开视线,丝毫没有停留地从她身边走过。   闻吟雪蹲在原地还是觉得?很不敢置信。   不是。   这个狗男人。   难道没看到自己?现在蹲在这里吗?   居然就这么面?不改色地从自己身边经过了吗。   一声?招呼都不打的吗。   亏她还想着问他有没有用过膳呢。   饿不死他?,没长眼睛的狗男人。   天色   已晚,鲤鱼围在水池边聚成一团,大概也全然目睹了刚刚的场景。   闻吟雪随意?丢了颗石子进入池塘,这群鲤鱼才纷纷游去?。   她站起身来,问道:“楚珣。”   楚珣:“怎么?”   他?居然还问她怎么?   闻吟雪问道:“你难道没看到我这么大一个人蹲在这里吗?”   “我看到了。”   “看到了你就这么视若无睹地走过去?了?”   楚珣双手环胸,有点儿倦怠地倚在寝屋的门上,目光看了下池中四?处散去?的鲤鱼。   “闻大小姐。就算是得?不到我的关注,你也没必要……”   “拿鱼撒气吧?”   “……”   好吧。   他?的确还是不和自己?打招呼比较好。   闻吟雪懒得?和他?说?话了,径直经过他?问道:“你今日在大理寺用过膳了吗?”   “用过了。”楚珣道,“你不会还等我回来一起吧?”   “你还挺自作多情。”闻吟雪看他?一眼,“我也用过了。既然如此就早点休息吧,这几?日一直累得?不行。”   闻吟雪顿步,又想到一件事,“哦对,后日就要回门了,你一定要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表现出来对我百般思慕的样子,知道吗?”   “知道了。”楚珣道,“簌簌。”   闻吟雪不太乐意?,“别叫我簌簌。”   “这不是,怕到时候说?漏嘴么。”楚珣慢悠悠道,“怎么都得?,提前适应一下。”   行吧。   闻吟雪没说?话了。   她眼睫抬动了一下,“那我先去?洗漱了。”   楚珣点头,“请便。”   闻吟雪在自己?的妆奁之中翻找了一下梨花花露,随后走到浴室之中,刚解开绦带褪下自己?的襦裙的时候,她才发现忘了带寝衣。   此时她已经沾了一点水,再出去?拿实在是麻烦,闻吟雪别无他?法,只能唤楚珣帮她拿一下寝衣。   从寝屋到浴池中间还有一道隔间,寝衣放至隔间就行。   但即使是这样,楚珣居然还是不太情愿。   闻吟雪和他?说?了好久,他?才勉强同意?。   好像拿个衣服能给他?累死。   闻吟雪提醒楚珣道:“寝衣就在我带过来的衣箱中。”   穿过空旷的寝屋,彼此的声?音好似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楚珣很久以后才嗯了声?。   隔间传来细碎的声?响,想来是楚珣已经把?寝衣送过来了。   闻吟雪平日里沐濯都有春桃春杏在旁,此时现在房中毕竟多一个楚珣,实在是不太方便,是以这种?事情只能自己?亲力亲为。   她的发漆黑稠密,散在水中的时候如同海藻。   闻吟雪用指尖拂过发尾,用木槿叶仔细洗过,最后绞发的时候才用了一些梨花花露。   用巾帕擦拭全身的时候,闻吟雪拢过潮湿的发,最后才走到隔间穿衣。   沐浴蒸腾而来的白色雾气弥漫。   闻吟雪本?来还有点儿困倦,刚刚沐浴一番,倦意?消散了不少。   然后想到了方才楚珣说?起来回门的事情。   出嫁三日,一般都是外嫁女回门的时候。   她和家中的人关系都泛泛,继母虽然对她心?有戚戚,但也不见得?当真希望她过得?好,加之说?不定不少人都在看着?她的回门。   威远侯府的消息密不透风,但是闻府却是个软柿子,说?不定早就有人想知道自己?在威远侯府过得?怎么样了。   闻吟雪思忖着?走出隔间,巾帕拿在手中,带着?潮湿的热气走入寝间。   此时的楚珣正随意?坐在榻上,翻看着?不知道是什么的册子。   闻吟雪没太关心?,只道:“楚珣。”   楚珣嗯了声?。   指腹压着?书页,懒散地翻过一页。   闻吟雪感觉他?现在翻看的册子好像有点眼熟,但她一时想不起来了,只对楚珣道:“你现在去?洗漱吗?”   楚珣没抬眼:“不急。”   她也不急吧。   闻吟雪看他?视线一直停在手中书册上,突然有点好奇,问道:“你在看什么?”   楚珣听到她问话,才倏地抬了眼。   “想知道?”   闻吟雪点点头,走上前几?步。   原本?被楚珣拿在手中的册子上的画面?,霎时间映入她的视线。   好熟悉。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   这不是之前相熟的贵女给她的避火图吗?   甚至楚珣翻到的这一页她还曾经看过。   当时给她的那位贵女,信誓旦旦说?这是手绘孤本?。   世间绝无另外一本?全然一样的。   但是。   怎么会在楚珣手里。   闻吟雪完全没有想到这被楚珣看到,霎时间感觉耳后发热,忍不住上前道:“这怎么会在你这里?你还给我。”   “还给你?”楚珣挑眉,“虽然也没什么好看的,但是我倒是很好奇,闻大小姐此行带了这册子,对我到底怀有什么样的心?思。”   闻吟雪见他?不还,也没心?思反驳,只抬步上前,撑住床榻的边缘,抬手便抢:“你还给我!”   楚珣手抬起,手中的册子被他?拿在手中,他?挑眉,漫不经心?地看着?她。   闻吟雪双膝抵在木质床榻的边缘,微微抬起去?够他?手上的册子,她一只手勾着?帷幔,另外一只手抬起,却怎么都碰不到边缘。   她有点着?急,下意?识往前踮起脚尖。   刚刚沐浴完,她身上带着?浓重的梨花香味。   楚珣任她动作,游刃有余地拿着?手中的书册。   片刻之后,闻吟雪一直用来维护平衡的帷幔不抗重负,随着?清晰的布帛破碎之声?,她脚下一个不稳,不可?避免地往前倾倒。   身后除了床榻并无其他?地方,楚珣只能扣住她的腰往后倒去?。   闻吟雪原本?抵住床榻的膝弯随着?倾倒的力度跪在楚珣的腰侧。   而她的脸,却是刚好贴在楚珣的颈侧。   耳际是他?清晰有力的心?跳声?。   刚刚沐浴完还潮热的肌肤,霎时间碰上他?微凉的躯体。   涌动的热意?很快就消散几?分,随后却又好像卷土重来,溯游而上。   楚珣被她压在身下,很轻地闷哼一声?。   周遭寂静无声?。   许久之后,闻吟雪才听到他?懒散的声?线响起。   “……你倒也不用,这么处心?积虑。” 第26章   此时闻吟雪身上的寝衣松松垮垮, 此时下?摆压在膝弯,上身的布料陡然紧绷。   光洁如月色的绸缎莹白,潺潺映着不远处的烛火, 光晕脉脉。   楚珣刚刚用?来护住她?的手松开。   闻吟雪艰难撑起了手,半压在楚珣身上,问他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珣的瞳仁漆黑, 灯光无?法触及这里, 显得眉目好似说不出的晦暗。   他没应声,只往下?看了看。   闻吟雪此时手撑在他的肩侧,膝弯折起跪在他身侧,稠密的发散开, 寝衣也?随之皱起。   楚珣的视线在触及到她?胸前时飞速掠过, 呼吸微顿,随即再往上与她?对视。   他最后?开口的时候好似有些为难, 缓声道:“你现在这样其实已经够明显了, 也?不用?我, 再多说什么吧?”   太近了。   近到彼此的呼吸都可闻。   闻吟雪湿濡的发尾渗了一滴水珠,摇摇欲坠, 随后?轻轻飘落在楚珣的颈侧。   只一点, 似有若无?的湿润感?触。   塌陷的帐幔层层叠叠落下?,铺落在闻吟雪身上。   这么近的距离, 楚珣眼下?那颗小痣更?加明晰。   闻吟雪根本没想到他是这么想的,回道:“……如果不是你拿了我的东西, 我也?不会摔倒在你身上好吗?”   “还有你床上的帐幔这太不结实了, 我也?就?那么轻轻扯了几下?居然就?断了, 况且我也?只是一时没站稳才这样的,你别多想。”   楚珣笑了声。   “多想?”他手抬起, 手中书册在指尖轻晃了下?。“……那这也?是我多想?”   闻吟雪看到这本避火图,手指撑起往前,却扑了个?空。   她?见他不肯还,索性直接回道:“   难道你自己成亲之前就?没有人给你过这种东西吗?至少也?看过吧,又不是人人对此事都能无?师自通的。不就?是本避火图么,我又不是真?的要对你做什么。”   “这可难说。”楚珣挑眉,“我不就?是因为怕你想做什么,所以这才,防备着么。”   闻吟雪没说话了,只点了点头,“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沉寂片刻。   闻吟雪还在思?忖之前没想完的回门的事情,楚珣静默着看她?片刻,随后?才轻飘飘开口:“闻吟雪。”   他很少会唤她?全名?。   闻吟雪有点儿诧异,抬眼,“嗯?”   楚珣:“你准备还要在我身上坐多久?”   闻吟雪回神,撑起身子,看到此时的楚珣。   他半躺在床上,发有些散乱,脖颈略微仰起,要笑不笑的,神色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他现在好像确实是挺好欺负的样子。   好吧。   他的确很有姿色。   怪不得总是臆想别人对他图谋不轨。   闻吟雪默不作声地从他身上起来,然后?看着此时乱成一团的帐幔,问楚珣道:“那这怎么办?”   “谁扯坏的,谁装上去。”   楚珣直起身,与她?避让了一点儿距离,靠在一旁的矮柜上,他身上的衣物?经过刚刚的事情有点皱乱,说出口的话却实在无?情。   闻吟雪看着散落的帘幔,“就?不能换个?吗?”   “换个?,也?行。”楚珣道,“但寻常人没有把这个?都能扯坏的。你要换的话,你去说。我丢不起这个?脸。”   “这又怎么了?”   楚珣看她?一眼,没说话。   狗男人怎么总是喜欢话说一半。   闻吟雪没忍住,问他道:“你怎么不说了。”   楚珣的视线慢悠悠飘过来,然后?道:“不太方便。”   这又怎么不方便了。   闻吟雪很快回道:“方便的。你说。”   楚珣:“是我不太方便呢。”   “……”   闻吟雪平复了一下?呼吸,叫他名?字:“楚珣。”   对视之际,楚珣半掀着眼睑,最后?才勉为其难道:“行吧。既然你这么想知道的话。”   他走过来,周身被月色与烛火的光晕交织,漂亮的眼眉浸没在暗色之中,周身上下?光华琅琅,极尽出挑。   楚珣看了一眼被掀落在榻上的帐幔,懒懒开口,“……说不定别人会以为,这是我们,房事激烈所致。”   什么激烈。   所致。   ……房事。   从未设想过的回答。   这几个?字眼来来回回在闻吟雪的耳际回荡。   闻吟雪看着榻上乱成一团的被衾,还有绢丝帘幔也?皱乱扯落在上,加之她?先前随手扔在榻上的衣物?。   此时烛火晦暗,摇摇晃晃。   看着确实很是旖旎。   更?何况他们新婚燕尔,于旁人来说,正是情浓之时。   他这句话以后?,周遭陷入了沉默之中。   漏窗上人影憧憧,他们两人的影子交叠重合。   闻吟雪感?觉自己耳后一寸寸地烫了起来。   楚珣好似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走到闻吟雪面?前,玩味地开口:“之前这么寻根究底,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他挑眉,俯身靠近:“闻大小姐。你耳廓好红。”   很稀奇的语气。   闻吟雪本就?很白,此时耳廓上那点儿绯意就?格外明显。   刚刚沐浴不久,眼瞳还湿漉漉的,有点像是一只被欺负的幼小狸奴。   难得乖顺的样子。   闻吟雪艰难挤出几个?字,“我只是觉得,有些热。”   “还没入夏,怎么就?热了。”   “……”   闻吟雪抬眼看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回道:“好吧。我之前问的时候,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不方便。”   楚珣唔了声。   闻吟雪也?没说话了。   她?默不作声地从榻上起来,手指捧着散落的帘幔,往上扣着金钩。   她?身量在贵女中算得上是高挑,纤秾合度的身材,却还是碰不到最顶端的锁扣。   闻吟雪思?忖片刻,只能在榻上站起,随着她?的动?作,骨肉停匀的小腿从寝衣下?若隐若现,绷直的足踝线条流畅。   但即便如此,还是差一点儿。   闻吟雪尝试许久都对不上,看向无?所事事站在一旁的楚珣,只见他此刻已经背对她?,双手环胸倚在窗边,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唤道:“楚珣。”   片刻后?,才听到他嗯了一声。   闻吟雪问道:“你就?不能过来帮我下?吗?”   “不能。”   好绝情的狗男人。   闻吟雪难得语气软了一点,“我够不着。”   楚珣转身看她?一眼,随后?很快又转回去。   怎么莫名?其妙的。   沉默片刻后?,闻吟雪刚准备开口,听到楚珣语调缓慢道:“你先把衣服穿好。”   闻吟雪下?意识往下?看去。   只看到自己的寝衣随着之前的动?作上移,下?摆贴在身上,纤细的小腿显露了一点儿。   但也?只是一点。   行吧。   他真?的还挺贞洁的。   闻吟雪整好衣服,回道:“好了。”   楚珣这才转过来,抬步走过来,看了一眼她?手上乱成一团的帐幔,“哪挂不上去。”   闻吟雪将帐幔上的金钩递给他,“这里。”   楚珣瞥了一眼后?才接过,随意踩了个?矮凳,轻而易举地扣进锁扣之中。   他很快就?整理好。   闻吟雪在旁边监督他干完,然后?对他道:“时候不早了,我困了。你快去洗漱吧。”   楚珣嗯了声,随后?走进净室。   伴随着淅淅沥沥的水声,闻吟雪也?没什么其他的事,索性躺进被衾里。   她?还在思?忖之后?的事情。   赐婚之后?再和离,也?不知道之前有没有其他人这么做过,但是想来楚珣是陛下?亲外甥,也?不会对他怎么样。   况且说不定到时候也?没什么人记得这件事了,随便扯个?理由也?能和离。   闻吟雪躺在被衾中翻了个?身,纤长的眼睫忽闪。   今日午后?睡了许久,其实她?也?不是特?别困。   后?日就?要回门了。   有些事情得提前和楚珣说好。   比如在有些总喜欢和她?比较的堂姐面?前,一定要对她?百般呵护,又比如在有些说话不太好听的人面?前,一定要袒护她?,要表现出来即使她?脾气不好,他也?心甘情愿。   闻吟雪想着,等了许久才终于听到楚珣从净室中走出,她?忍不住道:“你怎么洗了这么久?”   楚珣似乎是觉得有点好笑,“闻大小姐。你怎么这也?要管。”   闻吟雪有些理亏,解释道:“我等你等了很久。”   楚珣沉默片刻,随后?前往这里的步伐顿住,“闻大小姐。”   他唇畔挂着点笑,“你这样说话。我还有点,害怕呢。”   “……”   “我不是这个?意思?。”闻吟雪解释,“我是有点话要说。”   楚珣点点头,抬步走过来,“你说。”   闻吟雪双手拉着被衾,看着楚珣,只见他今日还是连最上面?的领口都严严实实,一点儿肌肤都没有露出来。   好像真?的很防备自己。   闻吟雪忍了忍,“我就?是在想,之后?和离的事情,找什么理由好。”   楚珣闻言,“感?情不睦,夫妻不和。这不是很简单。”   他半支在榻上,整理了一下?床榻上的被褥,将上面?的褶皱一一抚平。   闻吟雪声音有点儿闷,从被衾中埋着,看着他道:“这个?不行。在旁人面?前,你必须得是很爱慕我,对我百般求而不得,不会和我不和,懂吗?”   楚珣看她?一眼,掀起被衾,合衣躺下?。   “行吧。那你想怎么办?”   闻吟雪也?有点没想好,凑过来问他:“你想想呢。”   楚珣手指抵在她?额头上,将她?的脑袋推回去。   “那说你脾气不好,我无?法忍受。”   闻吟雪:“我哪脾气不好了?”   真?的是个?麻烦鬼。   楚珣没说话了。   闻吟雪抱着被衾,思?忖片刻,问他道:“要不这样。就?是吧,新   婚夜的时候你不是承认你体虚承认得很顺口么,要不你到时候就?直接这么说算了,反正陛下?也?是你的亲舅舅,想来也?不会往外宣扬的。”   楚珣没应声。   她?看了他一眼,“但是你是不是不怎么愿意?嗯,毕竟你今日早上的时候你还突然好转……”   闻吟雪的话堪堪止在这里。   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楚珣手臂半支,欺身上前,抬手直接捂住了她?的唇。   将她?的话全然堵了回去。   闻吟雪完全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这么过来,她?的眼睛睁大了一点,眼睫微颤看向近在咫尺的人。   早上什么。   她?差点忘了。   他很在意贞洁,连自己多看一眼都不行,所以现在提提也?不行。   好小气的狗男人。   可是她?当?时真?的不是故意要看这么久的。   这不是实在是很显眼么。   闻吟雪看着楚珣。   太暗了。   连烛火都被吹灭了,没有暖光,只一隙不太明显的月光。   就?连他的情绪都看不清楚。   只能看到他肩侧的发,突起的喉结,很细微地滑动?。   静寂之中,闻吟雪听到他不辨喜怒的声音,“闻吟雪。”   怎么了。   这不是在聊和离的事情吗。   他这个?人怎么总是阴晴不定的。   闻吟雪声音从他掌心下?传来,“怎么了?”   细细密密的热气从掌心传来。   好像被灼烧了一下?。   楚珣顿时收手。   片刻之后?,他语气淡淡,“……算了。” 第27章   暮春草长莺飞, 倦鸟归栖。   闻吟雪先前去了一次大明寺祈福,按照上京的习俗,如果是祈求姻缘的话, 成婚后是要去寺中还愿的。   虽然和?她所求相差甚远。   但说起来,大明寺的确是很?灵验。   长公主得知?闻吟雪要去大明寺还愿,特意让楚珣陪着她一起。   楚珣没什?么所谓, 闻吟雪不是很?想和?他同去, 委婉开口道:“世子……事?务繁忙,这种琐事?会不会太过麻烦了他?”   长公主笑容满面?地?对她道:“自然不麻烦。陛下准了他休沐整整十日,不就是想让他这段时日能多讨讨你的欢心?么。”   “况且阿珣不就是在大明寺中第一次见到簌簌,然后才对你心?生爱慕的么。现在你们既然已经成婚, 与你一同前去还愿, 再正常不过了。”   她这么说着,看向楚珣问道:“你是不是也很?想和?簌簌一起前去?”   楚珣:“不是很?想。”   在对上长公主凌厉看过来的视线后, 沉寂片刻, 他又懒洋洋改口道:“……但也还行?。”   长公主看他一会儿?, 随后又笑着对闻吟雪道:“别管他。他口是心?非罢了。”   “……”   威远侯府的马车非寻常侯府礼制,前面?驱车的乃是踏雪乌骓, 汉白玉镶嵌车厢之上, 两侧帘幔垂顺下来,单看着就知?道内部布设华丽非凡, 檐下挂着一枚令牌,只看着就知?道其中之人必然是身份不凡。   马车中焚香袅袅, 泛着淡淡的水沉气味。   闻吟雪抬手看了一下香炉中燃烧的香料, 转头看到半阖着眼的楚珣, 忍不住凑到他身边闻了一下。   楚珣察觉到她靠近,手指抬起在她的额头上抵住, “你干什?么。”   闻吟雪看向他道:“我先前就想问了。你身上的遐草香味是哪里来的,你屋中也没有焚香,浴池之中的香料也没有,那是从哪里来的?”   楚珣听?她说话,倏地?笑了声?。   “闻大小姐,你倒也不必这么关心?我。”   “……”   其实闻吟雪也不是很?关心?这个,她懒得回他,此时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今日早晨是不是醒得很?早?”   楚珣抬眼,“怎么?”   “我问问。”闻吟雪双手抵着下颔,“我记得昨晚好像是挺晚才睡的,但我辰时醒了一次就没看到你人了。你不困么?”   “不困。”   “那你醒这么早做什?么?”   “……我闲。”   行?吧。   闻吟雪和?楚珣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因为身边没有其他可以说话的人,随口问问。   她昨日睡得晚,今日早间辰时醒了以后睡得迷迷糊糊,此时也感觉到了一点儿?困意上涌,脑袋耷拉着睡着了。   楚珣随手翻阅着一本札记,感觉到周围静寂下来的时候,才半垂着眼睑看向闻吟雪。   她纤长的眼睫垂覆下来,在车内暖黄的光下落下一整片的阴翳。   楚珣指腹压着书页,随后收回视线。   马车行?驶得并不算急,只是偶尔还是会有点儿?小颠簸,致使闻吟雪原本撑在小几上的身子也缓缓地?移了过来,最终她身子歪倒在一旁,落入楚珣的怀中。   闻吟雪似乎是感觉到这里很?舒服,还在他怀中蹭了一下。   犹如绸缎的发有些拂乱,落在楚珣的手背之上。   楚珣抬手拢住面?前晃动的烛火,看向闻吟雪。   居然这都还没醒。   他低眼,顺手在她脸侧轻掐了一下。   “闻吟雪。”   手下触感出乎意料的好,楚珣又捏了几下。   她枕在楚珣腿上,就算是被?他掐捏也只是轻轻皱了皱眉,一点都没有反抗的意思。   很?乖巧的样子。   好像是怎么欺负都行?。   楚珣思忖现在到底是任由她躺在这里,还是唤她起身。   想了想,自己刚刚趁着她睡着掐了好几下。   好像是挺趁人之危的。   楚珣的手抬起又随之放下,看着她此时很?是困倦的模样。   最后也还是没有唤醒她。   马车之中,静谧到只剩下车辙辚辚还有书页翻动之声?。   闻吟雪转醒的时候,已经是半柱香后。   她刚醒的时候还有点儿?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在楚珣膝上,她霎时间起身,问道:“我怎么会睡在你怀里?”   楚珣没看她,翻动了一页书。   “这要问你自己。”   闻吟雪撑着手,问他道:“难不成是我自己睡着睡着躺到你怀里的吗?”   “不然?”   闻吟雪不敢置信,“那我自己这么大动静我怎么会没醒。不会是你把我靠到你膝上的吧?”   楚珣轻描淡写地看她一眼,蓦地?笑了声?。   “我看上去有这么好心?”   这倒也是。   闻吟雪没说话了。   刚刚囫囵睡了一会儿?,此时很?是清醒,闻吟雪也没什?么心?思再睡觉了,掀开帘幔看向窗外?。   此时已经靠近骊山山脉,窗牖外?都是连绵起伏的丛林与山脉,时近正午,日头明明晃晃映照而下,浮动的香味飘散开来。   距离大明寺已然很?近了。   在这里就已经能听?到遥遥传过来的钟声?了。   楚珣想起什?么一般,“你之前还来大明寺求过姻缘?”   提到这个,闻吟雪转身,点点头道:“是来求过。”   楚珣漫不经心?道:“早前听?过这里很?灵验。是这样么?”   说到这个,闻吟雪没忍住接道:“真的很?灵验。”   楚珣又问道:“你这么说,你深有体会?”   “是啊。”闻吟雪回,“我求的姻缘就很?灵验。”   楚珣翻过一页书页,随手反扣在小几上,要笑不笑地?抬了下唇角。   “哦?我还真没看出来,原来你对我图谋不轨,这么早就开始了。”   闻吟雪过了一会儿?才听?出来他是什?么意思。   她眨了眨眼,慢悠悠道:“楚小侯爷。你不会以为,当初我所求姻缘是你,后面?你我成婚,所以我才说大明寺灵验吧?”   “不是么?”   闻吟雪道:“当然不是。”   楚珣:“那灵验在哪?”   闻吟雪看他一眼,“我在大明寺掷出两个下下签。我估计这么多年前来求姻缘的,也没几个人和?我一样倒霉的。那签筒里面?这么多只签,一共也就一只下下签,而且我还连着掷出来两次。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只求了一个愿望,那就是未来夫君不   能是你。”   她说到这里,顿了下,“结果刚从大明寺回来,我就收到赐婚的圣旨了。”   “你说是不是很?灵验?”   “……”   ·   近日天气好,是以大明寺往来香客络绎不绝,青石台阶之上都能闻到香火气息佚散,远处钟声?杳杳,带着佛刹古寺的清幽气息。   楚珣先下了马车,顺手扶了一下闻吟雪。   几次前来大明寺,都是全然不同的心?境。   闻吟雪臂弯中挽着披帛,看着远处佛寺巍峨,与楚珣一同往前走去。   此行?匆忙,并未提前与大明寺交接,是以并未有沙弥在阶前引路。   好在上次已经来过一次,闻吟雪还记得怎么走。   穿行?过香客络绎不绝的佛殿,一路被?细细如云雾的香火萦绕。   楚珣不快不慢地?走在闻吟雪身边,走了许久以后,才看到佛寺殿前的姻缘树。   满树红绸,此时正在随着风拂动。   神佛在上,慈眉善目,宝相庄严。   旁边的沙弥在低声?喃喃,闻吟雪往前跪坐在蒲团之上,恭恭敬敬地?请了三炷香。   起身之后,闻吟雪看向站在一旁的楚珣。   他原本低眼看向自己,此时视线交错,他的眼眉浸没在细烟之中,显出几分温柔来。   旁边的沙弥很?是眼熟,他走上前来对着闻吟雪躬身施礼,“施主。”   闻吟雪认出他正是之前那位引路的沙弥,回礼道:“师父。”   沙弥看向楚珣,问道:“施主今日是前来还愿,那这位就是施主的正缘吗?”   闻吟雪沉默片刻,“……也算,是吧。”   沙弥不期然笑了声?,随后对楚珣道:“小僧有几句话,能否与施主单独说说?”   楚珣抬步过来,嗯了声?。   随后突然道:“怀竹。”   身穿劲装的怀竹突然出现,楚珣低声?吩咐几句,怀竹看向闻吟雪,点了点头。   也只是几句话。   闻吟雪看着殿中,也没有站在这里等?楚珣,抬步走到外?面?的姻缘树下,却没想到迎面?撞上一个她认识的人。   是王幼菱。   她们一行?贵女,大概是前来这里求姻缘。   上次见面?,闻吟雪感觉这位王家小姐对自己并不是很?友善,她虽然不懂是为什?么,但至少也没有什?么兴趣再与王幼菱来往。   此时闻吟雪站在隐蔽处,她们也没有看到自己。   也好。   省得还要虚与委蛇一番。   闻吟雪本意并不想和?她们打?什?么招呼,却没想到她们之间的对话,也稀稀疏疏地?传到了这里。   “幼菱。你也别伤心?了,总归圣旨赐婚,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况且陛下早前也就是一直都想让这楚世子成婚,也不是刚好让那闻吟雪碰上去了么,而且早前陛下也不是没有撮合过你与楚世子。现在赐婚给他们,也就是图个新鲜,若是你是那个后来才进?京的,说不定陛下赐婚的就是你与世子了。”   “……事?已至此,你也别多说什?么。总归是没有这个命。”   居然是因为楚珣。   行?吧。   这位王家小姐至少眼光不怎么样。   “我也不是想说,只是实在觉得替你不值,早前谁人不知?王相家小女冠绝京城,求娶之人络绎不绝,才情?相貌样样都是最上乘,楚世子出身显贵,与你根本就是般配至极,那闻吟雪不过是小官之女,不过是凭借外?祖是个莽夫才得了几分陛下青眼,论出身家世,样样不如你,偏生牙尖嘴利,行?事?无忌,就算是陛下赐婚,也就是一时走运罢了。”   “但总归婚事?已成。”   “那又如何。这姻缘一事?,总归是要自己的心?意的。你忘了吗,就前段时日,楚世子还曾经说过这位闻家大小姐也不过尔尔,想来对她根本就没有几分真心?,完全无意于她,不过是奉旨成婚罢了。”   旁边一位贵女连忙也帮腔道,“那是。夫家不喜,即便是陛下赐婚又是如何,楚世子的性子你我都知?晓,根本不会是委曲求全的人,就他这么个人,既然对她并无念想,说不得冷落成什?么样子呢。”   几位贵女大抵都是与王幼菱交好,王幼菱是全相之女,家世显赫,自然周围逢迎之人不少。   此时这几位贵女都是极尽浑身之能事?讨好她,争先恐后地?说着安慰的话。   谈至兴起,突然听?到细密的蛩音响起。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姻缘树红绸之下,缓步而出一位极为出挑的少女。   她身上襦裙纤薄,行?走时光晕粼粼。   那几位贵女有的并未见过闻吟雪,不免愣怔片刻。   闻吟雪挽着披帛,看向不远处聚在一起的贵女。   她有些见过,有些全然陌生。   闻吟雪眨了眨眼,语气轻缓,“虽然无意打?扰几位阿姐,但刚巧方才听?到几位阿姐讲起我与夫君的事?。毕竟事?关己身,我便想着出来解释几句。”   “说来惭愧,恐怕要让阿姐们失望了,其实我夫君丝毫未曾冷落于我,不仅如此,这桩婚事?也是他在陛下面?前苦求而来,之前说我的那件事?,也只是因为不敢在我面?前表露出心?思而已。”   几位贵女彼此无言,面?面?相觑。   “……”   闻吟雪有点苦恼,转而又道:“实不相瞒,我夫君他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对我念念不忘,爱慕我到茶饭不思非我不娶的地?步了。”   恰在此时,楚珣走过来,他视线随意扫过那几位贵女,最后停在闻吟雪身边。   闻吟雪看到他走近,很?自然地?抬手挽上楚珣,眼波盈盈问他道:“是吧,夫君?” 第28章   她?的语气稀疏平常, 好像曾经唤过无数次。   尾音带笑,说不出?来的甜润。   手指柔软,脑袋也歪了过来, 在楚珣肩侧碰了下。   漆黑的瞳仁如一池春水,看向他?时稍弯了一点。   实在说得上是浓情蜜意。   楚珣方才?只听了一半,但大概也知?晓闻吟雪说了什?么。   他?神色温润, 先?低声问道:“我只说了几句话, 怎么不在殿内等我?”   闻吟雪看向他?,“正好出?来走走。怎么了吗,夫君。”   “这?边风大,”楚珣道, “怕你冻着。”   “……”   有点过了。   现在都已?经入夏了。   闻吟雪感觉他?现在多半是存心膈应她?, 脸上的笑停滞片刻,她?手指不动声色地在楚珣臂上加了一点力气, 很?快就轻声细语道:“有夫君在我身边, 我不会觉得冷。”   “……”   站在一旁的数位贵女闻言, 都呆滞站在一旁。   楚珣这?么多年在上京,纵马过长街, 行事无忌, 张扬恣睢,肆意至极。   整个上京都没有人敢于得罪他?。   偏生天生贵胄, 生得风流无瑕,本来这?皮相也足够很?多贵女倾心, 却因着这?样的性子, 让人只能远观。   几位贵女自然都见过这?位楚小侯爷。   只是全然不敢置信, 这?居然是他?说出?来的话。   静默许久以后,有个贵女还是忍不住问道:“敢问楚小侯爷……方才?闻姑娘所言, 当真确有其事?”   楚珣看向闻吟雪,“哪句?”   闻吟雪回道:“就是说你为我茶饭不思非我不娶的事情,哦对,还有你当初为了娶我,差点还在陛下面前以死相逼。”   楚珣沉默片刻,看向她?温声道:“……下次你我这?种私事,就不用再说与外人听了。”   闻吟雪眨眨眼,小声道:“可是夫君,虽然我也不想说,但别人总说你冷落于我,还说你对我毫无念想。我这?不是都是因为没有办法,所以才?将实情道出?的吗。”   楚珣轻描淡写看向不远处的贵女一眼。   他?视线所及之处,众人皆是神色惶恐,默默不敢言。   他?们今日在大明寺   已?经还完愿,也没准备在这?里多留,况且也与这?几位贵女没什?么好说的。   刚刚抬步之时,倏地听见方才?一直沉默不语的王幼菱开口。   王幼菱生了一张极为楚楚动人的脸,即便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只看着这?双湿润的眼睛也能感觉到欲说还休。   闻吟雪抬眼,只见此?时的王幼菱双眸看向这?边,清莹的视线落在楚珣身上。   她?语气轻缓道:“楚世子。还请原谅幼菱此?举唐突,但有一件事世子一直都不知?情,这?件事事关重大,还望世子留步,能听幼菱讲完。”   楚珣听她?说话神色未变,不置可否。   闻吟雪在此?时看向王幼菱道:“王姑娘但说无妨。我也很?好奇是什?么事情。”   王幼菱咬了一下下唇,随即很?快道:“虽然世子与闻姑娘感情甚笃,但我早前与闻姑娘有过几面之缘,据我所知?,闻姑娘或许并非是如她?表面那般温柔小意,而很?是……咄咄逼人。就连方才?世子不在之时也是,闻姑娘也是在世子出?现以后才?收敛性子。”   “夫妻之道在于坦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幼菱今日点明,是不想此?事世子一直都被蒙在鼓里,受人欺骗。”   楚珣视线随意转到闻吟雪掐着自己的手上,好似有些?惊讶道:“哦?原来夫人是这?样的性子,我竟全然不知?。”   闻吟雪眨了眨眼,没说话。   被戳穿了吧。   此?时的不说话,可能也就在心虚。   想来楚小侯爷也是没有想到枕边人居然还是这?么地两面三刀。   没有哪个男人能接受这?样的欺骗。   温柔小意,体?贴贤淑全然都是装出?来的。   她?的本性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王幼菱此?时心跳怦然,一瞬不瞬地看着楚珣。   她?的心意其实很?多人都知?道。   王幼菱很?早就开始倾慕楚珣,可能比京中的其他?贵女都要早。   她?为了成为京中为人称道的贵女,每日学习女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是为了与他?般配。   就连京中的许多人都说他?们很?是般配。   早前就连陛下都想过要撮合他?们两个,几次三番和楚珣提及自己。   王幼菱唯独没有想过,会被闻家这?个几乎从来没有来过京城的大小姐抢了先?。   甚至陛下谕旨赐婚,还是楚珣苦求而来。   就连早前那句不过尔尔,甚至都是为了掩藏他?的心意。   王幼菱从来没有看过楚珣能为别人做到这种地步。   可是闻吟雪根本就不是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那样,他?分明是被欺瞒至今。   她?知?道自己此?举卑劣,可看到楚珣与闻吟雪相携而走的时候,还是没忍住说了出?口。   树上红绸声响猎猎。   风声骤起,带着飘过来的香火气息。   旁边几位贵女闻言也纷纷帮腔道:“的确是这?样。楚世子,你是不知?道,在你没有来之前,闻姑娘对我们的态度很?是耀武扬威,根本不是在你面前的那般。”   “是这?样,我们都瞧见了。”   “……”   楚珣听她?们说话,神色看不出?什?么情绪。   随后看向闻吟雪,好似在思忖。   闻吟雪依然挽着他?的手臂,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披帛下的穗子。   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   几位贵女说完这?些?话,心下忐忑楚珣的反应,都在屏住心神看向他?。   片刻后,只见楚珣轻声道:“……即便真如你们说的如此?。那我也是心甘情愿被她?蒙骗的。”   ·   回程的马车早已?停在空旷处。   闻吟雪回到马车中,想起刚刚那件事,实在没忍住撑着小几笑了很?久,楚珣淡淡看她?一眼。   “有这?么好笑?”   闻吟雪笑意敛了下,“是挺好笑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   楚珣说完以后,估计那些?贵女完全没有想到楚珣能说出?这?么深闺怨妇的话,都像是看鬼上身一样地看着他?。   一直等到他?们走后,那群贵女站在原地,神色好像都有点儿恍惚。   甚至都走出?去好远了。   她?们都还愣怔着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闻吟雪也没想到楚珣偶尔还挺有用的。   今日带上他?也不算是全无收获。   楚珣此?时懒散撑在小几上,手中把?玩着一枚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短刃。   闻吟雪看向他?,想了想道:“不过说起来,我今日完全没有想到,你居然还有这?么好心,愿意帮我。”   楚珣慢条斯理沏了杯茶,“那你知?道为什?么吗?”   茶水流动之声潺潺,闻吟雪看他?此?时的动作?,刚刚还没发?现,现在才?发?觉确实有点渴。   她?顺手把?楚珣沏好的茶抢走,问道:“为什?么?”   楚珣掀起眼睑,没说什?么。   片刻后他?抬起茶壶又沏了一杯,说话的语气波澜不惊,“因为你刚刚小人得志的样子,还挺有意思。”   谁小人得志了。   这?嘴里难道就说不出?什?么好话吗。   闻吟雪忍了忍,没和他?计较,转而想到一件事,又问道:“对了。之前那个小沙弥让你进去,到底和你说了些?什?么?”   楚珣抬眼,“想知?道?”   闻吟雪点点头,“想的。”   楚珣:“不告诉你。”   闻吟雪忍不住道:“……你真的很?小气。”   楚珣丝毫不以为意:“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   行吧。   她?也不是很?好奇。   总归就是一些?吉利话,闻吟雪本来只是随口问问,也没有深究。   回到府上的时候的已?经将近日暮。   楚珣一进寝屋就懒懒躺在圈椅之上,随手翻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书页,闻吟雪今日坐了许久的马车,总觉得浑身上下都有点儿酸软,拿着寝衣先?去净室中洗漱了。   她?绞着湿发?走出?来的时候,只看到楚珣翻过一页书。   他?手臂支起撑在椅背上,手指抵在唇边,身上的圈椅两只椅腿在地上抵着,晃晃悠悠的,好像随时都会倒下来。   ……摔不死他?。   楚珣听到声音,掀起眼睑朝着这?边看了一眼。   “洗完了?”   闻吟雪嗯了声,随手找起剪子将烛芯剪短了些?,楚珣看她?动作?,突然问道:“你和程屹以前是旧识?”   “算是。”   “什?么叫算是?”   闻吟雪回道:“以前认识,但不算是很?熟,怎么了?”   楚珣哦了声,“难怪。”   闻吟雪都快忘了还有程屹这?么个人,说起来,倘若陛下没有下这?道赐婚的圣旨,说不定现在与自己议亲的人就会变成程屹了。   说起来,程屹也没什?么不好。   而且长得也很?好看。   闻吟雪看楚珣总是话说一半,没忍住走过去,问道:“难怪什?么?”   楚珣又翻过一页书,也没看她?,语调没什?么起伏:“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昨日我前去大理寺的时候,他?莫名其妙和我说了些?什?么你们小时候的事情,他?这?么没话找话地和我交谈,我想起来还挺,后怕的。”   后怕?   闻吟雪问道:“你怕什?么?”   她?看向他?,思忖片刻后道:“哦。我知?道了。你不会是担心我与他?有什?么吧。也是,毕竟程屹长相出?众,又曾经与我少年相识,你只能从他?口中了解我的过去,所以你心生嫉恨也很?寻常。”   闻吟雪想了想,安慰道:“其实这?是很?正常的,你也不差,只是没有那么好,也别太自卑了。”   楚珣视线飘过来,他?抬唇,“不是呢。”   “我只是看到他?竭力想和我说话,只能从我和他?身上仅有的联系上找出?话题的样子,就难免开始有点担心,上京觊觎我的美色的人原本就很?多了,现在不会还不止姑娘家吧。若是这?样的话……”   “我这?不是,会觉得,有点招架不住么。”   “……” 第29章   楚珣虽然休沐, 但时不时也需要前?去大?理寺处理事务,闻吟雪有的时候也不会在院中看到他,彼此之间也算   是相安无事。   威远侯府人员简单, 并无什么其他正经主子,也没有什么晨昏定省的规矩,长公?主平日里也并不会过问闻吟雪和楚珣的事。   好像成婚前?后也没什么太多的区别。   闻吟雪有的时候没有事情做, 还会去找沈宜葶。   沈宜葶还问过, 当?初给?闻吟雪出的那个办法到底有没有实施。   闻吟雪才想起来这一茬,思索片刻,最后含含糊糊道:“也算吧。”   不过和沈宜葶说?的还是很有偏差的。   但好像楚珣也不是很在意。   不过反正这件事闻吟雪自认大?仇已报,也没有太过纠结。   沈宜葶倒是挺想问这件事后续的, 至少问问楚珣的反应, 但是看闻吟雪不是很想多谈的样子,也没有再开口问。   她们曾经在岷州一起长大?, 聊了一阵以前?的事情, 随后又聊到议亲的事情上来。   沈宜葶和闻吟雪的年岁相差无几, 近日也被家中催着议亲,只是沈宜葶寻常中与京中子弟少有来往, 对这些世家子性?情不甚了解, 多少有些心中没底。   颇有些忧愁。   闻吟雪准备回头?帮她留意留意。   不过其实她来上京也没多久,对京中子弟也不怎么了解, 最好还得问问楚珣。   闻吟雪从沈府回去的时候经过了大?理寺,想起来楚珣在这里当?值, 稍微停了一会儿, 有点?儿犹豫要不要此时去问问楚珣, 没想到刚巧被一个姓李的司直给?瞧见了,极其谄媚地将她请了进去。   闻吟雪与这位姓李的司直也只是一面之缘,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对自己好像是很熟识一般,生怕她走了,用身子挡住离开的路,言辞恳切地对闻吟雪道:“世子还在审问犯人,夫人不如在此稍等片刻,世子等会儿就可以和您一起回去了。”   闻吟雪都还没来得及说?话,这位李司直就匆匆放下一杯茶,往堂内走去。   ……   大?理寺的牢狱向来无人敢于擅入。   即使是在白日,这里也显得幽静无光,只有桌案上一点?细小的灯火,晃动的时候颤颤巍巍,照亮一隅。   腐朽夹杂着一点?儿血腥的气息混在一起。   楚珣坐在圈椅之上,神色有点?儿懒倦,手指放在扶手之上,随意地叩击着。   他看着面前?的犯人,问道:“还是不肯说?吗?”   楚珣起身,抬步靠近,晦暗的灯火照得他面目不清。   他语调漫漫:“你人既然已经在这里,那我就有确凿的证据。你的户籍,地契都并无差池,就连口音都是流利的关中话,但百密一疏,总归是有破绽。你不如再想想,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漏了马脚。”   面前?人声音低哑:“草民?不知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大?人。”   楚珣闻言低笑了声。   他拿起一条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面前?的人也没有再出声。   楚珣也并不着急,只是半低着眼睫,好像并不在意的样子。   近些年来回纥可汗更迭频繁,新可汗正值壮年,心高气傲,与中原摩擦频繁,混入不少细作在京中。   皇帝也知晓,只是这些细作数量众多,难以彻底根除,况且真正让他忧虑的,还是担心朝中也被混入了回纥的奸细,若不是有人背后谋划,这数量众大?的细作也难以混入京中。   此事事关重?大?,用人得是朝中值得信任之人,是以皇帝思前?想后,还是交由了楚珣。   但皇帝也还是千叮万嘱,和楚珣道:“本来你即将新婚,朕是不该把这种事情交由你的,只是这件事你也知道轻重?,除了交由你,也没有更为合适的人选。”   皇帝想了想,接着道:“尽管如此,你也切莫冷落了那闻姑娘,朕可是千辛万苦才特意下旨赐婚给?你们的,还经常提点?那些世家子告诉他们少打那闻姑娘的主意,这才让你娶到了,你到时候别为了审讯宿在大?理寺。”   “你少睡点?没关系,不要让人家闻姑娘独守空房。”   “……”   皇帝说?到这里也忍不住絮絮叨叨,“你皇祖母生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没看到你成家,就连病重?的时候,都还指望着你什么时候也能生个孩子,她早就和朕说?了,若是个女孩出生就是郡主,男孩当?即就封世子,朕可一直都还记得呢。说?起来,你们现在可有什么打算?”   “……臣还没什么打算。”   皇帝不太认可地看他一眼,“也可以早点?打算了,你都这岁数了,等再过十年,与你一般大?的,人家孙子都快有了。”   “……”   此时大?理寺牢狱之中烛火忽明忽暗,楚珣半低着眼睑看着面前?的人,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很轻的声响。   楚珣抬眼看去,只见李司直脚下步伐飞快地走进来,面上笑容满面,对着楚珣招了招手。   今日也问不出来什么,楚珣抬手找了役人,让他们把面前?的罪犯拉下来,随后才走到李司直面前?,问道:“怎么?”   李司直兴高采烈地对楚珣道:“世子,在下过来,是有件喜事要与你说?。”   楚珣淡淡看他一眼,“说?。”   李司直看他现在这幅不冷不淡的样子,心中思忖,他一旦得知了外面闻姑娘还在等他,还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子。   也就是在他面前?装装样子。   那日李司直和陛下还有长公?主琢磨了很久,都没有准备把他们是如何发现楚世子的心思这件事告诉楚珣,一来怕他觉得自卑,无法面对,二来这件事嘛毕竟是在闻家议亲的时候突然赐婚,也并不光彩,并不适宜宣扬。   李司直甩了甩袖子,靠近楚珣道:“闻姑娘今日来找您来了!”   楚珣闻言倒并无什么诧异,随意地点?了点?头?。   这假正经。   李司直瞧了半天?都没瞧出来有什么反应,简直疑心他到底有没有听?到自己说?的话,心中思忖要不要再说?一次的时候,听?见楚珣问道:“她人在哪?”   “就在堂屋。”李司直问道,“世子,您就不惊喜吗?”   楚珣看他一眼,“惊喜什么?”   李司直道:“就是闻姑娘来找你这件事。”   “啊。”楚珣反应过来,“挺寻常的。”   寻常什么?   李司直心里嘀咕几声,就听?到楚珣接着道:“可能她一会儿看不到我就,思之如狂了吧。”   “……”   闻吟雪坐在堂屋之中百无聊赖地拨弄着一副棋,才终于听?到从内室传来有人走动的声响。   她抬起眼,只见楚珣少见地穿了一身紫色大?科紬绫,应当?是平日里上朝所?穿的衣物。   闻吟雪这几日醒来的时候都没见到他,是以也没看到他今日穿的衣物,比平日里所?见少了些随性?,多出几分凌厉之态。   闻吟雪问道:“你当?完值了?”   楚珣走出,嗯了一声,看她问道:“你今日怎么突然过来了。”   闻吟雪拨弄了一下襦裙上的穗子,“恰好路过。”   楚珣低眼看了她一眼,哼笑了声,也没有再作声。   随后两人也再无交流。   一点?也不像是新婚燕尔的样子。   李司直在旁边看得很是心痛。   怎么都已经成了婚,这楚世子还是这么自卑含蓄,连话都不敢和闻姑娘多说?上几句,要知道,当?初他们也是千辛万苦才让楚世子娶到闻姑娘的。   一直到看着闻吟雪和楚珣的马车离去,李司直还站在原地扼腕痛惜。   不行。   还是得找些法子让楚世子认清自己的内心。   不能再让他现在这样逃避下去了。   他居然还在臆想是闻姑娘自己想他了才来见他。   当?时若不是自己拉着闻姑娘前?来堂屋坐下,说?不定人家闻姑娘早就离开了,这喜欢人家姑娘,怎么就这么放不下身段呢。   李司直深深叹了口气。   ·   马车之中,闻吟雪撑着下颔,突然听?到楚珣问道:“上京那么多地方,你怎么就恰好路过大?理寺?”   闻吟雪头?抬起,朝着他那边看去,反应过来他是继续刚刚在大?理寺的那个话题。   她眨眨眼:“你   刚刚怎么没问?”   “当?时有人在,”楚珣道,“有点?不好意思呢。”   “……”   “好吧。是想来找你,”闻吟雪道,“还想问你一件事。”   楚珣看了看她,“问。”   闻吟雪道:“我今日突然想到,你平日里一叫怀竹他就出来了,那你没有叫他的时候,他躲在哪里?如果?他经常躲在什么很隐蔽的地方的话,那么岂不是能偷听?到的八卦也很多?”   这都什么问题。   她说?话的时候脑袋也喜欢凑过来,楚珣抵住她的额头?往后推了推,“不知道。你下次可以自己问他。”   闻吟雪哦了一声。   楚珣想起来明日要去闻家回门的事情,问道:“回门的东西已经备下,你家中长辈有什么喜欢的,偏好什么,现在和我说?,我回府再派人去库房中寻。”   闻吟雪其实与闻家中的人关系都不怎么样,更遑论知道他们的喜好,“我也不知道。都行。”   她手指绕了绕发尾,突然对楚珣道:“对了。”   闻吟雪想了想,问他道:“你不是很早就入仕了么,又是自小在京中长大?,你帮我留意留意,有没有什么家世清白,为人品行极佳,人也长得清俊的世家子,年岁在弱冠上下,家中不要有姬妾,最好家风也比较清正的。”   楚珣闻言撑着下颔,没什么反应。   闻吟雪就知道他是听?到了,凑过来问他,“有吗?”   楚珣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都说?得这么明显了。   他这个都听?不明白吗。   难道脑袋放在这里是当?摆设?   闻吟雪:“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就是找适合做夫婿的。”   沉默片刻。   楚珣半垂着眼睑,瞳仁漆黑,听?不出什么情绪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闻吟雪。”楚珣语气很淡,“我人现在都还坐在你面前?,你就开始想着找下家的事了?” 第30章   怎么就找下家了。   闻吟雪思索片刻, 不知道他指的下家到底是什么,也?没?回?他这个话,只是转而问道:“所以到底有没?有?”   楚珣看?她一眼, “有是有。”   他在上京多?年,确实也?应该认识不少与他年岁差不多?的世家子,闻吟雪有点好?奇地问道:“谁?”   楚珣很快回?道:“我啊。”   闻吟雪看?向他, 只见楚珣此时靠在马车上, 双手环胸,“但有点可惜,我好?像不太方便呢。”   “……”   闻吟雪沉默片刻,想到她问这个话的目的, 点点头?, “那你确实不太方便。”   楚珣与她对?视几瞬,问道:“闻大小姐和离以后, 不吃回?头?草是吧?”   “你在想什么。”闻吟雪抬眼看?向他, 根本没?想到他居然会想这么远, “你以为是给?我找吗?”   楚珣沉默片刻,问道:“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是给?我的一个朋友相看?。我暂时还没?这个想法, 至少等到日?后和离的时候再说?吧。况且你我之间至少也?要再勉强凑合一段时间吧,毕竟你我可是圣旨赐婚, 你是陛下亲外甥,陛下又不会诛你九族, 我和他又没?有亲缘关系, 那我还得好?好?掂量着呢。”   闻吟雪又想了想, 接道:“而且不管怎么说?,你和我都成过婚, 把你介绍给?我好?友,日?后相见多?少都很奇怪吧,至少我觉得这样很奇怪。虽然你我并无什么感?情,但万一她就很介意呢,更何况……”   她上下看?了看?他,“你和人品极佳这个评价根本也?没?什么关联吧。”   ·   已至四月,人间芳菲尽。   近日?天气转暖,闻吟雪一向贪凉,往日?这种时候早就已经让春杏春桃在屋中放置冰鉴了,但现在却没?有。   只是因?为楚珣的身上比寻常人要凉一些。   哪怕只是在她身边,也?好?似在屋中放了冰鉴一般。   闻吟雪从来没?见过像他肌肤那么凉的人。   可能是真的体虚吧。   院前的花都已经差不多?凋零了,闻吟雪偶尔还会想起来,自己之前院中的花是不是也?已经都谢了。   她来上京才不过短短三个月,居然就发生了这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过成婚后闻吟雪发现,楚珣是挺讨厌的,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讨厌。   毕竟这个便宜夫君偶尔还是有点用的。   今日?回?门,闻吟雪起得比往日?早些,旁边的楚珣也?已经不见踪影,净室内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居然这么早就起身洗漱了。   闻吟雪抱过被衾想了一会儿,又闭上眼睛休息了片刻,随后也?准备起身了。   她昨日?睡得不怎么踏实,昏昏沉沉地往前走。   寻常楚珣这个时候都已经不在了,是以闻吟雪今日?也?下意识往隔间走。   细微的水声停滞,闻吟雪刚刚走至隔间前,霎时间感?觉似有若无的遐草香味扑面而来。   并不浓重?,很淡。   她站在门口,与刚刚沐浴完的楚珣对?上视线。   他寻常洗漱完,都是连一丝一毫地肌肤都不露,至多?也?只是露出一点儿脖颈,很小的一片,全然一副很是贞洁的模样。   但此时的楚珣,身上的寝衣的扣袢随意地耷拉着,衣物松松垮垮地穿着,他手中拿着巾帕,听见声音,朝着门口看?来。   一滴水珠,从他的下颔滚落至锁骨,最后悄无声息地没?入腰间,再也?寻不到踪迹。   他的身上带着一点儿湿濡的痕迹,腰腹线条流畅,肤色极白?,萦绕着刚刚沐浴完的热气,腰带束出窄腰,潮湿的热气浸没?在他肌肤之上。   闻吟雪从来没?看?过楚珣裸露这么多?的样子。   好?像还挺,秀色可餐。   她愣在原地,纤长的羽睫扇动,半晌了还有点不太确定地又看?向楚珣的脸。   和她想象的好?像还挺不一样的。   毕竟他穿上衣物的时候很是清瘦。   一点都看?不出来脱下衣物是这样的。   她看?得时间有点久,或许已经有点习惯了,楚珣面色如常地抬手压上扣袢系上,随手拿了块干净的帕子兜头?盖在闻吟雪脸上。   眼前瞬间被遮掩,只能闻到遐草的香气,还有或许是从他身上滴落的水珠声。   闻吟雪抬手拿下帕子的时候,楚珣已经穿戴整齐,手指还放在最顶端的一个扣袢上。   视线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   闻吟雪总感?觉他这样的视线,总是带着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怨。   可能也?是没?想到会被她看了身子吧。   但她也不是故意的。   而且看一下就看一下嘛。   她又不会上手摸。   相对?无言。   闻吟雪感?觉自己这样是有点不好?,只能底气不足地先开口道:“……你穿完了?”   楚珣抬步走过来,轻描淡写地嗯了声,“你现在轻薄我的方式,倒是越来越多?了。”   “我也?不是故意的。”   楚珣啊了声,靠近她问道:“闻大小姐不要和我说?你是一时忘了我在这里,所以才推门进来的。”   怎么把她的话给?抢了。   但事实就是这样。   之前闻吟雪醒来的时候,楚珣一般都不在了。   她今日?睡得昏沉,全然是习惯使然地往前走,推开?门的时候没?想到他现在人在这里,若是知道,她也?不会随随便便就进来好?吗。   而且她根本就没?看?到什么,岁末打铁花的那些匠人穿得比他还少呢,整个上身什么衣物都不穿。   他刚刚那身上还穿着寝衣呢,顶多?也?就是胸前的扣袢没?有扣上而已。   闻吟雪虽然问心有愧,但看?他现在咄咄逼人的样子,忍不住道:“你猜错了。其实我不是忘了,我知道你在里面,我就是故意的,你能怎么办吧,你直接报官抓我算了。”   “……”   楚珣沉默片刻,随后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啊。原来是这样。那我还挺没?想到的。”   “现在为了轻薄我,闻大小姐居然连牢狱之灾都不怕。这么发展下去?   ,谁知道你以后还能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闻吟雪敷衍地嗯嗯两声,顺着他的话答道:“其实我也?不想的。这不是看?你长得还算是有点姿色么,有句古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她眨了眨眼,“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   ·   今日?回?门,闻吟雪特?意选了那件卷云纹锦白?襦裙,对?着镜中看?了看?自己,准备等会用完早膳再上妆,就只先上了一点淡淡的口脂。   她指尖沾了一点儿的口脂,涂抹在唇上。   随后才看?向倚在门边无所事事的楚珣道:“你要不也?穿那件卷云纹锦白?圆领袍?”   楚珣掀起眼睑看?了她一眼,“怎么?”   闻吟雪诚恳地道:“因?为我觉得你穿那件特?别俊俏。”   楚珣笑了声,“特?别俊俏?”   闻吟雪连连点头?,“嗯嗯。”   楚珣道:“我不想呢。”   他视线飘到她身上,语气懒散:“我现在你都这样了,我要是再俊俏点,还不知道你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他在‘这样’这两个字上似有若无地咬重?了点。   闻吟雪忍了忍,忍辱负重?地对?楚珣道:“我也?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今日?回?门,你我最好?能面面俱到地表现出来很恩爱,能穿类似的衣裳不就是很一目了然嘛,一看?就很般配……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换?”   楚珣倚在门边,靴子抵住门沿。   随后看?向闻吟雪。   今日?的衣裙颜色很淡,她还并未上妆,只淡淡涂了一点儿口脂,颜色不重?,只是薄薄的一层。   此时唇微微张开?,一瞬不瞬地看?向自己。   她不说?话的时候很乖巧,瞳仁很圆很黑,比小白?的眼睛黑,眼睛天生带一点湿润的感?觉,看?上去?很委屈,有点像是小时候在宫中见过的狸奴,蓬松的毛柔顺,眼睛很圆,只是脾气不好?,被人招惹的时候还会伸出爪子,很凶的样子。   确实还挺像。   楚珣得出这个结论?。   他片刻后才语气散漫道:“你若是这么说?,那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有个条件,你可能不太愿意。”   闻吟雪当即道:“我愿意的。”   楚珣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才勉为其难地点点头?,“那也?行吧。”   他还没?有当即开?口,闻吟雪忍不住问道:“所以条件是什么?”   楚珣撑着手,另外一只手在下颔上抵了下,好?似在思忖。   最后对?她道:“你求求我。”   求他?   就这种事情,还要求他?   这个狗男人又不是断了手。   怎么让他换个衣服这么难。   闻吟雪想了想,想到自己今日?毕竟是回?门,难得的一次,还是决定忍气吞声,回?道:“求你。”   楚珣:“太敷衍了。”   “……”   那还要怎么求。   可是都已经开?口了,闻吟雪只能委曲求全,沉默半晌以后,她思忖再三,最后艰难开?口:“……求求你了,楚珣哥哥。”   她的语气不情不愿,只是声音天生带着一点儿甜意,此时求人的时候更是如此。   说?完这句话以后。   闻吟雪感?觉自己的耳后也?渐渐滚烫了起来,好?似在被灼烧。   这次总不敷衍了吧。   楚珣原本抵在下颔的手指倏地停住。   周遭的气氛凝滞,只能听见外面春风浮动的声响。   楚珣低眼看?她片刻,随后语调懒洋洋地开?口:“闻吟雪。”   “我好?像只说?了让你求我,没?有让你撒娇吧。”   撒娇。   闻吟雪被这两个字震得回?不了神。   她很想说?她根本没?有撒娇,而且她本意的确只是想求他一下。   但闻吟雪实在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忍不住道:“那你到底换不换?”   楚珣没?应声。   闻吟雪没?看?他,“……你不换算了。”   楚珣走过来,语气淡淡,对?她道:“我想起来,刚刚的条件还有一句忘了说?。”   他接道:“撒娇也?行。” 第31章   出行的马车早就已经备下。   自他那句话后, 闻吟雪都没有再和楚珣说一句话。   他是怎么换了衣裳,早膳的桌上,春桃进来替闻吟雪描眉, 诸如种种,闻吟雪都是全然对他视若无睹。   一直到都上了马车。   逼仄的空间之中只剩下楚珣与闻吟雪两个?人,楚珣看?她一会儿, 问?她道:“生气?了?”   闻吟雪也没看?他, 很?快回道:“我没有。”   楚珣很?轻地抬了下眉,追问?道:“真的没有?”   闻吟雪双手环胸面向车壁,“真没有。”   “没有就没有吧。”楚珣语调稍稍上扬,“那你?现在不太敢看?我, 不会是因为害羞了吧。”   这个?人。   真的。   很?讨厌。   闻吟雪没忍住转过来看?他一眼, 反驳道:“我今天早上都故意进净室了,我还会因为这点事害羞?”   “……”   楚珣也没说话了。   马车之中此时静寂非常, 烛火摇曳。   闻吟雪抬眼看?向他, 只见他眼下那颗小痣更为明显了一点, 带着天生旖旎的意味。   此时身上穿了件卷云纹锦白圆领袍,更显得清俊非凡。   闻吟雪刚刚说完那句话, 也没忍住想?到了之前在隔间看?到的楚珣。   腰腹紧实, 肌理分?明。   怎么穿上衣物一点也看?不出来。   可?恶。   想?到这里,她刚刚耳后才消退的绯意又忍不住一点一点弥漫了上来。   马车还在向前行驶。   闻书?远在京中任职一个?没有实权的小官, 官位还在楚珣之下,闻府上下几乎是一大?早就开始忙活起来了。   灯笼挂了一夜, 林氏忙活的时候心中几番叹息, 最后宿下的时候, 忍不住对闻薏叹息道:“你?爹知晓闻吟雪回门,从昨日一直到今天都没有闲着。她母亲早逝, 你?爹虽然对她们没多少感情,但闻家?总归是仰仗着章家?过活的,总是百般迁就,你?以前就受了不少委屈。”   林氏感慨道:“那楚小侯爷我原本也是想?让你?去?接触接触的,整个?上京恐怕都挑不出个?家?世相貌如他一般的世家?子了,没成?想?最后反倒还是让他娶了闻吟雪。今日回门,你?也好好表现表现,别失了礼数。”   闻薏轻声道:“女儿省得的。”   林氏轻轻拍了拍闻薏的手,也没再开口了。   将近巳时,威远侯府的马车才停在了闻府之前。   在下马车之前,闻吟雪虽然不太想?说话,但还是不情不愿地在楚珣面前提点了好几句。   是以楚珣刚下马车的时候,就抬手护在闻吟雪身侧,意思应该是让她扶着自己的手下去?。   闻吟雪看?了看?马车的木阶,眨了眨眼,随后对楚珣道:“夫君,能不能抱我下去?呀。”   “……”   旁边站着的威远侯府役人听见这句话,面上都流露出震惊之色,面面相觑了一阵,很?快又眼观鼻口观心地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一般地站在原地。   楚珣挑眉看?向闻吟雪,“抱你??”   闻吟雪点点头,“是的,夫君。马车好高,我很?害怕呢。”   楚珣沉默片刻。   随后抬手扣住她的膝弯,闻吟雪顺手环上他的脖颈,对他道:“夫君也太厉害了。”   “……”   早早守在门口的闻府役人也都是一个?个?眼睛都快瞪大?了,不敢置信地看?向马车前发生的这一幕。   这大?小姐和姑爷,居然恩爱至此。   早前就知道姑爷身份非凡,全然不是一个?闻家?可?以得罪得起的,就算是章老将军,也未必能有这位楚小侯爷身份显贵,全然没想?到居然连大?小姐下马车,都是楚小侯爷抱着下来的。   闻书?远和林氏   也早早得知了这个?消息。   闻书?远虽然与闻吟雪关系泛泛,早已疏远,但是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他之前因为这个?女儿脾性不好还隐隐担心过,闻吟雪嫁入威远侯府,若是得罪了楚家?和长公主,恐怕日后可?是难办了。   他此时得知楚珣与闻吟雪感情甚笃,也放下心来。   这位女婿在朝中可?是非寻常人可?比的地位,若是实在拉不拢倒也罢了,现在闻吟雪与他感情深厚,总归是有些裨益。   楚珣的手臂环住闻吟雪的膝弯,手指抵住她的膝盖,闻吟雪抱住他的脖颈,小声在他耳边道:“就像是这样,和我表现出来恩爱非常的样子,知道了吗?”   “对我有求必应,为我布膳,对我嘘寒问?暖,差不多就是这些。”   楚珣嗯了声,“知道了。簌簌。”   闻吟雪总感觉他叫自己乳名很不自在,但是想?到此时毕竟比较不同寻常,也没多说什?么,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回门一般都是要向家中长辈请安,或者是与家?中母亲姊妹说说话,闻吟雪倒是免了后面的流程,只随楚珣前去?闻老夫人堂中请了安。   闻老夫人年事已高,却也知道闻吟雪所嫁之人身份非同寻常,说起话来自是带着笑意,十?分?满意。   楚珣一一应了话。   最后闻老夫人看?着楚珣,叹声道:“说起来,闻家?不过一介蓬门小户,楚世子此番娶了簌簌,实在是我们高攀。”   楚珣很?快便笑着回道:“老夫人过奖了。能娶到簌簌,是我的荣幸。”   ·   午膳的时候,楚珣坐在闻吟雪身边,闻书?远和楚珣略聊了几句朝中局势,楚珣都应了,只是没什?么兴致谈及这个?的样子,也只是点到即止。   闻吟雪与楚珣两人身上穿的衣物是同一种布料,坐在一起的时候,霎时间熠熠生辉,映得两人登对非常。   闻吟雪还记得今日早间的仇,想?起楚珣平日里用膳都极为清淡,顺手从面前夹了些口味辣的菜给他,笑吟吟地对他道:“夫君多吃些,你?平日里不是最爱这个?了吗?”   闻家?从前在岷州,岷州人喜食辣,是以这些菜式都很?是辛辣,用了不少香料。   楚珣看?她一眼。   随后面无表情地吃完了。   闻吟雪看?他根本没有反应,又抬起筷箸夹了一些给他。   楚珣看?着碗中堆积成?山的菜,靠近她身侧,轻声问?她道:“……你?当喂猪呢?”   闻吟雪也没想?到他一点都没有反应。   奇怪。   他之前用膳那么清汤寡水的,她还以为他会很?怕辣的,居然还能吃完。   亏她还这么殷勤地为他布膳。   连自己都没吃上几口红油鸡丁。   闻吟雪眼睫扇动了一下,小声对他道:“夫君。我只是怕你?饿着。”   楚珣闻言轻笑了下,也没应声。   膳间氛围也能算得上是不错,只除了林氏宴中突然来了一句道:“簌簌平日里被娇养惯了,脾性不是很?好,日后与小侯爷若是相处之中,耍了些小性子,还望楚小侯爷能多担待担待。”   这话不算是失礼,但也谈不上是聪明。   闻书?远侧头看?了林氏一眼,宴中气?氛凝滞片刻,闻吟雪也抬眼,淡淡地朝着林氏看?了过去?。   林氏刚刚也只是一时脑热,话说完才自知失言,讪笑一声刚准备再说点什?么。   只听到楚珣道:“夫人说笑了。”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簌簌就算是耍小性子,那也是我愿意惯着的。”   他话音刚落,场中人彼此对视几眼,差不多心中也有了计较。   毕竟是家?宴,便也揭过这话了。   午膳毕,楚珣和闻吟雪前去?了一趟她以前居住的小院。   庭前梨树海棠都已经凋谢,全然只剩下枝繁叶茂的树干,交错在矮山流水旁。   这里往来人很?少,闻吟雪也没有刻意再维持和楚珣的恩爱表象,坐在亭前晃荡着裙裾,看?着不远处的假山旁的水流淙淙。   好像真的快入夏了。   闻吟雪抬手撑了下倾泻在眼前的日光,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楚珣,没忍住想?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转眼三年过去?了,他们居然成?为名正言顺的夫妻。   也不知道日后他们和离,楚珣还会不会再娶,若是再娶,日后会娶的,又是谁家?的姑娘。   以他的家?世,只怕就算是再娶,也多的是贵女想?要?嫁入威远侯府。   闻吟雪漫无目的地这么想?着,突然听到楚珣道:“……闻吟雪。”   “嗯?”   楚珣看?向她,语气?平静道:“你?已经看?了我很?久了。”   不是。   他这个?人真的好锱铢必较啊。   不就是看?几眼吗。   闻吟雪扭过头,然后走?到他身边,忍不住反驳道:“我只是想?到一些事情而已,而且我看?你?明明是光明正大?,根本没有遮遮掩掩。如果不是你?偷偷看?我了,你?也不会发现我看?你?好吗。”   楚珣啊了声,“其实是闻大?小姐你?的视线太过灼热,好像下一瞬就要?对我行不轨之事,我实在是难以忽视,这才出言提醒。”   “……”   不轨之事。   她根本就没干过这种事情好吗。   她要?是想?干,趁着他们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不知道能做多少了。   他那个?时候还不是任她为所欲为。   闻吟雪看?向他,“我怎么感觉你?挺期待的。”   楚珣:“谁说的。我很?害怕呢。”   闻吟雪无言片刻,随后在他面前道:“不管怎么说,你?今天的表现在闻府的表现都很?不错。反正以后在我们和离之前,你?都是要?这样,在人前处处呵护我关切我。”   “知道了。”   楚珣靠在一株枝繁叶茂的梨花树下,这株梨树比一般树开花晚一些,是以还有些未完全凋谢的梨花花瓣纷纷而下,落在他的肩头身上。   楚珣语调懒洋洋的,又问?道:“我今日的表现很?不错?”   闻吟雪点点头,回想?了一下他今日的表现,肯定道:“是很?不错。”   楚珣闻言低笑了声。   “难得听你?这么评价我。驴拉完磨以后还会有人给个?果子,那我呢。”   他抬手在闻吟雪面前,尾音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奖励,有吗?” 第32章   春花簌簌, 微风袅袅。   “你又不是驴,”闻吟雪道,“没有。”   楚珣点了?点头, 也没在意她说的话,“那?你欠着也行。”   闻吟雪忍不住看向?他,“我?没说我?同意了?吧?”   楚珣侧头, “没关系, 我?就当你同意了?。”   闻吟雪听他这么说话,扭头问道:“强盗吗你?”   楚珣挺认同,“啊。算是吧。”   反正?她也没什么东西,也没什么好抢的, 闻吟雪懒得和他计较, 没说话,拨弄了?一下自己散落的头发。   “是不是要准备走了??”   楚珣:“看你。”   “那?走吧。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好待的。”   楚珣点点头, 跟在她身边走出小院。   静默之中, 楚珣半敛着眼看向?走在前面的少女, 突然问道:“闻吟雪。你为什么和闻家的人关系都不太好?林氏是你继母,但是闻大人却是你生父, 你们之间关系也一般么?”   “有了?继母就有了?继爹这不是很正?常么, ”闻吟雪不甚在意地回答,“我?与我?爹之间的关系就很像是住在一个?屋檐下但是彼此之间不怎么熟, 嗯,说起来, 可能也就和你差不多吧。”   楚珣沉默片刻。   随后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我?还挺没想到的。你居然是这么看待我?的。”   “……”   闻吟雪听懂他的意思, 忍不住道:“你这人怎么总是喜欢占人便?宜?”   楚珣丝毫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这不是你自己说的么。我?可没占你便?宜。”   他就差把厚颜无耻写在脸上了?。   闻吟雪看他一会儿, 感觉此仇不报她的名字就可以倒过来写了?。   但是怎么报复回来呢。   说起来。   他这个?人一向?都挺贞洁的。   闻吟雪思   忖片刻,随后走到他身边,手指绕上他的腕骨,轻轻地碰了?一下。   她的手指柔软,指腹上面传来的温度不高,只是能感知到温热的触感。   楚珣僵硬了?一下,抬起手霎时间就想收回去,反而被闻吟雪扣得更紧。   她顺着楚珣的腕骨往下,在他掌心很淡地一触即离。   楚珣敛眉看她,看不出是什么情绪,问道:“闻大小姐,你对我?的心思,现在连遮掩都不遮掩了?吗?”   闻吟雪眨眨眼,对他道:“楚小侯爷占了?我?的便?宜,我?现在占回来不行么?”   楚珣没应声了?。   刚刚被她触碰过的腕骨与掌心,带着灼热的温度。   近乎于烫。   楚珣唇线绷直,垂着眼睑看了?一眼闻吟雪,随后很快移开视线,向?前走去。   闻吟雪感觉楚珣好像真的挺生气?的。   但是她目的达成,也根本?不在乎他是怎么想的。   不过闻吟雪其实也没有想到,只是碰了?一下楚珣的手,他居然就会有这样的反应。   好像也没什么吧。   怪不得第一次见到楚珣的时候,她只是随便?碰碰他,他就那?么生气?。   闻吟雪这么想着,漂亮的眼睫忽闪,突然听到楚珣道:“你今日?自己回去吧。”   至于吗。   也就碰了?下他的手。   和她一起回去都接受不了?了?吗?   闻吟雪这么想着,其实也没什么所谓,哦了?声,问他道:“那?你今天还回来吗?”   楚珣看她一眼,“晚间会回来。”   那?就是说午后都不在了??   正?好他不在,闻吟雪可以下帖子让那?几?位相?熟的贵女过来一起打牌。   她不甚在意地点点头,也不介意他为什么不和她一起走了?。   闻吟雪点点头,“好吧,那?你快去吧。我?先回去了?。”   她话音落下,楚珣却又没有离开。   闻吟雪不明所以,站在原地看着他。   楚珣也看了?她一会儿,“算了?。”   他慢条斯理地接着道:“你我?既然已经成婚,我?也受点委屈。看你现在对我?依依不舍的样子,我?也不是不能送你回去。”   “……”   他在半步之距稍稍侧头,看向?她:“走吧。”   ·   闻吟雪午间稍微休憩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恰好那?几?位贵女都已经到了?,大多面露惊奇之色地看向?威远侯府的布设,来的时候,口中还在啧啧称奇。   威远侯本?人草莽出身,并无什么亲眷,长公主又是今上长姐,与寻常贵女更是没有什么姻亲关系,是以大多数人也只是在侯府外远观过,从未有过机会步入其中。   威远侯府早年前是一位亲王的居所,后面子孙落魄,无力承担这么宅邸的修缮支出,便?被收了?回去。   后面威远侯逐渐展露声名,又娶了?长公主,今上便?御赐了?这座宅邸用以他们新婚,还曾由宫中名匠好好修葺过一番。   既然是御赐之物,里面的布设构造样样都精巧非凡,一看就能看出来其中的匠心巧思。   闻吟雪最近难得得闲,那?几?位贵女倒是都有点心不在焉,摸牌的时候,随口问闻吟雪道:“簌簌,你这几?日?成婚了?以后,可感觉和以前有什么不同?长公主平日里严苛吗?天威在上,她乃是今上长姐,我?只在以前宫宴中见过几?次,都还未曾接近,单看着就已经心生怯意了?。”   闻吟雪理了?下手中的牌,“也没什么不同。长公主殿下待我?很好。”   几?位贵女唏嘘几?阵,很快又有人问道:“我早前也是见过楚小侯爷几?面的,倒是没想到最后居然是娶了?簌簌你,他平日里对你怎么样?”   闻吟雪理牌的手稍稍顿住,想了?想道:“就,还行。”   怎么个?还行法。   这好像也不太好追问。   早前还未成婚的时候,闻吟雪和这位楚小侯爷好像是不太对付,现在成了?婚,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样了?。   有位贵女想起什么,突然试探着问道:“簌簌。你见过王相?家的那?位小女儿,王幼菱吗?”   闻吟雪抬眼,点头道:“是见过。”   那?位贵女声音压低了?些,“说起来,你们是不知道,她这几?日?十分反常。王幼菱往日?里经常出去参加宴席或者是踏青之类的,但这几?日?都不曾出去过了?,一直在家中说是称病不出,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那?些往日?里与她相?熟的贵女也都缄口不言,问到都只摇头。”   “说起来,那?位王相?家的幼女……”有人顺势接话,想说些什么,但话说到一半,又突然想到什么,讪讪停口。   即便?此时止住,场中人也大多能听出来她的未竟之言。   王幼菱心悦楚珣这件事?,整个?上京都知道,但是闻吟雪才来上京不过数月,未必知道这件事?。   现今闻吟雪与楚珣已经成婚,让她知道也不是什么好事?。   闻吟雪看过来一眼,点了?点头道:“没关系,我?知道。”   这次沈宜葶也忍不住凑过来,问道:“你知道?”   聊到这话的贵女脸上流露出歉意,小声对闻吟雪道:“对不起啊簌簌,我?不是故意要聊起这个?的。”   其实没什么。   上次在大明寺的时候闻吟雪就已经猜到了?。   她也并不怎么在意,毕竟她与楚珣之间,并没有什么情谊。   闻吟雪随意地嗯了?声,掷出一张牌,“十万贯。”   片刻后,她理了?一下手中的牌,“是知道。但没关系,我?并不介怀。”   ·   楚珣送闻吟雪回府之后,去了?一趟宫中。   东宫矗立在巍峨宫殿的西侧,远远看上去便?知气?势斐然,鸱吻坐落在檐角,更添凛然之势。   当今太子李开霁年过弱冠,是当今正?统嫡出,自幼用帝王之训教束而成,端端看着就生出不可迫近的权贵之态。   殿中焚香,李开霁坐在小几?之前独自对弈,手中拿着一枚黑子,似乎是在思忖这步棋应该下在哪处。   铜壶滴漏缓缓作响,李开霁问身边的内监道:“阿珣还没有来?”   内监问过身边的小太监,很快便?道:“回殿下,世子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李开霁淡淡嗯了?声。   太子与楚珣自幼一起长大,太子年长楚珣三?岁,两人自幼感情甚笃,寻常大理寺事?务不忙的时候,楚珣也时常前来东宫。   这几?日?,倒是再也没有见过楚世子了?。   当初今上赐婚的时候,太子还问过楚珣对那?位新婚妻子是什么想法,楚珣当时也只是随意回了?句没什么想法。   李开霁想到这里,轻笑一声。   早前皇帝一直催着李开霁也帮着楚珣在京中多看看,才不过一年多,转眼楚珣就已经成婚了?。   李开霁整理棋子的时候,才终于听见殿外传来一点儿声响,抬眼只见楚珣抬步走过空旷的前殿,从这里走来。   旁边的内侍连忙躬身行礼,“楚世子。”   楚珣抬抬手,李开霁看他几?眼,“你今日?不是回门以后就过来了?么,难得见你迟到这么久,这是什么事?情耽搁了??”   楚珣一路赶过来,语气?波澜不惊,“哦。这个?,是因为我?有点走不开。”   “走不开?”李开霁上下看看他,“这是怎么了??”   楚珣语气?有点懒散,看向?李开霁道:“家中有个?麻烦鬼。”   “……麻烦鬼?”   楚珣点点头,“说了?殿下也不会懂的。”   李开霁没忍住多看了?一会儿楚珣,片刻后才摇头笑笑,也没继续这个?话题,只问道:“今年春猎本?就推迟已久,现在即将入夏,估计也就是这几?日?就要成行了?,我?现在忧虑的是,现在京中有不少回纥的探子,春猎秋狩之时怕他们有什么动?作。”   “只是这是祖制,若是因为担心这个?再延下去,恐难堵住朝中悠悠之口,礼部那?边已经上了?几?封折子,回纥的事?情又不能宣扬出去。我?听父皇的意思,估计也就是这几?日?就要定?下日?子了?。”   楚   珣点点头,“探子的事?陛下交由我?在查,已经有些眉目,只是背后之人藏匿颇深,恐怕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容易被揪出来。”   李开霁忍不住打趣道:“你这才刚刚成婚,父皇竟然舍得将这种事?务交由你。就不怕你冷落了?你那?位新婚夫人?”   楚珣笑笑,“陛下确实与我?提点了?不少,让我?不要宿在大理寺。”   李开霁抬眼看他,却没从楚珣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他与楚珣一起长大,这位表弟心中有什么想法,从来不会表露在脸上,极为喜怒不形于色,即便?是心中已经起了?杀意,面上也依然是带着几?分笑意。   是以,李开霁也猜测不到楚珣到底是怎么想的。   早前知道赐婚的时候,李开霁还不太相?信真如皇帝所说的那?样,说是楚珣对那?位闻姑娘思慕已久。   李开霁熟知楚珣性子,就他这个?样子,要让他开窍,那?也实在是不容易。   谁成想后面没多久,楚珣便?成婚了?。   说起来,新婚当夜,闻吟雪喜帕覆面,李开霁都还没有见过闻大小姐。   他想到这里,忍不住拍了?拍楚珣的肩膀道:“姑娘家都是要哄的,你既然娶了?人家,日?后就要好好对她。”   他说到这里,看着楚珣好像有点倦容的样子,问道:“我?瞧你这像是这几?日?都没休息好的模样,我?这里还有些鹿鞭之类的补物……”   楚珣闻言,很快道:“不必。”   李开霁还想再劝,“你现在是年轻,但是这身强体壮也不能这么使,新婚燕尔还要奔波朝中的事?情。那?些补品都是壮阳的,都是上贡而来的上等之物,你也不用和我?客气?,回去炖了?好好补补。”   “……”   楚珣:“真的不必。”   见他嘴硬,李开霁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而差使内监去取了?些首饰之类的,让楚珣转交给闻吟雪,随后问他道:“还没问你,你对你这位新婚夫人,到底是何看法?”   楚珣思忖片刻,“也没什么看法。顶多就是,她太爱慕我?了?。”   “偶尔也会让我?,有点苦恼。” 第33章   一连几日, 闻吟雪也没怎么遇到楚珣。   他好像挺忙的,闻吟雪没事?的时候还?会把怀竹也叫出来,让他讲讲京中有没有什么比较有意思的事?情。   按照道理来说, 怀竹他们做暗卫的成?日里躲在暗处,应该很容易能听到些旁人听不到的秘辛。   刚开始的时候怀竹还?比较羞赧,半天都说不出什么话来, 就连偶尔说点话都是磕磕巴巴的, 后面说过几次以后,怀竹逐渐也放开了?很多,讲了?不少京中的事?情给闻吟雪听。   比如哪家?的大人看?上去光鲜亮丽,实则回家?都不怎么沐濯, 比如哪家?的娘子看?上去与夫君琴瑟和鸣, 但实际上那个夫君每日回家?都会在榻前?跪上一段时间?才被允许起来。   又或者是早年间?什么旧情人各自成?婚后相逢的场面,那简直就可以说得上是两两相望空余恨。   闻吟雪撑着下颔觉得挺有意思, 半晌了?又问道:“那你现在跟在我身边, 楚珣呢?他不需要保护吗。”   怀竹挠了?挠头, 不太好意思地道:“世子其实寻常不太需要人保护,身手比我和怀柏都要好上很多, 我们都是陛下和长公主?那边担心世子才拨过来的, 现在我不在了?,怀柏在也是一样的。”   闻吟雪其实根本不关心, 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怀竹还?很真诚地道:“如果世子知道少夫人这么关心他的话, 一定会很感?动的。”   谢谢。   但不必了?。   闻吟雪看?向怀竹, 问道:“那你会把我今天问你的这件事?告诉楚珣吗?”   怀竹点点头, “嗯嗯,那是当然。”   她也就是问问, 根本没有要关心楚珣的意思。   要是被他知晓,脸都要被丢光吧。   闻吟雪很快道:“不行。”   怀竹不太懂,挠了?挠头问道:“为什么呀少夫人?”   闻吟雪稍稍低声,循循善诱道:“因为,我并不想让他感?动,也不想让他知晓,我只在背后默默付出就够了?,真正的关心,一向都是不想让对方知道的,这会让他有心理负担。楚珣现在在忙公务,所以我不想让他分心,你知道了?吗?”   怀竹听后恍然大悟。   他根本没有想到这种事?情还?有这样的弯弯绕绕,感?慨于闻吟雪的细心,当即点了?点头,回道:“少夫人放心吧。我不会说的。”   ·   小满刚过,暮春纷纷。   春日向来都是各家?结识姻亲的好时机,沈家?也不能免俗。   沈宜葶相看?的人家?倒是不错,闻吟雪还?看?过小相,看?上去相貌周正,很是清秀。   沈宜葶对上这种事?情有点心中没底,闻吟雪见她这几日都忧心忡忡的样子,便想着相看?那日,自己也一同前?去看?看?。   相看?那日算是个吉日,止了?雨,只是也没见什么晴。   沈府位于城东,距离威远侯府并不算是很远,马车大概半柱香的功夫。   闻吟雪抬步下了?马车后,沈宜葶的侍女早已守在府前?,上前?接应。   闻吟雪换上了?侍女的衣物,跟在府中丫鬟的后面看?着院中的境况。   沈家?家?中长辈站在中间?,笑容满面地为沈宜葶介绍了?一下面前?的世家?子。   世家?子姓周单名一个琰字,生?得倒是不错,十分温文?尔雅的样子,身穿月白?长衫,说起话来面上带笑,举止也非常彬彬有礼,举手投足之?间?都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沈家?家?中长辈对这位周公子非常满意,对着他频频点头。   就连闻吟雪身边的那几位丫鬟都在窃窃私语。   “这位周公子就是小姐准备相看?的姑爷?”   “正是穿月白?长衫那位。”   “看?上去倒很是般配。”   “老爷好像也对周公子挺满意的样子……”   这位周琰出身氏族,不仅家?底丰厚,家?中也没有什么姬妾,为人也算得上是才华横溢。   总之?的确挑不出是什么错处。   闻吟雪倒是没觉得这位周公子生?得有多出众,只能说是勉勉强强看?得过去。   她站在丫鬟身后,看?着沈家?与周家?的几位长辈相谈甚欢,估计都觉得彼此还?不错。   沈宜葶生?得乖巧又端庄,大概也没有哪家?长辈会觉得不满意。   只是听说上京氏族里面规矩都挺多的,也不知道以后她与沈宜葶见面会不会受到影响。   万一成?婚后,她夫君不愿让她出门或者见客怎么办。   闻吟雪漫无边际地这么想想,足尖碾了碾砖石中长出来的杂草。   说起来。   她好像也有好多天都没怎么见到楚珣了?。   他最近真的挺忙的,就算是回来也都是宿在书房。   至少闻吟雪起身的时候,旁边的被褥都被叠得很平整,也没有任何人躺在其中的温度。   不过她也不怎么想看到他。   也算是好事?。   周琰生?了?一张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的脸,给人的感?觉和程屹比起来有点像,但是长得比程屹逊色一点。   长辈在旁,周琰也只是笑着与沈宜葶说了?几句话,非常点到即止,极为儒雅。   明明挑不出什么错处。   但闻吟雪对这个人总是生?不出什么好感?来。   说不上是为什么。   一直到将近日暮,周家?才准备告辞,一行人都面露满意地离开了?。   闻吟雪今日站了?许久,也懒得将身上的丫鬟衣裳换回去,沈宜葶走过来给她捏了?捏肩膀,问道:“簌簌觉得这位周公子怎么样?”   “嗯。”闻吟雪沉思片刻,“我说实话,我感?觉不怎么样。”   沈宜葶闻言有点诧异,停下了?手,问道:“为什么?”   闻吟雪很诚恳地回道:“要说是为什么,那我其实也不知道,但是就是感?觉不怎么样。”   沈宜葶失笑。   她撑了?撑手,“我其实也   没什么所谓,但是我父亲与周家?都挺有结亲的意愿的,退一步说,即便我家?不愿,现在周家?势大,我父亲不过一个尚书右丞,也没有什么选择的权利。”   闻吟雪听她这么说话,忍不住道:“你要当真不愿,我可以帮你。”   沈宜葶揉了?揉她的脑袋,“你外祖本来就很多人盯着,你与楚世子又毕竟刚刚成?婚,你若因为这种事?情去麻烦他,欠了?他的,我怕你以后在他面前?也少了?底气?,而且我都说了?,我其实没有什么所谓。毕竟这位周公子都挑不出什么错处,总归比那些寻常相看?的要好上太多了?。”   闻吟雪心中有点儿忧虑,但知道沈宜葶说得确实很有道理。   外祖不多时就要远去西北,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未必能在这种事?情上说得上话,她又与威远侯府并没什么实际上的关系,以她和楚珣之?间?的关系,求他也未必有用。   况且今日来看?,那位周琰确实很周到,没什么错处。   或许也只是她多想了?。   闻吟雪思忖片刻,对沈宜葶道:“你若发现不对,就告知我。不就是求楚珣,也不是不可以试试,他其实偶尔也挺有良心的。”   沈宜葶笑了?笑,对她道:“知道了?。你也早些回去吧,时候不早了?。”   从?沈府出来以后,前?去威远侯府要经过大理寺。   今后有可能有求与楚珣,闻吟雪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前?去见一面他。   时近日暮,大理寺前?的街道人来寥寥,闻吟雪掀开帘幔,刚准备往外面看?一眼的时候。   刚巧看?到大理寺旁边的檐下,好像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随意依靠在柱上,姿态倦怠至极,身穿绛红圆领袍,腰束蹀躞带,团金银囊带鞓,带銙饰银,单单看?着就知道这人身份贵不可言,双手环胸,手指抵在臂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叩击着。   正是楚珣。   而站在他对面的人,身穿淡色襦裙,时近初夏,她身上的绢纱半臂几近透明,能清楚地看?到肩部的臂钏,下面的银饰还?在轻微地晃动。   马车行驶得并不算快,匆匆掠过之?际,面前?女子的相貌被楚珣的身形遮住,看?不真切。   不过只看?着这窈窕的身姿和嫩白?的肤色,也能猜测到这位贵女必然是姿容窈窕,相貌姝丽。   车夫在前?方试探着问道:“夫人,要停吗?”   闻吟雪自然是知道楚珣未必是有私,但是此时,心下突然就感?觉弥漫上了?一点儿火气?。   他们之?间?虽然也没什么情谊,但是回门以后,她都没有怎么见到过他的人。   没想到此时见到他,居然会是这么一幅场景。   这要是被别人知道,那她的颜面要往哪里搁。   肯定要被人笑话。   真是岂有此理。   可是现在上前?理论,那不是显得她特意来找楚珣,好似很在乎他一样。   但她明明一点也不在乎。   闻吟雪视线在那边停顿几瞬,片刻后放下帘幔,道:“不停了?,直接回去。”   车夫不敢多言,连忙应是。   ·   回到府上已经天近迟暮。   暮色笼罩在上京中,远处的灯笼被风吹起,发出细细的声响。   好像起风了?。   钦天监前?些时日就说今日或许会下雨,此时天色晦暗,的确能看?出来风雨欲来。   府中上下将之?前?拿出来去晒的药材书籍都早早收了?回去,闻吟雪回去以后不多时就去了?净室洗漱,随后躺进被衾。   起了?风,不如前?些时日那么热,是以屋中的冰鉴都撤了?下去。   闻吟雪躺进被衾之?中,翻来覆去怎么都没什么倦意。   窗牖外的树叶被风吹得作响,她思绪昏沉,随后就看?到了?屋中霎时间?亮如白?昼,她愣怔几瞬,才听到随即是一声沉闷的雷声。   她不太喜欢这种天气?。   幼时雷雨天气?的时候,她曾有一次因为这件事?魇着,连发了?好多日的高烧。   说起来,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就连现在想起来,那些回忆都好像沾了?灰,变得格外模糊。   那时的外祖还?未发迹,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武将,母亲能嫁入闻家?,已然算得上是高攀。   虽是高攀闻书远,但闻书远也不曾亏待过她们,也算得上是相敬如宾。   只是成?婚数年,也只得了?闻吟雪一个女儿。   但祖父很不喜欢她。   或许是因为不喜欢母亲,又或许是因为她只是一个女儿。   印象中应该也是一个雨天,祖父因为一件小事?罚她去跪祠堂。   已经记不清到底是什么事?了?,只依稀记得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   祠堂本就少有人至,那时灯火很暗,只烛火细微的晃动。   闻吟雪在里面还?没有待上很久,就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哗哗的声响,空气?中浮动着带着土腥味的水汽。   不多时,就传来闷雷的声响。   很远,又像是很近。   面前?的众多牌位在骤亮的祠堂中被拉长阴影,好像一步一步靠近过来。   漆黑昏暗的角落中,犹如实质的恐惧无孔不入。   蚕食她的理智。   闻吟雪当年年岁尚小,完全不记得当时到底是什么心境了?。   好像是很害怕,又或者是头脑之?中几乎一片空白?。   记得最清楚的,是外面电闪雷鸣,轰然而至的雷声像是要把天际给劈裂开来,耳侧都在隐隐的地刺痛,除却?间?歇而至的闷雷声,再也没有一丝其余的声响。   她就在这种境地中思绪混沌,直至昏迷。   等?闻吟雪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浑身滚烫地蜷缩在祠堂的一个角落了?。   因为这件事?,闻书远与祖父争执了?一番,随即带着母亲与闻吟雪离开闻家?。   关于过往,大多数的回忆已经模糊不清了?,闻吟雪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沉闷的雷声后,她总是会下意识地紧闭双眼,然后母亲会轻轻将手捂在她的耳侧,和她说:“簌簌,别哭。”   好像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了?。   久到那个时候的闻书远,都格外的陌生?。   后面母亲去世,闻书远消沉了?很长一段时日,随后随母命另娶了?一位继室林氏。   很快,就有了?闻薏。   父亲逐渐不怎么会来自己这里,也不会记得自己很怕雷雨天。   他还?是会关心自己,只是还?会分散给别人。   可是这种摇尾乞怜来的一点儿关心,闻吟雪一点都不需要。   不想给的,给了?又收回去的,又或者是很勉强的。   善意的,亦或怜悯的。   她从?来都不需要。   此时的屋内几乎亮如白?昼,随后又是几近摄人的闷雷之?声。   压在心绪之?中的那些陈年往事?居然又浮现开来。   其实她一点也不在意。   嗯。   不在意。   祖父的不喜欢她不在意,母亲逝世后父亲过了?一年再娶她也不在意。   她早就习惯了?。   闻吟雪微阖着眼,眼前?只有一片漆黑,杂乱的回忆顺着丝丝缕缕的缝隙钻出来,混着些许纷乱的片段,或许是因为太过劳累,她也由着这些回忆占据思绪。   混乱之?际,闻吟雪只感?觉到眼睑越来越沉,最后就这么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   雨势渐大。   李司直瞧了?瞧外面的天气?,问楚珣道:“现在雨这么大,世子今日不如就宿在大理寺吧。今日那个歌伎可查出些什么来了??她不是说了?,有些话只能对世子说么?”   楚珣抬手接了?滴雨,掀起眼睑问向李司直道:“那你就放她来见我了??”   李司直嘿嘿两声,“这个歌伎可是之?前?那个回纥人为数不多见过的人,那个回纥人虽然缜密,但想来酒后也总该会有漏出马脚的时候。这不是正巧她自己说了?要见世子么,我就想着万一真能问出来些什么呢。”   楚珣语气?漫漫,“问是问出来了?些什么。但是也惹上了?些麻烦。”   李司直听到这里忍不住紧张问道:“啊?麻烦,什么麻烦?”   楚珣没答,只看?了?看?外面的雨   ,“狱中几个人你再审审,口供整理好明日递给我,我先回府了?。”   李司直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要急着回府,转念想了?想,楚珣现在毕竟才刚刚新婚不久,又不像是自己早就已经老夫老妻,赶着回去好像也挺寻常的。   就这样了?,都要急着回去见闻姑娘。   还?总是要装出一副气?定神?闲不为所动的样子。   显然。   楚世子是个非常心口不一的人。   李司直思忖到这里,一想到他这桩姻缘还?是自己一力促成?,没忍住摇头晃脑地笑出了?声。   雨滴犹如玉石,滴滴答答坠落在伞面之?上。   今日怀竹与楚珣提过一句,说是闻吟雪本来准备在大理寺这里停一下的,没成?想恰好看?到他与一位女子正在谈话,是以闻吟雪也没有在那里停留,转而离开。   多半是看?到自己审问那名歌伎的时候了?。   让那个麻烦鬼误会。   还?不知道她会想成?什么样子。   这几日春猎在即,楚珣忙着追查回纥的消息,的确有好几日都没有看?到闻吟雪了?。   他缓步走过台阶庭榭,走至院落的时候,还?在当值的役人看?见楚珣,忍不住道:“世子……”   楚珣闻声,示意他噤声,那役人才讪讪低语,走到他面前?道:“世子回来了?。”   楚珣嗯了?声,“她呢?”   役人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楚珣说的人是谁,他很快就低声道:“夫人已经宿下了?。”   楚珣嗯了?声,抬步推开内屋的门,最后走进寝屋。   一段时间?他不怎么在,屋中充斥着淡淡的梨花香味。   只很淡,混杂着一点儿屋中原本还?未散去的遐草气?息。   并不难闻,反而带着说不上来的和谐。   雨声滴滴答答,伴随着时不时传来远处的闷雷声响。   楚珣走近床榻边,只看?到闻吟雪微阖着双目,整个人都蜷缩在一个角落中,看?上去只有很小的一团。   犹如绸缎一般的发散落,全然没有见过的乖巧。   的确是有好几日没见了?。   楚珣站在榻边看?了?她一会儿,刚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看?见闻吟雪的眼睫突然颤动了?两下。   随后她似有所感?地睁开眼,看?到了?楚珣。   他甚至还?穿着今日她见到的那身,绛红圆领袍,腰佩蹀躞带,团金银囊带鞓,半低着眼,漂亮的眼眉在此时稍显晦暗的屋中看?不真切,半明半昧地隐在榻前?。   闻吟雪本来睡得也不是很沉,此时看?到楚珣,倦意消散了?点儿,声音闷闷的:“……楚珣?”   楚珣语气?淡淡,“是我。”   闻吟雪看?向他,没忍住道:“你居然还?知道回来。”   因为刚刚睡醒,她的声音带着些倦意。   要比平日里更甜润一点。   楚珣点头道:“我最近一段时日在忙公务。”   公务。   说到这个。   闻吟雪就想起来今日在大理寺外看?到他的事?情。   虽然他们以后是要和离,但是之?前?不是说好了?吗,这段时日一定要与她装出百般恩爱的样子。   他居然还?在大理寺门口见别的女人。   实在是可恶。   闻吟雪越想越气?,看?向他道:“忙?就算是再忙,你就连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吗?传出去那我成?了?什么了?,说不定现在上京就在传你新婚以后很快对我厌倦随后日日不回府这种谣言了?。”   她气?不过,又接着道:“而且我今天在大理寺门口的时候都看?到了?,你对我是挺忙,与别人说话的时间?倒是不少。”   沉寂片刻。   楚珣看?着她,蓦地笑了?声,片刻后才懒懒开口。   “所以闻大小姐意思是,”他眼睑微抬,“……我这段时间?冷落了?你?” 第34章   什么?冷落。   她根本没有这个意思吧。   闻吟雪刚刚转醒还没有多久, 思绪还有些迟钝,原本纤秾合度的身子蜷缩成小?小?一团,莹润的眼珠好像沾了点儿春雾。   脉脉一水间, 潮湿得?让人很容易生出她此时非常委屈的错觉。   楚珣总感觉她这个时候确实很像是?一只备受冷落的狸奴。   就算是?生气了,也只是?虚张声势地竖起爪子,只在手背上似有若无地碰了一下。   随后一触即离。   楚珣站在床榻前, 随手拢了一把滑落的被衾, “近日京中出了些变故,是?以大理?寺这几日连日都?在忙着处理?公务,我回来的时候,都?已经将近子时, 晨起还有早朝, 我怕打扰到你。”   “至于与旁人说?话,也只是?在审问正在追查的事情。”   闻吟雪看向他:“真的吗?”   楚珣:“不然呢。你这么?追根究底, 不会是?在……”   他的视线好似有点探究, “吃味吧?”   这两个字被他咬重了点。   闻吟雪顿时反问:“你看我可?能吗?”   楚珣嗤笑了声, “这我哪里知道。”   闻吟雪很肯定?地道:“你别总是?自作?多情了。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楚珣点点头:“但愿如此。”   闻吟雪没说?话了,片刻后才含糊道:“好吧。反正你与什么?人说?话我也管不着, 你别忘了之前答应我的事情就行。”   她说?到这里, 原本昏沉的思绪清明了些,看向楚珣道:“那你今晚还走吗?”   楚珣看了她几瞬, 随后漫不经心地开口:“我怎么?听你的意思,是?还挺希望我留下来的?”   闻吟雪:“我随口问问, 不是?很想。你要是?不留下我就继续睡了。”   楚珣啊了声:“是?么??”   他语调放缓了点, 似有疑惑地接道:“闻大小?姐, 我怎么?感觉你有点儿——”   “口是?心非呢?”   “……”   倦意彻底散去,闻吟雪刚想开口, 突然听见窗外传来一声沉闷的雷响。   怎么?还没停。   雷声响彻耳际的时候,闻吟雪极力不表现出异样,但还是?不可?避免地下意识轻轻缩了一下身子,手指也随之蜷缩起来。   楚珣敛着眼睫看她,刚准备开口,片刻后,屋中又骤亮。   周围的陈设顿时映入楚珣的眼中。   在这突然亮起来的闪电中,楚珣看清楚了此时的闻吟雪,具象到纤毫毕现,就连羽睫在细微地颤动都?并无遗漏。   佯装的理?直气壮全然消散,就连唇色都?比寻常的时候白一些,脆弱到好似是?瓷器般毫无血色。   被褥被她扣在手中,全然都?是?皱褶。   好像是?很害怕。   怕什么?。   窗外的雷雨交加吗。   楚珣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闻吟雪。   身体先于他的理?智做出决定?。   楚珣抵住床榻边缘,掌心触碰上闻吟雪的耳廓。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楚珣看着自己的手片刻失神。   也只是?片刻,很快就恢复如常。   周围的声响犹如潮水一般的消散,闻吟雪下意识看向楚珣,闷雷之声消弭,只剩下他的声音。   语调却还是?一如往昔的倦怠,带着一点儿调侃,也像是?戏谑。   “看不出来。”他道,“闻吟雪,你还挺胆小?的。”   他掌心比寻常的时候要热一点,微薄的温度透过她的肌肤传过来,闻吟雪看向他,辩驳道:“……我没有在害怕。”   他的手触碰着颈后的肌肤。   说?不上来的触感,细细密密的不太自在。   就像是?碎发浮动,上下拨弄。   楚珣好像也察觉到她的不自在,手指很轻地抬起来了点。   静寂的氛围中,只剩下连绵不断的雨声,还有遥遥远远隔绝在他掌外的闷雷声响。   片刻之后,楚珣才开口。   “那行吧。是?我害怕。”他道,“我勉为其难今晚留下来陪陪你好了。”   闻吟雪思绪倒是?清醒,“你说?你是?自己害怕,那怎么?能叫勉为其难留下陪我,你讲不讲道理?啊。”   “说?对?了。”楚珣点点头,“我就是?不怎么?讲道理?。”   他说?得?实在是?坦然。   闻吟雪也没有再开口说?什么?。   好在这场骤雨来得?突然,走得?也快。   盏茶功夫,就听不见雨声了。   楚珣适时收回手,语气很淡道:“雨停了。”   他随手拿了件寝衣,“我现在好像不怎么害怕了呢。”   闻吟雪看着他的动作?,很诚恳地道:“那你独自一个人前去净室,还是?很勇敢的。”   楚珣看她一眼,笑了声,随后才抬步走向净室。   他的指尖还带着似有若无的遐草香气。   此时也笼罩在闻吟雪颈侧。   也不知道他身上哪里来的香味,闻吟雪想,其实还挺好闻。   她好像从?来也没看到过楚珣用香料。   上次问他他还不说?。   小?气鬼。   闻吟雪想着想着。   手中抱着被衾,思绪逐渐涣散。   楚珣从?净室中出来就是?看到闻吟雪此时蜷缩在一个角落中睡着的样子。   他抬手将她的脑袋朝着里侧推了推,随后才合衣进入被衾之中。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 c o m   第二日早间云销雨霁。   昨日的骤雨疾风消散不见,只剩下澄澈如洗的天?际。   昨日一夜吹落的树叶枝丫早早就有役人前来院中扫走,楚珣难得?没有早起前去大理?寺,坐在圈椅中翻看着卷宗,一只手拿着白釉青瓷茶盏喝一口。   还挺自在。   闻吟雪醒过来的时候没有居然还能看到他,有点诧异地道:“你今日没去当值?”   楚珣掀起眼睑,“等会再去。”   闻吟雪撑起身,问道:“怎么??”   楚珣稍稍顿了下,才道:“这不是?你昨日怪我,冷落了你么?。”   闻吟雪掀开被褥,“我明明就没有这么?说?,你能不能别总是?曲解别人的意思。我只是?说?你不能在和我和离之前对?别的贵女有多接触,这本就是?我们一开始就说?好的吧。”   她刚刚起身,身上的寝衣没有扣好,耷拉下一点在肩侧。   昨晚他俯身靠近她身边的回忆复现。   楚珣适时收回视线,语气平淡无波,“……你先把衣服扣好。”   闻吟雪听见他的话低眼看了看,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有点儿凉意,她扣好衣服后默不作?声地去了净室。   出来的时候,楚珣还没有走,依然四平八稳地坐在圈椅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   早膳都?已经备下,闻吟雪顺手挑了个荔枝酥酪尝了下,咬开的时候,没想到里面的馅还很烫,她刚尝了一口就被呛住了。   眼圈都?红了一点。   楚珣放下卷宗,递了杯凉茶给她。   “你怕我和你抢?”   闻吟雪接过他递过来的茶盏,小?口啜饮,随后才道:“太,烫了。”   她现在说?话的样子还挺好笑,温吞地像是?才启蒙,口齿不清。   楚珣感觉现在笑她实在是?有点幸灾乐祸,只唇边稍抬了点。   闻吟雪又喝了一口凉茶,连这点儿细微的笑都?发觉,不太乐意地看向他道:“楚珣。”   楚珣:“嗯?”   “……你不许笑。”   “我没笑。”   “你笑了,我看到了。”   “行吧。我是?笑了。”楚珣道,“那你去报官好了。”   “……”   当官很了不起吗。   闻吟雪愤愤地没说?话了,然后放下手中的茶盏,突然想起来他刚刚坐在这里,好像也饮过茶。   桌上茶壶边一共也就四个杯子,其中三个都?是?倒扣着的,只剩下一个她现在手中拿着的。   等等。   闻吟雪看向桌上。   确定?再也没有其他茶盏了。   她低眼看向现在自己手中的白釉青瓷茶盏,艰难开口道:“楚珣。”   楚珣抬眼,“怎么?。”   闻吟雪定?定?看了下茶盏边缘,脑中空白道:“你给我的茶盏,是?不是?你刚才用过的?”   楚珣原本晃荡着的圈椅霎时间停住,他缓缓地看向此时桌上倒扣的杯盏,然后又看了看此时闻吟雪手中的。   刚刚。   他看到她呛住,也只是?顺手拿了一个。   完全忘了,这是?他用过的。   楚珣视线在她被凉茶润湿的唇上稍稍停留片刻,随后很快就移开视线。   “……记不清了,嗯,”他语气很淡,挺肯定?地道:“没什么?印象。”   楚珣没有再看她,只是?拿起卷宗起身,“我先去大理?寺了。”   说?完就踏出槅门?,转身离开。   门?外的怀竹与怀柏两个人蹲在水池边,和罚站似的数着池塘里面的鱼。   听到门?口传来动静,怀竹连忙走上前去,问楚珣道:“怎么?样了怎么?样了世子,你把少夫人哄好了吗?”   怀柏也道:“我就说?世子昨日那么?大的雨怎么?还赶回来,原来是?为了哄少夫人。”   楚珣神色疏淡,“谁说?我回来是?为了哄她了?”   怀竹挠了挠头,不解地问道:“那世子回来做什么??”   只是?怕闻吟雪那个麻烦鬼误会罢了。   楚珣片刻后才回道:“顺路。”   顺哪门?子路。   怀竹根本就不信。   这怎么?看也不像是?顺路吧。   怀柏也没多问什么?,只是?片刻后好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盯着楚珣的耳尖道:“世子……”   楚珣也没见他,只语气淡淡,“说?。”   怀柏有点儿扭捏道:“我怎么?看你耳朵怎么?这么?红啊,是?不是?昨日淋到雨了发烧了,要不要我让膳房给你煮点姜茶喝,祛祛寒。”   他说?着又看了看,点头肯定?道:“是?很红。”   怀柏说?着,还忍不住问怀竹道:“你说?是?不是?,怀竹。是?很红吧?”   楚珣:“……闭嘴。”   ·   早上发生的事情,闻吟雪也觉得?很是?不自在。   好在楚珣后面几日她也不常见到,这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才逐渐淡去。   这几日闻吟雪都?在到处逛逛,时近初夏,连着好多日天?气都?非常不错。   午后约了几位贵女前来打牌,闻吟雪今日手气还算是?不错,倒是?沈宜葶有些心不在焉。   闻吟雪一边摸牌,一边问她道:“阿葶你怎么?了?”   沈宜葶很快回神,看了看上家的牌,出了张牌,笑着回道:“也没什么?。”   旁边的贵女忍不住道:“是?因?为婚事吧?”   闻吟雪侧头,问道:“你爹娘与周家人后面是?怎么?说?的?”   一直没有吭声的贵女这才开口:“周家,哪个周家?”   “还能有哪个周家,整个上京能排得?上号的,也就是?一个周家吧。”   “周琰?”贵女反应过来,“周家的三公子吧,我之前还见过,倒是?相当不错,那阿葶你是?怎么?想的?”   沈宜葶思索片刻,随即笑了笑:“也没什么?想法。我阿爹与周大人好像都?挺满意的,先前合过八字,我与周公子很是?契合,差不多现在已经准备纳吉了。”   已经到了纳吉这步。   那这桩婚事差不多已经定?下来了。   闻吟雪闻言,问她道:“那你心中可?觉得?勉强?”   沈宜葶停顿片刻摇了摇头,“我与周琰已然算得?上是?沈家高攀,他为人处世都?并无疏漏,加之各方面都?算得?上是?上上之选,我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只是?毕竟这种事情事关终身,总归是?觉得?有些心绪难安。”   这话也是?。   旁边贵女也宽慰道:“总归是?件大事,心绪难安也是?寻常的,你也不必觉得?多畏惧,你看看簌簌,先前与楚世子两个人不是?还有些过节么?,现在不也相处得?挺好。”   “……”   闻吟雪没忍住道:“别提他。”   贵女奇道:“你们这是?吵架了?”   闻吟雪不置可?否,“反正别提。”   几位贵女闻言倒是?听出几分意趣,彼此间相视一眼,笑了声,也没有再提。   下了晚后,几位贵女相继告辞,沈宜葶稍稍停留片刻,闻吟雪想了想,宽慰了她几句,“这件事最主要是?你自己要想好,愿不愿意,总归是?你的事情,你若是?不愿,就早些与我说?就好。”   沈宜葶轻摇了摇头,“我对?周公子挺满意的。”   闻吟雪听她这么?说?,也   没有多说?什么?,“好吧。那你回去多注意安全。”   ……   几人走后,原本还热闹宽敞的院中霎时间静寂下来。   闻吟雪坐在亭中,突然想到什么?,轻声唤道:“怀竹。”   不多时,身穿劲装的怀竹突然从?暗色中出现,对?着闻吟雪道:“少夫人。”   闻吟雪看着他道:“你可?有听闻过关于周家三公子周琰的事情?”   怀竹好好思考了一下,确认了一下自己的记忆,随后才拱手回道:“回夫人,周家的话,好像是?没听说?过。我没怎么?遇见过世家贵族的暗卫,加之京中的暗卫也挺多的,我也没一个个问过。”   闻吟雪也没有气馁:“还有你可?认识京中的其他暗卫?”   怀竹连忙点头,道:“认识的认识的。我与好多公主王孙的暗卫都?有很不错的交情,每次宫宴的时候,我们都?经常躲在同?一个树上,碰面也会聊上一会儿。久而久之,也算得?上是?熟识。怎么?了吗?”   闻吟雪道:“那就好。你既然认识这么?多人,又经常隐匿身形,那就帮我去查查那位周家的三公子,你看看他寻常有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又或者是?有什么?不太好的嗜好。”   怀竹很快应声,随即隐匿进夜色之中。 第35章   闻吟雪让怀竹去?查的事, 没想到不多时就有了眉目。   怀竹当影卫多年,京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很?难瞒得过他们这些做影卫的,一来?世家大族之间大多都有豢养影卫, 二来?影卫大多行踪隐秘,难以让人发觉。   怀竹办起事情来?尽心尽力,又是个时常与人往来?的性子?, 在京中影卫中打听了几番, 很?快就得了消息。   闻吟雪躺在椅子?中,一手剥着荔枝,一边听怀竹说话。   怀竹这几日?忙着在外奔波,绘声绘色地?和闻吟雪转达他打听到的消息:“少夫人是不知道, 我?这几日?问了好多相熟的暗卫, 那?周琰倒是隐藏颇深,连着好多暗卫都对他知之甚少。加之世家大族的暗卫和我?们这种还不是一个体系, 所以消息传出来?的少。”   “好在有个县主府上的暗卫, 我?与他曾经很?有些交情, 就是以前我?们……”   闻吟雪看他一眼,“你说重点。”   怀竹哦哦两声, 随后连忙道:“这不查不知道, 一查我?才?顺藤摸瓜知道了不少消息,这周琰看上去?翩翩公子?, 背地?却与好几位有夫之妇有染,有些也不是没有被妇人的丈夫发现, 但是周家势大, 都被压了下去?, 要么就是直接杀了那?丈夫,加上周琰做的一向都很?小心, 所以根本?没什么人知道,也没有被捅破出去?。”   闻吟雪听他说话,一下子?连手中的荔枝都忘了剥了,忍不住道:“真的假的?那?周家的长辈可都知道?”   “知道的知道的。”怀竹应声,“好多事情都是他娘护着他,他爹来?替他善后的。”   闻吟雪之前也只是不放心,根本?没想到周琰背地?里居然是这种人。   怪不得他看面相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既然与好几位有夫之妇有染,那?么这种习惯也必定是由来?已久。   一时半会也是狗改不了吃屎。   那?居然还和沈家议亲?   周家还特意找了个门?楣低的,想必是打着以后新婚妻子?也管不了他的主意。   即便是发现了,也奈何不了他。   看着沈家几位长辈对周琰这么满意的样子?,多半不知道这件事。   闻吟雪想了想,又问怀竹道:“那?他现在呢?”   怀竹一拍手,忍不住道:“说到这个,这位周琰最近不是在议亲了么,这个节骨眼上,居然还与自?己庶兄的妻子?有了首尾,这件事本?来?极为隐秘,就连他家中都没什么人知道,我?还是问的一个好久没有联系的暗卫朋友,他在京中认识的人更多,这些事情根本?瞒不过他们。”   怀竹接着絮叨道:“不过说起来?,本?来?我?们做暗卫的,嘴巴一定要严,这种事情都是不能外传的,但是我?问的那?位暗卫他的主子?极为厌恶这种阴私之事,还和周家有过节,这才?告诉我?的。”   居然在议亲之后还与自?己的嫂子?有私。   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还好意思装出一副清风朗月风度翩翩的样子?。   闻吟雪思忖片刻,看向怀竹,随手递给他一颗荔枝,“辛苦了。你说的这些确定吗?”   怀竹看她?一眼,随后小心翼翼地?接过揣到自?己怀里,回道:“确定的。他们每初十,廿十,三十都会在春风苑中见面,女子?头戴幂笠,常常在楼下接头随后各自?上楼,过一刻钟周琰才?会推门?而入。”   现在是初六。   那?么算起来?,还有四?天周琰就要和那?个有夫之妇见面了。   他与沈宜葶的婚事已经到了纳吉的地?步,若是再拖下去?,等到正式下了聘,估计就会对沈宜葶声名有碍了。   闻吟雪思忖片刻。   随后准备等明日?沈宜葶前来?议亲的时候,再好好从长计议一番。   闻吟雪没有什么其他吩咐,怀竹便默不作声地?从屋中离开了。   他一离开,就得意洋洋地?拿出放在怀中的荔枝,看向回来?的怀柏道:“看,少夫人刚刚给我?的。”   怀柏没作声。   旁边恰好经过的楚珣听到怀竹的话,顿步看了看,问怀竹道:“谁给的?”   怀竹嘿嘿笑了两声,“是少夫人给的。”   楚珣看他一眼,随后哼笑了声,往屋内走?去?。   他们几日?都没怎么见到,闻吟雪原本?还在剥荔枝,想着怎么帮沈宜葶退掉这门?亲事,突然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   她?下意识抬眼,恰好对上楚珣的视线。   他今日难得带了玉冠,愈发显得人如琅玉。   闻吟雪想起之前的事情。   看他一眼,也没开口,默不作声地?拿着剥了一半的荔枝走?了。   丝毫没有要和他说话的意思。   楚珣开口道:“闻吟雪。”   沉默。   楚珣又道:“簌簌。”   闻吟雪没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很?快转身,往屋内走?去?。   楚珣看着她?的背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抬步出了门?,看到怀竹还在炫耀那?颗荔枝,问道:“这是给你的?”   怀竹点了点头。   楚珣笑笑,称赞道:“不错。”   怀竹连忙嘿嘿笑了两声,还问道:“少夫人没有给你吗?”   楚珣没答。   怀竹也没在意,只觉得跟在少夫人身边比跟在世子?身边好多了。   楚珣又问道:“喜欢吗?”   怀竹还有点不好意思,说话的时候期期艾艾,“……喜欢。”   “行吧。”   楚珣随手拿过那?颗荔枝,在手中抛了下。   “我?也挺喜欢。”   ·   次日?午后,闻吟雪和沈宜葶仔细讲了之前怀竹发现的事情。   这种隐私之事,世家大族间就算是有些风声也会遮掩得很?好,自?然不会传到沈家的耳中,是以沈宜葶也完全没有想到,周琰居然还有这样的癖好。   怪不得周家挑选新妇的时候,都是相看的家世寻常,性子?看着也温敛的贵女。   想来?是觉得这样的新妇,就算是日?后发现了什么,也都是仍由周家拿捏,不敢声张。   这完全可以说得上是恬不知耻。   那?周琰更是表里不一,虚有其表。   现在重要的是,要怎么才?能解除婚约。   这件事周家是绝对不可能认账的,一来?周家势大,就算是说了他们也有能力压下去?,转口咬死这事绝无可能,沈家不过只是一个没什么实权的京官,是绝无可能和周家做对的。   二来?如果是要当面说的话,得由沈家出面,沈宜葶的爹娘全然没有道理相信这种暂时还没有根据的话。   闻吟雪对周家没什么了解,只知道周家势大,   在上京也是能排得上号的。   这位周琰更是周家这辈数得上名的世家子?。   那?怎么想,周家都肯定会保下周琰。   闻吟雪思忖片刻,对沈宜葶道:“不如这样。我?们后日?去?捉奸算了。”   沈宜葶瞳孔翕张,没忍住反问道:“……捉奸?”   闻吟雪点点头,“你想想,反正周家也不可能会承认,这件事就只有我?们知道,你们现在已经到了纳吉的地?步,一般没什么大的差错,你就是要嫁入周家了,如果这个时候要退婚,就只能是撕破脸了。”   “这种事情周琰自?己都做得出来?,还好意思装出一副很?文质彬彬的样子?来?骗你,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算是周家因此对你们怀恨在心,但是毕竟是他们家自?己丑事做在前面,就算是交恶也师出无名,光是御史台的参本?都能淹得他们家焦头烂额。”   沈宜葶垂下眼睑。   她?之前是感?觉周琰对她?的态度有点儿虚浮,但是也远远没有想到他居然还是这样的人。   现在得到这样的消息,一时间心绪也有些杂乱。   她?原本?对于周琰并没有什么不满之处,甚至周围的姊妹都觉得她?这桩婚事是高攀。   毕竟他不仅家世远甚于她?,相貌才?学?也极其出众。   但沈宜葶现在知晓周琰还有这样的癖好,显然知道他并非是良配。   捉奸。   这桩婚事现在至少彼此都没有什么错处,算得上是相谈甚欢,若是没有什么差池,那?么的确没有任何悔婚的理由。   爹娘也绝无可能因为一个推断就要去?得罪周家。   况且即便是当真相信,以沈家的地?位,对上周家,也无疑是蜉蝣撼树。   但沈宜葶也不想就这么嫁与一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今后的日?日?夜夜,都要面对这么一位夫君。   一辈子?都要在深宅之中。   退一万步说,若是此事子?虚乌有,那?也好过一步错,步步错的泥足深陷。   沈宜葶思虑很?久,随即才?看向闻吟雪,点了点头。   “好。”   ·   周家世代?簪缨,宅邸坐落在城西,占地?巨大,氏族代?代?都居于此。   周琰即将娶妻的消息此时府中上下都有所耳闻,都比平日?里要忙上了不少,毕竟纳吉之后就是下聘,虽然对方只是个尚书左丞家的小姐,但总归也是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又是正妻,总不能显得太过怠慢。   是以光是下聘这个关节就要费了不少心力。   周家主母已经上了些年岁,连着几日?的操劳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便唤来?了庶子?的妻一同清点下聘的礼单,其中的几个铺子?是在什么地?方,年收成又是如何,都是需要一一考量的。   此时屋中晦暗,主母放下清点礼单的狼毫笔,唤来?丫鬟去?剪了烛芯。   她?身为氏族主母,浑身上下的气度自?是不怒自?威。   主母指尖抚了下礼单上面的字,确认没有什么疏漏后,看向庶子?发妻,灯火幢幢,她?似有感?慨道:“一转眼就连阿琰都要娶妻了,咱们家门?第不比寻常人家,阿琰这长相相貌,就算是尚公主都娶得,本?也没必要将将只娶一个文官的女儿,都谈不上裨益,偏生……”   这件事周家上下都能说得上是心知肚明,对面的妇人闻言眼睫颤动,不敢妄言。   片刻后,妇人才?轻声道:“小叔乃世家子?弟其中表率,为人清正又有大雅之范,自?然是堪配京中贵女。”   主母闻言也轻声叹了口气,“堪配是一回事。总归不能找个性子?刚烈的,我?早就劝过阿琰,凡是找些清倌歌伎什么的倒也随他了,浑说起来?也就是个风流,偏他又有这……旁人倒是能瞒得过去?,但日?后他的枕边人如何能瞒得过?成了婚后朝夕相对,总是能看出些不对劲,若是娶了个高门?贵女,家中又有些权势的,只怕是不能善了。”   对面的妇人闻言沉默片刻,随后才?道:“那?这位与小叔议亲的贵女性情如何?”   主母难得与人说起这些事情,说到这里才?稍稍放下心,想到这桩婚事多半已经板上钉钉,也没什么在意地?道:“我?瞧见过,生得倒是不错,清秀端庄,又不会显得太过妖冶,性子?也不错,加之父亲不过一个小官,正是好拿捏。想来?日?后就算是发现什么端倪,沈家人知道,也不敢与周家多嘴。”   妇人听见这句话,轻轻颔首。   屋中灯火摇晃,不多时才?听到门?外丫鬟突然齐声道:“少爷。”   细微的步伐之声响起,周琰的面容隐没在暗色之中,主母听见声音,面上有些喜色,没忍住上前迎上去?道:“阿琰怎么过来?了。”   周琰面上带着点儿笑,说起话来?语调缓慢,“儿来?看看阿娘。近日?阿娘忙着儿子?的事情,实在是辛苦了。”   主母听他说话,笑着嗔怪道:“这有什么辛苦的。总归也只是看看礼单罢了。”   一旁的妇人也起身,站在烛火之前,半垂着脸,白皙细腻的颈后展露出来?。   身上一件淡青色的褙子?,愈发衬得腰肢纤细。   妇人此时低着头,很?是恭顺的样子?。   她?没有看向周琰,只是轻声开口:“小叔万安。”   周琰闻言看向站在一旁的妇人,声音温柔:“……长嫂也在。” 第36章   春风苑地处白鹭洲上游, 毗邻一道穿城而过的河流,临窗可见流水汤汤,尤其是?此时还未入夏, 还有未凋谢的花树,若是?微风浮动?,还能看到掉落的花瓣随着远去的流水而去。   临窗观景, 品茗论诗, 显然?算得上是?风雅之事。   闻吟雪昨日就?来?春风苑中查探过一番,确定了之前?怀竹和?她说过的那间雅室,心中思虑几番,到底怎么揭穿周琰的真面目。   按照怀竹所?说, 他们寻常会先在楼下碰面, 随后分别上楼。   春风苑常有雅客前?去焚香论谈,也会有妇人在其中暂坐休息, 是?以在楼下的时候不行, 到时候即便抓到他们俩在一起, 周琰也会狡辩,说自己?不过是?见到长嫂上前?只会一声。   若要捉奸, 还得证据确凿。   也就?是?得在他们上楼之后再打开房门, 让整个楼中的人都能见到其中人的面目。   周琰常在京中抛头露面,他长嫂也是?常常在周府设宴中露脸, 想来?也是?很多人都曾经见过。   只要他们两个人共处一室,那这私通的罪名?怎么都是?无可辩驳的。   有错在先, 周家估计尚且自顾不暇, 与沈家的婚约自然?是?有待商榷了。   闻吟雪思忖了很久, 才终于翻身上榻。   这几日楚珣不在,屋中放了冰鉴, 闻吟雪盖着被衾,又没忍住下床添了几块冰,这才重又躺回榻上。   ·   翌日暖风和?煦,春风苑来?往人流络绎不绝。   跑堂的在木阶上忙得满脸通红,老远看见两位贵女头戴幂笠款款而来?,他连忙迎上去,问道:“两位姑娘是?饮茶还是?歇息?”   闻吟雪今日穿了件不显眼的素白襦裙,她头戴幂笠,身形在绢纱中若隐若现,只语气压低道:“泸州素尖一壶。”   跑堂的当即应声,朝着内里招呼一声道:“泸州素尖!”   泸州素尖不比西湖龙井,只能算是?个不怎么出名?的茶种,一般只有常常在京中几家茶室中往来?的人才会知晓,是?以跑堂的只当面前?的两位贵女应当也是?经常出来?品茶焚香的,也没有太过在意。   他笑?着道:“那两位客官随意找坐吧,热茶待会儿就?上。”   闻吟雪找了个角落坐下,沈宜葶坐在她对面,悄悄掀开幂笠的一角,轻声问道:“簌簌,你觉得他们今日会出现吗?”   闻吟雪剥了颗荔枝给她,也掀开幂笠看向门口,回道:“怀竹说是?今日,而且他今日早上就?看到与他有私的周家长嫂出门采买了,只带了一   个心腹丫鬟,身边没跟着其他人,现在这会儿还在东市,过一会儿就?该过来?了。”   沈宜葶点点头。   她想了想,又小声道:“我还、还是?有点紧张。”   闻吟雪轻声安慰道:“没事的。”   她说着,一边撑着下颔看向门口。   今日天气清朗,春风苑也格外热闹一些?,尤其是?这里又是?上京。   上京喜文,盛行儒雅之风,这样的文雅之地向来?是?被才子们热衷。   往来?的大多都颇有些?书卷气,就?连厅中交谈的,也多与朝政科举有关。   不多时,只见一位身穿淡青色长衫的郎君缓步踏进。   他似乎是?极为有声望,此番才刚刚走入,就?有不少世家子与他笑?着打了招呼,观之面色带笑?,行径有礼,看上去倒是?极为端方。   正是?周琰。   几位世家子恭维了他几句,周琰连连笑?道不敢,随即便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转而在厅中叫了壶君山银针,坐在窗前?独自品茶。   茶香袅袅,壶中散出淡淡的白雾。   闻吟雪小声提点道:“周琰。”   沈宜葶也看到了,点了点头。“是?他。”   周琰这张脸在上京也算得上是?有些?名?头,现在在春风苑中的又有不少都是?世家子,自然?是?认得的。   这就?好办了。   周琰看上去面色如常,有人与他攀谈,他也大多有礼地回应了。   坐在窗边,看上去极为文质彬彬。   闻吟雪小声道:“他那位长嫂身量不高,五尺五左右,身材丰腴有致,每次前?来?都会带着幂笠,你等会儿多注意这样的就?好。”   沈宜葶点了点头。   随后她们在这里坐了足足有大半个时辰,都没看到身形类似的妇人,就?算是?有几个可疑的,也和?周琰全然?没有关联。   这么久的时间,连桌上的茶壶都已经续了两回水。   闻吟雪也开始有点儿担心怀竹查探来?的消息到底是?不是?准确的了。   又或者,万一现在周琰已经开始议亲,所?以这段时间都小心谨慎起来呢。   若是?这样,就?有点难办了。   闻吟雪轻轻皱眉,突然?听到沈宜葶压低声音道:“簌簌,你看那位是?不是?。”   闻吟雪听到这里,抬眼朝着门口看去,只见一位妇人头戴幂笠,纱布一直垂至腰侧,将面貌遮掩得严严实?实?,身边跟了个其貌不扬的丫鬟,低眉顺眼地为妇人擦拭着桌上的灰尘。   周琰视线倒是没有朝着那边看过去,依然?自顾自坐在自己?的桌上,神色也不起波澜。   只手指在桌沿上状似无意地点了点。   闻吟雪心下稍顿了片刻,与沈宜葶彼此间对视了眼。   妇人还没有坐下多久,身边的丫鬟到跑堂身边低语了几句,随即很快就?有人在前?面引路,将妇人带至楼上雅间。   幂笠下的女子身姿窈窕,身材稍显丰腴,大约五尺五的身量。   周琰漫不经心地朝着那边看了一眼,随即很快就?收回视线。   春风苑二楼都是?观景临水的雅间,价格高昂,寻常人家极少能支付得起这么昂贵的开销,是?以二楼雅间往来?的人很少,每间与廊道之中都做了隔断,极好地保护了来?客的隐私。   一盏茶后,周琰收起桌上的茶具,抬手招来?跑堂,与之耳语几句。   跑堂的霎时间喜笑?颜开,躬身对周琰做了个请的动?作。   周琰也抬步上了二楼。   以周琰的家世,能出入雅间自然?是?寻常,是?以也没什么人在意,喧嚷的前?厅中丝毫没有人留意到周琰已经离开。   闻吟雪与沈宜葶对视一眼,随后点了下头。   闻吟雪掀开斗笠的边缘,轻声道:“你我在这里再等盏茶的功夫,周琰就?算是?去了雅间,一时半刻也未必会与她私会,多半会掩人耳目片刻。”   沈宜葶点点头,“我知道的。”   桌上的茶水渐冷,闻吟雪抬手招来?跑堂,在二楼定了一个雅间。   春风苑占地颇大,二楼的雅间就?有十数个,错落有致地分布在楼上。   闻吟雪刚刚看了一下那位妇人所?走的方向,大概推断出应该是?在西侧。   现在才不过是?晌午,雅间的人还不算是?特别多,有些?是?空置的,还有些?门户虚掩,最后需要排查的,也只有两三间。   闻吟雪思索之际,小二已经安排好了房间,殷勤地来?接引她们上楼。   二楼不似大厅那么喧嚷,闹中取静,清幽雅致。   西侧一共六间,其中三间门都是?敞开的,空无一人,剩下的就?只有三间。   闻吟雪在第一间隔间稍稍顿步,还没探究,那跑堂瞧了瞧她,连忙道:“客官,这间里面可是?位不好惹的主儿,整个京中都没什么人敢得罪这位,可千万别在这里多停。”   看来?跑堂的知道这里面人的身份。   周琰表象温和?,温文儒雅,周家那位长嫂又只是?一位行事低调的妇人,里面应当不是?他们。   剩下两间。   闻吟雪看着此时紧闭的槅门,心中也拿不定主意。   而此时稍有不慎,都会影响到沈宜葶的今后。   犹豫之际,沈宜葶指着其中一扇门,对她低声道:“应该是?这间。”   闻吟雪很快抬眼,惊讶回问道:“你怎么猜到的。”   沈宜葶用?指尖挥了一下空中的味道,“这里的君山银针味道最浓重。”   是?之前?周琰喝过的茶。   小二不知道这两位贵女在此时耳语什么,只是?直觉有些?不妙,总感觉她们两人此番前?来?别有目的,刚准备说话的时候,只见那位身穿素白襦裙的贵女突然?上前?,踢开了面前?的门。   槅门虽然?闩上了,但也不堪重击,很快应声裂开。   这门闩可是?实?木的,即便是?壮汉来?也未必能如此轻松。   小二在旁目瞪口呆,根本没有料想到这位看上去柔柔弱弱的贵女居然?一下子就?把门给踢开了。   甚至这还不是?最让人震惊的。   最让人震惊的,是?现在房中的景象。   只见躺椅之上,身穿淡青色长衫的郎君衣物?耷拉在身上,旁边躺在榻上的女郎,更是?衣衫半褪。   女郎他倒是?没什么印象,但是?这位郎君,整个上京应该也没什么人没有见过。   正是?向来?盛名?在外,年少有为的周家嫡子,周琰。   但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周琰还有什么相好。   那现在在他怀中的人又是?谁?   周琰看到门被人踢开,也是?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一幕。   只见前?面是?两位贵女,头戴幂笠,看不清楚到底是?谁。   他这事隐藏得极好,就?算是?家中长辈都没什么人知道,怎么他今日在这里私会,会被旁人知晓。   况且这里可是?春风苑!   被旁人知晓,周家的颜面可是?全然?扫地了。   就?连自己?今后都再无仕途可言。   周琰脑中一片空白。   楼下厅中的人有听到上面传来?的动?静,没忍住上来?看看热闹。   蜂拥而至后,都看向屋内的景象。   这周琰大家自然?是?都认识,京中有名?的世家子弟,温文儒雅,声誉极佳。而在他怀中瑟瑟不敢言的妇人也让人觉得面善,仔细思索一番,有人忍不住失声道:“这、这不是?周少夫人吗?”   周琰还未娶妻。   周少夫人这个名?头显然?是?周家其他郎君之妻。   这、这可更是?……   场中人面面相觑,惶惶不敢开口。   所?以这是?。   周琰与自己?的长嫂通奸?   不要说是?在世家大族,就?算是?在平民百姓中,这也是?极为败坏门楣的事情?。   先前?知道是?一回事,现在当真见到又是?一回事。   周边人碍于周琰身份,彼此之间也只是?以目示意,不敢多说。   闻吟雪想到这个周琰经常做这样的下作之事,居然?还佯装文质彬彬前?去议亲,没忍住掀开自己?头上的幂笠,对周琰道:“没想到周公子婚事在即,还有这样的闲情?雅致幽会佳人。   ”   幂笠的绢纱掀起的时候,周围原本还有些?的细碎声响顿时消融,四?周霎时间鸦雀无声。   并不是?因为这位头戴帷帽的少女敢对周琰出言不逊,而是?因为她生了一副极为出挑的相貌,眼眉秾丽至极。   即便是?整个京中,都难以有人出其一二。   皎皎如月色,泠泠如清溪。   就?连笔墨都难以概述分毫。   就?算是?在宫中也是?难以得见的貌美,此时说话之时更是?顾盼生姿,眸如春水。   哪怕是?她说出口的话是?在质问,因着这让人见之忘俗的相貌,也好似只是?在喁喁细语。   这样的境况之中,旁人也不免被她的相貌震慑片刻,低低的抽气之声纷纷。   众人都在思忖这位少女到底是?谁家的女郎。   为何生得如此出众。   也有人心中暗暗为她担忧。   只因为她面前?的人,是?周琰。   周家势大,又是?这种事情?被捅了出来?。   这位少女现在得罪了周琰,只怕是?日后少不得被针对。   与周家有嫌隙,那实?在是?有点麻烦。   周琰看到她时也失神片刻,随后才回神。   想到正是?面前?的人踢开门,他面色阴沉地整好衣服,冷声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重要吗?”闻吟雪回道,“周公子不如想想自己?现在怎么交代。”   周琰嗤笑?一声,“交代?”   他抬步走近,“你不会是?沈家的人吧?这个节骨眼上,你们还敢闹这样的事,你是?忘了你们家中人到底是?怎么对我家百般奉承了吗?”   周琰轻蔑地看向她,“你想要我给什么交代?”   闻吟雪丝毫不见胆怯:“周公子贵人多忘事,那就?让我来?提醒提醒你。”   她目光在旁边瑟缩的妇人上掠过,“自然?是?刚刚发生的事的交代。”   周琰在闻吟雪的脸上扫过,确定自己?根本没有见过这号人物?,只当她是?沈家一个不受宠的小姐。   这样的相貌,只要出席过宫宴,自己?不可能没有见过。   周琰毕竟出身氏族,即便是?这样不堪的场景被人看见,也能很快收拾好思绪,抬步的时候天然?带着上位者的气势。   他目光淡淡扫过周遭的人,那些?人畏惧周家势大,纷纷退避。   噤若寒蝉。   之前?一直都站在一旁的小二也早就?已经龟缩在角落之中,不敢发出声音,只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周家权势颇大,寻常人家都不会愿意想要得罪他。   是?以都只是?默默地观看着这边的发展。   周琰不见急迫,只是?语气讥诮,“该给交代的人,应该是?你。你不如想想,你沈家一个无权无势之辈,周家想要对沈家做什么,就?像是?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你现在得罪了我,又该怎么交代。”   闻吟雪看向他,只笑?了声:“你配吗?”   周琰方才本就?压着一点儿火气,此时看到闻吟雪的样子,没忍住抬起手,指节曲起,冷笑?道:“沈家都没有敢和?我这么说话的,你胆子倒不小,不如我今日就?替你家中长辈教训教训你。”   他语气阴狠,“不知好歹的东西。找死?!”   周琰身量算得上是?高大,此时挥手下来?来?势汹汹,根本没有收力。   沈宜葶在后短促惊呼一声,“簌簌——”   下一瞬,周琰的手却又被人硬生生在截停在空中。   进退不得。   周琰根本没有想到还有人敢拦他,不耐烦地朝着自己?身后一看,只见现在站在自己?身侧的人面上带笑?,眼中却又一丝笑?意也无。   那人身量极高,生就?一副风流无瑕的面孔,身如琅玉,浑身上下都是?不可迫近的矜贵之态。   他轻而易举地抬手扣住周琰的腕骨,语气很淡地问道:“是?谁在找死??” 第37章   周琰已然是上京众所?周知?的显贵出?身, 但现在出?现在众人眼中的人,却是楚珣。   当今圣上特赦,楚珣入仕以来就得以赞拜不名, 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如此?殊例,加之他向来恣睢妄为, 从不留情。   京中世家子弟还没有哪位敢与这位有什么?过节。   又或者?说, 曾经与他有过龃龉的,后来大多只听到楚珣的名头,就已经开始面?如土色了。   周琰显然是没有想到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人是楚珣。   旁边的众人也?是全然不清楚楚珣为什么?会在这里,并且还会管这样的闲事。   难道有人去报官了?   但怎么?也?不至于是楚珣亲自过来。   已经能听到周围有人传来很低的窃窃私语声, 大概是顾忌着周琰的脸面?, 所?以声音细碎,模糊不清。   周琰此?时腕骨被楚珣捏在手?中, 全然进退不得。   他完全不记得到底是哪里得罪了楚珣, 勉强挤出?一点笑意问道:“在下与小侯爷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好像也?没有得罪小侯爷的地方。”   周琰想了想,又接道:“不知?楚小侯爷此?番在这里, 是为了……”   楚珣掀起眼睑, 回道:“你的确是没得罪我。”   周琰闻言,脸上的笑更勉强了一点, 他连忙道:“既然是误会一场,那?还请小侯爷现在松手?吧。”   楚珣好似是觉得好笑, 嗤笑一声。   他手?下加重了一点力气, 随即稍稍抬唇, 回道:“你得罪的另有其人。”   “谁?”   楚珣朝闻吟雪那?里看?了一眼,“我夫人。”   周琰没有料想到楚珣说出?口的话, 忍不住重复:“……夫人?”   满室寂静。   楚珣的确新婚不久,但是这桩婚事少有人提及,一来闻大小姐少在京中露面?,实在是没有多少人曾见过她,二来楚珣好似与这位新婚妻子关系泛泛,两人往来寥寥。   周琰的视线落在闻吟雪的身上,有些难以置信地抬了抬眼。   他先前以为这位也?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沈家小姐,全然没有想到她居然是圣上特封的郡主,章老将军的外孙女。   那?个从岷州过来的大小姐闻吟雪。   她居然和沈宜葶认识?   没有听说过。   闻吟雪不是才来京城不久吗。   周琰脑中混乱成一团。   他思绪迟缓,解释道:“这其中应当是有什么?误会。”   楚珣似笑非笑,“哦?误会。”   他们说话的时候,闻吟雪走过来,手?指拉了拉楚珣的袖子,小声对他道:“夫君。你终于来了,方才就是他欺负我。”   她一边说一边还很轻地吸了下鼻子。   很委屈的语调。   尤其是闻吟雪此?时双睫漉漉,犹如涧水的瞳仁清澈又漆黑,说话的尾音很软,看?上去全然就是柔弱无依的样子。   “……”   方才她直接把门闩都给踢断了,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现在这么?可怜的样子。   周琰难以置信。   况且刚刚,她不是非常理直气壮来势汹汹吗。   怎么?在楚珣面?前就变成这样了。   楚珣看?了闻吟雪一眼,沉默片刻。   随后才道:“我知?道。所?以我这不是来给你撑腰吗。”   闻吟雪眼睛沾湿,很可怜地小声道:“但夫君你不知?道,刚刚你不在的时候,我都差点被吓哭了。”   “……”   吓哭了?   这简直就是在睁眼说瞎话。   旁边一众目睹全过程的人纷纷面?面?相觑。   楚珣语调温和。   “我在这里,没事,别怕。”   周琰听着忍受不了,直接开口道:“楚小侯爷,在下绝无冒犯之意。大概是我与尊夫人中间有什么?误会,我方才也?只是一时气急攻心,以为是有人存心想要来找茬,这才出?手?,这其中都不是彼此?的本?意。尊夫人出?现在这里,想来也?不是故意的。既然现在相识,也?该化干戈为玉帛了。”   他这话说得意有所?指。   纵然楚珣身份显贵,但是毕竟周家也?不是泛泛之辈。   事不关己,没必要平白无故得罪周家。   是以   这话就是在给彼此?台阶下。   但凡有心将此?事揭过的,就该按照他说的话顺着往下说了。   闻吟雪闻言,还带着水润的瞳仁看?向周琰,“但周公子有所?不知?,我今日出?现在这里,就是故意的呀。”   尾音稍稍上扬。   好像是丝毫不觉得自己此?时做出?的事情有什么?不妥。   周琰听得脸上青筋冒起,看?向闻吟雪。   闻吟雪只是朝着他笑笑,非常柔弱地靠在楚珣的身边。   非常。   仗势欺人的样子。   周琰声音几近是咬牙切齿,“那敢问在下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尊夫人?”   闻吟雪朝着他走近几步,她眨了眨眼,“其实呢,你并没有得罪我。我只是恰好听说你喜好亵玩人-妻,觉得此?举实在是有悖人伦,恰好又听闻你在议亲,感觉你的未婚妻子实在是可怜,所?以想着带她来瞧瞧你的真面目。”   “你的未婚妻还为你百般辩护,一直到看?到你做出?此?举,才无话可说。”   闻吟雪说着,看?向沈宜葶道:“是吧,沈姑娘?”   沈宜葶刚刚也?在旁边蓄了眼泪,此?时泫然欲泣,好像是全然没有办法接受面?前的景象一般,声音带着浓重的失望。   甚至就连语调都带着一点儿哽咽,“周公子……”   闻吟雪在心中默不作声给沈宜葶肯定了一下。   她这说话的语气,三分伤心,三分苦闷,三分失望,一分绝情。   简直是将见到这幅景象的贵女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下就将沈家可以摘干净了。   闻家么?,闻吟雪不怎么?在意,威远侯府和章家的话,周家也?没什么?胆子敢得罪。   只要沈宜葶事先并不知?晓,那?周家也?无从追究起。   退一步说,即便是周琰真的知?道闻吟雪与沈宜葶是旧识,那?也?没关系,光是御史?台的奏折就足够他们焦头烂额了,估计也?顾不上沈家那?边。   旁边众人听到,有隐没在人群中的义气之辈道:“闻姑娘此?举实在是义薄云天!”   也?有人应和道:“是啊,不然这沈姑娘被人蒙骗,嫁进去还不知?道是什么?景象呢。”   有楚珣在旁,自然有人敢于附和。   周琰无言。   他今日颜面?已然丢尽,也?自知?此?事说出?去全然是他有错在前。   此?时也?没有办法再对沈宜葶说上什么?,他看?向楚珣,艰难地转了一下还被他扣着的手?腕,道:“此?事是琰一时行差踏错,回去自当向列祖列宗认罪请罚。”   周琰道:“还请楚小侯爷松手?。”   楚珣指节抵住他的腕骨,倒是也?没怎么?在意,漫不经心道:“大雍有律,和奸者?,男女各徒一年半,有夫者?,徒二年;部?曲、杂户、官户奸良人者?,各加一等。”   他语气还带着点儿笑,“唔。律法上面?说的,我倒是不怎么?在意。只是我想起来,你之前,是不是想动手??”   动手?。   但凡要是知?道这个人是闻吟雪,就算是给周琰十个胆子也?断断不敢动手?。   动就动了,偏偏还在他抬手?的时候被楚珣看?到了。   按照楚珣的性子,绝对不可能善罢甘休。   此?时就算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周琰额头上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他颤抖着声音道:“琰,琰绝无冒犯之意。”   楚珣:“哦?你之前的确就是想动手?的意思?”   闻吟雪在旁边,小声抽泣了下,对楚珣道:“方才若不是夫君出?现得及时……”   周琰听她说话额角就突突得跳,“在下……”   他自知?此?事无可辩驳,对楚珣道:“是琰糊涂,等今日事毕,琰必将携厚礼前去府上向尊夫人赔礼道歉。还望楚小侯爷消气。”   “厚礼。”楚珣唇角抬起了一点,“倒也?不用那?么?麻烦。”   他手?上力道加重了一点,只听到清脆的骨骼错位声响从他掌下传来,周琰面?色瞬间苍白,喘气嗬嗬。   周琰背后冷汗全出?,就连原本?一直都蜷缩在被褥中的妇人此?时也?被吓得满脸苍白,半跪在地上,丝毫不敢出?声。   楚珣云淡风轻地捏着周琰的臂骨。   清晰的声响阵阵。   旁边的人都忍不住发出?抽气之声。   周琰的脸色随着声响,一点一点地变得更为难看?。   很快,他的一条手?臂软软地垂下来,面?上的血色全无,似乎是不敢置信地看?向面?前的楚珣。   周琰先前是知?道楚珣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人。   但也?全然没有想到,楚珣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因为自己还没落下的手?,就生生卸了自己一条胳膊。   就连当今圣上处置旁人的时候,尚且知?道怀柔。   但这位楚世子,却丝毫没有给周家留任何?情面?。   楚珣语调懒懒,就连脸上的笑都是散漫的。   他松开手?,看?向周琰道:“周公子,我现在消气了。”   就连沈宜葶都被面?前这幅景象惊住,连原本?泪盈于睫的神色都凝滞。   她只知?道闻吟雪与楚珣之前有过过节,成亲以后倒是没有以前那?么?针锋相对,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居然是这样。   一直到闻吟雪与楚珣已经离开。   整个春风苑还是上下寂静,刚刚目睹完这一切的人彼此?间以目示意,每个人面?上都是惊诧之意。   而周琰则蜷缩在槅门前,冷汗阵阵,全然无法言语,过了盏茶的功夫,周家才来了役人将他抬走。   走的时候,还特意拿了块帕子,将周琰的脸给遮住。   料想就算是周家再怎么?百般遮掩,明日此?事都将是流传遍整个上京。   这事极其不光彩,不仅御史?台那?边要上奏折弹劾,就连周家都要沦为京中笑柄。   为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   马车中弥漫着淡淡的遐草香气。   此?时车厢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闻吟雪找了软垫坐下,解决掉心头大患,紧绷了一日的身体才放松下来。   她看?向楚珣道:“你方才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楚珣看?了下她,“我出?现在那?里很奇怪?”   闻吟雪点点头,“对啊。你最近不是一直都在忙公务吗?”   楚珣笑了声,“有么?。”   他的语气淡淡,问道:“难道不是你在躲我吗?”   说到这里,闻吟雪没说话了。   她看?了看?此?时放在小几上的茶盏,想到前些时日早间发生的事情,没忍住很轻地眨了下眼。   其实也?没有在躲吧。   闻吟雪在心中点了点头。   她只是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楚珣看?向她,突然问道:“周家出?手?做事一向都不怎么?干净,周琰又是个没什么?脑子的蠢货,你自己一个人很容易吃亏。这事你怎么?只和怀竹说,没有和我说?”   闻吟雪听到这里有点不太?乐意,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说?我平时让你做点事情你都推三阻四的,好像给我拿个东西能累死,怀竹就很听话,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还不会总是和我说些不好听的话。”   她理直气壮,“而且就算是我和你说,你就会帮我吗?”   楚珣抬了下眼,“……你还挺记仇。”   闻吟雪小声哼了下,“而且你不是总是说我麻烦吗。”   楚珣看?向她,“就因为这个?”   “闻吟雪。”他唤她名字,随后顿了下,“我好像也?没说,不让你麻烦吧。” 第38章   今日之事了结, 闻吟雪特意让春桃去备了点酒来?庆祝。   不过她一向不太能饮酒,所以也只是准备尝一两口,就算是喝过了。   春桃准备的酒是荔枝酒, 岭南运过来?的鲜果?酿制,并不比寻常酒那么辛辣,入口是甜的, 只是后?劲也很大, 是以也只能喝一点。   京中酒肆林立,美?酒常常推陈出新,荔枝酒也算是极为特殊的一种,近来?常常被上京众多贵女热衷。   闻吟雪也是听闻了荔枝酒不像是寻常酒那么难以入口, 所以才让春桃买来?让她尝试尝试。   晚间用膳的时候, 闻吟雪用酒盅倒了一点儿。   瓷白?的杯盏之中,里?面的酒液是暗红色的, 看上去还带着清甜的气息, 一点儿也不像是酒。   今日晚膳是闻吟雪准备的,   还备下了一些下酒的菜,她捧着酒盅小口地尝了下, 确实?感觉和寻常的酒不太一样, 更像是甜饮。   楚珣坐在她对面,随意用了点膳食, 看着她此时喝酒的样子,“你少喝点。”   闻吟雪放下酒盅, 听他说话忍不住回?道?:“你管得还挺宽。”   “那我也没办法。”楚珣回?道?, “谁知道?你会趁着酒后?对我做些什么。”   “……”   别太不要脸了。   闻吟雪本来?的确只准备喝一点儿, 现在听他说话,没忍住抬头直接将酒盅中的酒一饮而尽。   好在荔枝酒就算是多喝, 入喉也并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她回?道?:“那挺不巧的。我已经喝完了,你多小心点吧。”   楚珣好像是有点恍然大悟,“啊。我这是为你找了个借口是吧。”   闻吟雪点了点头。   随后?又叫来?春桃倒上小半杯,“是。你就自求多福吧。”   “……”   闻吟雪又喝了点,先前倒是没有觉得,一直到这个时候才感觉有了一点儿酒劲。   她此时稠密的眼?睫沾着一点儿水意,两眼?涟涟,就连脸都是带着蒸腾的热意。   她也没有察觉出来?自己现在有什么不妥,只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儿昏沉,勉力撑起身?子,便?趁着现在还清醒着,抬步先去净室洗漱了。   楚珣看她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抬眼?看向站在一旁的春桃。   “你是她的陪嫁侍女?”   春桃连忙应是。   楚珣翻过一页书,“你进去看着她。”   春桃点了点头,随后?才抬步进了净室。   净室中雾气濛濛,闻吟雪感觉那点儿酒意好像确实?涌上了脑中。   说不上来?不舒服,但也谈不上是好受。   感觉面前的景象都在缓慢地浮动。   早知道?就不和楚珣逞能了。   闻吟雪摇了摇还有点儿昏沉的脑袋,只擦拭了一下身?体?,起身?用巾帕拭干的时候,春桃走?进,抬手拿过还干着的巾帕对闻吟雪道?:“小姐,我来?吧。”   闻吟雪感觉面前好像是有好几个人影,全然看不真切,她勉强撑起身?子,问道?:“……春杏?”   春桃抬手在闻吟雪面前晃了晃,解释道?:“小姐。奴婢是春桃。”   闻吟雪含糊点了点头,也没太过在意。   她思绪有点昏昏沉沉,任由春桃将她将寝衣拿进来?穿好,然后?将她扶到榻上。   楚珣坐在不远处,看到闻吟雪此时侧躺在帷幕间,脸侧带着淡淡的粉,一直蔓延到耳廓。   他适时收回?视线,春桃走?到冰鉴中多添了两块冰,随后?才抬步离开?。   闻吟雪身?上的寝衣穿得单薄,丝绸的质地更为衬托得她肤质细腻,犹如暖玉。   春桃之前盖在她身?上的被衾稍稍滑落,闻吟雪的发散开?,漆黑稠密,好似锦缎。   双手抱着即将滑落的被褥,微阖着双目。   很安静。   倒是没有酒后?胡言乱语。   楚珣不知道?她这次还有没有抱着人睡觉的习惯。   但他今夜显然不能留在这里?。   那也只能去睡书房了。   楚珣放下书卷,抬步走?到榻边,看到她身?上的被衾将将要滑落,随手为她整理了一下。   他俯身?的时候,闻吟雪似乎是察觉到有人过来?,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瞳仁很黑,此时映照着不远处的烛火。   湿漉漉的,不说话的时候经常带着一点儿委屈。   很容易被人觉得她很好欺负的样子。   身?上带着清甜的酒气,并不算是难闻。   “……酒鬼。”楚珣看她,“醒了?”   闻吟雪不太乐意,“你说谁是酒鬼呢。”   楚珣:“你。”   闻吟雪双手撑着坐起来?,“我花钱让你过来是让你来讨我开?心的,不说让你来?说些不中听的话的。你不嘴甜点,我立刻让鸨母换个人来?。”   “……”   楚珣掀起眼?睑,几近没忍住气笑了,“闻吟雪。你什么意思?”   闻吟雪一听更有点不太乐意,“你居然还敢直呼我的名字?胆子不小。”   “……”   她坐起来?,抬手扣住楚珣的下颔端详了一下,“你不就是仗着这张脸长得还算是不错么,还耍起小性子来?了,就知道我吃你这一套?”   她这是。   酒后?开?始。   淫-乱的戏码了?   楚珣不知道?闻吟雪每日里?都在想什么,半低着眼?睑看了她一会儿,“吃我这套,所以呢?”   闻吟雪眨了眨眼?,看向他。   然后?凑近了点。   因为她此时的靠近,楚珣护着她让她不至于从榻上掉落下去,一边往后?稍微退了一点。   闻吟雪察觉到他后?退,撑着手,理直气壮道?:“以前你的鸨母没教过你吗,做你们这行的,就算是欲擒故纵那也是要有限度的。”   越说越离谱了。   闻吟雪身?上带着弥漫开?来?的荔枝气息。   很甜。   楚珣不太想继续和她玩这种戏码,错开?视线没有看她,淡淡回?了句嗯。   闻吟雪原本还只是半跪在被褥间看向他,看他此时这么淡漠,抬手抵住他的下颔,凑上去在他脸侧亲了一下。   她唇的触感很清晰。   好像是梨花的花瓣飘落在脸侧,温热而似有若无。   只是很轻的一下。   一触即离。   带着浓重的酒气和果?香味。   楚珣几乎在一瞬间僵直了身?体?,好似过电一般。   原本护在她腰后?的手霎时间撤开?。   他低眼?看向闻吟雪。   说不上到底是什么情绪,只是瞳仁漆黑,好似昏沉的天际。   闻吟雪毫无所觉,只带着沾湿的眼?睫看向楚珣,“虽然我呢,不喜欢你这种把戏。但看在你生?得还不错,我今日心情好,也不是不能奖励奖励你。”   她说完以后?,还在身?上到处翻找了一下,原本想褪下手上的镯子给他,刚递出去又想到什么,皱着眉又收回?去道?:“不行。这个好像不行。这是我那个早逝的夫君的,很重要的。”   早逝的,夫君。   如果?楚珣没有看错的话,她刚刚准备褪下来?的镯子,好像就是之前他送过去的那枚。   长公主赠与她的。   居然这个时候还能想起他来?。   还说他的遗物很重要。   还不算是完全的没良心。   楚珣半低着眼?,看着她手中的镯子。   闻吟雪以为他想要这个,很认真地道?:“非常重要,不能给你的。”   她说着,声音低了点,“你知道?为什么不能给你吗?”   能是为什么。   对他这个亡夫念念不忘,所以留着遗物来?睹物思人吗。   楚珣难得挺有耐心,顺着她的话问道?:“为什么?”   闻吟雪看了看周围,小声道?:“我还要拿这个信物来?继承他的遗产的。”   “……”   也就是现在的戏码是。   他早就已经死了,闻吟雪在外面寻欢作乐,还用的是他留下来?的银子。   看来?她过得还挺洒脱。   闻吟雪将镯子又带回?去,然后?在身?上摸了一通,随后?不知道?从哪里?抛来?一根发簪,大发慈悲地对楚珣道?:“就这个吧。你拿去和鸨母讨赏就行。”   见楚珣不收,她往他手中塞了塞,大方道?:“别和我客气,而且你都做这行了,也别装清高了。”   “……”   ·   闻吟雪第?二日早间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后?脑突突地痛。   她回?想到了昨日喝了不少荔枝酒,再之后?就不记得了。   闻吟雪看到自己旁边的被褥叠放整齐,毫无温度,料想楚珣昨日应该没有宿在这里?。   小气鬼。   不就是上次抱了他一下吗。   闻吟雪没有多想,感觉自己昨日饮了酒好像也没发生?什么事。   只是好像做了个什么什么梦。   具体?也记不太清了。   她走?入净室,出来?的时候看到春桃在布   膳,闻吟雪用帕子擦拭了一下还湿濡的头发,随口问道?:“楚珣呢?”   春桃想了想,很快回?道?:“哦。世子昨日没有宿在这里?,是宿在书房的。”   闻吟雪点了点头,随口问道?:“那昨日我醉酒应该没有发生?什么吧。”   春桃回?想了一下,很快道?:“没什么事情。小姐被我搀扶着洗漱以后?我就把你送到床榻上了,也没说什么话,就睡在榻上了。”   这和闻吟雪记忆中的相差无几。   她想了想,又问道?:“那楚珣呢?”   春桃道?:“我把小姐送到榻上就走?了,世子好像也没什么表情,只在房中待了片刻就离开?前去书房了。”   闻吟雪又问道?:“那你们看到他走?的时候的表情了吗?”   春桃想了想,“当时天色已晚,我也只记得世子很快就离开?了,没看清他到底是什么表情。”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 2. c o m   那听起来?也没多久。   应该也不会轻薄他吧。   闻吟雪确信,咬了一口樱桃酥酪,没有纠结,只随口对春桃道?:“我感觉我现在好像是变得能喝酒了一点了,昨日喝了荔枝酒,没有什么异常来?。”   春桃道?:“等入了夏再放些碎冰,还有之前腌制的荔枝一起放进去,估计滋味会更好。”   闻吟雪感觉一听就很不错,又咬了一口樱桃酥酪,转而问道?:“楚珣今日去当值了吗?”   春桃和春杏不知道?,摇了摇头。   槅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响,回?道?:“世子今日按理说好像也不需要去那么早,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大早就已经离开?了。”   闻吟雪听到怀竹的声音,“怀竹?”   怀竹回?道?:“在。”   闻吟雪道?:“你进来?吧。”   怀竹这才走?进,闻吟雪对着他笑道?:“之前还是因为有你打听来?的消息,这才让周琰私通的事情败露,我都还没有好好谢谢你。”   怀竹连忙摇摇头,不好意思地挠两下脑袋,“少夫人不要这么说。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闻吟雪看到怀竹,想到他刚刚的话,问道?:“那楚珣今日去做什么了?”   怀竹道?:“我也不知道?。”   好吧。   闻吟雪此时又想到昨晚的事情,问怀竹道?:“那你看到他昨晚前去书房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吗?”   闻吟雪问到这个,怀竹好像是有点迟疑,“看、看是看到了。”   怀竹道?:“不过我疑心我当时是眼?花。因为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世子这样,就他当时的神色好像是,好像是……”   他揣度很久,尝试着找出一个最符合的词,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随后?才终于灵光一现。   怀竹笃定道?:“非常地,难以言喻。” 第39章   这日早朝的?时?候, 气氛非常凝滞。   下面?站着的?众位官吏眼?观鼻鼻观心,沉默立在下首旁观。   而这气氛凝滞的?原因,有两个。   一来是因为周家闹出了件丑事, 御史台对?于这种?家风不正的?事情一向都极为热衷,但凡是被御史台闻到?了苗头,定然是要在陛下面?前狠狠地参上几?本的?。   是以这件事被闹到?了金銮殿上, 好几?位言官上书参周家治家不严家风不正, 简直就是成何体统有辱斯文,奏折上面?洋洋洒洒,总之是将周家贬得?是个一无是处。   原本这周家也就认下了。   偏偏还加上个楚珣,周家思来想去, 都感觉这件事和威远侯府怎么都没关系, 就算周琰是喜好亵玩人妇,怎么都不至于要让楚珣亲自动手打断周琰的?一条胳膊。   这二来, 自然是因为这件事还牵扯到?了楚珣。   周家也没想到?到?底是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 思忖了好几?番, 问了周琰许多次,也没问出什么, 只说得?罪了楚珣。   周家自然是不愿意和楚珣起什么冲突, 但看到?周琰的?伤势,还是没忍住前往御前提了这么一嘴事。   他们说得?很是隐晦, 也不敢提到?底是谁打了周琰,只在殿中提及, 但周围众多官吏哪有不清楚这件事的?, 目光似有若无地就落在了楚珣的?身上。   也不怪旁人好奇, 毕竟周琰这件事又没进?大?理寺,就算是他做的?事情是浑了点, 也不至于到?楚珣要直接动了私刑的?程度。   当日在春风苑的?消息没怎么传出去,是以朝中大?部分人也不知道楚珣到?底和周琰起了什么冲突。   这件事也只是提了一下,随后很快就被揭过。   下朝以后,侍奉在御前的?内仕拦住了楚珣,躬身让他前往明?德殿。   楚珣昨日在书房拢共也就只睡了两三个时?辰,此时?兴致缺缺,问道:“陛下唤我前去是什么事?”   内仕抖了抖手中的?拂尘,笑着道:“这小侯爷与陛下之间的?事情,奴婢哪里敢多过问啊,侯爷就莫要再为难奴婢了。”   楚珣语气淡淡,“哦。那改日吧。”   内仕看他作势要走,连忙上前拦住道:“是要事,自然是要事。小侯爷您这走了倒是无妨,咱们这些做奴婢的?可是难办了,况且若是您这次没去,说不得?下次陛下要在您耳边念叨多久呢。”   这倒也是。   估计整个族谱都能拿出来在他耳边嘀咕一遍。   楚珣的?确暂时?也没那么想回?府,脚下步伐稍顿,转头前往明?德殿的?方?向。   在前去明?德殿的?路上,楚珣还恰好遇到?了周琰的?父亲。   周琰的?父亲瞧见是楚珣,皮笑肉不笑地和楚珣打了个招呼,“……楚小侯爷。”   楚珣也似笑非笑地朝着他看了一眼?,也没应声,直接抬步从他身边略过去了。   “……”   能狂妄成这样的?,也是实在少见。   周大?人气得?面?色铁青,站在原地,看着楚珣是前往明?德殿的?方?向,心中知晓楚珣此番做的?事情实在是说不过去,就算是陛下有心保他,也会稍加惩治,以儆效尤。   周大?人冷哼一声,这才扬了扬袖子,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今日天朗气清,明?德殿中只角落点了几?盏烛火,有内侍远远瞧见楚珣走近躬身行礼,恭顺道:“楚小侯爷。”   楚珣抬抬手,随意走进?殿中。   此时?的?皇帝正坐在书桌前提笔批折子,听到?楚珣走进?,搁了笔看向他道:“来了。”   楚珣嗯了一声。   皇帝看着他这样没忍住道:“你说说你。你动手之前就不能想想,你又不是个没入仕的?,你这人还在大?理寺呢,就当街对?世家子动了私刑?”   楚珣回?道:“臣有分寸。周琰这不是还没死么。”   皇帝吹胡子瞪眼?,声音都提高了点,“分寸?周家也不是什么无名无辈的?小氏族,说起来也是有头有脸的?,你往日里见到?的?跋扈世家子也不少,怎么这个你就直接当众动手了?我可是刚刚听周康说了,说那个什么周琰,手臂都被你给打折了,大?夫都说了,他这伤势不休息上个百日都伸不出手,你这也叫有分寸?”   皇帝说着说着就絮絮叨叨,“你方?才是没看到?,那周康和朕就差涕泗横流了,以退为进?说自己家教子无方?,什么多亏楚世子出手教训让周琰能长点记性?,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如果朕现在不惩处你,就实在是偏颇太甚,让他们这些人寒心。”   他苦口婆心道:“你说你打就打了,怎么还打得?这么重?”   楚珣哼笑了声,“周康没和陛下说我为什么动手?”   皇帝顿下来,问道:“能为什么,不就是那周琰通奸吗?”   楚珣半低下了眼,“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皇帝也知晓楚珣秉性?,看着肆意妄为,但是实则很少会做全然逾矩的事情,先前倒是先入为主,没问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不过皇帝也确实没有想到?,还会有什么其他原因。   周琰通奸的?是他庶兄的?长嫂,楚珣与那位庶兄也不认识,怎么也不至于是为他出头。   楚珣回?道:“周琰私通的?事,并不是我发现的?,而是闻吟雪发现的?。周琰被人揭穿这件事,自然是恼羞成怒。”   他接   道,“差点打了她?。”   “谁?”皇帝惊诧,“闻家那个姑娘?”   楚珣淡淡回?道:“嗯。”   皇帝又问:“周琰差点打了她??”   楚珣应声:“如果当时?我不在的?话。”   皇帝沉默片刻,随后勃然大?怒:“真是岂有此理!”   皇帝狠狠拍了一下桌案,就连桌上的?镇纸都晃动了两下,他想到?刚刚周康对?着自己哭诉的?样子,忍不住道:“周康那个老?匹夫还胆敢来朕的?面?前哭?他那个窝囊儿子自己做了什么不知道吗,居然敢打朕的?外甥媳妇,不知道那是朕舔着脸横刀夺爱,这才让她?嫁进?来的?吗?”   他越说越生气,看向楚珣道:“你也是个没用的?东西,你既然这么喜欢人家闻姑娘,这畜生都要打你媳妇了,你就只折他一个手臂?剩下一个你没力气折?”   “……”   楚珣纠正:“是她?比较喜欢我。”   皇帝冷笑:“你净往你脸上贴金,当初要不是朕当机立断为你赐婚,就你偷偷心悦闻家姑娘却不敢说的?那样子,估计她?现在早就已经嫁给旁人了,你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还人家喜欢你,要是喜欢你,你能自卑到?连自己的?心意都一直藏着?”   “……”   行吧。   皇帝训斥了楚珣许久,随后才突然问他道:“说起来,过几?日春猎就定日子了,闻家姑娘之前没怎么来过上京,春猎要在长麓山待上月余时?间,此行你要带她?一道吗?”   带上那个麻烦鬼?   她?都已经盼着他早逝守寡然后逍遥了。   估计也不会想去。   况且春猎也算不上是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情。   楚珣语气淡淡,“算了。”   皇帝看他这无谓懒散的?样子就窝火,“算什么算了,你让朕说你什么好。你娘都告诉朕了,你们成婚后你也没有经常陪陪人家闻姑娘,你说你这样人家怎么会心甘情愿爱慕上你?”   皇帝想了想,又循循善诱道:“这姑娘家嘛,就是喜欢那种?风姿飒爽的?郎君,你到?时?候教她?骑马,那马背上多颠簸啊,你就将她?圈在怀里,和她?说夫君会保护她?,你再展现点儿骑射的?本事出来,这不就马上为你倾心了吗?”   “……”   楚珣:“不带。”   “真不带?”   “不带。”   皇帝定定地看着他,看着楚珣不为所动的?样子,呵呵笑了两声,“……没关系。朕可以下旨让你带上。”   “……”   ·   楚珣从明?德殿中出来以后,顺便看了下六皇子的?课业,翻了一下他这几?日写得?文章,随口点评了句不堪入目以后,才从宫中返回?大?理寺,处理了一下堆积的?事务,回?到?府上。   已经将近日暮。   威远侯府上下早早点了灯,楚珣回?到?院中的?时?候,闻吟雪还在教院中几?位丫鬟和役人怎么打牌。   怀竹在旁边学得?非常认真,时?不时?还会求知若渴地问她?其中某步怎么打。   闻吟雪煞有其事地回?答:“你不要专注牌的?大?小,要看你手里的?牌顺不顺,要是顺的?话就直接打,不要管上家,先打别人没办法接的?,然后将手里的?牌全出了,最好还要记住之前别人打了什么牌……”   她?话才说到?一半,楚珣轻声咳嗽了声。   旁边几?位丫鬟役人听到?声音,瞬间作鸟兽散。怀竹自然是知道有律法是不让私下博戏的?,当机立断将闻吟雪面?前用来演示的?牌一股脑兜在怀里拿走了。   瞬间就消失不见。   闻吟雪看向楚珣道:“你回?来了?”   楚珣嗯了声。   闻吟雪走上前去,暮色之中,楚珣看到?她?身上穿了件桃红色的?襦裙,因为时?近初夏,衣裙的?质地轻薄,外面?的?纱像是半透明?的?,走过来的?时?候层层叠叠,泛出流光。   她?臂弯的?披帛则是淡绿的?,却丝毫不见俗气,浓妆淡抹都相宜。   闻吟雪还想着昨日的?事情,问楚珣道:“我昨日喝醉了。”   “嗯。”   闻吟雪看他一眼?,“那你是在书房睡的??”   “不然?”   闻吟雪忍了下,想到?怀竹说楚珣的?表情是非常难以言喻,她?试探着问道:“……那我昨天,应该也没对?你做什么吧?”   楚珣半低着眼?睑看向她?。   闻吟雪的?眼?睫一瞬不瞬地看向他。   楚珣稍稍抬了下唇角。   她?应该是把昨日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   忘了他是如何早逝,她?又是怎么用着早逝夫君留下的?钱财前去寻欢作乐了。   寻欢作乐的?时?候,脾气还挺大?,说换人就要换人。   楚珣之前被她?唇触碰过的?那点儿肌肤,还在隐隐地发烫。   很细微的?感触。   他要笑不笑地看向闻吟雪,低声问道:“怎么。闻大?小姐昨天做过的?事情,自己都不记得?了么?” 第40章   她, 要记得,什么。   闻吟雪仔细思索了一下,确认自己的确没有关于昨天晚上的事的印象, 但她觉得自己怎么也不可能?做出强占楚珣清白的事情,非常理直气壮地对上楚珣道:“我不记得了。”   楚珣看着她,抬唇笑了声。   随后他?点点头, “也行。那我来帮你回忆回忆。”   他?走?近了点, 闻吟雪看向他?,没忍住后退了一步,“……你要干什么?”   楚珣抬手扣住她的手腕,闻吟雪尝试着收回去, 却被楚珣压着腕骨。   他?身上的气息霎时笼罩过来。   此时天色已?经?全然暗下来, 楚珣脸上的神色也看不真切,初夏的水雾笼罩在闻吟雪周身, 让她感觉到后背也弥漫上一点热意。   楚珣:“这才只过了一天, 你就准备不认账了?”   他?说得这么煞有其事, 闻吟雪却完全不记得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且就算是有什么,他?一个大男人难道还不会?反抗吗?   她刚准备说话, 楚珣就压着她的手腕, 碰上他?的肩侧。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却好像带着似有若无的耻辱感, “你昨天,摸了这里。”   手指顺着往下, 滑到胸口, “这里。”   又随着向下滑落, 一直到腰腹,“还有这里。”   闻吟雪几乎感觉自己指尖的温度好像是在灼烧。   她, 她醉酒后还会?摸旁人?   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指尖传来的触感很?硬实,和自己的完全不一样。   隔着薄薄的春衫,她甚至能?感觉到衣衫下楚珣肌理分明的腰腹。   闻吟雪不敢置信地看向楚珣。   只抹了一点儿口脂的唇微微翕张,莹润的色泽映照着此时月色的光晕。   些微的光,越发显得她的瞳仁漆黑,看上去非常乖巧。   楚珣好像是经?过昨晚一夜后已?经?想开了,说出口的话古井无波,只半掀着眼睑看向她:“你一边摸,一边还,夸赞我。”   闻吟雪的思绪顺着他?的话往下走?,问?道:“我夸你什么?”   楚珣回道:“说我,野花就是比家花香。”   什么和什么。   闻吟雪听?到这里觉得根本就不可能?,她回道:“那怎么可能?呢。我既然摸的人是你,那我怎么可能?说你是野花。”   楚珣啊了声,他?笑着解释道:“闻大小姐可能?是有所不知。”   他?顿了下,随后才接着道:“你好像,醉酒后把我当成了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清倌了。你家里有个早逝的夫君,出来寻欢作乐的时候遇到了个长得很?合你眼的清倌,你喜好强迫的戏码,就……”   楚珣意有所指地在闻吟雪的   手腕上压了下。   还喜好,强迫的戏码。   怎么越说越不对劲了。   闻吟雪还是觉得不太可能?,“那你就不会?反抗吗?”   楚珣哼笑了声,“这我哪里敢。你说我要是不听?你的话,就要被鸨母发卖出去。”   闻吟雪根本没有想到自己醉酒以后说话这么荒淫无道,想了想,艰难开口:“那我昨晚,还强迫你了?”   楚珣压着她的手腕在他?腰腹停住,他?也没有再往下,只道:“那倒是没有。所幸我抵死不从守住了我自己的清白,不然还不知道你要做出什么样的龌龊之?事呢。”   “……”   虽然闻吟雪不太敢承认。   但是,她真的回忆起来,好像昨天是有什么清倌,自己看他?沦落风尘,还打?赏了什么信物。   楚珣好似是看出来她此时的心中所想,从手中拿出一枚簪子。   “哦对。这是你让我去找鸨母讨赏的信物,现在想起来了吗?”   这枚簪子极为眼熟。   的确是她的簪子。   而且上面的花样她还很?喜欢,近来常常佩戴。   好像昨日,的确是还在自己身上收着的。   闻吟雪原本还半信半疑,此时看到他?此时拿出来的证物,内心也随之?动摇了。   或许真的和楚珣说得一样。   昨天晚上,自己不止轻薄了楚珣,还把他?当做是清倌,对他?胡作非为,甚至还差点儿强迫了他?。   闻吟雪咬了一下下唇。   她根本就没有想做这么过分的事情。   顶多也就是看在楚珣长得还算是有姿色的份上,她一时控制不住而已?。   而且人喝醉了是没有意识的,这一切并非出自她本意。   他?们既然都已?经?是夫妻了,怎么能?计较这个呢。   闻吟雪想到这里,默默看他?一眼。   楚珣撤开了之?前一直扣着她腕骨的手。   闻吟雪决定假装没有发生过这件事。   好在楚珣也没有提了,大概也是觉得很?丢脸。   他们彼此间心照不宣。   晚膳的时候,春桃还冰了些荔枝酒,问闻吟雪今日要不要喝点。   闻吟雪耳尖红了红,抬手拒绝了。   春桃不太懂,问?道:“小姐之?前不是说觉得这种酒的滋味很?好吗?怎么现在不喝了。”   闻吟雪总感觉楚珣的视线好像飘了过来。   她目不斜视,装作没有看到,回道:“喝酒……比较误事。”   一边说着一边还点点头,肯定自己的回答。   楚珣在旁边很?轻地笑了声。   晚膳后,闻吟雪先去洗漱了下。   自从之?前的事情以后,他?们之?间几乎就没有过其他?的交流。   闻吟雪自觉此事有点心虚,所以在躲着楚珣。   从净室中出来以后,闻吟雪拢了一下有点长的裙裾,经?过楚珣身边的时候,他?突然开口叫住了她。   “闻吟雪。”   闻吟雪顿步,不太乐意地看向他?。   “你又怎么了?”   丝毫不见任何愧疚之?心。   楚珣问?道:“你对我就一点都不愧疚吗?”   闻吟雪本来还觉得有点心虚,但是此时依然嘴硬回道:“我昨天摸了你,你又不会?怎么样。况且我既然在酒醉后还觉得你生得不错,那就是在夸你,被我夸你就偷着乐吧,也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   闻吟雪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就这样吧。没什么事情我要去歇息了。”   楚珣沉默片刻,看向她道:“也不是没事。”   “有什么事情你就快说。”   楚珣之?前叫住她,其实是为了春猎的事情。   这次春猎宫中上下筹备已?久,楚珣的确是不太想带上闻吟雪,只是皇帝笃定要让此行成为他?们感情升温的利器,就算是楚珣说不,多半也会?直接下旨让闻吟雪一同前往。   所以楚珣大概和她讲了一下春猎到底要做什么。   以及长麓山中常见猛兽,如果?她去的话,不能?擅自行动,要多加小心。   闻吟雪倒是觉得挺新鲜,眨了眨眼看向他?问?道:“你不是一向都觉得我很?麻烦吗?为什么要带上我。”   楚珣回道:“我没想带你。”   “哦。”   楚珣又道:“是陛下非要让我带上你。”   闻吟雪倒是没有在意这个,毕竟自己昨天晚上还差点儿强迫了他?,她点点头,还有点儿期待地回道:“我就知道你不愿意带上我。没关系,好在陛下圣明,说起来,我都还没有参加过你们上京的春猎呢。”   楚珣听?她的意思,随口问?道:“你以前在岷州参加过?”   “嗯。”闻吟雪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还经?常有人要把他?们猎得的猎物给我。”   楚珣原本坐在椅子中翻看着一本典籍,听?到这里,抬起眼问?道:“……他?们?”   闻吟雪点点道:“对啊。”   楚珣问?道:“谁。”   闻吟雪仔细想了想,掰着指头道:“好像有之?前住在我们家隔壁的少将军,还有州牧家的大公子,三公子,城中护卫军中的精锐,还有几个想不起来名?字了,我也没有见过,似乎是从隔壁城池中赶过来参加岷州春猎的。”   “……”   楚珣指腹放在书?页之?上,“你记得还挺清楚。”   闻吟雪回道:“也不算是清楚吧。其实很?多人我都不记得名?字了,但是之?前住在隔壁的那位少将军我还记得,我和他?也算是一起长大吧,能?说得上是青梅竹马。好像之?前还准备和他?们家议亲的,不过那时候年岁还小,没有定下来,他?先去军中历练了,然后我又搬来上京了,也就没提起这件事了。”   她说到这里,没忍住道:“要不是陛下给我和你赐婚,说不定我还会?在他?和程屹之?间好好选择一下。”   “还是青梅竹马。”楚珣笑了声,“那你现在很?遗憾?”   “那是自然。”闻吟雪回道,“我还记得,他?长得很?是俊俏呢。”   她回忆了一下,又肯定了她自己的结论。   “是的,很?是俊俏。”   “……”   楚珣语气淡淡,“能?有多俊俏?”   听?着挺不服气。   闻吟雪闻言,抬着他?的下颔仔细端详了片刻,她的手背轻轻擦过楚珣的喉结,好像很?认真地在比较着。   楚珣还没体?验过被人和另外一个世?家子比较的感觉。   尤其是此时闻吟雪眉头紧皱,好像真的在思忖他?和那个没有见过面的少将军孰优孰劣。   楚珣几近被她给气笑了。   不是。   不管怎么样。   这么久了总该能?得出个结论了吧。   闻吟雪思考许久,最后对楚珣道:“其实,单论长相呢,你好像稍胜一筹。”   楚珣此时被她的手扣住下颔,稍稍感觉到有点不太自在,视线看向别处,回她道:“这不是显而易见。”   闻吟雪听?他?说话,“但你现在说话了,那就是他?远胜于你。”   楚珣听?她说得振振有词,“这是什么歪理?”   闻吟雪丝毫没觉得自己说的是歪理,回道:“你一说话面目就变得尤为可憎,这话你难道听?不懂吗?”   她和楚珣说了这么久已?经?是耐心告罄,“反正我就是这么觉得的。行了,我要去休息了,你自己自便吧。”   闻吟雪之?前扣在楚珣下颔上的手松开,刚准备走?向床榻的时候,却没想到刚刚她从净室中出来,发尾沾着一点湿濡,滴滴答答落在地面之?上。   她踩在湿漉漉的那片区域,抬步的时候没想到地面会?这么滑,一下子失去平衡,下意识往旁边倒去。   天旋地转之?际,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闻吟雪只感觉自己的头顶撞上了什么,很?硬,让她感觉到眼前都恍惚了一下。   她撑住自己的身子,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哪里。   很?不妙。   她的手。   是撑在楚珣的腰上的。   而她现在整个人,都是坐在楚珣的怀里的。   他?的身躯好像很?硬。   硌得她有点不太舒服。   闻吟雪僵硬着往自   己身后看去,恰好对上楚珣看过来的视线。   视线相触及的时候,楚珣语气淡淡,低声问?道:“所以,闻大小姐。你说的休息,不是指去榻上,而是指……”   他?顿了下,“在我怀里?”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尾音还似有若无地加重了一点。   说不出来是调侃还是戏谑。   靠得很?近。   近到楚珣呼出的那点儿热气,一点一点地弥漫到了闻吟雪耳边。 第41章   闻吟雪感觉现?在氛围好像是有点不太?对劲。   她很轻地眨了下眼, 撑着手?从楚珣的腿上离开?。   却没想到刚站起来的时候,还有点没站稳,腿下一软, 又坐到了他的身上。   “……”   楚珣很轻地闷哼了声。   闻吟雪总感觉他马上就要出?口嘲讽,等了片刻,却没想到这次的楚珣什么话都没说?, 就只是静静地坐在圈椅上。   她感觉到有点不好意思, 干巴巴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   楚珣只嗯了声。   但他心?里肯定觉得自己是在投怀送抱。   只是表面上没有说?罢了。   闻吟雪也没有解释,默不作声地从他腿上站起来。   楚珣抬手?把之?前放在桌上的书页盖在腿上,闻吟雪刚准备走的时候还有点好奇地问道:“你为什么把书放在腿上?”   “……我冷。”   好吧。   楚珣等到闻吟雪上了榻以后才慢慢悠悠地去了净室。   昨日闻吟雪饮了酒早早就睡着了,是以也没什么困意, 听着净室中淅淅沥沥传来的水声, 她撑着手?找了本话本子?,挑起一页看起来。   话本是个志怪的传奇, 插画非常栩栩如?生, 有的地方还挺吓人。   闻吟雪原本还没准备要等楚珣一起睡, 但是看到空旷的寝屋还觉得有点害怕,刚准备闭上眼的时候就能看到书中讲的精怪浮现?在眼前。   她睁开?眼, 也只能等楚珣一起。   可是楚珣在净室中很久都没有出?来。   洗这么久。   别闷死在里面了。   闻吟雪兴致寥寥又翻了几页, 结果看到了一个关?于吸人精气的故事?。   大概讲的是一个富商死了,家中遗孀继承了遗产以后, 每日寻欢作乐找不同的长工来家中,富商生前对他这位妻子?非常宠爱, 死后看到了这样的场景, 直接变幻成厉鬼。   然后附在了其中一个长工的身上。   还吸食妻子?的精气。   闻吟雪看到这里的时候不禁想到了之?前楚珣对自己说?的话。   他不会?也这么小气吧。   和书上一样报复自己。   可是这好像也不一样, 这个富商生前还对自己的妻子?非常宠爱感情甚笃呢,她和楚珣之?间根本就没什么情谊啊。   如?果他真的早逝的话, 自己还能想起来给他烧纸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他怎么能因此怀恨在心?呢。   闻吟雪觉得自己的想法非常有道理?。   她又等了半柱香的功夫,楚珣居然还没有从净室中出?来。   一直到闻吟雪几乎快抱着话本子?睡着的时候,才终于听到水声停止,楚珣身上的寝衣扣得一丝不苟,抬步从净室中走出?。   他们之?间也没什么话好说?。   楚珣默不作声地盖好了被衾。   当天晚上即将入睡的时候。   闻吟雪还认真想了一下自己和楚珣之?间的关?系。   毕竟他们日后是要和离的。   现?在好像有点太?亲密了。   这一点也不好。   闻吟雪抱着被衾看向睡在一旁的楚珣,她眼睫翕张了一下,随后才道:“楚珣。”   “嗯?”   闻吟雪想了想,道:“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不好。”   “怎么不好?”   闻吟雪回道:“就是我感觉我们现?在好像有点太?亲密了。”   “是有点。”楚珣瞥她一眼,“毕竟昨夜,你不是还想拿银钱来买我的清白吗?”   闻吟雪不说?话了。   她闷闷回了句,“你好记仇。”   “……”   半晌以后。   楚珣才回道:“彼此彼此。”   ·   第二日早间的时候上京下了一点儿雨。   雨丝缠绵,好似银丝,并不算是大,落在身上只一点儿很轻的水渍。   楚珣准备出?门去早朝的时候,想起来了昨天的一件事?,对闻吟雪道:“皇后让你这几日前去宫中一趟。”   “皇后?”闻吟雪咬了一块酥酪,“皇后找我有什么事??”   楚珣:“不知道。”   闻吟雪不太?乐意地问道:“那要你有什么用啊。”   “带话。”   “……”   闻吟雪沉默了会?儿,“行吧。那你猜猜呢,毕竟我以前都没怎么见?过皇后娘娘,顶多也就一两面而已。”   楚珣撑了下下颔,“估计是赏赐,又或者?有什么话要对你说?,什么我皇祖母生前就是盼着我成家现?在好在遇到了你,什么要不是你出?现?了还不知道阿珣什么时候才能成家,还有就是说?你蕙质兰心?温柔娴淑和阿珣就是天作之?合。”   闻吟雪对后面的话没怎么在意,只是问道:“什么赏赐?皇后给我的吗?那我要不要收?”   楚珣抬起眼看她一眼,“随你。”   闻吟雪点点头,“那我要去,你今天早朝带我一起好了。”   楚珣:“你自己去。”   闻吟雪眨了下眼,漂亮的眼睛忽闪忽闪,拉着楚珣的衣袖,凑过去问道:“我们既然都是前往宫中,分开?前往的话万一被人误会我们夫妻失和怎么办,而且这不就是顺带的事?情吗,你带一下我又能怎么样?”   楚珣不为所动,闻吟雪咬了咬牙,连尾音都带上了一点儿软,“求求你了,夫君。”   楚珣依然是没说话。   只淡淡看了她一眼。   但是闻吟雪已经当他是默许了,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就着温热的甜粥小口喝了一口。   旁边的怀竹突然出?现?,他察觉到闻吟雪和楚珣中间静谧的氛围,笑着上前对闻吟雪解释道:“少夫人,世子?心?中必然是非常愿意的,也为此行能与您一起而感到荣幸。”   闻吟雪觉得怀竹说?的话很中听,也点点头,肯定道:“应该的。”   ·   早朝的时候,天际才刚刚擦亮。   闻吟雪今日难得起得早,托着下颔在车厢中睡了一会?儿,一直等到即将靠近宫门的时候才转醒。   她看了看坐在对面的楚珣。   此时车厢中光线很昏暗,他眼下的那颗小痣刚好落在了烛火晃动的阴影上。   眼睫稠密,肤色冷白,不笑的时候显得极为凛冽,让人难以靠近的感觉。   相貌昳丽至极,哪怕是此时并未抬眼,也是能让人为之?恍神的出?众。   闻吟雪突然就懂了为什么她之?前醉酒要点了楚珣伺候。   果然是美色误人。   她收回视线,随后掀开?窗边的帘幔,才看到不远处的宫门,巍峨高大矗立在天际之?下。   雨已经停了,只是地面还是湿漉漉的,天际的云也是阴沉地覆盖在空中。   楚珣下了马车的时候,扶着闻吟雪下了马车。   语调有点散漫,“闻大小姐。”   闻吟雪:“嗯?”   楚珣道:“这次,别又因为地滑而摔倒在我怀里了。”   这怎么听都不像是善意的提醒吧。   闻吟雪就知道。   他在心?里一定认为自己是处心?积虑。   好可恶。   她忍了忍,勉强笑了下:“多谢夫君提醒。”   楚珣倒是很坦然,“不客气。”   虽然都是同一个宫门,但是闻吟雪也不太?想和楚珣并行,下了马车就自己快步走在前面。   回头看了看楚珣,居然看到他慢悠悠地走在后面。   不紧不慢地,只落后她身后半丈距离。   更可恶了。   她走得那么快,居然也没和他拉开?多少距离。   闻吟雪这么想着,看到迎面走过来一个人。   天气晦暗,而这个人出?现?在此时的宫墙中,却骤然带了些春风和煦之?感。   他身穿淡青色的长衫,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居然是程屹。   闻吟雪也没有想到居然会?刚巧撞上程屹,她步伐顿了顿,还在思考是打   个招呼还是装作没有看见?的时候,程屹也看见?了她,笑着对着她行了个礼:“闻姑娘。”   闻吟雪也温声回道:“程公子?。”   程屹笑道:“上次一别已经过去许久。没想到再次见?到闻姑娘的时候不复当日春光明媚,反而是个阴沉雨日,实在是可惜。不过现?在闻姑娘站在这里,倒也让人顿生满面春风之?感。”   闻吟雪笑了两声,“不敢当,不敢当。”   程屹语调从容:“春日宴后,在下也是听闻了闻姑娘的喜讯,一直都没有机会?得见?,还未恭贺闻姑娘新婚之?喜。”   这也没什么好祝贺的。   闻吟雪心?中想。   她看了看面前的程屹,回道:“多谢程公子?。”   话都说?到这里了。   是不是可以走了。   闻吟雪对程屹其实已经没有太?多印象了,此时感觉再与他说?下去也没什么好聊的。   她眼睫微抬,看向程屹。   程屹却好像会?错了意,继续开?口道:“说?起来,多年与闻姑娘未见?,你好像还是与以前相差不多,还是这么……”   他含笑,思忖片刻才想起来一个合适的词,“率真。”   “还记得当年在下与闻姑娘幼时毗邻,在下少时怯懦,闻姑娘还总是对于在下多些关?照,常常与那些欺辱在下的子?弟对峙,在下每每想起当年情谊,总是会?对闻姑娘多些感激。这些年中也时常想起闻姑娘当年之?举,无奈这些年在下总是忙于课业,还未有机会?多拜访闻姑娘几面。”   “……”   见?鬼。   她以前居然有这么乐于助人吗。   闻吟雪有点儿不知道怎么回答,憋了半天只回道:“都是小事?,程公子?不必挂怀。”   程屹笑笑,“对于闻姑娘来说?或许是小事?,对于在下而言,却是没齿难忘。”   他说?到这里,这才注意到闻吟雪旁边已经悄无声息地站了个人,程屹道:“闲聊许久,一时失察,在下这才发?觉楚兄也在。刚巧,在下与闻姑娘过去曾是旧识,就聊了聊些过往的旧事?。谈及旧事?,难免多几分感怀,这才没有注意到楚兄。不过说?起来,在下与闻姑娘过往的事?,楚兄应当是并不知晓,今日提及,倒是在下多嘴了。”   “……”   楚珣看着他片刻,似笑非笑地抬了抬唇角。   “楚兄?”他语气懒洋洋的,“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程公子?好像还比我还虚长两岁。”   “谁是你的楚兄?” 第42章   “……”   楚珣丝毫不觉得自己说出口的话到底会让对面的人多么如坐针毡, 他继续道:“况且,我和程公子你也没有相熟到这种地步吧,如果非要有个称谓的话, 程公子唤我世子就行。”   沉默片刻,程屹很快就面带歉意,对楚珣道:“是在?下方才疏忽, 还望楚世子见?谅。”   他顿了顿, 又接着?开口:“先前?与闻姑娘的往事,在?下只是一时?感触,并非有意提及,世子心中若是多有不快, 在?下在?此先行赔礼道歉了。”   “不快。”楚珣站在?闻吟雪身边, 挑了下眉,慢悠悠地问道:“程公子觉得, 我为?什么会不快?”   程屹站在?一旁, 看了看闻吟雪。   闻吟雪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连眼睑都没有抬起来。   程屹难免想到了早年前?自己和这位章老将军的外孙女见?过的场景。   最?开始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位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后面逐渐有些熟识的时?候, 他也只能常常跟在?闻吟雪后面, 充当一个默默无闻的角色。   直到后来程屹崭露头角,却也一直和她无缘得见?。   转而终于有了机会的时?候, 又突如其来一桩圣旨赐婚,彻底定论。   程屹思忖片刻, 温声回?道:“因为?我与闻姑娘有旧, 之前?还曾议亲过, 是以世子心中有些芥蒂,也是寻常。”   程屹说话的时?候, 闻吟雪在?旁默默地想。   楚珣应当才不会介意这个吧。   他只会想着?程屹当初怎么没有早点提亲,这样后面怎么也不会突然圣旨赐婚给自己和闻吟雪了。   闻吟雪在?旁边听到楚珣笑?着?道:“程公子说笑?了。我并不芥蒂。”   看吧。   果然。   楚珣怎么可能会介意这个。   楚珣稍微顿了下,才接道:“既然我与簌簌已?经成婚,我与她现今情投意合,那么过往之事,我自然不会过多介怀。”   ·   与程屹分开过后,闻吟雪和楚珣之间也没有过多的交谈。   坤仪殿外早早就有女使守候,隔着?远路就看到楚珣和闻吟雪走?来,赶紧走?上前?去迎道:“世子。世子夫人。”   走?得近了,女使也是第一次看清那位传言中的闻家?大小姐闻吟雪。   早前?就听说楚世子才不过见?了闻姑娘几面就非她不娶了,今日所见?看到楚珣与闻吟雪走?在?一起,的确是般配。   女使是跟在?皇后身边多年的老人了,也算是看着?楚珣长大的,此时?笑?容和煦道:“世子与夫人看上去当真是登对,也难怪皇后先前?还念叨着?你们,现在?看你们修成正果,总算也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女使说着?说着?几番感慨:“世子早年间还不知道拒绝了多少世家?贵女,陛下和娘娘都不知道为?他操心了多久,陛下也就世子这么一个嫡亲的外甥,现今总算安定下来了,还是多亏了夫人。”   闻吟雪回?道:“嬷嬷过奖。”   这样乖顺又有礼的姑娘没有人会不喜欢,更何况生得还是这么出众。   女使在?这宫中也有这么多年了,也是少见?生得这么秾丽出挑的贵女。   难怪楚珣会一见?倾心。   女使笑?笑?,“夫人不必多礼。奴婢带你前?去殿中,娘娘与您也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着?。”   闻吟雪看了看楚珣。   楚珣原本还环胸站在?一旁,此时?察觉到闻吟雪的视线,也抬眼过来。   他抬了下下颔,“那行。我走?了。”   闻吟雪眨了眨眼,对楚珣小声道:“那夫君路上小心。”   “……”   楚珣沉默片刻,“好?。”   就此分别。   女使在?旁边道:“夫人与世子之间的感情当真是好?,果然是正在?新婚燕尔呢。”   闻吟雪羞涩地笑?了下,“也还好?。”   女使知晓她这是害羞了,也只笑?笑?,没有多提。   坤仪殿中极为?空旷繁复,藻井高高架在?头顶,中间的九重莲脉络繁复,中间的线条用金线细细描摹,殿中数十盏宫灯上下辉映,映得上面的金色熠熠生辉。   铜壶滴漏发?出伶仃的声响,清晰可闻。   殿中除了数位女使和皇后外,还有两个人,一个年岁稍长,大概十五六岁,而另外一位闻吟雪曾经见?过,正是那日赏花宴中的公主。   小公主原本正坐在?桌案前?咬着?一块糕点,百无聊赖地翻着?手中的册子,待看到闻吟雪后,两个圆润莹黑的眼珠瞬间亮起来。   而另外一个十五六岁的是个少年郎,看上去有点呆头呆脑的,皇后好?像还在?教他功课,他挠了挠头,恰好抬头看到闻吟雪。   他红着?脸,期期艾艾道:“是你。”   少年说着说着又皱着眉头,想了想,“闻,闻什么来着??”   “……”   皇后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才看向?闻吟雪,笑?着?对她道:“你来了。”   闻吟雪连忙行礼,温声对皇后道:“皇后娘娘万安。”   皇后上前?扶起她,嗔怪道:“都是一家?人,这些虚礼就免了。都怪阿珣这个孩子从前?心思藏得也太深了,我与陛下竟然都全然不知。”   她语气温和,在?闻吟雪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我听长姐说,你们家?中人一般都叫你簌簌?那我也可以这么唤你吗?”   闻吟雪当即道:“自   然可以,娘娘请便。”   皇后笑?了下,“之前?见?你一面,我就觉得与你这个孩子投缘,还想着?能撮合撮合你和阿珣,没想到你们自己倒是有缘分。” 八_ 零_电 _子_书_ w _ w_ w_.t _x _t _0_ 2. c_o_m   “簌簌不曾得知。太后生前?为?数不多的愿望,就是盼着?阿珣成家?,无奈这个孩子天性就不是个乖顺的,现在?好?在?遇到了你,要不是你出现了,还不知道阿珣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成家?,现在?看到你蕙质兰心温柔娴淑,和阿珣就是天作之合。”   果然。   和昨天楚珣说的几乎是一模一样。   闻吟雪思忖了片刻,回?道:“臣女能得遇世子,也是臣女之幸。”   方才一直坐在?一旁的少年此时?听到这句话也凑上来,对闻吟雪道:“其实是楚表哥横刀夺爱了。”   闻吟雪没太懂,问道:“夺谁的爱?”   程屹的吗。   但是当时?她与程屹都还没有开始议亲吧。   少年听到她的话,扭捏起来,不好?意思地用手指了指自己。   “……我。”   “……”   谁?   如果她没有理解错的话,这个少年好?像指的是他自己。   这很不妥。   他看上去实在?是有点傻傻的。   而且好?像,还没有自己年岁大吧。   如果硬是要在?他和楚珣中比较,非要选一个的话。   那还是,楚珣吧。   他红着?脸,“只是因为?楚表哥打这么多年光棍了,我这才勉为?其难地让给他了。”   皇后在?旁边也沉默了。   她过了片刻才幽幽开口道:“但凡是个长眼睛的站在?你们面前?,也不能选了你,而不选你表兄吧。”   此话一出,少年很伤心地看她一眼。   又有点生气,气恼地挠了挠头,但是找不出理由来反驳。   最?后只能默不作声地回?到桌子前?做功课了。   小公主看到少年回?来,靠过去道:“六皇兄你不要伤心。”   她两只手凑在?一起碰了碰,“虽然如果给我选的话我也不会选你的,但是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上,我还是可以多考虑一会儿的。”   她安慰道:“你想想,能与楚表兄多比较一会,你怎么都可以算得上是面上有光了。”   “……”   皇后此行唤闻吟雪过来,其实也没有什么要事,左不过就是她初来京城,若是多唤她前?来宫中,总归是显出宫中对于威远侯府这门亲事的重视,二?来她上次赏花宴中见?过闻吟雪一面,私心里也十分喜欢这个姑娘,便想着?见?上一面。   皇后与闻吟雪说了一阵,随后唤女使前?去库房中挑了几件礼物?。   虽说只是见?面礼,让闻吟雪不必放在?心上,但女使送过来的首饰,单只是看着?就知道定然并非凡品。   倒是闻吟雪还有点儿心虚。   她见?到的楚珣家?中人,都对她很好?。   分明都是这样位高权重的人,按照身份来说,天下都在?他们股掌之中。   就算是虚与委蛇,也大可以冷淡些,完全没必要这么对她。   但她遇到的每个人都对她很亲切。   只是她以后毕竟是要与楚珣和离的。   算了。   这些她就先收着?。   等到以后和离了,再让楚珣还给她们好?了。   皇后随后又与闻吟雪叙了一会儿旧,大多就是说了楚珣这个性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还有些京中的趣闻,总归是挑了些亲近的话题。   一直待到将近下朝的时?候,皇后才笑?着?放她回?去,只道若是留闻吟雪在?坤仪殿,他们现在?还新婚燕尔,说不得还要让阿珣埋怨。   而此时?殿外居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今日早间下了一点儿小雨,转而停了,而现在?的雨势却渐大,落在?地面中都砸出了密密匝匝的水洼。   女使看了看此时?的雨,又看到闻吟雪此时?是孤身前?来,问道:“奴婢陪夫人一同出宫?现在?雨大,只怕是不好?走?,夫人若是稍等片刻再回?也是一样的。”   稍等片刻多半也要留在?宫中用午膳了。   午膳以后也不能立刻就走?,说不得还要再聊上几句。   但她午后还约了几位贵女来院中打牌。   闻吟雪刚准备婉拒,旁边站着?的女使突然看到什么,轻声开口提醒道:“世子夫人。”   闻吟雪下意识抬眼看去。   只见?此时?雨丝连绵不绝,带着?初夏的雾气,氤氲着?淡淡的草木味。   楚珣身穿白色圆领袍,腰佩蹀躞带,手中撑着?一把竹骨伞,腕骨突出,缓步从远处走?来。   他生得极为?出众,哪怕只是做着?这样的小事,也足够赏心悦目。   隔着?雨幕,楚珣掀起眼睑与她对视。   黝黑的瞳仁像是被水冲洗过的珀石,让人为?之喟叹的不可捉摸。   雨滴稠密。   好?似是突如其来一般地沾湿心绪。   闻吟雪抬眼看向?他时?,心下倏地一滞。 第43章   雨丝落在地面?中?, 丝丝缕缕落下的雨好似银线,隐没在他看过来的视线中?。   闻吟雪还没有想过,楚珣居然会?来接她。   按照她的设想, 他应该是一下朝就直接回府,怕惹上自己这个麻烦,根本不?会?想到她。   以她与楚珣之间的关系, 这本来也?是寻常。   所以她全然没有预料到, 楚珣居然此时会?出现在坤仪殿前。   细细密密的雨点滑落,就连空中?都带着湿漉漉的气?息。   他穿行过殿前风雨,旁边站着的女使笑着对?闻吟雪道:“既然世?子已?经前来接夫人了,那奴婢就先行退下了。”   她说着, 给旁边立着的几位女使使了个眼神, 女使们彼此间相视笑了笑,随即便悄无?声息地离场了。   中?间隔着的那点儿距离在一点点地缩小。   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雾气?, 直至闻吟雪能清晰地看清他眼下的那颗小痣, 连同他的面?孔都全然出现在眼前。   好像是潮湿的水汽沾湿了她的眼睫。   楚珣想。   看上去真的很委屈的样?子。   闻吟雪看向他, 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楚珣回道:“来接你。没看出来?”   他回答得很直接,闻吟雪迟钝了片刻, 才小声哦了下。   说完以后, 她也?没有抬步,只是站在殿前, 半抬着眼看向他。   纤长的羽睫垂落,遮住了犹如点漆的眼瞳。   楚珣等了一会?儿, 随后挑眉, “……不?愿意?”   他点点头?, “那我走了。”   他看了一眼闻吟雪,说完就准备转身。   他怎么这样?啊。   好绝情。   她都还没有说自己不?愿意吧。   闻吟雪赶紧跟上去, 拉着他的手?臂,“我没说我不?愿意吧。我就是觉得很难以置信,你怎么会?过来接我,我们之间的交情有好到这种地步吗?”   她侧头?看他,“所以是为什么啊。”   楚珣语气?平淡无?波,“顺路。”   闻吟雪皱着眉头?想了想,反驳道:“这怎么想都不?可能吧,你们上朝的地方?分明距离坤仪殿很远,而且距离宫门也?不?近吧,我记得我今早过来坤仪殿的时候还走了好久呢,根本就不?顺路。”   楚珣沉默片刻,轻飘飘地看她一眼。   “那你自己想。”   “……”   闻吟雪想了想,也?没想到到底是因为什么。   潮湿的水汽沾湿她的心绪,她此时靠在楚珣身侧,只能平视他的下颔,线条流畅锐利,此时微微绷紧,看上去非常不?好接近。   “楚珣。”   楚珣稍稍侧头?,“嗯?”   闻吟雪靠着他近了一点,声音混在嘈杂的落雨声中?,“其实我感觉,你有的时候也?挺好的。”   “……”   楚珣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哦。多谢夸奖。”   她明明是在很认真地夸他啊。   怎么楚珣的反应这么冷淡。   闻吟雪也?没说话了。   雨滴落在青石台阶上,发出清晰的声响。   她突然想起来,之前他们有一次在岷州遇见?的时候,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面?。   当天还有一个州牧家的小姐和她一起前去的。   好像楚珣和那个小姐说了什么,随后那个州牧家的小姐   就很是伤心地离开了。   闻吟雪漫无?边际地想着,然后开口问道:“楚珣,你还记得我们有次在岷州见?到的时候,那天好像也?是下雨吗?”   “我还记得呢,你当时真的很凶,一点情面?都不?留,所以我后面?一直都不?太喜欢你。”   楚珣听着,随后哦了声,停滞片刻后问道:“……那现在呢。”   闻吟雪:“什么?”   “……”   楚珣面?无?表情:“没什么。”   闻吟雪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问道:“你是想问我现在是不?是也?不?太喜欢你吗?”   楚珣没应声,闻吟雪自顾自地回答道:“你刚刚是不?是没有认真听我说话啊,我不?是都说了,我感觉你有的时候也?挺好的。”   楚珣:“知道了。”   真的好冷淡的男人。   闻吟雪小声哼了下,然换了个话题道:“所以你到底记不?记得当初在岷州的时候我们见?过啊?”   “记得。”楚珣看向她,“我当初不?还是,你的负心汉么。”   “……”   不?仅冷淡。   还记仇。   闻吟雪感觉也?没什么好和他继续说下去的了,沉默之际,两人中?间就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   连绵不?绝的雨丝中?,闻吟雪感觉和以前还是会有一点不一样的。   就像。   这场雨和她当时的心境就完全不一样。   可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闻吟雪自己也说不上来。   她抬步走在楚珣身边,发觉他此时的步伐很慢,好像是怕自己跟不上一样?。   一直到行至马车前,她才看到楚珣左侧的肩头?,被雨浸湿了一小片,比旁边的颜色要深上许多。   而自己身上却一点都没有被淋到。   闻吟雪愣怔片刻,刚准备说话的时候,只见?楚珣依然懒散举着伞在她头?顶,随后语调慢悠悠地问道:“你不?上去?”   她想了想,“我……”   话说到一半,却又不?知道怎么继续开口。   心绪芜杂地看着楚珣肩侧的那片湿濡,轻咬了一下下唇。   即便他们已?经成婚。   但?也?只是被迫的。   楚珣这个人不?是一向最怕麻烦了吗。   他今日居然反常地前来接她,还为了不?让她淋湿,把伞都偏向在她这一侧。   闻吟雪怎么想都觉得,好像有点不?太真切。   这种事情,怎么都不?应该发生在楚珣和自己身上吧。   她只说了一个字,随后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楚珣却会?错了意,此时稍抬了下眉,“哦,你该不?会?是等我抱你上去吧?”   “……”   闻吟雪霎时间面?无?表情地上了马车。   ·   那日下完雨后,连着好几日的晴天。   皇后那日后也?会?喊着闻吟雪进宫中?来坐坐,时常遇见?小公主与六皇子,还偶然地撞见?了太子殿下。   当今太子殿下闻吟雪也?有所耳闻,听闻他才不?过出生的时候就被册立为太子,东宫正?统,出身自然是尊贵无?双,当日她与楚珣成婚的时候,太子还曾全程观礼,与楚珣关系甚笃。   不?过当日往来人众多,她又头?上披着喜帕,倒是也?没有见?过这位太子殿下。   现今见?了一面?,她躬身行礼的时候,面?前这位太子殿下倒是比她想象中?还要亲和。   李开霁未及而立,堪堪二十五六,生得龙章凤姿,清俊雅致,不?过大抵是因为身居高位,是以哪怕是面?上是笑意,也?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人不?敢造次。   李开霁与闻吟雪说话之时倒是非常温和,末了,又吩咐侍从拿过来一点儿东西?。   闻吟雪不?明所以,问道:“太子殿下,这些?都是何物?”   李开霁笑得非常从容,对?闻吟雪道:“都是些?补物。阿珣现在应当还在大理寺当值,他这几日很是辛苦,你可以炖下些?给他补补身子。”   补身子。   好像是挺需要的吧。   毕竟楚珣之前也?说了他体虚。   闻吟雪不?太清楚这位太子殿下与楚珣的关系到底如何,思忖片刻又问道:“只是补物大多会?有相冲之物,殿下此时赏赐,臣女不?知到底是何补物,若是与之相煎的食材有相克的就不?好了。”   李开霁看了她片刻。   毕竟是太子殿下。   此时稍带着一点儿审视的视线还是让闻吟雪有点儿觉得不?安。   太子赏赐的难道真的是补物吗。   如果真的是,他为什么说话这么神神秘秘的。   而且,难道不?能直接给楚珣吗。   闻吟雪想不?明白。   片刻后,李开霁带着笑意开口:“阿珣讨的这个媳妇倒是为他着想。”   他收了戏谑,接着道:“这些?补物倒是不?常见?,说出来你应当也?不?知晓,都是前些?时日进贡来的。你也?不?必多虑,都是些?好克化的补物,不?与其他大补之物同煎便可。阿珣进来忙着大理寺的事情,父皇与孤都看在眼里,这才想着私底下为他补补身子,只是这事么,说出来总归是不?太好。他一个少年郎君,总归是要颜面?的。”   他笑笑,“尤其他还是你的夫君。”   闻吟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旁边皇后也?走过来道:“这件事还是太子提起来的,早前陛下也?没想到。阿珣看着身子骨是健壮,但?是近些?天忙碌,总归是有力不?从心的时候,你拿些?补物回去给他补补身子,也?好让他解了解近些?时日的困乏。”   太子在临走之前,还特意叮嘱她道:“补汤切记要让阿珣喝下。”   除此以外他还说了一堆官话,反正?大概的意思就是楚珣现在为公事奔波,如果连陛下的赏赐补物都不?饮下的话,陛下和太子都会?心中?难安的。   楚珣好像还没有虚到这种地步吧。   但?闻吟雪想想也?是。   毕竟楚珣确实近些?天在忙着公务。   即便是他自己没说自己觉得疲累,但?是总归都是有些?的吧。   皇后和太子应该也?不?至于害他吧。   她这么想着,感觉回去还是要再问问怀竹更妥当一些?。   毕竟怀竹是楚珣的贴身影卫,对?于这种事情应该都很是了解。   闻吟雪这么想着,吩咐春桃将太子殿下赏赐过来的补物都带了回去。   回去的时候还在午后。   闻吟雪在榻上休息了一会?儿,才吩咐春桃去看看那些?补物,可有什么异常。   春桃拆开看了看,前来回禀道:“小姐。并没有什么异常,闻起来带着药香,应当就是补药。只是具体是补什么的,奴婢也?不?得而知了。”   闻吟雪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招招手?让她退下了。   她坐在堂屋中?,唤来怀竹。   怀竹很快应声出现,回道:“少夫人。”   闻吟雪想着太子殿下的吩咐,问怀竹道:“你们家主子平时和太子殿下的关系如何?”   怀竹不?明所以地看看闻吟雪,“少夫人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就是问问。”   怀竹想了想,随后回道:“世?子与太子殿下关系甚笃,是过命的交情,早些?年间曾有一次春猎,太子殿下被人暗算,是世?子拼死护送殿下回来,也?有好多次,是殿下救世?子在危命之际。就关系而言,殿下与世?子之间的感情远胜过一般的表兄弟。”   居然是这样?吗。   闻吟雪倒是不?知道楚珣和太子之间关系这么好。   她想了想,又问道:“那你说,太子殿下有没有可能下毒要杀了楚珣啊?”   怀竹显然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问出这个问题,但?还是回道:“就现在世?子与殿下之间的情谊而言,绝无?这种可能。”   闻吟雪点点头?,随后便让怀竹退下了。   既然太子不?可能害楚珣,那就按照他的吩咐,给楚珣炖补汤好了。   虽然也?不?知道到底是补哪里。   但?是左不?过就是心肝脾胃肾,滋补内腑的罢了。   闻吟雪这么想着,吩咐春桃,用小盅将太子殿下送过来的补品炖了下去。   春桃还没想好到底用多少,闻吟雪想着   反正?都是滋补之物,索性就多放了点下去。   反正?楚珣平时身躯也?挺凉的,说不?定此番喝下去就全然好了。   补汤在小盅中?冒出上升的热气?,闻吟雪添了点柴,才听到院外传来声响。   是楚珣回来了。   今日晚膳已?经布下,闻吟雪与楚珣用完以后,她才从小厨房中?端来拿碗补汤,递到楚珣面?前。   楚珣掀起眼睑看了看小盅里面?的汤。   乳白色的汤底翻着热气?,中?间都是常见?的食补药材,诸如黄芪枸杞之类。   补汤炖了很久,呈现乳白色,此时带着浓重的香气?,从小盅中?弥漫开来。   楚珣:“这是?”   闻吟雪本来想说这是太子殿下吩咐给你的补汤,但?是想了想,太子好像还提了一句说是不?要和楚珣说到这个,怕浪费他和陛下的一番好意。   她话到嘴边,想了想只回道:“我给你炖的补汤。”   楚珣嗯了声,“什么汤。”   “补汤。”   “补什么的?”   怎么这么多问题啊。   她也?不?知道。   闻吟雪不?太耐烦,“那你喝不?喝,不?喝拉倒。”   楚珣定定地看她一会?儿,随后指尖抵住她递过来的小盅。   “喝不?死吧?”   好烦。   他的事真的好多。   闻吟雪回道:“不?知道。”   她刚准备拿走小盅的时候,楚珣抬手?拦住她,随后拿起小盅一饮而尽。   他语调慢悠悠的:“不?管会?不?会?喝死,毕竟是你难得的好意,我怎么也?都得试试吧。”   “……”   什么意思啊。   她难道平时对?他一点好意都没有吗。   他好可恶。   反正?今日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闻吟雪也?没和他多说什么,只回道:“行。反正?也?喝不?死,你试就试吧。不?说了,这补汤我炖了好久呢,现在身上都一股柴火的味道,我先去洗漱了。”   楚珣点了点头?,随手?把刚刚的小盅放在一旁。   “你去吧。”   闻吟雪拿了寝衣,走到净室中?先解了衣裳。   水温刚好,她待在浴池之中?,用皂角擦拭过身体,大约小半柱香的功夫才从净室中?走出。   淡淡的热气?萦绕在闻吟雪周身,她抬眼看去,楚珣没有如同往常一样?坐在圈椅中?,反而躺在榻上。   已?经睡着了吗?   闻吟雪拿着巾帕走过去,才掀开被褥,还没看清他的人,就听到楚珣低低传过来的声音。   “……闻吟雪。你刚刚拿给我的那盅汤里的是什么?”   闻吟雪听到他的声音好像是有点不?太对?劲,回道:“你怎么了吗?”   楚珣声音闷闷的,“没怎么。是什么?”   反正?他都喝了,告诉他也?没什么关系。   闻吟雪道:“今日进宫去见?了太子殿下,就在皇后宫中?的时候,他说要给你些?补物补补,反正?就是很珍贵的贡品吧,他说你近来奔波,身子必然是需要补补的,而且还说如果你不?喝下的话,他与陛下都会?心中?难安。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楚珣很久都没有说话。   静谧的室中?,只能听到他似有若无?的喘息声。   并不?重。   却比以往急促。   很久以后,闻吟雪才听到他低声唤了一声。   “闻吟雪。”   他声音说不?上来的哑,“……你都不?知道是什么,就敢拿过来给我喝?” 第44章   他说?话的语气?真的好奇怪。   难道是真的哪里不舒服吗?   可是怀竹不是说?太子殿下绝无可能?会害楚珣吗。   还是楚珣实在是太虚了, 根本没?办法承受这滋补。   闻吟雪没?想明白,刚想走近一点?儿的时候,手指才碰上他身上的被?衾, 楚珣就?倏地低声道:“你……别乱动。”   乱动。   她明明就?没?有?啊。   她这不是就?只是想看?看?楚珣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吗?   闻吟雪感觉他这个人很奇怪。   就?算是真的补得过犹不及,也应该和自己直接提出?来,这样遮遮掩掩做什么。   她顶多也就?是笑话他几天, 又不会把他怎么样。   也不知道他在这里扭捏个什么劲。   不过楚珣这么说?了, 闻吟雪其实也不是很在乎他的死活,点?点?头道:“好吧。随你。”   “那你让让,我要进去歇息了。我今天在宫中待了许久,回来只是休息了一会儿就?给你炖汤了, 我还特意多拿了点?补品呢, 想着你之前不是体虚吗,正?好给你补补。谁知道你一点?都不领情。”   她说?着, 感觉寝衣最上面的扣子实在是有?点?太紧了, 上榻的时候还稍稍解开了最上面的那个扣子。   清淡的梨花香味并?不浓重, 好像是春日早早开花的那一簇,带着早春独有?的秾丽之态。   楚珣的呼吸好像更急促了一点?。   他不会真的不太舒服吧。   这也不能?硬撑着啊。   毕竟是她送过去的补汤, 万一真的把楚珣喝出?什么好歹也没?法交代。   闻吟雪躺在自己的被?衾里面, 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凑过去关心问道:“楚珣。你真的没?事吧?”   她呼出?的那点?儿热气?, 连同她刚刚沐浴完,身上带着的水汽一同传来。   好像是盛夏碰壁的冰, 冰凉的触感似有?若无地萦绕上来, 发出?清凌凌的响动。   尤其是楚珣此时, 还能?看?到?她最顶端的扣子解开下,透出?来的肌肤。   白皙细腻, 好像是莹润的白玉,寝衣的束带没?有?解开,往下是不盈一握的腰肢。   楚珣认命地阖上了眼,回道:“没?……什么事。你别问了。”   他这话说?得很勉强。   但是他这怎么都不像是没?什么事的样子吧。   闻吟雪原本还哦了一声,准备盖上被?衾的时候,想到?他之前下朝还特意前来接自己。   当时的雨很大?,她站在殿前,原本还以为会是坤仪殿的女使送自己到?宫门。   雨幕中却突然走近了一个她从来都没?有?想过的人。   雨丝嘈嘈切切,她的心下也随着看?清那个人而倏而一滞。   居然是楚珣。   她那个时候就?觉得,其实楚珣也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么讨厌。   现在他觉得不舒服,自己想要关心关心他也是寻常的。   闻吟雪这么想着,从被?衾中伸出?一只手,试探着去碰了碰楚珣。   他的肌肤好烫。   比他寻常的时候要烫上许多。   难道他真的发热了吗。   闻吟雪撑起一只手,顺着他的额头往下,刚刚碰至他的鼻尖,然后?感觉到?楚珣伸出?一只手扣住她的手腕,语调很低地问道:“你干什么。”   闻吟雪没?理会他这个时候的冷淡,有?点?儿着急地道:“你怎么刚刚一声都不吭啊?你是不是真的补过头了开始发热了,你平时那么虚,现在一下子喝这么多补药会觉得不舒服也很正?常啊,而且讳疾忌医很不好的。”   “……”   她说?着说?着又有?点?自责,“我只是知道太子殿下让我给你炖补药,也没?问具体要放多少,好像放得也有?点?多,忘了你一下子这么补估计是承受不了的,要不现在赶紧找个大?夫来给你瞧瞧?”   “……”   她一边说?着,还一边靠近。   柔软的指腹轻轻剐蹭过楚珣的眉梢,脸侧。   从那边传来细细密密的感触,好像是无数羽尖同时触碰,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很难受,带着几近让人无法忍受的痒意。   她什么都不知道。   就?连触碰,都是全然无意的。   楚珣沉默许久,随后?声音好像是艰难挤出?来的。   “闻吟雪。”   闻吟雪抬起眼看?他,“怎么了?”   楚珣道:“你现在最好离我远点?。”   离他远点?。   什么意思,他现在是特别脆弱所以是怕她   看?见吗。   他难道以为自己很想多管闲事吗。   要不是这件事是因为她而起,楚珣以为自己会有这么好心吗?   都生病了还这么多事。   闻吟雪看?了看?他,回道:“凭什么啊?你让我远点?我就?远点?。”   想到可能此时的楚珣是很脆弱,闻吟雪想了想,语气?软了点?,和他讲道理:“你体虚的事情我又不是一天两天知道了,你之前明明都很坦然,怎么现在开始在意起来了呢?而且我只是关心关心你,又不会对你怎么样,你现在的情况毕竟是因我而起,那我现在帮帮你也很正?常吧。”   “……”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楚珣。   烛火晃动,他原本在暗处,闻吟雪看?不清,此时她稍稍侧身,却倏地看?清了此时的楚珣。   他谈不上是有?什么具体的神色,只是肤色比之前泛着点?儿红,喉间的喉结上下浮动,手背上的青筋都在隐隐突起。   楚珣察觉到?闻吟雪的视线。   她实在是全然察觉到?不到?异样,只是瞳仁一瞬不瞬地看?向他,难得关切。   身上的寝衣松松垮垮地在身上,最顶端的扣子松开,最近一段时间好像是稍稍长了点?身子,双手撑在榻上,几乎能?看?到?胸前的隆起,隐没?在寝衣之下。   楚珣在喝那盅补药之前。   也是全然没?有?想到?现在的景象。   他微微阖上双目,眼下的那颗小痣此时显出?几分妖冶来。   大?概是觉得很热,他身上的寝衣也没?有?如往常一般扣到?最顶端,也松开了最上方的几颗,此时喉结又很轻地滚动了一下,脖颈至胸前露出?来了一条很窄的缝隙,能?从中看?到?他紧实的肌理。   比起之前她偶然撞到?他沐浴的那次,这次非常若隐若现,看?上去更为诱人。   闻吟雪思忖好久,还是觉得用诱人这个词很是贴切。   闻吟雪看?着楚珣,突然感觉,这个时候的他特别像是自己之前看?到?那本志怪里面的男狐狸精。   可是片刻之后?,她又觉得自己现在的想法实在是很混蛋。   楚珣都这样了。   她怎么还能?想着色-欲熏心的事情呢。   而且他现在肯定是很难受吧。   说?不定还和之前来接自己的时候淋了一点?儿雨有?关。   想到?这里,闻吟雪又忍不住觉得有?点?愧疚。   楚珣是挺讨厌的。   但也不是一点?都没?有?可取之处。   她虽然一向是有?仇必报,但是也同样会很容易因为别人对自己的好而感到?心软。   她想了想,凑过去小声对楚珣道:“好啦好啦。今天的事是我不对,这件事我不会说?出?去的,也不会和别人说?你体虚的事情的。我现在去让怀竹叫个大?夫过来给你瞧瞧?”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闻吟雪感觉自己现在说?的话已经?足够体贴,楚珣应该怎么样都不会拒绝了。   她整了整自己的寝衣,从榻上站起来,刚准备下榻的时候,楚珣突然半撑起身子,扣住她的手腕。   他伸出?的手很突然,闻吟雪反应不及,原本已经?起身,现在却又往后?倒去,坐在他的怀中。   或者说?是,坐在他的腰腹之上。   她甚至能?感觉到?分明的肌理。   这是不是就?有?点?不太合适了。   闻吟雪想,虽然她好像一点?也不重吧,但是楚珣现在还发着热,自己坐在他腰上,他等会儿会不会吐出?来啊。   那可不行。   这个床非常舒服,要是这样的话,她以后?都不会想在这里睡了。   她这么想着,抬眼看?向楚珣。   他的眼瞳比寻常的时候显得湿润,被?烛火一番映照,更显得尤其勾人。   楚珣没?有?说?话,只是半低着眼看?向她。   唇色也比寻常的时候红一点?。   好像。   带着淡淡的水色。   真的很勾人的样子。   他们此时靠得很近,几乎呼吸相闻,他身上的遐草香隐隐飘过来。   楚珣漆黑的瞳仁被?稠密的眼睫挡住,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轻声道:“闻吟雪,我之前就?提醒过你吧。”   “提醒过我……”闻吟雪问道,“什么?”   他不会是要秋后?算账吧。   他也没?和自己说?过不能?给他炖补汤啊。   而且当时她说?是补汤,楚珣不是说?喝不死就?行吗。   闻吟雪眼睫扇动了几下。   然后?她听见楚珣缓声道:“我应该提醒过你,离我远点?。”   闻吟雪听他这个话就?不太乐意,“你这个人真的很阴晴不定诶你知道吗。我说?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我又不知道你不能?喝补汤,而且我也只是关心你,你别不知好歹了——”   楚珣罔若未闻,只是听到?闻吟雪的话,他很轻地,抬了一下唇角。   眼下那颗痣更显出?几分让人恍神的秾丽。   他的视线对上闻吟雪的瞳仁,顺着往下。   “所以,我是提醒过你吧?”   他说?话怎么莫名其妙的。   也没?必要守贞洁到?这种地步吧。   闻吟雪理直气?壮地回道:“是又怎么样?”   “行。”楚珣轻笑了声,“那你别后?悔。”   后?悔什么?   他低声接道:“……你现在就?算是后?悔,也晚了。”   闻吟雪没?太听懂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刚准备开口的时候,铺天盖地的遐草香味瞬间将她淹没?。   楚珣抬手扣住闻吟雪的后?颈,倏地吻了上去。   连同她口中短促的惊呼,都被?一同咽了回去。   闻吟雪看?向他此时骤然凑近的脸,脑中几乎一片空白。   楚珣此时微阖着眼,而他眼下那颗小痣,从来没?有?那么清晰地出?现在她眼中。   什么意思。   她下意识抵住楚珣的肩侧,稍微推了一下,却发现他一点?儿都没?有?动,反而靠得更近,一只手抵住她的脑后?,另外一只手扣住她作乱的手,压在床榻之上。   手指轻轻触碰着她的手腕,压着,并?不算是非常用力。   他的身上好热。   比寻常的时候,要热上很多。   他怎么生病了还在想着这种事情。   难道这就?有?用了吗。   这根本就?不合适吧。   闻吟雪此时与他靠得太过接近,浸入感官的每一寸,都是他的气?息。   几乎让人感觉到?有?点?儿眩晕,浑身上下的力气?都抽离。   楚珣的手原本压住闻吟雪的脑后?,而后?逐渐往下滑至颈后?,脊背。   陌生的战栗感从他指尖一点?一点?的传来。   树影婆娑,月色凄清。   闻吟雪的膝弯抵在他的腰侧,她没?忍住稍稍抬动了一下,随后?被?楚珣扣得更紧。   “簌簌。”他说?,“……张嘴。” 第45章   闻吟雪思绪昏沉, 几近听不清楚珣到底说了?什么。   她只能感觉他温热的呼吸,像是方才净室中?笼罩的水雾,感官都?好像是被水汽全然浸没, 让人几近产生?一点儿溺毙的错觉。   闻吟雪稍稍抬眼看向楚珣,只见他此时阖着双目,眼下那?颗痣清晰又妖冶, 好似真的像是吸食人精气的男狐狸精。   现在不会真的是他修炼的某种方式吧。   但是那?本志怪的书上好像也只说了?一般只有双修才能吸人精气啊。   那?现在这算什么。   闻吟雪思绪混乱芜杂, 但唇上的触感却又实在是真实。   刚刚只略微张开的寝衣此时已经完全松散,耷拉在他的肩侧,闻吟雪此时坐在他身上,先前被他扣住的双手?已经被松开, 此时没有任何可以着力的地方, 只能被迫攀上他的颈后。   她眼睫翕张,刚准备制止这场荒唐的时候, 就感觉楚珣的舌尖轻而易举地抵进?她的唇间。   浓重的遐草香味让闻吟雪感觉好似被淹没其中?。   好像有细微的电流蔓延全身。   连带着末梢都?泛着陌生?的感触, 让人无法忽视。   楚珣的手?护着闻吟雪的脊背往下压, 随之?天旋地转,变成了?闻吟雪   躺在榻上, 楚珣半跪其上, 低头吻她。   他的发有些散落下来,落在闻吟雪的颈侧。   传来很轻的痒意?。   怎么会变成这样。   闻吟雪脑中?几乎乱成一片, 只微微抬着湿润的瞳仁,看向楚珣。   她现在是不是真的和他说的一样, 是很乘人之?危。   她应该拒绝的啊。   在楚珣发热的时候做这种事情, 实在是很不好。   但是这件事又不是她自己?主动的, 就算是她之?前的确是觉得他现在有点诱人,那?她也只是在心里想想, 根本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的境地。   楚珣的侵入大张旗鼓,几乎让人连喘息的余地都?没有。   闻吟雪抬了?抬脖颈,手?指压在楚珣的颈后,随后就感觉到他身上好像是有什么在硌着自己?。   难道是他身上的玉佩吗。   她也不知道。   反正让人很难受。   闻吟雪不太舒服地动了?下,膝弯才刚刚抬起,就听到楚珣在这个时候很轻地闷哼了?一声?。   随后,他稍稍抬头。   原本抵在闻吟雪身后的手?收起,撑在她的颈侧。   这个完全出乎闻吟雪意?料的吻,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   烛火依然在晃动,连同窗前都?好似能看到人影幢幢。   室内悄无声?息,只能听到一点儿窗外的风声?,连同树叶摩挲之?声?。   楚珣此时半低着眼,能看到闻吟雪这个时候散乱的发,还带着水汽的瞳仁,身上的寝衣皱皱巴巴,被人欺负狠的了?样子。   在此之?前,楚珣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做出这么失控的举动。   他与闻吟雪这桩婚事,原本也只是荒唐而起的意?外。   他极少在意?旁人的事情,最开始的时候,也不过只是觉得她很麻烦,等日后什么时候过了?风头,再寻个由头与她和离。   这世道总归是对姑娘家过多?苛责,这件事因他而起,那?即便是与闻吟雪和离,他也会给足她的体面?,若是她日后再嫁,威远侯府也可以为她撑腰,让人不敢轻视她分毫。   虽然她已经是身份尊崇,但若不是因为他,这桩荒唐的婚事的确不会落在闻吟雪身上。   所以他总归是要力所能及护她周全。   可是往日其他事情,尚且能有其他缘由,楚珣也能找到说服自己?的原因。   但今时今日之?事,却全然是在他掌控之?中?。   他完全清醒。   李开霁所送来的补药的确会让他欲念远胜寻常时日,但凭借他自己?的意?念,也并非是全然不可解,纵然是再如何,前去?书房调息再用冷水沐浴也可以纾解大半。   这些他明明心知肚明。   可是他没有。   反而,变成现在这样的境地。   他的确是提醒过闻吟雪,可是吻上去?,也是他意?识清醒下做出的决定。   失控过后,他身上的欲-念没有缓解分毫,反而愈演愈烈。   若是再继续下去?,恐怕就无法收场了?。   他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坦荡。   楚珣看着此时的闻吟雪,看着她微张的唇,秾艳的眼眉,波光潋潋的眼瞳。   她,全然不知。   只有自己?才明白刚刚发生?的一切,并非是失控。   静谧许久。   闻吟雪才突然开口道:“楚珣。”   楚珣语调有点低,“嗯?”   她一字一句道:“你现在给我记清楚,这是你自己?要亲我的。你明天别又赖账说我是对你心怀不轨。”   “……”   楚珣闻言,低低笑了?声?,“……我知道。”   闻吟雪其实也没太懂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想了?想,“而且你身上的玉佩真的很硌人你知道吗,上榻的时候就不能摘下来吗,我的膝盖估计都给你硌红了。”   楚珣没应声?了?。   闻吟雪感觉他很敷衍,又问了?遍道:“你听到了?吗?”   楚珣这才嗯了?声?。   闻吟雪其实现在也觉得思绪有点儿复杂。   她想了?想,也没想要问刚刚的事,只问道:“所以,太子殿下给我的补药到底是补什么的?”   楚珣看着她,随后倏地笑了?声?。   “你现在都?还不知道吗?”   这很奇怪。   她知道什么。   闻吟雪摇了?摇头,“不知道。”   楚珣一只手?指绕着她的发尾,恢复了?以往的懒散姿态,“这不是很明显么。”   “太子殿下与陛下担心你我夫妻不调,所以,特意?送来补物来给我,补阳。”   他稍稍抬了?下眉梢,“你都?不知道是什么,就敢拿过来给我喝?”   补,补什么。   这和春-药有什么区别啊。   看这个药效,显然是非常有用。   怪不得楚珣看上去?那?么诱人。   所以,这件事能怪她吗。   闻吟雪也没想到太子殿下居然还这么关切楚珣,“……我也没想到他们还会给你补这个。”   她说着,问道:“所以你现在这样,就可以了?吗?”   楚珣淡淡道:“差不多?。”   闻吟雪又问道:“那?到底有没有补过头啊?”   “你哪儿来这么多?问题。”楚珣看向她,“难道补过头你还准备负责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稀疏寻常,好似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意?味。   但或许是因为他此时居高临下,即便是这样说话,也好像对她的所有情绪洞若观火。   闻吟雪抬起眼睛看他。   因为刚刚的事情,她的眼下还沾着一点儿红晕,看上去?难得的楚楚可怜。   两相对视之?际,她好像看到楚珣的喉间上下细微地滚动了?一下。   闻吟雪没应声?,楚珣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原本绕着她发尾的手?指松开,撑着身子从榻上起身。   原本紧绷的气氛,陡然松懈下来。   “我先去?洗漱,你早点歇息吧。”   他寝衣拢在身上,说话的声?音还是不似寻常的时候清越。   “我今晚宿在书房。”   楚珣踏入净室后,里间传来断断续续的水声?。   闻吟雪今日本来其实已经有点儿困倦了?,此时却好像是困意?全消,楚珣之?前身上的那?点儿热意?或许是渡给了?她,连带着她此时都?感觉脊背被他触碰过的地方,也好似带着几分燥热。   今日的事情,本来也只是一个意?外。   没有必要多?在意?的。   可是闻吟雪此时抱着被衾,还是感觉自己?的思绪久久都?平复不下来。   一直到楚珣走出净室离开里间,闻吟雪下了?榻又在冰鉴内添了?几块冰,回到榻上的时候才逐渐感觉自己?的思绪昏沉,继而涣散。   一夜无梦。   ……   楚珣早间还未天亮就用了?早膳,前去?宫中?。   此时前去?算得上是尚早,宫道间都?未有什么人,除了?洒扫的内监和宫女,待看见楚珣以后,纷纷躬身行礼。   楚珣神色一如往常,倒是在经过明德殿外的时候,恰好遇到了?从殿中?出来的李开霁。   楚珣视线在李开霁身上一晃而过,随后装作自己?完全没看到一般,抬步经过。   李开霁瞧见楚珣,先行叫住了?他:“阿珣。”   这下倒是没有办法装作没看见了?,楚珣随口道:“太子殿下。”   李开霁觑着楚珣脸上的神色,突然问道:“阿珣昨日没有睡好?”   楚珣回道:“……没有。”   李开霁却笑笑,道:“没有么?孤怎么瞧着你,像是很肝火旺盛、内体中?空的样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问旁边站着的内侍,“高公公,你瞧着世子是不是这样。”   被唤到的高公公也眯着眼睛上下看了?看楚珣,手?中?的拂尘一扫,笑着应声?道:“世子殿下近来劳累,有些郁结与内腑也是寻常,只是这肝火旺盛么,奴婢倒是也不知道原因了?。”   李开霁转而替楚珣解释道:“其实也是寻常,阿珣尚且还在弱冠,年轻气盛些也是难免。”   他们这话里有话,况且彼此间都?心知肚明。   楚珣为什么没有睡好,又是为什么肝火旺盛,没有人比面?前的李开霁更清楚了?。   楚珣视线淡淡朝着他们那?里看过去?,根本连搭理都?不想搭理,直接抬步从他们身边离开。   高公公看到楚珣离开,还是十?分绝情的样子,忍不住看向李开霁轻声?道:“太子殿下……咱们之?前送给闻家姑娘的那?些补品,到底用上了?没有啊,奴婢怎么瞧着世子好像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呢?”   他说着说着有点儿迟疑,“难道是阴阳不调,所以现在才这么阴晴不定?”   李开霁看着楚珣的背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孤看倒是未必。孤觉得,阿珣心里估计挺高兴的。”   高公公左看右看都?没看出来楚珣是什么高兴的样子,但此时李开霁都?这么说了?,他想了?想,问道:“殿下,这是何以见得?”   “你还不了?解阿珣性子?”   李开霁温声?回道:“但凡他要是真的不愿,刚刚估计看到孤就直接走了?,即便是孤与他说话,他也根本都?不会搭理,所以他能停下来,孤觉着他心中?应该挺高兴的。”   高公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李开霁笃定道:“可见父皇与孤送的补品,定然是补到关键上了?。” 第46章   闻吟雪有的时?候感觉, 或许是那日她与楚珣唇齿相?接,所以那晚补汤的作用也连带着传到了她的身上。   其实也说不上是什么具体的效力。   但是会让她看到楚珣的时?候,非常地不自在?。   尤其是她每次看到他眼下那颗小痣的时?候, 更是感觉那日的热意又随之溯回,实在?是让人难以忽视。   不过好在?他这次倒是并没有恶人先告状,只当没有发生过, 所以两人彼此?之间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及这件事。   而剩下的补药, 闻吟雪也让春杏收在?库房之中了。   春猎在?即,这场盛事不仅是京中世家子弟可以参与,并且世家贵女若是有擅长?骑射的也可以上场,早年间昭明长?公主就擅长?骑射, 英姿飒爽, 传为佳话。   上京民风本就开放,当今圣上也不拘此?事, 加之有昭明长?公主在?前, 若是有贵女在?其中脱颖而出, 还会大受赞赏,是以世家贵女们?也常常争相?前往长?麓山。   不过话虽如此?, 上京贵女们?有不少是养在?深闺中的, 并不精于骑射,是以有些前往长?麓山, 也仅仅只是前去瞧瞧凑个热闹,并不会当真登上马背, 前去猎场。   但春猎却是每个世家子弟几乎都?会上场, 是以也是个光明正大相?看的机会, 借此?看清相?貌与六艺,从中比较。   今年的春猎因为种种事宜推迟了些, 是以也比往年要盛大一些,不仅只是京中子弟可以参加,各郡县若是有精于骑射的少年郎君均可前来长?麓山。   世家子弟颇多,若是能在?其中脱颖而出,这必然是一个得到今上青眼的好机会。   闻吟雪早早就开始筹备起前去春猎的所需的行装了。   夤夜将至,楚珣坐在?圈椅中看着闻吟雪在?屋中走来走去,翻箱倒柜地准备东西。   他眼皮掀了下,随手翻了页书。   这么细小的动静,闻吟雪的视线瞬间就飘了过来,她双手环胸,随手将自己拿出来的东西丢在?一旁,道?:“都?怪你。”   楚珣淡淡看她一眼,“……怪我?”   闻吟雪理直气壮道?:“我刚刚还在?想好像少了个什么,我刚要想到的时?候,你就翻了页书打断了我的思?绪,这不怪你这怪谁?”   “……”   真挺不讲道?理的。   楚珣抬了抬眼,看到此?时?闻吟雪好像是真的挺生气,双手环胸,身上的淡色襦裙在?此?时?的烛火下泛着淡淡的粼光,纤长?的羽睫随着她的视线轻微颤动。   此?时?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势必要他给个说法的样子。   这个时?候生气的样子。   还有点说不上来的。   可爱。   楚珣看不出什么情绪,片刻后?也只点点头,“行吧。怪我。”   闻吟雪听见?他的回答,怀疑地看了看楚珣,以往这个时?候他都?要和自己反驳上好几句。   今日这么顺从,可见?这其中多半是有诈。   可是她左看右看,楚珣都?没有什么不妥。   唯一说得上和以往有点儿不同的是,大概是因为最近天气热了很多,所以楚珣身上的寝衣也松开了点儿,最顶端的那粒扣子并没有扣上,领口大喇喇地敞开着,连带着此?时?懒散坐在?圈椅上的时?候,都?很像是吸人精气的狐狸精。   闻吟雪收回视线,难得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道?:“行吧。那下不为例。”   楚珣语调懒洋洋的,“你就准备这么从轻发落了?”   那他想怎么样。   好奇怪的人。   上赶着要被发落吗?   闻吟雪回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楚珣放下手中的书,起身走到闻吟雪身边,低低笑了声,“你要找什么,我帮你一起想。”   他居然还有这么好心。   实在?是不敢置信。   闻吟雪看了看他,对上楚珣的视线以后?一触即离,她想了片刻,“楚珣。”   楚珣嗯了声。   “你很反常。”   “有么?”   这当然有了。   简直和从前的他可以说是判若两人。   闻吟雪抬起眼睫看向他,问道?:“你对我这么和颜悦色,不会是对我有所图谋吧?”   警惕心还挺强。   楚珣不置可否,片刻后?,才?回道?:“算是,但也不算全是。”   她就知道?。   闻吟雪很直接地和他道?:“你有什么要图谋的就和我直接说算了,我也不是不能考虑考虑,你别拐弯抹角的,你这样让我觉得很奇怪。”   这是什么形容。   难道从前的他很凶神恶煞吗。   “暂时?没想好呢。”楚珣没直接回答,只是接着道?:“要找什么,你再这么折腾下去到子时?也未必能收拾好,不是说要早点歇息么。你就当我难得好心一次就行。”   闻吟雪其实也不是特别纠结这个问题,“我就记得,好像是要找衣服。但是忘了到底是什么。”   楚珣视线从她已经收拾好的行装上一一扫过,襦裙,绦带,广袖窄裙,窄袖劲装,还有许许多多不知名的其他服饰,前前后后加起来应当也有十数套了。   但这些也是她寻常都会穿到的衣裙。   他思?忖片刻,问道?:“你是不是还没带骑装?”   闻吟雪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能猜到,刚刚一直在?困惑的问题迎刃而解,她没忍住上前抱着他道?:“楚珣。我发现你居然还是挺有用的。”   片刻以后?,她又察觉她此?时?的行径好像是不太妥当,抬眼看向楚珣的时?候,看到他此?时?半低着眼也看向自己。   她身量并不算是矮,但此?时?也只能平视楚珣的下颔,此?时?她的手圈在?楚珣颈后?,他全身上下的气息都?近在?咫尺。   太近了。   闻吟雪后?知后?觉地松开手,这样的氛围中,感觉他们?之间好像是静谧了许久,她找回自己的声音,尝试解释了一下自己刚刚的行径,小声道?:“我刚刚就是……没想到你真的能想到,所以才?一时?没有注意。”   她越说越干巴巴。   这个理由怎么听都?很牵强。   楚珣肯定会说她是趁机占他的便?宜,还会狠狠地嘲笑自己,说不定还会发散到她这个人是饱暖思?淫-欲地为非作歹。   算了。   被说一下就被说一下好了。   她当作没听到就行。   却没想到,楚珣只是淡淡点了下头,回道?:“我知道?。”   他知道?。   闻吟雪还有点儿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就,   这样?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通情达理了。   这简直就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或许是闻吟雪的视线太过惊诧,楚珣还挑眉反问了一下她,“怎么?”   “没怎么。”闻吟雪摇摇头,避开他的视线,又前去内室翻找了一下骑装。   她从前在?岷州倒是常常前去骑射,后?面来了上京都?还没有机会去猎场,是以骑装都?被收拾在?箱子底部,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   她在?一件银白色的骑装还有一件绛红色的骑装中纠结不定,最后?决定都?换上试试。   闻吟雪箱子中的骑装都?是早年间做的了,她身量倒是没有长?上多少,只是之前原本还空瘪的胸前现在?倒是刚好合身。   她一边收束起腰身一边看向楚珣,问道?:“这件怎么样?”   先换上的是那件银白色的骑装,她原本散落的发此?时?松松垮垮地束起。   原本生得明艳至极,此?时?换上骑装,增添几分让人难以忽视的英姿飒爽,腰肢不盈一握。   闻吟雪拨弄着骑装上的扣子,听到楚珣久久没有应答,又问了一遍道?:“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啊。”   楚珣嗯了声,“听到了。”   闻吟雪道?:“我是问你我身上这件你感觉怎么样?”   楚珣:“还行。”   还行。   好敷衍的回答。   闻吟雪也没什么意外,对着铜镜照了照,感觉身上这件还算是合身,点了点头。   随后?又去内室换了第二件。   这件骑装要更为繁复一点儿,闻吟雪在?内间整理了好久都?没有扣上身后?的扣子,不得已唤楚珣道?:“……楚珣。”   隔着一层槅门,声音有点儿闷闷的。   楚珣从刚刚开始,手中的书页就再也没有翻动过,他片刻后?才?应了声。   闻吟雪道?:“这件好难穿。你进来……帮帮我吗?”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有点儿底气不足。   远不如从前那般理直气壮。   尤其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楚珣心里一定用他那种淫者见?淫的思?想来揣度自己了。   她想了片刻,还是义正言辞道?:“我不会对你胡作非为的,更不是觊觎你的美色,你放心好了。”   楚珣好像是沉默了一会儿才?应声,问道?:“哪儿难穿。”   这哪里解释得清楚。   “你先进来。”   楚珣在?槅门外迟疑片刻,问道?:“你,中衣穿着吧?”   “……”   “穿着。”   随着槅门开启的轻响,楚珣走近问道?:“哪。”   他的语气很淡,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可能是有点不耐烦吧。   毕竟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很麻烦,刚刚还迟疑了那么久。   隔间中只点了一盏晦暗的灯火。   仅仅只是聊胜于无,周遭大片大片的都?还是浸没在?漆黑之中。   这样的境地之中,入目所及只能看见?周身一小片的区域,所以身体上的感触就更为明显。   楚珣显然是常常穿骑装,远比闻吟雪更为得心应手,很快就摸索到了到底是哪里扣不上去,手指轻而易举地穿过骑装上的绦带,将那颗扣袢系上。   即便?手指距离她很远,但是衣物还是随着他手指的幅度而晃动了下。   这点儿触感很轻地摩挲着肌肤。   尤其是脊背后?的那片区域。   让闻吟雪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之前那日,楚珣手压着她的脊背,她被迫躺在?被衾之中的场景。   楚珣替她整理完骑装,没有在?这里停留,很快就离开。   空中还残留着一点儿他身上的遐草气息。   闻吟雪整了整身上的骑装,走出隔间问楚珣道?:“那这件呢。”   她原本眼眉就秾艳,浓妆淡抹都?适宜,身上这件绛红的骑装极为合体,映照出她纤秾合度的身姿。   现在?单单只是站在?灯火不胜的室中,若是到时?候出现在?马背猎场之中,更是让人为之侧目的出众。   楚珣大多常见?她身穿襦裙,此?时?身穿骑装,却丝毫不减明艳,更添几分意气。   的确。   如她所说。   怎么都?和不过尔尔沾不上边。   先前那些世家子弟就已经?为她失神至此?,连带着茶盏都?碎了一片,等到时?候春猎,恐怕还会有更多的世家子对她移不开眼。   楚珣移开视线,回道?:“也还行。”   闻吟雪哦了声。   她对着铜镜开始思?索到底带哪件,思?忖了许久也没有得出结果,刚准备掷骰子决定的时?候,随口先问了下楚珣:“我挑不出来。你说,我带哪件比较好?”   楚珣的视线在?她已经?选好的十几套衣物上掠过,随后?轻飘飘道?:“我说,你都?带了这么多件了,也不差这一件两件了。” 第47章   总之, 最后大部分的车厢都用来装闻吟雪的衣物。   光是怀竹搬上去的时?候就?有点儿气?喘吁吁,连带着怀柏一起搬的,搬完以后就?不见了踪影, 不知道躲到哪棵树上去歇息了。   明日就?要前去春猎,沈宜葶先前因?为刚刚退了一门亲事,沈家觉得?这件事倒是不怎么光彩, 也怕遇上周家的人, 是以沈家的人都没有前往,倒是其他与闻吟雪凑在一起打牌的贵女也有准备前去的,她们?晌午后打牌的时?候有提及了这件事。   沈宜葶往年也前去过春猎,她身子比寻常贵女要孱弱些, 并不擅长?骑射, 是以即便是前去也只能看?着,这次也没有太大的兴趣, 只静静在旁听着她们?谈及春猎的事情。   春猎在长?麓山, 距离上京有数十公里, 连绵一片都是猎场,其中豢养了众多凶猛的兽类, 用以每年春猎秋狩之用。   猎场有内外?之分, 外?猎场大多也只有獐子野狼之类的,只有内围猎场才?是世家子弟竞相?追逐的地方?, 常常出现猛禽巨兽,若是能猎得?罕见之兽, 那?必然是在世家子弟中崭露头角, 连带着在陛下眼中都会高看?几分。   闻吟雪今日有点儿心不在焉, 抛出一张十万贯的牌以后,随后看?着下家走牌。   下家的贵女与她们?也算是熟识, 她接了牌以后随口道:“往年都是同一个人拔得?头筹,今年春猎据说倒是多了不少其他郡县中过来的世家子,说不能那?些地方?也能出不少很是亮眼的世家子弟,反正京中的那?些子弟倒是没什么好看?的了,来来回回也都看?不出什么新?鲜。”   闻吟雪其实对这个话题也不是很感兴趣,正巧听到了,随口问道:“同一个人?谁啊。”   原本在一旁静默不语的另外?一个贵女忍不住凑过来道:“簌簌。你竟然不知道?”   奇怪。   她这不是才?来京城。   不知道也很正常吧。   闻吟雪抬了抬眼,问道:“我不知道。是谁啊?”   那?贵女笑着摇了摇头,转而道:“我先前还以为你与楚世子不和顶多也就?是说说,婚后说不得?好些,没想到你是当真与他关系不睦。”   “这年年拔得?头筹的人还能有谁,上京城谁人不知,只要是威远侯府楚世子上了猎场,那?就?是惊才?绝艳世无其二,无人可及。”   原来是楚珣。   好吧。   她确实也不知道。   闻吟雪看?了看?手中的牌,嗯了声。   旁边的贵女说到这件事还意犹未尽,接着道:“说起来,前年我前去猎场的时?候,还刚好看?到了楚世子。簌簌你是不知道,当时?与我站在一起的那?几位贵女,我估计十个里面至少就?九个都对楚世子倾心过,要不是他这个人性?情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就?去年那?会儿,前来威远侯府说亲的媒人只怕是能把门槛都给踏破了。”   他有这么抢手吗。   闻吟雪好像都还没看?过楚珣身穿骑装的样子,她都还一直以为他体虚,所?以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呢。   她眨了眨眼,问道:“他有这么厉害?”   贵女连连点头,“那?是自然。簌簌今年前去猎场一看?就?知,说不得?你也会为他倾倒,到时?候以你们?的身份,这不全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   为他,倾倒。   闻吟雪仔细思索了一下,刚想说全然没有这种可能,想了想,也没开口。   说不定他穿骑装的时?候真的很俊俏呢。   唉。   她怎么好像真的有点为色所?迷了。   明明她以往都不是这样的人。   另外?一位贵女理了理牌,没忍住笑着道:“簌簌这不是与楚小侯爷关系不睦么。成婚这么久了,连手都没碰过。就?这种关系,想想也没多少可能。是吧,簌簌?”   手。   应该是碰过的吧。   闻吟雪低咳一声,没应话。   旁边的贵女面面相?觑,随后才?有点儿恍然大悟,又问道:“也是,你们?都成了婚,都这么久了,碰过手也是寻常。那?……更近一步的应当是没有过的吧?”   本来应该是没有过的。   但是当时?,楚珣喝过补汤以后,就?是,好像是出了点儿意外?。   他的唇碰上来的触感,闻吟雪此时?都好像可以清楚的回忆起来。   陌生的气?息,和完全在她意料之外?的状况。   闻吟雪没说话。   她这种时?候的沉默,代表着什么显而易见。   贵女们?有点儿困惑,就?连沈宜葶都忍不住看?了过来,几个人都没有想到闻吟雪此时的沉默。   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   之前问话的贵女才试探着问道:“……你们?,都圆房了?”   “……”   闻吟雪当机立断回道:“当然没有。”   沈宜葶也问道:“那?怎么……”   闻吟雪想了想,“这都是意外?。”   几位贵女不约而同问道:“意外??”   闻吟雪点了点头,肯定道:“意外?。”   ·   近日都是天?晴,楚珣下朝以后没有立即前往大理寺,留在了宫中。   因?为今日是初一,是以六皇子很早就?乖巧地坐在殿中,等着楚珣带他前去练武场。   楚珣前去坤仪殿中的时?候遇见了皇后,皇后与他寒暄了几句,随后又特意叮嘱楚珣道:“上次簌簌来的时?候,我一瞧便知晓她是个性?格温柔腼腆的孩子,你说说,你既然喜欢人家,就?要多袒护着人家点,你看?这孩子说话还怯生生的,看?着实在是让人心疼。”   “……”   皇后说着说着,“你舅舅为了把人给你娶回来,做得?事都不厚道,你平时?在人家簌簌面前收点脾性?,别?吓着人家姑娘了知道了吗?”   楚珣只略点了下头,“知道了。”   皇后也没多念叨什么,只让六皇子跟着楚珣前去练武场了。   楚珣一向都不想和这个表弟有过多的交流,即便是说话,也只是一言半语。   其实六皇子很早之前就?心有不满了,但是碍于对面是楚珣,他又不敢说什么,只在心里嘀嘀咕咕,时?不时?趁着楚珣背过身去的时?候,偷偷诋毁上几句。   等到楚珣转过身的时?候,他又赶紧闭上嘴巴,一言不发。   六皇子又想到了之前在母后殿中看?见的闻姑娘。   唉。   如果不是当时?他自己愿意退出,难道楚表兄就?能娶得?闻姑娘了吗,有自己这么个劲敌在前,可见楚表兄也是相?形见绌。   现在楚表兄与闻姑娘都成亲了。   居然还不知道对自己客气?一点儿。   六皇子想到这里,很深地叹了口气?。   楚珣抬眼看?过来,语调懒散道:“叹什么气??不满意啊,行。”   他漫不经心地接道:“再加一盏茶的时?间。”   六皇子还扎着马步,听到楚珣的话,连忙不满道:“楚表兄你这个也太过分了,我根本就?没说我不满意!你是不是因?为闻姑娘见了我一面以后,你心有不满怀恨在心,现在在这里报复我?”   楚珣听到他的话。   轻呵了一声。   “三盏茶。”   好过分。   实在是太过分了。   可是和父皇母后太子哥哥告状,他们?也根本不会向着自己。   六皇子的脸皱成一团,只能继续蹲着马步。   天?上的日头明晃晃地挂在天?际,没多一会儿,六皇子的额头上就?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楚珣坐在一旁,一只手撑着额角,另外?一只手还顺手沏了茶。   他喝了一口,随后拿着手中的剑抵了抵六皇子的手臂,淡淡道:“低了。”   六皇子手臂酸软,可是面前的楚珣根本就?软硬不吃。   而且如果楚珣前去告状,被父皇知道自己今日偷懒不用功的话,估计连着几个月的点心都没有了,说不得?还要去明德殿抄书。   六皇子苦思冥想,根本想不到楚珣这个人有什么软肋。   他蹲着马步,思索许久以后还是放弃了。   但是一直不说话又憋得?慌。   六皇子想了想,突然问道:“楚表兄,你到底喜不喜欢闻姑娘啊?”   楚珣看?他,“怎么?”   六皇子傻笑两声,“上次在母后殿中看?到闻姑娘,我感觉她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温柔体贴,我还想着,要是楚表兄你实在是不喜欢闻姑娘,等你们?和离了,我就?和父皇说说,前去求娶。”   “……”   六皇子想着,还笑了好久。   笑着笑着,突然感觉到面前的楚珣好像是有点儿不太对劲。   他有点儿没懂地抬眼,只看?到楚珣此时?似笑非笑地看?向自己,剑柄被他拿在手中,他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抵着剑柄上的月光石。   声音很轻,慢条斯理一般地随意叩击着。   楚珣的唇畔稍稍抬起,漆黑的瞳仁却不见任何?笑意,只淡淡看?向六皇子。   初夏的天?。   六皇子却感觉身后好像是有阵阵阴风窜了上来。   好冷。   楚珣看?向他,笑着问道:“哦?”   六皇子话在嘴边又拐了个弯,他讪讪笑道:“我……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上次在母后殿中的时?候,实在是太暗了,我忙着看?手里的典籍,根本就?没看?到什么人啊,顶多就?听到点儿声。”   楚珣又轻笑了声。   六皇子连忙又道:“不不不,我记错了,其实我是连声儿都没听见。”   他说完,周遭安静了一会儿。   六皇子原本也不知道楚表兄对闻姑娘到底是什么想法,毕竟之前看?着,楚表兄成婚后好像也不怎么常常回府,他还以为楚表兄对闻姑娘一点儿情意都没有。   但是现在。   六皇子也想不明白。   他试探着问道:“所?以,楚表兄你应当是喜欢闻姑娘的?”   楚珣手中剑收起入鞘,他淡淡道:“你管得?还挺多。”   六皇子挠了挠头,“我也不是管得?多,我只是很关心你,楚表兄。毕竟你之前看?上去那?么断情绝爱,我还以为你都不会对什么姑娘家动心呢。”   楚珣抬了下唇,“你都这么以为了,那?之前有次在练武场,你还说我爱慕于她?”   六皇子根本不记得?有这回事。   他挠着头,想了许久,才?终于想起来只言片语,“你说那?次?那?不是在你成婚以前了吗?我也就?是瞎说的,谁知道父皇他们?当真了。”   “……”   当真。   楚珣之前一直不知道这桩赐婚到底是怎么来的。   现在通过六皇子的这句话,他才?终于想通了其中关节。   应该就?是那?次对话被内监听见了,随后传到了皇帝耳中。   再加上自己之前与闻吟雪的一些关联,是以他们?这才?这么笃定。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好像就?是那?次以后,没过多久,皇帝就?给他和闻吟雪赐婚了。   不仅如此,还是直接赐的婚,连楚珣自己都不知晓。   大概是因?为当时?闻吟雪已经在议亲,皇帝怕此事有变,所?以才?先下手为强。   是挺阴差阳错的。   楚珣没说话,六皇子只当他还在生气?,又怕楚珣当真以为他觊觎表嫂,连忙表忠心道:“楚表兄。我也就?是那?么想想,不作数的。不过说起来,上次在母后殿中的时?候,我倒是感觉闻姑娘好像也不是特别?爱慕楚表兄你。”   都没等楚珣说话,六皇子就?自顾自道:“这个事我觉得?我还是猜得?很准的,一般我觉得?哪家姑娘不喜欢我,那?么多半她就?是真的对我无意,十拿九稳的,我还没有失过手。”   “……”   楚珣道:“所?以?”   六皇子着急道:“所?以我们?就?得?想   办法了啊。楚表兄,这样,我这边还是有不少讨姑娘欢心的法子的,我愿意倾囊相?授,只要你……”   他说到这里,以目示意。   六皇子已经扎了许久的马步,筋疲力尽,此时?下盘已经在小幅度地颤抖,站都站不稳了。   楚珣看?了看?他,手指在下颔处碰了下,思忖片刻道:“起来吧。”   六皇子听到他这句话几乎快要热泪盈眶。   他看?了看?楚珣,刚准备溜回坤仪殿,才?迈了步子,衣领就?被楚珣拎住,随后听到他淡淡传过来的声音:“法子,先说来听听。” 第48章   长麓山位于上京以南, 中间横跨一整片山脉,礼部还有京中戍卫早早就前往山中布置,未免其中出现差错, 官吏们?皆是慎之又慎,生怕出现疏漏,此番不仅京中世家子弟多聚集于此, 当今陛下亲临, 还有众多皇亲国戚。   稍稍出了差池,那可是谁都?担待不起的责任。   楚珣这几?日也连带着在大?理寺当值,从中处理冗繁的事务,闻吟雪偶尔和沈宜葶前去铺子中挑选首饰的时候, 经过大?理寺的时候还会稍微停顿片刻。   闻吟雪原本也没什么想法?, 却?没想到倒是又看到了那位李司直,他看到闻吟雪以后两眼发光, 立马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   他让闻吟雪和沈宜葶在前厅中稍等片刻, 说是世子等会儿就来。   都?没等闻吟雪拒绝, 他就消失了个没影,转身往内堂走去。   不多时, 楚珣走出, 看到闻吟雪以后,视线落在沈宜葶身上。   好像有点儿印象, 应该是她?的朋友。   他淡淡点了下头,也算是打了招呼了。   沈宜葶倒是受宠若惊, 有点局促地?看了看闻吟雪。   毕竟她?也只是京中排不上号的贵女, 以往和楚珣, 不必说是交集了,就楚珣这个性子, 即便是看到也是完全视若无睹。   楚珣问道:“怎么来大?理寺了?”   闻吟雪坐在前厅的椅子上,否认道:“我也没想来。”   楚珣看着她?,“哦?”   摆明了就是不信的意思了。   闻吟雪也知道她?现在人坐在这里,说这话有点儿底气?不足。她?把视线转到李司直身上,道:“我每次经过大?理寺的时候,你的同僚李大?人都?好像是猎犬一样?能看到我,我都?还没说我是来干什么的,他就主动迎我进来还把你喊出来,我这都?还没来得及拒绝呢。”   “……”   一旁的李司直双手抬起,无辜地?看向楚珣。   楚珣点了点头,“行。那我下次罚他的俸禄。”   等等。   她?不也没说什么吗。   怎么就要罚人的俸禄了。   他好大?的官威啊。   闻吟雪又道:“……也不至于这么严重?。”   李司直听到她?的话,连忙也点了点头。   楚珣低笑了声,问她?道:“你今日出门是准备做什么?”   闻吟雪想了想,回道:“准备去首饰铺子中逛逛。听说又出了很多新的式样?,好看是好看,就是有点……”   她?眨了下眼,“贵。”   她?此时瞳仁很黑,唇边的笑很狡黠。   像是只小狐狸。   很可爱。   楚珣嗯了声,反问道:“贵?”   闻吟雪点了点头。   楚珣低着眼看了她?片刻,感觉心尖好像被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挠了一下。   他笑了声,随后才懒洋洋地?道:“那就记我账上。”   ·   因为楚珣的话,闻吟雪本来倒是没准备买很多首饰的,后面就逛着逛着也买了不少,既然是记在楚珣账上,闻吟雪还让沈宜葶也多挑些,沈宜葶不太好意思选,最后也只挑了一根簪子与一对臂钏。   回到府上的时候,闻吟雪心情还算是不错,坐在小榻上把玩着今日买的首饰。   宝石在烛灯下泛着淡淡的光晕,折射出绚丽的色泽。   她?随手将这些首饰丢进妆奁,然后就听见春桃突然在外叩了叩门,道:“小姐。”   闻吟雪收起妆奁,问道:“怎么了?”   春桃好像是在外迟疑了片刻,随后才小声道:“是老爷来了。”   威远侯府的役人得知是少夫人的父亲前来,自然是不敢阻拦,闻书远已经在前厅与长公主寒暄了几?句,现在前来院中。   闻吟雪与闻书远关系只能说得上是不冷不淡,自从闻吟雪母亲早逝,闻书远又另娶以后,渐而泛泛,寻常在家中也极少交谈。   闻吟雪并不知道闻书远现在前来是为什么。   她?仔细思索了一下,确认自己与他之间应当没什么好说的。   她?随口问道:“说了什么事吗?”   春桃在外面道:“没有。老爷只说是有要事来与小姐商量。”   要事?   闻吟雪也没想到有什么要事,片刻以后,回道:“那你让他先在外稍等片刻。”   春桃依言应是,转身离去。   闻吟雪整了下自己身上的衣裙,随后才打开?槅门前往前厅。   她?并不常来前厅会客,此时看到闻书远有点儿局促地?坐在下首搓着手,听到动静以后从椅子上起身,对着闻吟雪道:“你来了。”   他看着闻吟雪,心下大?概是浮现出往日的事情,好似有些感慨道:“你当初还在岷州的时候,也不过才到腰际那么高,这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居然也已经成了亲了。这么些时日,你在威远侯府过得可还好?”   居然是寒暄。   往日里倒是少见他还会与自己说这些。   闻吟雪有点拿不清他现在的意图,也无意去探究,只嗯了声,开?门见山道:“父亲前来找我是为何事?”   闻书远倒是踌躇起来。   他今日前来,当然不仅仅是前来看看闻吟雪在威远侯府过得到底如何的。   方才在长公主面前,他瞧得出来这位盛名在外的公主殿下对着自己很是客气?,这个中原因当然不可能是因为自己只是一个京中官吏,更重?要的当然是他们?之中的姻亲关系。   当今陛下正值壮年,与长公主殿下感情甚笃,公主殿下根本不需要如此纡尊降贵地?与他攀谈。   那么究其原因,也只有长公主还挺心仪闻吟雪这个媳妇这个理由。   闻书远思忖起今日前来威远侯府的意图。   是前些时日,林氏为闻薏挑选夫君的时候,无意提起来的一句,只说那威远侯府的楚世子好似对闻吟雪并无多少情意。   闻书远倒是也没太在意,想起来前些时日回门的时候,看着他们?的感情倒是不错,只问了林氏这话是从哪里传来的。   林氏好似诧异,却?道这话京中其实?差不多都?知晓。   例如早些时日的不过尔尔,又或者是成婚之后貌合神离,楚世子常常在大?理寺当值,即便是归家也都?是夜后,一瞧就能看出来对新婚妻子并无多少情意。   闻书远也随之前去打听了一下,倒是当真与林氏所?言相差无几?。   威远侯府的门第远不是闻家可以攀附得上的,即便是章老将军,也谈不上是什么门阀,只是受到陛下重?视,不过这在陛下嫡亲的长姐面前,那也是显而易见地?逊色。   一个不被夫家宠爱,又母族并不显赫的夫人,显然是步履维艰。   这倒也罢了,加之闻吟雪的性格,闻书远也知晓,并不是什么能够忍气?吞声的人,一时半刻楚世子尚且还能忍耐下去,长此以往,只怕到最后都?是难以收场。 ㈧_ ○_電_芓 _書_W_ w_ ω_.Τ_ Χ_t_零 _ 2 .c_o _m   闻书远自然也是想到了这点。   最近忧愁之际,林氏突然提到,要不让闻薏也嫁进威远侯府算了。   闻书远刚开?始的时候还全然没有想到,连声拒绝。   虽然常常有二女嫁与一人的事情,娥皇女英就是先例,但是现今上京也大?多都?是继室让姊妹嫁进去,这样?不会苛待原配留下来的孩子。   但让闻薏也嫁进去,显然是并不合适。   林氏原本也只是一提,听他拒绝,却?解释道:“闻吟雪的性子你我都?心知肚明,她?现在的确貌美,但她?这般的性子,那性子本就桀骜不驯的楚世子   能忍耐她?多久?况且薏儿的性情你还不知道,最是温柔,她?们?现在能在威远侯府相互提携,就算是到时候闻吟雪不被楚世子喜爱,日后薏儿站稳跟脚,也能帮着照拂几?分。”   “就楚小侯爷这样?的身份,将来怎么可能不纳妾,现在让闻薏也嫁进去,总归也有人和闻吟雪是一条心的。不然就她?那个性子,以后年老色衰了,也是个无人想相与的。”   话的确是难听了点。   但是闻书远仔细一琢磨,感觉林氏说得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他这几?天翻来覆去想了很久,再加上林氏时不时提起这件事,想着自己对闻吟雪这个长女近些年来的确是疏于关心,思虑过后,还是想着前来问问闻吟雪。   威远侯府在前,其实?即便是闻薏嫁进去作为平妻,也不算是低嫁,若是还能帮扶着闻吟雪,也算是两全其美。   是以今日闻书远特意登门,就是想来探探闻吟雪的口风。   此时闻书远站在闻吟雪面前,顿感这个长女长得很像是早逝的她?母亲。   依稀还能看出往日的面目,生得亭亭玉立,已经与他疏远多年,现在嫁为人妇,冷冷淡淡地?看向他。   都?说不上是什么其他的情绪。   就只是淡漠。   闻书远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你近来这段时日……在威远侯府过得可还好?”   闻吟雪看他一眼,“还行。”   她?顿了下,接道:“有话直说吧。”   闻书远想了下措辞,道:“是这样?。我是听到一些传言说,你与楚世子不太和睦。但威远侯府的状况,你也是知道的,咱们?家与他们?相较,那就是蜉蝣撼大?树,你又是嫁进去,我担心你与楚世子嫌隙日渐加重?,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折中的法?子?   闻吟雪听得不太在意,漫不经心低接道:“什么法?子?”   闻书远看她?追问,心中估计她?与楚珣当真是貌合神离,回道:“我想着……要不让闻薏也嫁进来。你与楚世子提及,闻薏是你妹妹,生得又很是貌美,他多半也不会拒绝。这样?你们?姊妹两个人也好互相帮扶着,日后楚世子若是还有其他良妾,你……性子直,到时候若是不被喜爱的话,也不至于孤立无援,身边都?没个商讨的人。”   要让,闻薏也嫁进来?   还说是为她?好。   距离新婚至今,还不到月余。   即便是她?与楚珣并无多少情意,那她?也完全没有办法?接受主动帮夫君纳妾这种?事情。   这算什么。   难道日后都?要摇尾乞怜夫君的宠爱,以祈日后一个贤德温良的声名吗?   闻吟雪没应,只问道:“这事是谁提的。”   闻书远看她?神色就知道她?不愿,此时嘴唇翕动两下,没说是林氏的想法?。   闻吟雪眼波一转,道:“是林氏提的吧?”   闻书远默然不语。   闻吟雪看他神色,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她?冷笑了声,“原来是打得这个主意?”   闻书远知道她?心中对林氏有不满,但是他也觉得这个法?子也并不全然是林氏的私心,解释道:“簌簌,你也别总是这么想。你现在还小,不懂,楚世子是什么身份你心中应该也有计较,陛下现在给你们?赐婚,但是他终究是楚世子的亲舅舅,日后楚世子要是有了新欢,你外祖年事又已高,到时候受苦的也只有你自……”   她?看向闻书远,打断道:“别叫我簌簌。”   闻吟雪道:“这件事,恐怕是要让父亲失望了。我与楚珣不仅没有不睦,反而是他爱慕我爱慕得如痴如狂呢。” 第49章   闻书远当然?是知晓闻吟雪多半不会愿意的。   他的确是意动, 况且倘若闻薏也嫁入威远侯府对于闻家来说,不算是什么坏事,加之他的确也觉得这样对于闻吟雪来说也算是有?利, 是以才提及。   闻书远先前的确是对发?妻感情深厚,只是后?面另娶,家中连着添了几位子嗣, 对于闻吟雪自?然?是有?些疏于关照。   现在想起她, 也是想着她日后?能过得更从容些。   楚家身份非同寻常,能多些人在后?院之中,自?然?是不一样的。   况且闻薏又是她的亲妹妹,总归是向着她的。   闻书远轻声叹了口气, 又想劝道:“你现在是不愿。又觉得楚世子爱慕你, 但是那是你现在年少,又生得出众, 他自?然?对你多看上?几分, 以后?呢, 你不被他宠爱的以后?你想过吗?爹提出这件事,当然?不是想着闻薏能嫁得如何?如何?, 是也想着你能多些体己的人在身边, 日后?也总归有?个商量的人。”   又是这样。   装作为?自?己好的样子。   闻吟雪尚且年幼的时候,母亲才不过刚刚过世, 闻书远就觉得闻吟雪身边没有?人照顾,几月后?就重新娶了一位继室。   他分明是自?己有?意, 却总要把这件事说成是对她好。   是对她好吗。   他很?少很?少会想起来自?己, 就连请夫子在家中的时候, 也不会过问她的想法。   外翁也担心?她,时不时过来问她要不要随他前去上?京, 只是外翁常常出征在外,闻吟雪怕麻烦到他,每每都说自?己在岷州很?好。   外翁手?握重兵,闻书远也没少沾着章家的光。   他对自?己的确并不算是苛待,甚至也有?很?多事情给足了她面子,出去也常常先说起她是闻家的大小姐,可能也只是想旁人在背后?说上?一句这是章老将军的外孙女,这其中种种实在是太多,闻吟雪已经不想计较了。   她不过是,偶尔还?会想起来他在自?己年幼的时候,会温声与自?己说故事,会记得自?己惧怕雷雨天,匆匆赶回来轻轻为?自?己盖上?褥子。   这一点点的温情。   随着母亲的逝去,她还?是会固执地记很?久很?久。   可是这些都再也没有?过了。   她一向有?仇必报,可是每每念及过往,还?是会觉得心?软。   原本井水不犯河水,关系泛泛,她都并不在意了,但此?时的事情,又是一副佯装成为?她好的样子,还?是让她心?下起了一点儿火。   并不浓重,只是感觉心?口被泡在水中,酸酸涨涨,随后?才起火,蔓延成为?燎原之势。   闻吟雪看向闻书远,轻声问道:“色衰爱弛,所以就要被厌弃。父亲是不是也是以己度人,所以才这么笃定?”   闻书远显然?是没有?想到她会说这么一句话。   他怔然?许久,说不出话,目光颤抖。   许久以后?,他移开视线,温声道:“你还?小。你母亲当年走得早,爹总不能一辈子就守着你,总得再开始新的生活,况且当年爹一个人照顾你实在是力不从心?,有?个当家主母,照顾你也方便些。”   闻吟雪笑了声,转而问道:“那父亲当初照顾母亲的时候,是不是也时常觉得不耐,闻着家里?的药味和?满耳的咳嗽声,找借口推辞不愿意照顾她?全然?忘了她曾经是如何?扶持你,照顾你的。后?面母亲去世不过月余,你就转而与林氏定亲。你明明是为?了自?己,却还?要打着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说是为?我好。”   她瞳仁很?黑,清凌凌地像是散着寒气的珀石,此?时不避不让地看向他。   闻书远眼皮翕动两下,他沉默片刻,最后?无奈道:“当初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不必再提。你是爹的亲生女儿,这件事我也不可能是在害你。爹知晓这些年对你疏于关照,但是家中什么事情也断断都没有?少了你的,况且你平时外翁有?也关照着你,他身份在那,周围的人都得小意讨好着你,才养成你现在这个性子。但是闻薏他们,就只有?我这个当爹的操心?了。”   闻书远沉默半晌,又道:“总之,这件事对你必然?是有?益的,你也不必如此?排斥,到时候让闻薏和?你进来一起做个伴,你且再好好考虑考虑吧。”   闻吟雪懒得和?他多说什么。   年少时候的那一点儿孺慕之情此?时也都消耗殆尽,她   没看他,只是随意道:“行吧。只是威远侯府我做不了主,你要是实在想闻薏也嫁进来,那你就自?己和?楚珣说去吧。”   “春桃。送客。”   闻书远还?打算说些什么,春桃已经面上?带着笑意迎了上?来,对着他做了个恭送的动作。   一个小丫鬟,闻书远根本没有?在意,张口准备说话的时候,怀竹也突然?出现,手?中抵着刀柄,面无表情地隔在闻书远身前。   他语调很冷,“请回吧。”   闻书远都不知道面前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出现的,但是瞧见怀竹面色冷淡身材高挑的样子,加上?他手?中的剑寒气凛凛,已然心中生了几分怯意。   总归今日的话都已经说过了,闻书远自?认这件事算得上?是周全,他今日也受了不少气,此?时也没什么想说的,摆了摆袖子,抬步离开。   闻吟雪坐在内室,撑着下巴,然?后?开始想起来闻书远说过的话。   假如,她与楚珣从一开始就并不准备和?离,日后?自?己年老色衰,楚珣对自?己很是厌弃自己会准备怎么办。   她手?指拨弄着桌上的珍珠手?钏。   好像她从前根本没有?想过这个事情。   早前知道要嫁人的时候,她更多的也是考虑合不合适,倘若她并不心?仪对面,那么自?然?也没什么期许。   可是现在这件事放到楚珣身上?,她好像根本就没有?想过。   他会因为?色衰而去厌恶一个人吗。   闻吟雪指腹在珍珠上?轻轻摩挲了几下,随后?顿住。   她好像全然?想象不到楚珣做出这种事情的样子。   可是好奇怪。   她又不怎么了解他。   甚至和?他之间关系都谈不上?融洽。   可是却又觉得,如果是楚珣的话,应该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闻吟雪有?点儿心?烦意乱地拨弄着手?上?的珍珠,然?后?才看到怀竹此?时已经悄然?无声地离开了。   刚刚还?是第?一次看到怀竹这么严肃的样子。   看上?去还?挺能唬住人的。   怪不得闻书远都不敢再说话,转而离开了。   她这么想着。   随手?将自?己手?中的珍珠手?钏掷入妆奁之中。   ·   闻书远对于威远侯府自?然?是不熟悉的,虽然?有?役人在前引路,但他还?是忍不住在其中多觑上?几眼。   其中布设远超一般侯府规制自?然?是不必多说,其中的种种用料与装饰,也是显然?都是御贡之物,单是看着就知道气势凛然?,非同反响。   役人在前,因着知道这位乃是世子夫人的生父,说话间自?然?都带上?了客气,恭敬在前引路。   闻书远方才在闻吟雪院中也是憋着点儿气的,现在看见役人对自?己这般恭敬,心?中反而生了点儿傲气,背手?跟在后?面,时不时点了点头。   而在院门处的楚珣,刚刚从大理寺当值回来。   他进来还?在忙着奸细的事情,难免多忙碌些,方才才从地牢中审问犯人回来,随手?用帕子净了净自?己的手?。   刚下马车,就看到怀竹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马车前。   怀柏看到怀竹出现,也没忍住从树上?下来问道:“怎么了怀竹?”   怀竹面色难得很?是正经,手?中抱剑看向楚珣道:“世子。”   楚珣抬眼看了眼怀竹,“怎么?”   怀柏也好奇地看过来。   怀竹知道这件事有?点儿棘手?,但是若是不讲给世子,只怕是要让少夫人受委屈了。   不管怎么说,少夫人毕竟是闻大人的亲生女儿,纳妾这种事情,她就算是回绝也只是说让闻大人去找楚珣,是以这件事最好还?是要让楚珣自?己和?闻大人说清楚比较好。   怀竹简单将今日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怀柏听得有?点儿愣,然?后?和?怀竹都看向了楚珣。   楚珣看不出什么情绪,只问道:“那她是怎么和?闻大人说的?”   怀竹挠了挠头,回想了一下道:“少夫人看上?去好像是挺难过的,就只是说这事她做不了主,然?后?说若是闻大人当真想要世子纳妾,那就让他自?己去和?世子说。”   楚珣闻言,沉寂片刻,最后?只淡淡道:“知道了。”   威远侯府前庭宽敞,其中能得见假山繁复,中间的珍稀花木接连一片,此?时正值初夏,少见的奇花争先开放,身处其中还?能闻到从中散出的清香味。   闻书远走在其中,突然?看见不远处走来一个人。   身穿还?未褪下的官袍,象征身份的蹀躞带,矜贵非常。   闻书远从前与威远侯府这位小侯爷少有?交集,后?面即便是闻吟雪与他成婚,也只是见过寥寥数面,此?时见他,顿觉不愧是锦绣堆中生养出来的子弟,只是单单这么一面,就知晓此?人身份非凡,尊贵至极。   他这么想着,还?是恭恭敬敬地道:“楚小侯爷。”   原本还?在引路的役人看见楚珣,刚准备躬身行礼,却见楚珣摆摆手?,抬手?示意他们退下去。   役人们面面相觑,很?快就退下了。   前庭之中只剩下闻书远与楚珣。   此?时正值初夏,微风拂过,能听见树叶飘动的声响。   闻书远感觉此?时气氛好像是有?些奇怪,知晓这位楚小侯爷向来恣睢不驯的性子,先行开口道:“今日前来叨扰,是与小女有?要事商讨,未下拜帖,实在唐突,还?望楚小侯爷见谅。”   楚珣没应声,片刻后?抬了下唇,“要事?我倒是也略有?耳闻。”   他懒洋洋地问道:“听说,闻大人是为?了让我纳妾而来的?” 第50章   楚珣的语气淡淡, 也让人摸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按理来说,他们?之间的关系说起?这种事情,总归是不太妥当, 况且楚珣的性子在这里,闻书远与他极少打交道,对?他知之甚少, 此时也只能立在原地, 看向楚珣。   中间静默几瞬,楚珣也不着急一般地等?在原地,也没有?开口,只是稍低着眼看向闻书远。   闻书远耐不住这压力, 只回道:“这……下官今日前来叨扰, 的确是为了一些家中琐事。只是这话原本也只是与我与小女之间的一些体己话,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小侯爷的耳中, 实在是冒犯了。”   “家中琐事。”楚珣似乎是觉得这句话有?些兴味, 尾音带笑, “闻大人说的家中,不会指的是威远侯府吧?”   他语调听着有?点懒散, “我倒是不知道, 什么?时候威远侯府,也成了闻大人家中。”   这话实在是让人没有?办法接。   闻书远在此之前也没想到会遇到楚珣, 更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发难。   对?于男子来说,享齐人之福应该也是美?事, 迎娶一个闻薏对?于楚珣来说应当也是无关痛痒。况且自己作为闻吟雪的父亲都心无芥蒂, 楚珣就更不可能会在意了。   闻书远寻常在官场中极为逢迎, 即便?是此时楚珣态度不明,他也摆足了姿态, 一丝一毫都没有?以岳丈的身?份自傲,只面色一如往常道:“世子的家事我本来不应当插手,但是簌簌是我女儿,有?些打算世子现在已经知晓,那我也不妨敞开些与世子说说。”   他不紧不慢道:“我也看得出来,这桩婚事是陛下赐婚,世子与小女可能中间并无多?少感情在,即便?是有?,也不比旁人青梅竹马,又或者是先前就有?的感情,日后楚世子也总该有?其他的通房妾室,簌簌一个人在侯府总归是没有?什么?依仗,我此番打算,的确是有?些越俎代庖,但也只是作为父亲的拳拳爱女之心,绝无他想。”   楚珣听着他说话,唇边的笑意加深了点。   他慢悠悠地重复道:“拳拳爱女之心。就是要为自己的女婿商量着纳妾?”   楚珣走?近了一点,“让我猜猜。你心中或许是这样想的   。刚刚新婚,现在闻吟雪在威远侯府应当还算是说得上话,你的另外?一个女儿,只是出身?闻府,并没有?章老将军外?孙女的这个身?份,区区小官之女,想要嫁入什么?权贵之家是绝无可能的,所以你思来想后,打上了这个主意,让你的另外?一个女儿也嫁入威远侯府,即便?是二女共嫁一夫也无妨,毕竟只要能有?其中一个能在侯府说得上话,闻家也会随之沾光。”   闻书远看向楚珣。   楚珣轻笑一声,“即便?你心中是这么?想的,应该和其他人也都没有?说过,只是佯装不知地和闻吟雪说,你想做的这一切都是为她好,是怕她将来被夫家厌弃,也只是想要让她多?个人可以说话。”   “顺便?还要在她面前表现出来闻家无能,虽然不一定能有?用,但毕竟血脉相?连,日后要多?提携提携闻家。你是这个意思吧,闻大人?”   楚珣的话一点余地都没有?留,可以说是步步紧逼。   先前林氏提出让闻薏嫁进来的时候,闻书远的确是知道她的私心的,思忖片刻后,他也知道这个决定对?于闻家是百利而无一害,况且这对?于闻薏来说也算是高嫁。   也只要闻吟雪能愿意。   闻书远也没有?想到,楚珣能洞悉这些。   好似对?自己和闻吟雪之间的关系了解至极。   可是这么?多?年,闻家也都没有?亏待了闻吟雪,至少明面上是全然过得去的。   闻书远原本儒雅的姿态已经全然不见,只是抬眼,嘴唇翕张了几下,说不出话一般地站在原地。   半晌之后,他才艰难开口道:“下官……绝无此等?冒犯之意。即便?是所思所虑有?所图谋,那也只是想为了小女以后担保,而非是世子所言,那般污浊不堪。”   楚珣哼笑,“哦?闻大人要是当真为她考虑的话,嫁妆但凡多?给的丰厚些,不至于让章府来出大部?分的铺子,也比打着让另外?一个女儿嫁进来的主意好。你若是能直接说明自己的心思,我还能说你一句坦荡,偏偏当了小人,还要做出一副冠冕堂皇的样子。”   闻书远嗫嚅两声,额头冷汗直冒,仓皇解释道:“多半是小侯爷误会了,下官今日前来断无此等?想法,此番前来实在是叨扰了,就先……告辞了。”   闻书远说完,虽然觉得此番非常丢脸,但也想着楚珣不至于对自己做些什么?。   他稍抬起?一只眼看了看楚珣,随后抬步,刚准备走?的时候,就听到楚珣淡淡传过来的声音。   “我今日花了一千八百两才哄开心的人,闻大人三两句话就让我做了无用功。”   “难道准备就这么?走?了?”   ……   对?于闻书远,的确是不太好处理。   不过今日他既然是遇见了楚珣,至少是这段时日都不敢再?来威远侯府了。   即便?如此,楚珣也没想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揭过去。   不过这件事的确是有?点儿棘手。   处理得太过,闻吟雪毕竟是闻家的人,总归会让她在背后受人非议。   但若是一点儿都不做处置,那岂不是让她平白无故受了这委屈。   更重要的是,闻吟雪想怎么?处置。   楚珣思忖片刻,随意吩咐了怀柏几句,怀柏很快领命而去。   他抬步往前,很快就走?到了院中。   以往时候,闻吟雪常常会在外?面,要么?是撒着鱼食玩儿,要么?就是教院中役人打牌,今日房门?紧阖,只屋中点燃了一点儿烛火,映在暗色的窗上,羸弱到好似一吹就会霎时间消散。   春桃在旁,原本还想说些什么?,楚珣手指抵在唇上,轻轻摇了下头。   春桃霎时间意会,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楚珣站在房门?外?稍稍停顿片刻,随后才推开房门?,只看到闻吟雪手中还在把玩着首饰,听到房门?打开的声响,稍稍抬眼朝着这边看过来。   今日早间还狡黠得像是一只小狐狸,现在坐在昏暗的室中,莹润漆黑的瞳仁被纤长?的眼睫遮掩,宽大的寝衣穿在身?上,柔顺的发好似绸缎一般低垂在身?后。   很难得的样子。   说不上来的感觉,只是能看出来,好像是有?点儿心情低落。   她还是麻烦精的时候更可爱一点。   闻吟雪看到楚珣,“回来了。”   “嗯。”楚珣随口应了声,看向她后问道:“心情不好?”   这不是很明显吗。   闻吟雪看他一眼,“你是不是明知故问啊。刚刚怀竹就在这里,难道他没有?和你说吗?”   她说话的语气闷闷的,“没关系的。这件事我是很丢脸,你要是想笑话我的话,你就小声点,我可以当做没有?听到。”   像是一只蔫吧蔫吧的小狐狸。   就连以往高高举着的尾巴都垂了下来,一目了然的不太高兴。   还笑话她。   楚珣刚开始没这么?想过,但是此时看着她这个时候的样子,还是没忍住低笑了声。   “……”   闻吟雪看向他,“我没让你真的笑我。”   她说这话的时候很理直气壮,丝毫没有?觉得她自己说得有?什么?问题。   还是这样的时候比较可爱。   楚珣收住笑意,走?到她面前坐下,问道:“没笑话你。这哪里丢脸了。”   这难道不丢脸吗。   闻家上赶着想要嫁另外?一个女儿进来威远侯府,其中打得主意其实也很明显,而且这还让楚珣知道了,实在是有?点儿丢脸。   至少闻吟雪不想让他知道关于闻家的事情。   尤其还是这种心思。   若只是关于她的事情,倒是也没什么?所谓,但是这次闻吟雪没想到居然会把主意打到了楚珣的身?上。   闻吟雪回道:“……反正是挺丢脸的。”   “我没笑话你。”楚珣看向她道,“这本来也和你没什么?关系,没必要放在心上。”   他说着,凑近了点:“反倒是你,我倒是难得看你现在这样。”   “我这样。”闻吟雪道,“我哪样?”   楚珣看了她一会儿,得出结论道:“像是打牌输了一千两的样子。”   一千两。   还好吧。   她今天买首饰好像还花了楚珣一千八百多?两。   虽然是挺多?的。   但是她每次打牌的时候输到一百两都不会再?继续了好吗。   闻吟雪感觉今日的楚珣倒是挺有?耐心的,她直觉出一点儿不对?,忍不住问道:“你好奇怪,明明以前都不怎么?愿意和我多?说的,今日居然还问我这么?多?问题。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在心里偷偷地嘲笑我啊?”   楚珣笑了声,“我刚刚不是就说了没有?笑你。”   闻吟雪皱了皱眉,突然想到之前自己想过的问题,看向他问道:“那你不会是今日听到这件事,你也起?了心思,想要纳妾吧?”   “……”   “纳妾?”   闻吟雪很认真地看向他,“即便?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在我们?没有?和离之前,你也不能纳妾。等?到我们?和离以后,你想怎么?娶我都管不了,反正现在不行。”   楚珣反问道:“为什么?现在不行?”   闻吟雪抬了抬眼,听出他话里的意图,问道:“你还真想啊?”   楚珣看向她,“想倒是没想。”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懒散,慢悠悠地接道:“我只是觉得好奇,我们?既然如你所说,只是名义上的夫妻,那么?闻大小姐还对?我占有?欲还这么?强,倒是让我觉得有?点儿,意想不到呢。”   “……” 第51章   闻吟雪其实很少?为不重要的人和事困扰。   小?的时?候外翁一直说她有点儿?没心没肺, 也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但至少?对上闻书远,闻吟雪觉得?这应当是一件好事。   她也不是特别在意。   顶多, 也就是一点儿?微不可见的心酸。   就只有一点点。   很快就会消散不见。   倒是楚珣好像还特意多照顾了她些,就连晚膳布的菜肴都全是她喜欢吃的。   楚珣自己只略动了   几下?筷子,大部分的时?候都在看着她吃。   看得?闻吟雪很是不自在。   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   闻吟雪其实都很想问他是不是有什么把柄现在在她手上, 可是她想了想,好像最近和楚珣也没什么交集,索性也没问。   但其实楚珣奇怪的地方还不只是这样。   比如?他现在每次穿上寝衣,都不像是以前?那样, 将寝衣扣得?一丝不漏, 反而是常常解开前?面?两个,会露出些许肌肤。   很是诱人。   其实闻吟雪每次都注意到了他敞开的领口?, 但也只是装作视若无睹一般地略过去。   其实她也是挺想多看几眼的。   但被他发现的话, 多半就又要让他多想了。   不过闻吟雪仔细想想, 也可能也只是天气越来越热了。   就连她自己身上的寝衣都换了个布料,更为轻薄合体, 行走之时?能看到绸缎上的浮光闪烁。   这段时?间算是风平浪静。   就是楚珣回?来得?越来越早了, 而且还经常有事没事和自己说话。   闻书远那次回?去以后还修书过来,被怀竹拿过来, 闻吟雪也没什么心思看,就只让春桃随便处置了去。   过不了几日, 即将就要前?往长麓山了。   春猎动身出发前?, 闻吟雪特意选了件桃红的襦裙, 让春桃挽了个简单些的发髻。   她昨日就试好了衣物,让楚珣来挑, 不过他态度实在是敷衍,什么都说还行,闻吟雪对着镜子思忖许久,最后定下?的这件桃红襦裙,上襦是淡绿色,非常鲜亮的颜色,极为夺目。   更加衬得?她肤色白皙,光洁如?玉。   楚珣看她换好衣服从隔间中走出来,淡淡道:“换好了?”   他的语气非常淡然,闻吟雪拨弄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珍珠绦带,问道:“不好看吗?”   楚珣视线上下?扫了一遍,“挺好看的。”   意料之中的敷衍答案。   闻吟雪没忍住嘀咕道:“你说得?好勉强。”   “行吧。”楚珣看了看她,思忖片刻,随后很诚恳地道:“那简直就是好看到,我为你如?痴如?狂?”   “……”   好烦。   闻吟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对上楚珣很是真诚的视线以后,也没说话了。   她抚了抚身上的披帛,撑着手,很满意地在镜子前?转了下?,披帛轻薄如?云雾,扫过楚珣身前?,轻抚过他的手腕。   楚珣随手拉住她的披帛,指尖勾住,绕了两下?缠起,抬眼看向她问道:“什么意思啊。”   他拢住披帛,像是抓住了什么罪证,懒散问道:“闻大小?姐这是觉得?,我为你如?痴如?狂还不够?”   “……”   不是。   他这话简直就是太含血喷人了吧。   她只是转的时?候不小?心披帛碰到了他,根本就不是故意的。   楚珣轻轻拽了下?她落下?来的披帛,丝帛轻柔的感触滑过闻吟雪的臂弯,她看向楚珣,问道:“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楚珣看了看她,轻描淡写道:“还不明显吗。”   “明显什么?”   楚珣笑了下?,眼下?的那颗小?痣显得?格外秾丽,尾音被他压得?有点儿?轻。   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道:“你的计谋,显然已经得?逞了。”   “……”   闻吟雪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什么计谋。   她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   这人怎么总是曲解别人啊。   闻吟雪沉默片刻后才回?道:“楚珣。难道以前?有别人做过对你图谋不轨的事情吗,为什么你现在,这么……警惕。”   她说到最后一个词的时?候还思考了一下?措辞,在那里稍稍停顿了一下?。   楚珣点点头,“有啊。”   他撑了下?下?颔,“不过呢。她们一般都不会像你做得?这么明目张胆。可能是因为你觉得?,我们现在的关系比较名正?言顺。”   还挺有理有据的。   闻吟雪听他的话,突然有点儿?好奇,问道:“她们。谁啊?”   楚珣好似有点儿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正?色看向她,对视了片刻,才回?道:“好奇?”   闻吟雪也不是特别好奇,就是有点想知道。   她回道:“还行。”   楚珣挑眉:“还行是什么意思。不想知道?”   闻吟雪本来也就是这么问问,看到楚珣反而来劲了,没见过这么能蹬鼻子上脸的人。   她耐心告罄回?道:“你不说算了。”   楚珣看向她,手指在披帛上很轻地摩挲了下?。   片刻后,他倏地回?道:“其他的我忘了。”   “现在记得?的,只有你一个。”   ·   天色尚早,闻吟雪换完衣物以后,就几乎和楚珣没有再说过什么话了。   出行在即,楚珣依旧与往常一样闲散,就只是坐在椅子上,把玩着盘子里的荔枝,他也不剥,就只是抛着玩。   桌上摊开着书,被风吹过,书页还会随之翻动。   即将出发前?往长麓山,此番路程不算近,即刻出发,等到了山下?至少?也要傍晚了。   听闻今日在营帐中还有晚宴,作为此番春猎的开场。   楚珣没有和圣驾同行,毕竟御前?人马冗杂,今日礼部又怕脚程慢,路上有什么其他的状况,早早就前?往长麓山了。   闻吟雪很少?早起,若是要与御驾同行的话,卯时?不到就得?起身,收拾洗漱一番,还要赶往宫门?前?。   是以他们一行轻车简从,自行前?往。   另外一架马车之中,装得?大部分都是闻吟雪的衣物,还有首饰配饰之类,林林总总,搬上去之前?,春桃和春杏还清点了好几遍,生?怕遗漏。   此番前?往长麓山,毕竟不是前?往游玩,闻吟雪也没有带上春桃和春杏,只随口?吩咐了几句可以在院中苦练一下?牌技,还有要记得?给院中池塘的鱼喂食。   除此以外也没什么好关照的了。   一直到临走之前?,春桃才想起来什么一般,问闻吟雪道:“可是小?姐。你不带上我与春杏,到时?候起身的时?候,谁来给你梳妆与挽发啊?”   梳妆倒是简单。   闻吟雪平时?出门?即便是抹了一点儿?唇脂也可以出门?了。   闻吟雪想了想,想到平日里春桃和春杏给她挽发的时?候也挺简单的,她回?道:“我自己来。”   春桃和春杏两人彼此间对视了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片刻后,倒是春桃忍不住提醒道:“小?姐平日里少?出远门?,此番前?往猎场,一定要以自己安危为重。”   闻吟雪没想到春桃说话挺靠谱,她点了点头,回?道:“我知道的。我会小?心的。”   闻吟雪在马车上待了一会儿?楚珣才掀开帘幔进来。   他们彼此间对视了一眼,只几瞬,闻吟雪就感觉到了一点儿?不自在,率先移开了视线。   他们此行也不算是赶时?间,春猎前?繁冗的仪式楚珣都不怎么参与,所?以马车行驶得?不算是快,闻吟雪今日也算是起得?早,坐在马车上的时?候没忍住抱着软枕睡了一会儿?。   等到她转醒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马车行驶在官道之上,后面?是灯火通明的上京城。   闻吟雪寻常的时?候不常出门?,此时?看到上京此番繁华的景色,还有远远伫立在天际的山峦,重岩叠嶂,好似还能看到山顶小?庙中远远映照开来的灯火。   忽明忽暗。   晚风还带着一点儿?微凉的气息,闻吟雪双手交叠靠在窗边,看着此时?往后疾驰掠过的景色。   楚珣原本翻着一本不知名的典籍,看到闻吟雪现在的样子,抬眼看了过来。   闻吟雪耳侧的发被风吹得?轻轻扬起,漆黑的瞳仁被远处的灯火照耀着,泛出莹莹之光。   从前?母亲尚在的时?候,闻吟雪还会常常跟在母亲身边,从岷州前?往上京,又或者是从上京远走岷州,好像那个时?候也是一样,初夏又或者是刚刚入秋,天气很适宜,风带着远处旷野的味道。   有的时?候在路上还   会遇到奔走的野兔,毛绒绒地窜过去。   她微阖上眼睛,感觉到自己身侧看过来的视线。   闻吟雪转头,刚巧看到楚珣正?低垂着眼睛看过来。   他不会又要多想什么吧。   对于楚珣来说,上京城郊这样的场景应该是经常见到,估计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稀奇的。   可是这个时?候,不说点什么好像又挺奇怪的。   闻吟雪眼睫翕张了一下?,看向帘幕之外,问道:“我都很少?经过上京城外,没想到现在远远看向城内,还很好看。”   她在说什么啊。   也有点儿?太没见过世面?了吧。   楚珣肯定会在心里嘲笑她。   可是她确实本来也不是在上京长大的,岷州也只是一个边隅城市,虽然也谈得?上是大,但是地广人稀,比起繁华来,远远不及上京。   闻吟雪久久都没有等到楚珣的回?答。   肯定是要嘲笑她了。   闻吟雪看了看窗外,一望无际的天幕之上还挂着稀疏的几颗星星,在空中忽闪忽闪。   沉寂之中,闻吟雪没忍住回?头看了眼楚珣。   他的视线在稍显昏暗的车厢内看不清楚,大片大片浓稠的暗色中,闻吟雪只能依稀看的出来,他好像是在看向自己这个方向。   但也只是好像。   不能全然确定。   毕竟,她还不至于荒唐到笃定楚珣是在看向自己。   片刻后,闻吟雪听到楚珣回?道:“……是很好看。” 第52章   抵达长麓山的时候已经即将傍晚。   即便?是山脚, 气候也比上京要稍显凉一些,闻吟雪身上的襦裙单薄,刚下马车的时候没?忍住拢了下身上的衣裙。   楚珣随手递了件自?己的外袍给她?。   闻吟雪看了看他?, 问?道:“你干什么。”   楚珣倒是挺理所当然,“你不是冷?”   是很冷。   闻吟雪歪了下头,“那你就给我了?”   “不然?”楚珣好像没?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奇怪的, “不是你说的么, 在外要与你装作一副非常恩爱的模样么。”   话是这么说没?有错。   但是闻吟雪看了看周围,他?们才?至长麓山中,周遭都是密林,营帐还需行走一段脚程, 这里除了些许的灯火以外, 都没?有其他?人踏足。   这还要装什么恩爱。   闻吟雪眨了下眼,稠密的眼睫像是沾了露水, 她?点?了点?头, 接过?他?手中的外袍, 回道:“好吧。”   她?说着还不太情愿,“今天正好是有点?冷, 下次你要记得在人多的地方给我。”   “……”   楚珣没?说话, 闻吟雪还没?忍住又问?了一遍,“你记住了吗?”   “知道了。”   今日御前设宴, 营帐附近灯火通明,周围金鳞卫在旁巡逻, 暗处明处都可以看到井然有序的列甲, 不少将领都认识楚珣, 看到他?后纷纷行礼。   随后看到站在楚珣身边站着的闻吟雪时,都忍不住失神?片刻。   京中将领又是身在御前的, 自?然是知晓楚珣已有妻室的事?情,但是也只是知道他?的妻子是章老将军的外孙女,自?幼不在上京,这桩婚事?来得突然。   却?也没?有想过?,这位久不闻其名的闻家大小姐,生得这么出?众。   即便?是京中贵女向来不缺美人,这位也是独一份的艳色独绝。   将领看到闻吟雪失神?的时候,楚珣淡淡看向他?们,很轻地笑了声。   虽然也只是一声,但常在上京的人哪有不熟识这位楚小侯爷的,将领们纷纷回神?,不敢再看,连忙低头。   今日开宴,能进主营帐之中的,大多都是身份显赫的世家贵女与子弟,因着这些人都是同御驾一同前来的,此时已经安置妥当,坐在各自?的席位之上。   营帐并不算大,不比京中大殿空旷,但也布置精巧,周边坐着各家的子弟,很是热闹。   因着陛下与太子都还没?有到场,是以这些年岁相差不多的世家子弟彼此间?也相谈甚欢,空中都弥漫着一点?儿酒香味。   而这样喧嚷的氛围,在楚珣与闻吟雪踏入的时候,沉寂了几瞬。   楚珣从前走马上京,后面又在大理寺任职,哪有什么人不识得他?这张脸的。   就算是不认得,每每在宫中开宴的时候,都会有人特意指点?下家中晚辈,这位就是楚小侯爷,平日里招惹了谁都不能招惹这位,要是遇上了,只管躲开就是。   是以,即便?是看到楚珣,旁人顶多也只是匆忙避开视线,不敢多看。   今日稀奇的,是站在他?身边的那位。   身穿轻薄的桃红襦裙,旁人穿这样的颜色,多少都会显得艳俗,即便?是不艳俗,也只会让人将目光都聚在这醒目的颜色之上。   但是这位却?显然没?有。   身量纤秾合度,即便?只是淡妆,身穿这件襦裙,也丝毫没?有被这条裙子的颜色给压下去,反而更为衬得她?肤色如瓷,瞳仁漆黑,虽然唇边只带了淡淡的笑意,也是极致的明媚。   尤其是站在楚珣身边,更是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秾艳动人。   实在是少见的大美人。   看到她?的瞬间?,不少世家子弟连手中的酒盏都差点?摔落下去。   但她?出?现在楚珣的身边。   身上的外袍显然还是男式的,多半是楚珣的外袍。   那么这位的身份就非常明显,应当就是那位闻家的大小姐,前些时日御旨赐婚的那位。   不少世家子弟在心中暗暗叹息,若是早知道这位闻家大小姐生得如此出?众,那个时候在圣旨还没?下之前,就应当早点?儿去闻家提亲。   虽是不少人心中这么想,但面上也不会表露分?毫,更不敢在楚珣面前多看什么。   楚珣的视线随意地扫过?四周,原本还有些不知死活的世家子弟纷纷收回视线,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地拿起手中的酒杯。   很快就有宫人前来指引楚珣与闻吟雪入席。   席位对太子正对,此时上位与对面的位置都空无一人,闻吟雪坐下倒是不感觉到冷了,将身上的外袍褪下。   她?刚一褪下身上的外袍,楚珣就感觉到了不少暗中飘过?来的视线。   他?看向闻吟雪,语气没?什么波澜,问道:“你不冷了?”   “都在这里了有什么冷的。就刚刚走山路的时候感觉有点?儿冷而已。”   楚珣顿了片刻,“你要不还是披上。”   他?这句话问?得有点?奇怪,闻吟雪也朝着他?看过?来,“为什么?我又不冷。”   楚珣思忖片刻,“我看着你挺冷。”   “……”   还挺关心她?。   多谢,但是不必了。   闻吟雪没?搭理他?,正巧这个时候有宫人上前来为他?们斟酒。   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酒,呈现暗红色,隔着还有一段距离,就已经能闻到浓重的酒香,还夹杂着果?味。   好像是甜的。   闻吟雪有点?儿好奇,等到宫人走后才?问?楚珣道:“这是什么酒?我闻着好香。”   楚珣回道:“桃花春。”   “桃花春是什么酒。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楚珣难得挺有耐心,解释道:“宫中酿制的一种酒。一般只有在宫宴上才?能喝到,是用?上京特有的酸果?酿制的,入口却?是甜的,还会回甘。度数不高,但是不能多喝。是挺少见的,不过?么,我倒是常喝。”   闻吟雪刚刚听他?说的时候就没?忍住尝了一小口。   确实很甜,比之前的荔枝酒还要甜,酒味只有一点?儿。   这酒应该是加了冰,滋味说不上来的好,很凉,之后还带着一点?儿果?子的清香味。   怎么有这种好东西。   楚珣才?告诉她?。   可见真的是很小气。   闻吟雪没?忍住又喝了一口,楚珣看这她?一会儿,“……你还是少喝点?。”   “为什么?”   楚珣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随后慢条斯理地哼笑了声,也没?说为什么,就只是重复了遍:“反正是少喝点?。”   闻吟雪知道他?多半是又想起来之前那次醉酒的事?情了。   但是那次,只是一次意外而已。   而且她?现在只是喝了一点?点?,根本就不会醉。   她?尝了几口,恰在这个时候,突然听到喧嚷声在此时消融,随后便?看到不远   处行走来几位身穿玄色金纹的人,被人簇拥,原本还坐在席间?的世家子弟们纷纷上前行礼。   是陛下与太子殿下到了。   闻吟雪从前面圣的次数屈指可数,此时看到身边的人都上前,她?刚准备也去行礼的时候,却?见楚珣还坐在原地,随手轻轻压住了她?的手腕。   “不用?去。”   闻吟雪还在愣怔的时候,却?见周围的人都已经行礼完毕,退回原位。   太子殿下正是先前她?见过?的李开霁,此时带着温润的笑意,对上她?的时候,还轻轻点?头笑了笑。   让闻吟雪想到了之前的补汤。   根本没?看出?来这位看上去平易近人的太子殿下居然是这样的人。   皇帝也注意到了坐在旁边的闻吟雪和?楚珣,笑眯眯道:“一路过?来舟车劳顿了吧?今日坐在这里,全当家宴,不必拘束。朕听皇后说,你还有个乳名,叫作簌簌,朕可以这么唤你吗?”   皇帝前来营帐,第一时间?居然不是先登上主桌,反而是先行站在旁边与楚珣的新婚妻子交谈。   对于这位闻家大小姐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面前这位是对天下所有人都可以生杀予夺的天子,闻吟雪连忙道:“回禀陛下,自?然可以。”   皇帝对着这位外甥媳妇怎么看怎么满意,他?先前操心楚珣的婚事?,没?少想撮合他?和?京中几位贵女,但也都没?有成。此时他?也总算是知道为什么楚珣对先前那些贵女都兴致寥寥了。   原来是有这位闻家大小姐珠玉在前。   可惜楚珣也是个性子闷的,心思藏得这么深,要不是他?们这些做长辈的发现,自?己又当机立断赐了婚,这段良缘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促成。   皇帝继续笑着道:“朕也只是先前在殿上瞧过?你一次,当时倒也没?有想到你与阿珣还有这样的缘分?,今日看你们坐在一起这么琴瑟和?鸣,朕的心中也甚是宽慰。”   他?很是和?蔼:“你今日在这里不必拘着,当在朕面前与在家一样。”   三年前得见天颜的时候,闻吟雪只感觉陛下非常不苟言笑,不怒自?威,还没?有见过?这位天子这么和?颜悦色的时候。   她?不知道应当怎么回答,只能被迫看向楚珣。   楚珣看向她?。   她?倒是乖巧,此时被面前的暗光照得瞳仁如秋水,显然是有点?儿不知道怎么应对面前的皇帝,带着几分?无措。   很少见她?这样。   楚珣不知道想到什么,没?忍住低笑了声。   闻吟雪根本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笑出?声,稍稍睁大眼睛看向他?,像是某种陷入困境的幼兽,被迫应对从未预料过?的情况一般。   皇帝闻声,也看向此时的楚珣。   楚珣止住笑意,看向皇帝,语调很随意。   “知道了。”他?道,“您快去席上坐着吧。”   这意思明显就是赶人。   皇帝不太乐意,看向他?问?道:“朕在这儿怎么了?”   楚珣道:“也没?怎么。我怕吓到她?而已。”   “……”   听见这话,皇帝不敢置信地看向楚珣。   就连一旁站着的李开霁都停滞住了笑意,视线在闻吟雪和?楚珣中间?转了转,片刻后,才?无奈地笑了笑,撑开折扇掩住唇边的笑意。   而站在最后面的六皇子狠狠瞪大了圆润的眼睛。   旁边的认识楚珣的宫人都没?忍住面面相觑了片刻。   静寂之中,皇帝好似有些话想问?,但是看着楚珣,最后也没?有问?。   静寂几瞬以后,这一行人几乎都是步伐僵硬着离开的。   有位公公走得更是格外滑稽,一边走一边还忍不住回头,大概是要确认一下刚刚说出?这种话的,到底是不是他?认识的楚世子。   这怪异的场景,闻吟雪也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那位公公发须斑白,手中拿着拂尘,显然是跟在皇帝身边的老人了。   按理说应当是不会这么失态的。   闻吟雪等到他?走远,才?小声问?楚珣道:“这位公公……是怎么了?”   楚珣朝着那边看了一眼,公公也不敢再看了,连忙跟着御驾往前了。   楚珣思忖了片刻,解释道:“可能腿脚不好吧。” 第53章   宴中推杯换盏, 谈笑风生。   今上性情宽和,原本就很是平易近人,加之今日又不是宫宴, 气氛也比以往要松快许多,宴间也有?不少与楚珣相?识的前来敬酒。   楚珣虽然性子在这里,很多人都没有?这个胆子, 但是过来的也有?不少都是皇家亲眷, 倒是不好推辞。   连着来几位说不上名字的叔伯,楚珣每次都只是浅喝一口,倒是闻吟雪喝了小?半杯桃花春,已经能感?觉到脑边有?点儿晕了。   但也不算是特别晕, 就是有?点儿混沌。   就连看到面前的楚珣都是带着重影的。   楚珣看她此时的样子, 抬起手在闻吟雪脑袋上轻轻抵了下,道:“你还能喝么?。少喝点。”   闻吟雪看了看他?, 然后摇头道:“我能喝的。”   楚珣:“真?的?”   闻吟雪用?力点了点头, “可以的。我不会醉的。”   楚珣看了他?片刻, 半晌以后,才慢条斯理地抬了下唇。   “行。那?你喝醉了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   闻吟雪思绪也有?点儿昏沉, 她勉强辨别了一下面前的楚珣, 道:“反正你和我都是住在一起,你就不能带着我一起回去吗?”   楚珣不置可否, 也没说话,就只是看着她。   半晌后, 他?才低声问道:“在你眼里, 我就有?这么?好心啊?”   什么?意思。   反正他?们都是要一起走的, 她喝醉了他?顺路带她回去难道很难吗。   什么?小?气鬼啊。   闻吟雪不满地看向他?道:“你这也太绝情了。”   楚珣低笑了声,“你也不是今日才知道。但其实……也不是不行。”   也不是不行。   闻吟雪理解得有?点缓慢, 过了片刻才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那?你有?什么?条件?”   楚珣看着她,然后慢悠悠地道:“条件么?,到时候看我心情。”   他?们这里稍稍有?点儿暗,闻吟雪喝了点儿酒,瞳仁沾湿,撑着下巴,然后费劲地思考着楚珣刚刚说的话。   因着酒劲,她思考得极为迟缓。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所以然来。   她也没太纠结,只慢吞吞地回道:“好吧。”   放在楚珣桌案上的那?壶桃花春,最后大部分都是被闻吟雪喝了。   她喝酒的时候倒是不露山不露水,就只是小?口小?口地啜饮,不知不觉中就几乎将一壶酒都给喝完了。   不仅如此,她还很爱逞强。   旁人要是不让她喝,她反而喝得更多。   楚珣刚开始还会拦一下,后面就任着她喝了。   最上方皇帝的视线时不时飘到这里。   看到他?们彼此间极为和睦的样子,还会露出极为满意的笑容。   六皇子则是非常欲言又止地在楚珣和闻吟雪中间转来转去。   楚珣察觉到他?的视线,六皇子在与楚珣四目相?对以后,才非常心虚地转开视线。   晚宴还未接近尾声。   闻吟雪却感?觉自己好像越喝越渴了。   面前的酒杯也好似变小?,她眼前朦胧模糊成?一团,喉间传来干燥的哑意。   她抬起酒壶的把?手,刚准备往下倒的时候,却只倾倒出几滴酒液。   已经没有?了。   可是她现在还是很渴。   闻吟雪想?了想?,然后拉住楚珣的袖角晃荡了下。   “楚珣,”闻吟雪小?声,“我好渴。”   她身上的披帛绕在臂弯,此时逶迤垂在楚珣的袍角,唇上沾   着一点儿暗红色的酒液,莹润中带着酒的香味。   耳边和脸侧都浮动着一点儿酒后的绯意,像是桃花的色泽,长睫也被沾湿,漉漉如雨后。   很是可怜巴巴的样子。   可是她自己却毫无所觉。   楚珣看着她片刻。   突然感?觉。   好像。   他?也挺渴的。   认知到这一点以后,楚珣喉间很轻地滑动了一下。   闻吟雪接着道:“你能不能再给我倒点酒?”   她说话的时候能感?知到温热的果香味。   不重。   只是一点儿。   楚珣停滞片刻,错开视线,语气倒是冷淡:“你都这样了,还喝?”   这样。   是哪样?   闻吟雪感?觉有?点儿不太能理解他?说的话,加之此时宴中能听到往来纷杂的声响,她没忍住凑近了点儿问道:“……我这样怎么?了吗?”   没怎么?。   但是非常不妙。   楚珣随手招来一个宫人,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位宫娥看了看闻吟雪,很快意会,随后应声,半带着笑意离开。   不多时,宫娥去而复返,托盘上放置一盅清茶,悄无声息地放在楚珣面前。   楚珣抬眼看了下,指腹放在茶盏上试了下温度。   递到闻吟雪面前。   很浓的茶香味。   闻吟雪不太满意地问道:“这是什么?”   “醒酒茶。”楚珣言简意赅,“你不是渴么?。”   “但为什么?是醒酒茶,我明明,明明就没有?醉。”   “……”   说话都快颠三倒四了,还说自己没醉。   楚珣看着她,耐着性子哄道:“今日设宴,没备什么?其他?的茶水,就只备下了醒酒的。”   闻吟雪哦了一声,倒是也没有?多说什么?,乖巧地接过,小?口地喝了一口。   楚珣刚刚试了温度,还是温的。   闻吟雪思绪迟钝,只知道先用?舌尖碰了下茶水的温度。   也只是很快地一下。   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学到的习惯。   楚珣没再看她,一直到宴席即将结束的时候,六皇子才扭扭捏捏地走过来,说自己有?话要对楚珣说。   闻吟雪眨了眨眼看向他?,乖巧地拿着手中的茶盏。   也很听话地全都喝完了。   脸侧的热意消散了点儿,只是漆黑的眼睛依然带着水雾。   像是潮湿的珀石。   楚珣唤来几位宫娥照料闻吟雪,然后才看向六皇子。   六皇子站在旁边看着闻吟雪有?点儿呆,完全愣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看着。   楚珣适时低咳了声,六皇子才恍然回神,也不敢再看,挠了挠头,匆匆走向营帐外。   山中晚间都会笼罩着点儿薄雾,六皇子刚一出去就被冷得打了个颤,他?看着紧随其后跟着自己的楚珣,问道:“楚表兄,我先前教你的那?些法子有?没有?派上用?场?”   楚珣看向他?,随口问道:“怎么??”   六皇子倒是挺着急的。   因为他?说得那?些其实他?自己也没什么?经验,就只是想?着以前那?些话本子上面的话,随口和楚珣说了几句。   他?以前还用?过,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反正那?些贵女们没有?再看过他?了。   但这话六皇子根本不敢和楚珣说,他?怕万一楚珣觉得没用?,前来质问自己。   要是再前去父皇母后那?边告状,那?自己可就完蛋了。   六皇子干巴巴道:“这不是……我出的主意吗,我就是想?来问问你进展。”   楚珣淡淡道:“都试了试。”   六皇子听不出他?话音里面的意思,追问道:“那?,结果如何?”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回想?了一下自己当日到底和楚珣说了什么?。   反正当时情况也是很紧急,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多半是不行的,所以六皇子慌乱之下,好像说了什么?,要以色-诱之,比如不经意间露出窄腰什么?的,沐浴完可以不扣上衣领。   还有?什么?,要多顺着姑娘家的心意,舍得给她花银子,还有?多夸夸她,关?心她,呵护她,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六皇子感?觉这些法子应当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但是按照楚表兄这个性子,若是不奏效,说不得还会怪罪到自己身上。   所以他?今日,才来战战兢兢地问了句。   此时山中静谧无声,密林婆娑,楚珣懒散地站在六皇子面前,似有?探究地看向他?。   片刻后,楚珣道:“结果么?。”   六皇子的心随着他?的话提了下。   片刻后才听到他?懒洋洋的声线。   只听楚珣接道:“尽在掌握。”   怎么?个尽在掌握法,六皇子根本不知道。   此时看到楚珣非常有?把?握的样子,而且也很笃定,六皇子也随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   宴席结束,皇帝先行离场以后,李开霁也随之离开。   离开之前,李开霁还特意朝着楚珣那?边看看,随后才好似是失笑了声,摇摇头离开。   随着上位者离开,剩下的世家子弟们才三三两两结伴同行离开。   闻吟雪此时还乖巧地捧着手中的茶盏,楚珣看向她,问道:“我们也回去?”   闻吟雪点了点头。   她这个时候很是听话,好像是让她干什么?都行的样子。   她的手伸出来,两只眼睛眨了眨,就这么?看向楚珣。   楚珣手指蜷缩了一下,随后才拉住她。   闻吟雪倒是丝毫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顺势碰上楚珣的手臂,小?声道:“这里人还挺多的,我们先回去吧。”   楚珣问道:“人多怎么?了?”   闻吟雪好像是没想?到他?会问出这种问题,理所当然地回道:“当然不能在人多的地方。这件事?又不光彩。而且你难道不知道吗,我这才死了夫君,就来找你了。”   “……”   行吧。   楚珣:“你想?得还挺周到。”   闻吟雪:“多谢夸奖。”   刚刚出了营帐就有?将领前来带路,楚珣牵着闻吟雪,她也非常乖巧地跟在楚珣身边。   那?位将领此时也不敢多看,将他?们带到安置的营帐以后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安排给楚珣的营帐很是宽敞,但是毕竟是前来春猎,即便是宽敞,条件也说不上是好。   但也至少比寻常的世家子弟所居要好上不少。   除却一张床以外,就只有?一些简单的家具。   闻吟雪东摸了摸,西?看了看,在营帐里面逛了下。   她点评道:“你这个家里,还挺家徒四壁的。”   “……”   楚珣已经懒得和醉鬼说话了。   他?没应声。   闻吟雪以为他?是陷入了自卑之中,她非常大发慈悲地道:“没关?系。你以后跟了我,不会再让你住这样的地方的。而且等我拿到了我夫君的遗产,就给你购置个大宅子。”   “但是不能让你好赌的爹,懒惰的娘也一起住进来,知道了吗?”   “……”   什么?和什么?。   闻吟雪没听到他?说话还有?点不乐意,问道:“知道了吗?”   楚珣道:“知道了。”   闻吟雪满意地点了下头。   她看了看周围,突然道:“诶。现在人不多了。”   楚珣低眼看向她,问道:“人不多怎么?了。”   闻吟雪踮了下脚,眼睛一瞬不瞬地看向他?,“我什么?意思你都不懂,难道鸨母连这个都没教?”   她说着,还凑近了点。   楚珣看着她,想?到她上次做的事?情,大概知道了她的意图,他?倏而笑了声,“陪你演了这么?久,收点利息不过分吧。”   闻吟雪没太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只是抬着眼看向他?,逐渐靠近。   在她的唇即将碰上楚珣的脸侧的时候。   他?突然偏了下脸,看着她低声道:   “……往这儿亲。” 第54章   楚珣的尾音压得很低, 随后被清淡的酒气吞没。   闻吟雪的眼睫颤动了一下,似乎是?完全不太能理解现在他们所做的事情,大概是?直觉地感觉到有点儿不妥, 手指下意?识往前抵了一下他的胸膛。   楚珣顺势扣住她的手腕,压在她身后的木桌之上。   陌生?的热意?涌动,随之蒸腾而上。   几?乎带着一点儿灼人?的意?思, 从他们交叠的手腕中, 一直溯游到唇上。   掠夺中却又温存。   楚珣另   外一只?手压着闻吟雪的腰后,不让她退避分毫,此时半俯下身吻她。   一向让人?分辨不清情绪的瞳仁中,翻涌着摄人?心魄的欲念。   楚珣清楚地知道, 自己现在是?全然清醒的。   他常在宫中, 宫宴之中的桃花春早就已经可以当成水喝,今日他也只?是?浅尝了几?口, 根本不会醉。   他此时的行径, 连他自己都清楚地知晓, 实?在是?趁人?之危。   可是?他还是?几?近遵循本能地吻了上去。   其?中他的所想。   昭然若揭。   闻吟雪对他的心思一无所觉,之前口中一声短促的唔也被他咽回口中, 而此时铺天盖地的, 都是?他身上弥漫过来的遐草味道。   这味道好熟悉。   闻吟雪想了很久,才终于想到, 这好像是?那个早逝的夫君身上的。   可是?面前的人?怎么会有。   而且,这个人?对自己还做这么大不敬的事情。   实?在是?可恶。   可是?她此时脑中混乱芜杂, 几?乎没有多想什么的能力?, 就连被他扣着的手都是?无力?的, 只?能被迫地承受着这个吻。   不是?。   这个人?,胆子怎么这么大。   就连身上的味道都在模仿她那个早逝的夫君。   难不成是?想取而代之吗。   楚珣很有耐心地与她触碰, 扣住她腰后的手指轻轻摩挲,陌生?的感知让闻吟雪几?乎下意?识想蜷缩起来,却又被他紧紧扣住,不让她后退分毫。   就像是?手中拿着一只?纸鸢,线牵引在他手腕中,生?杀予夺,线在空中绷得很紧,却为他掌控其?中的情绪。   唇舌中,带着她刚刚饮的桃花春的味道。   楚珣自认这酒他早就已经遍尝,可是?此时沾染,却还是?让他带上了几?分醉意?。   再这么下去,难受的也只?会是?他自己。   楚珣在心中很轻地叹了口气,稍稍撤离,低眼看向此时的闻吟雪的时候,只?看到她被自己吻出来的带着绯意?的眼尾,带着水雾,濛濛如雨,却也没有哭,就只?是?这么看着自己。   他手指蜷缩了一下,没有忍住,又凑上前去吻了一下。   这次只?是?啄吻,一触即离。   闻吟雪探究地看向他,突然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清醒。   酒醒了吗。   楚珣刚刚全然是?一时意?动,也没想到倘若闻吟雪当真知道这件事,自己应当怎么办。   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心思。   说不定,她现在还很讨厌自己。   该不会立刻就要准备和他和离的事情吧。   楚珣看向她,有点儿心虚地错开了点儿视线,半晌以后,很轻地唔了声。   闻吟雪冷笑一声,她手指抬起,扣住楚珣的下巴让他转过来。   她一瞬不瞬地看向他,“我虽然对我那个亡夫是?没什么感情,但是?你以为你扮演了他就能取而代之吗?是?,你长得是?不错,但是?干你们这行的,是?不能有其?他心思的你知道吗,而且我对你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就你这么不安分的,我随时都能把你抛弃了去找下一个。”   “……”   什么,取而代之。   还要抛弃了去找下个。   楚珣思忖片刻,代入了一下,语气放软了点儿,问道:“我做错什么了吗?”   闻吟雪听到他这么说话,神色好转了点,“不是?说了吗,在我面前要自称奴家。”   ……奴家。   “……”   闻吟雪看着他问道:“知道吗?”   “知道了。”   闻吟雪满意?地点点头,也没多问什么,只?是?转回到之前那个话题,“你别?装了。你身上的味道,我一闻就觉得很熟悉,就是?我那个早逝的夫君身上的。我知道你存着点儿心思,也知道你想早点跟了我,但是?欲速则不达,我不喜欢你这种心思重的,最好趁早给我收收。”   行吧。   楚珣点了点头。   闻吟雪看他这样,还挺满意?。   虽然他偶尔也做些过分的事情,但是?有点儿小性子也挺有意?思的,加之他生?得还算是?不错,她也不是不能有的时候纵着他些。   在长麓山中沐浴不便,营帐中只?有一间简单的隔间。   楚珣让人?备好热水,闻吟雪却不太乐意地看着他问道:“我今晚不能回府吗,为什么要住在你这个破破烂烂的家里??”   楚珣手指在浴桶中试了下水温,确认刚刚合适以后,一本正经地回道:“闻大小姐忘了吗?”   闻吟雪回问道:“我忘了什么?”   楚珣解释:“其?实?现在我们的私情已经被发现了,你现在无家可归,哪里?都暂时回不去,所以只?能在我这里?避风头。”   啊。   什么。   被发现了吗?   可是?她的夫君不是?都已经死了吗,现在她出来找新欢应该也没什么关系的吧。   不对不对。   她之前那个夫君好像身份是?挺不一般的,现在被他家中人?知道,所以才有点难办的。   原来是?这样吗。   闻吟雪想了想,感觉面前的人?应该也没有胆子骗自己,试探着又问了一句:“真的?”   楚珣点点头,回道:“是?真的。你一出去说不定就会被抓起来。”   “……”   闻吟雪:“应当不至于吧。我夫君不是?都已经过世了吗?”   “这谁知道呢。”楚珣语调有点漫不经心,“可能他就是?,占有欲比较强烈吧。”   还有这种事情。   闻吟雪感觉那的确还是?这里?比较安全,看了看周围问楚珣道:“那我们这里?应当不会被他的人?发现吧?”   “暂时发现不了。”   闻吟雪放心了点儿,手指拎着身上的裙裾,“那我先去沐浴吗?”   楚珣点点头,为她指了个方向,“在那。”   “你们家怎么连净室都没有,”闻吟雪很轻地皱了下眉,“不过没关系,等我到时候有了遗产,可以再添置。”   楚珣也不答话,只?是?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   闻吟雪也没觉出什么异常,手指碰上自己胸前的绦带,在隔间中褪下自己身上的衣裙,挂在旁边的衣架之上。   浴桶之中水温刚好,从中散出温热的雾气。   闻吟雪今日一路舟车劳顿,后面又饮了不少?的酒,早就已经疲惫不堪,此时全然是?凭借着本能来用皂角洗净自己。   之前身上沾染的那点儿酒味终于消弭。   闻吟雪双臂搭在浴桶的边缘,还在想着今日的事情。   楚珣半靠在隔间外,双手环胸,听着里?面的动静。   闻吟雪此次出行,身边没有侍女,难免不方便。更?何况她还是?半醉的状态,楚珣怕她有什么意?外,所以守在外侧,有什么异常也可以随时查看。   水声淅淅沥沥,一直都未曾停过。   刚刚蔓延上来的热意?原本已经消退,却又在这个时候顺着复返回来。   楚珣手指摩挲了一下,倏地听到闻吟雪在里?面惊呼一声。   他抬眼,在隔间外看了看,确认没看到什么异常以后顿步,问她道:“怎么了?”   里?面传来水波涌动声,闻吟雪的声音有点儿紧张,“我……”   楚珣手指抵在门口,听到她道:“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说,咱们之间的事情都败露出去了,那我夫君家还能把他的遗产分给我吗?”   “……”   她想得还挺,周全。   楚珣站在门口,懒散回道:“我觉得,分是?会分的。”   他接着道:“但是?用来养男人?不行。”   闻吟雪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笃定,有点儿感兴趣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她好像真的还挺好奇。   楚珣闷声低笑了声,“我猜的。”   好吧。   闻吟雪感觉他猜得不一定是?准的,毕竟这个清倌   很是?温柔小意?,还很乖巧,她早逝的那个夫君不仅小气,脾气也不好,说话更?是?让人?恼火,两个人?完全不一样。   所以她也只?是?听听,并?没有在意?,用一旁的巾帕擦拭干净身体,穿上寝衣。   走出隔间的时候,闻吟雪与楚珣对视了一眼。   营帐比寻常时候他们在家中要暗上许多,周围都是?牛皮制成的帘幔,厚厚得铺陈在木质的框架之上,遮天蔽日,连一丝一毫的光亮都没有。   只?能依稀听见?外面传来疏朗的蝉鸣。   除此以外,就只?剩下一盏好似随时都会被吹灭的烛火了。   闻吟雪感觉面前的清倌好像是?有点不太对劲。   但是?具体哪里?不太对劲,她也说不上来。   静寂之中,她指着屋中仅剩下的一张床问道:“你家中,只?有这一张床?”   楚珣嗯了声。   这不太好吧。   可是?自己毕竟是?在别?人?家中,好像让他睡地上也不太好。   闻吟雪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老练地问道:“但是?,你鸨母知道你还做这样的营生?吗?”   楚珣点了点头,“她知道的。”   这,这都知道吗。   他这样的应该肯定是?头牌了吧,随随便便就能这样了吗。   不是?说这样的都会看管得很严吗。   闻吟雪看向他,又试探着问道:“那这个的……银子,我也给过了吗?”   “啊。”楚珣回道,“应该是?没有的。”   没有。   没有就好。   她好像也只?是?想让人?陪陪,根本没有想到要做这样的事情。   闻吟雪听到这里?,安心地点点头。   今日劳累了一天,她刚刚沐浴完,早就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准备上床歇息的时候,就听到楚珣慢悠悠传来的声音。   “但是?我挺愿意?的。” 第55章   营帐的?床虽然谈不上是特别窄, 但?至少也和宽敞远远沾不上边。   也只能堪堪躺下两个人。   合衣而眠,也不可避免会摩挲到身边的?人。   楚珣简单沐浴完的?时候,闻吟雪已经躺在榻上睡着了。   她丝毫没有觉得这张床应当是两个人睡的?, 蜷缩在中间的?位置,手腕垂在床沿,腕上的?镯子还在轻轻相击。   楚珣走过去, 手指压住她的?腕骨往上收进?被?衾。   闻吟雪却还是一无?所觉, 微阖着双目。   楚珣指腹在她脸侧轻轻地触碰了下,没忍住掐了几下。   手下的?触感实在是很好。   楚珣撤了手,抬手抱住她的?颈后和腿弯,让她睡在里侧。   闻吟雪这个时候倒是任他动?作, 大概是今日?实在是疲惫, 就连睡梦之中的?细微反抗都没有。   身上层层叠叠的?寝衣随着楚珣的?动?作松散了点儿,此时滑落, 闻吟雪的?发随着垂落下来, 映照着白皙的?肤色。   楚珣抬手压住扣袢, 给?她系了上去。   床榻只垫了层褥子,说?不上是舒服, 楚珣躺下的?时候, 闻吟雪还凑过来,脑袋蹭了蹭他, 随后找了个她认为比较舒服的?地方睡下。   好像比之前吻上去的?时候,还要难捱。   楚珣微微阖上眼。   心中却在思忖, 事情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这种无?法转圜的?地步的?。   之前他没有寻根究底, 只当意外, 可是现在他的?所有本能都在告诉他。   他对闻吟雪的?心思,全然不同以往。   意识清醒下的?吻, 无?法遏制的?反应。   昭然欲揭。   可是这种心境上面的?转变,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楚珣生来就是为人所见的?天之骄子,性情恣睢妄为,从?来都没有甘拜下风的?时候,生性骄纵至此,从?无?挫败。   而他此时躺在这里,身边的?闻吟雪却是他唯一难以掌控的?意料之外。   即便他们?明?媒正娶,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可是她对自己的?心境,与他所想,全然南辕北辙。   闻吟雪一无?所觉地蜷缩成一团,躺在楚珣的?身侧。   大概是感觉到了山中夜晚的?寒气,还往他那边凑近了点,脑袋很轻地蹭了下。   像是某只前来取暖的?狸奴。   楚珣看着她,倏而轻笑了声。   山中夜晚露深,营帐外传来晚来的?风声。   连带着几声分辨不清来源的?鸣叫之声。   驻扎的?地方每时每刻都会有列卫巡逻,事关陛下安危,倒是不必担心会有贼人前来。   楚珣确认闻吟雪已经熟睡,随后才抬手挥灭烛火。   一夜无?梦。   ·   春猎为期足有一月,是以前几日?也都只是适应一下山中的?气候,进?行一些无?关痛痒的?比试。   比如?前去比准头,又?或者是骑马射雕之类的?,并不会深入林场。   若是这些比试中有比较出彩的?,说?不定还有机会得到陛下赏识,让他得以进?入主营帐中面圣。   再给?些赏赐之类的?,那也是极好的?彩头了。   楚珣一般不会参与春猎中这种世家子弟之间的?比试。   虽然他性情张扬,但?是这种射靶子的?实在是太过简单,玩着没什?么意思,也就前几次还有点儿兴致,后面每每都是魁首,便也没有兴趣再参与了。   圣上每次瞧见楚珣拿到第一,倒是非常与有荣焉。   每次都恨不得昭告天下。   因为这个,楚珣就更不想参与了。   清晨起身的?时候,春桃和春杏都不在,闻吟雪简单上了点儿脂粉,从?箱子中找到了件淡粉色的?衣裙,等到挽发的?时候,她对着房中仅有的?一面铜镜,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却怎么都挽不好。   好奇怪。   平日?里看春桃梳妆的?时候,好像也没这么困难啊。   闻吟雪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因着这么久的?折腾,头发都散乱在一起。   这样根本就没有办法出门。   要不要问问其他贵女,有没有带侍女能前来帮自己挽发的?。   但?这样真的?好丢人。   闻吟雪拿着篦子,坐在镜前,然后听到隔间中的?水声止住。   没多久,就听到身后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   昨日?她喝了不少桃花春。   闻吟雪喝醉以后完全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嘴唇好像是有一点儿疼。   可能是酒喝多了。   然后楚珣在她醒来之前就去隔间沐浴了。   闻吟雪也不太敢问昨日?有没有发生什?么,按照她的?经验,她酒后好像经常会做一些不太妥当的?事情。   若是楚珣提起来,那她也认了。   反正就一口咬定她自己不知道就行了。   她这么想着,其实心里还是有点儿心虚,透过铜镜悄悄看向身后的?楚珣。   楚珣原本还在拿着巾帕擦拭发尾,察觉到她的?视线以后,也慢慢转过来,在镜中与她对视以后,还很轻地挑了下眉。   他今日?并没有身穿骑装,还是穿得和往常差不多,玄色圆领袍,头戴银冠,疏朗非凡。   楚珣随意问道:“怎么,偷看我?”   “……”   他说?得还挺直接。   闻吟雪以往这个时候多半会反驳几句,但?是鉴于不知道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说?话有点儿底气不足,只飞快收回视线,回道:“……没有。”   楚珣走过来,“我也没说?,不能给?你看。”   他道:“毕竟昨晚,该看的?,不该看的?,都被?你看了个遍了。”   什?么。   她就知道。   昨天肯定是发生了点儿什?么。   但?是看到楚珣现在还算是平静,那么多半昨日?的?事情就没有完全失去掌控。   闻吟雪干巴巴地夸奖道:“……那你,还挺大方的?。”   楚珣哼笑了声。   他随手将湿濡的?帕子丢在一旁,看向她此时散乱的?发,沉吟了片刻:“你打算就这么出去?”   闻吟雪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她一向都没什?么耐心,挽了几次都挽不好以后索性随意折腾了一番,所以现在头发都是乱在一起的?。   闻吟雪想到这里,没应声。   楚珣拿过她放在桌案上面的?银篦,顺着她的?发尾理了一下。   他长?得的?确足够出挑,做这样的?事情也是让人赏心悦目的?好看,闻吟雪却不免愣怔几瞬,看向他问道:“你要做什?么?”   “没看出来?”楚珣指腹拢过她的?发,“帮你挽发。”   闻吟雪不敢置信,“你居然会有这么好心?”   楚珣看她一眼,“你就当我丢不起这个人就行。”   “……”   这意思是在说?她刚刚没办法见人的?意思吧。   闻吟雪没说?话了。   她眨了下眼,看向镜子中的?楚珣。   昏黄的?铜镜之中,他半低着眼,神色认真地看向她的?头发。   稠密的?黑发好像是泛着光晕的?绸缎,楚珣的?手指拢住,温热的?感触顺着闻吟雪的?颈后传来。   她好像很少看到楚珣这样。   楚珣看上去也很是生疏,只是很专注,他一向都很懒散,此时这样的?神色,很是少见。   尤其是这样的?专注,还是对于自己。   闻吟雪很少会想什?么庸人自扰的?问题,可是此时周围静谧无?声,她和楚珣待在这里,分明?也不是没有更为亲密的?举止,却还是让她觉得很不自在。   这种不自在,也不是想要逃离,只是让她下意识地感觉,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楚珣手掌拢住闻吟雪的?发,从?她的?妆奁中取出首饰点缀固定。   闻吟雪还在沉浸在她刚刚的?思绪的?时候,楚珣走到她身前,指腹抬起她的?下颔看了下。   闻吟雪没有抬头看他,“……怎么了?”   楚珣走近了点儿,指腹压住簪子压了下,随口回道:“歪了。”   闻吟雪点头:“哦。”   这句话以后,他们?周围陷入了一点儿沉默之中。   好像更不自在了。   一定是因为这间营帐不够宽敞。   还有她昨天喝醉了,现在头脑还不够清醒的?原因。   闻吟雪想了片刻,问道:“我们?出去吗?”   楚珣点了点头,随手捞起她放在一边的?披帛递给?她,“行。”   长?麓山一向都是皇家猎场,平时少有人至,虽然他们?现在只是在半山之上,也能感觉到此处的?气候清新,带着浓重的?多种植被?混合的?气味。   楚珣倒是常来长?麓山,觉得没什?么太新鲜的?,此行只是陪着闻吟雪到处逛逛而已。   身在春猎之中,对于身份倒是没有太多拘束,此行更多的?是比试,是以一路上也遇到不少世家子弟,瞧见楚珣,也都会对他打个招呼。   寻常的?时候,这些人倒是对这位楚小侯爷避之不及,这次主要是因为他身边还跟着个闻吟雪,不少人打招呼的?时候,视线还似有若无?地朝着楚珣的?身边飘。   但?也不敢太过明?显,也只敢偷偷地看上几眼。   楚珣兴致寥寥,至多也只是点了下头,就算是回应了。   闻吟雪和他在山中到处逛了逛,一直到听见前方好像传来喧嚷之声。   只见不远处好像有一片很是广阔的?场地,周围围着不少人,还有不少头戴幂笠的?世家贵女也在旁边,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楚珣不怎么感兴趣,连眼都懒得抬。   闻吟雪问道:“前面是怎么了?”   楚珣稍抬了下眼,回道:“在比试吧。一般春猎正式开?始之前,都会有些大大小小的?比试的?。”   闻吟雪哦了声。   她看向楚珣,问道:“那你怎么不去?”   “我?”楚珣说?话懒洋洋的?,“我怕伤他们?自尊。”   “……”   闻吟雪没说?话了。   他们?站在这里说?话,六皇子倒是瞧见了他们?,从?喧嚷的?人群中钻出来。   六皇子身量矮小,和一般的?十三四岁的?少年相差不多,周围人也知晓他的?身份,不敢当真冲撞这位殿下,让出了一条路。   六皇子一路小跑着走过来,看到楚珣以后,还傻笑了两声,“楚表兄。你过来了。”   他一边说?着,还看向闻吟雪,有点不好意思地道:“还有表嫂,你也来了。”   楚珣其实也不是很想和六皇子说?话,淡淡地看他一眼,随口问道:“你也上去比试了?”   多半是没有。   就他连拉弓都费劲。   六皇子挠了挠头,回道:“我没有啊。我就是来看看热闹,我其实本来也不怎么想看的?,但?是今天早上听说?旁人说?,今年有个世家子还挺厉害的?,而且他还不是上京人,是一位从?其他地方过来的?少将军,这次还是他第一次前来参加春猎呢。”   他说?得很是眉飞色舞,“我还去看了下,果真和旁人说?得差不多,确实是非常英姿勃发,不仅如?此,生得也很是俊俏,今日?还有不少贵女前来,就是特意前来看这位少将军的?。”   楚珣听着没什?么兴趣。   闻吟雪倒是有点儿好奇地朝着前方喧嚷的?人群看了看。   六皇子说?着说?着,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说?起来,我好像还听旁人说?了,这个少将军好像是来自……什?么州,哦对,好像是岷州。”   他回忆了下,继续肯定道:“就是岷州。” 第56章   楚珣闻言, 抬了下眼。   闻吟雪好像是有点儿惊讶,问道:“岷州?”   六皇子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是啊。我还是听那几位贵女在那边说?话, 顺便前去打听的。这位少将军在岷州还是挺有名声的,少年有名又生得?极为俊俏,而且年至弱冠还没有娶妻, 不少贵女都?在暗地里打听, 我看?她们在旁议论?得?还挺热闹,反正都?八九不离十吧。”   他?想了想,又道:“我还听她们说?,像是他?这种?年岁了, 还没有娶妻的, 要么?是眼界过高,要么?就是心有爱慕之人, 看?着这位少将军谦和温润的样子, 说?不得?就是已经有了爱慕之人。”   六皇子说?到这里, 看?向?闻吟雪问道:“对了,表嫂, 我记得?你好像也是从岷州来的吧, 你以前认识这位少将军吗?”   他?接着道:“听说?他?姓卫,单名一个?凛字。”   卫凛。   果然是他?。   闻吟雪先前听六皇子所说?就大概猜测到了是他?, 但是当真知?道是卫凛的时候,还是不免有点儿感怀。   她好像也有数年没有见过他?了。   她与卫凛也算是从小一同长大, 记忆中的卫凛向?来沉默寡言, 因着眉目俊朗, 即便是性情冷淡也多的是被姑娘家围绕。   闻吟雪从前的玩伴有不少都?曾经心仪过卫家这位少将军。   卫凛虽然性情淡然,但是大多时候却也说?得?上是温和, 平日里遇上爱慕他?的姑娘家,还会非常手足无措。   先前母亲尚在的时候,还与卫家的夫人谈笑过,说?是瞧着卫凛年幼时就可见将来的英武不凡,倒是可以定个?娃娃亲。   但这也只?是句玩笑话,后面母亲早逝,便也没什么?人再提及过了。   卫凛虽然不善言辞,但是闻吟雪记得?他?们以前关系还算是不错,每次卫凛从练武场中回来经过街市,还会给她带些东西。   有的时候是首饰,有的时候则是刚出炉的糕点。   送到闻吟雪手中的时候,糕点都?还是温热的。   卫凛通常也不会多说?什么?,也不会看?她,视线看?向?别处,只?会干巴巴地说?一句:“这个?,热着吃。”   随后就飞快地转身离开?。   其实也只?是几句话,就足够他?从脸侧一直红到耳尖。   而后面卫凛出去历练,闻吟雪又远走上京,就一直都?没有再相见过了。   说?起来,也已经有数年了。   闻吟雪记得?从前卫凛就生得?很是俊俏,也不知?道这几年过去,有没有更为长开?些。   她回忆了一下关于卫凛的   事情,然后回六皇子道:“我认识他?。”   六皇子有点儿惊诧,“表嫂你也认识啊。”   闻吟雪点了点头,“是啊。而且我幼时就认识他?了,他?就住在隔壁,很是熟识,常常往来。”   六皇子恍然大悟,看?向?闻吟雪道:“幼时相识又是一墙之隔,那表嫂你与这位少将军岂不是青梅竹马?”   闻吟雪嗯了声,“是啊。”   “……”   楚珣淡淡地朝着六皇子那边看?了一眼。   六皇子瞬间意会,连忙噤声。   闻吟雪说?到这里,倒是挺感兴趣的,问楚珣道:“既然都?是熟人,那要不要去看?看??”   楚珣沉默片刻,问道:“你要和我一起,去看?你的那位青梅竹马?”   “不然呢?”闻吟雪看?向?他?,“行吧。你不愿意去我就自己去。”   “……”   楚珣道:“去。”   语气?还挺勉强。   闻吟雪这个?时候很是善解人意地拍了拍他?,“其实我都?知?道。这么?多人前来看?卫凛,可见他?应当是有点儿本事的,你是怕到时候看?到卫凛的雄姿英发气?势不凡,到时候要是比不上他?,很是丢脸,更何况你之前还和我那么?大言不惭。”   “但其实没什么?关系,你我在外本是一体,我不会嘲笑你的,顶多也就是在心里这么?想想而已。”   楚珣:“你还挺体贴。”   闻吟雪点点头,不太好意思地回道:“还行吧。”   楚珣先前很少参与这样的比试,至少从他?十六岁就已经连夺五年魁首以后,春猎前的比试,就极少看?到他?前来比武场了。   上京子弟自然是都?识得?他?的脸,但是本次春猎还有不少是从其他?地方赶过来的子弟,有点儿陌生地看?着走来的一行人。   方才六皇子在这里,大多数的人都?知?道走在前面的是宫中的六皇子。   但是瞧着皇子对身后人谄媚的样子,即便是并不认识楚珣,猜也猜得?到多半是身份非凡。   毕竟是连宫中的皇子都?对他?这么?恭敬。   也有些认得?楚珣的,还会和身边人小声介绍一番。   旁的倒也不必多说?,只?用知?道这位楚小侯爷极为不好招惹就足够了。 ( 重要提示:如果 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0 2. c o m) , ( t x t 8 0 . c c) , ( t x t 8 0 . l a )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但即便是得?知?了这个?消息,那些世家子弟看到站在楚珣身边的闻吟雪,都?是忍不住失神片刻。   她今日也只?是略微梳妆,就连头上的挽发都?简单至极,仅仅几朵珠花点缀,妆容很淡,几乎只?有一层淡淡的口?脂,却也足以得?见其明眸善睐,顾盼生姿。   美人常见,但是美到如此出挑之色的,却是实在少见。   即便是场中不少世家子弟是来自广陵这种?锦绣膏粱地,也难以得?见如此姝色。   少一分则淡,多一分过浓。   实在是几近夺魂摄魄的美。   而卫凛则是身在人群中间,余光瞧见闻吟雪和楚珣走来的时候,也随之愣怔片刻。   就连手中的弓弦都?略失毫厘,与天际的一只?雀鸟失之交臂。   弦飞射出去的时候,只?堪堪擦过了一片鸟羽,最后没入一棵有人合抱的巨木之中,足足陷入两寸之深。   卫凛与寻常世家子弟不同,岷州靠近边界,他?又是武将之后,年岁还不到弱冠就已经上战场历练,所以现在与这些世家子弟比试自然是绰绰有余,现在站在练武场中,也好似带着几分凛然之势。   好久没有见到卫凛,闻吟雪也不动声色地看?了看?。   好像还长高了些,也更为俊俏了些。   卫凛视线在闻吟雪身上停留了许久,才缓缓转到了站在闻吟雪身边的楚珣身上。   这两个?人身量相差无几,卫凛肤色要更为暗一点儿,此时握着弓弦的手紧了紧,腕上的青筋都?彰显无疑。   他?抬眼,对上楚珣的视线以后,只?看?到楚珣很轻地挑了下眉。   站在楚珣身边的六皇子无端感觉到了一丝阴冷的山风。   这不还是正午的天吗。   哪里来的山风。   六皇子还没细想,就听见卫凛轻声道:“簌簌。”   簌簌。   六皇子摸不着头脑,楚珣则是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   闻吟雪回道:“好久不见,卫少将军。”   卫凛看?了她片刻,随后才抬眼看?向?楚珣道:“楚小侯爷。”   旁边站着的人各个?都?听得?云里雾里,更有甚者已经低声谈论?了起来。   声音很细碎,时不时地飘过来。   “啊?这位少将军居然认识楚世子的新婚妻子?怎么?感觉好像两个?人还挺熟识?”   “你是不是忘了,这位少将军不还是从岷州来的吗,闻家大小姐不就是从前人在岷州,这不是完全都?对得?上么?。”   “等等,不是说?楚世子对这位闻家大小姐没什么?情意吗,那现在是怎么?回事,我倒是看?着两个?人挺般配的……”   “我倒是觉得?这位少将军对闻大小姐不一般啊,听你们说?起来又是曾经相识,难不成?是楚世子横刀夺爱?”   ……   六皇子虽然没看?出楚珣的神色有什么?端倪,但自觉此时站在他?身边极为不妙,早就已经稍稍躬下身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旁边去了。   此时躲在一位内侍身后,眨巴眨巴眼睛看?向?此时的楚珣。   练武场的中心,也只?剩下寥寥几人。   楚珣笑了下,看?不出什么?情绪,问道:“卫少将军认识我?”   卫凛语气?温和,“久仰楚小侯爷大名。”   楚珣啊了声,“也是。应该的。”   “……”   闻吟雪到是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气?氛诡谲,在旁边看?向?卫凛道:“我刚刚还听说?卫少将军在练武场中声名远扬,很是出众,先前没有听到名号的时候还不知?道是谁,后面才知?道是你。几年不见,没想到再见的时候,居然是在长麓山春猎。”   她笑了笑,“你是不是还有比试?我听六皇子殿下说?,你多半就是今年的魁首了。”   卫凛也对着她笑了下,轻声道:“……其实我也没想到,再见会是这种?时候。”   他?手中拿着长弓,随后道:“魁首不敢当。说?是比试,也只?是彼此切磋一下,我初来乍到,技艺不精,不过承蒙诸位兄长礼让罢了。”   别说?。   他?还挺谦虚。   楚珣怎么?就没和别人学学。   平日里都?没怎么?见过他?骑射,就能说?出什么?怕旁人自卑的话来。   这几年疏于弓射,说?不定连靶子都?射不准。   也就是她懒得?和他?计较。   闻吟雪点了点头,也没什么?和卫凛叙旧的意思,回道:“那行。那你继续比试吧,我们也不打扰你了。”   她手指勾着楚珣的衣袖,刚准备走的时候,却发现楚珣现在原地,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   闻吟雪不太明白,看?向?楚珣,就听到他?语气?淡淡地道:“切磋?”   他?道:“那正好。我也略通弓术,今日刚好可以与少将军切磋切磋。” 第57章   难道楚珣方才没有听到六皇子所说的么, 都?说卫凛方才在练武场中很?是厉害,说不?定就是今年?的魁首。   他说要比试,那万一要是比不?过, 岂不?是很?丢脸。   楚珣还挺冲动。   可能是胜负欲上来了。   但怎么都?没和自?己商量一下。   楚珣此话一出,就连周围的人都?是哗然之色。   原因无?他,毕竟就连京中子弟, 这几?年?也是少见这位楚小侯爷开口说要和旁人比试。   楚珣性情散漫, 即便是有人对这位传闻中的楚小侯爷有些兴趣,也大多只是心中想想,不?敢当真到楚珣面前说要比试。   今日这位从岷州而来的卫少将军也只是与楚珣打了个照面,楚珣就亲口说要与之切磋切磋。   实在是少见。   也有些人瞧出端倪, 站在旁边静观其变。   卫凛听见楚珣开口, 犹豫地看了下闻吟雪。   卫凛向来骑射极佳,他出身将门, 这么多年?也是备受称赞的其中翘楚。   而他此时看向闻吟雪, 只是担忧若是自?己赢了, 会不?会让她有点儿难堪。   比试这种事情,的确是不?看资历身份, 但是毕竟也有输赢之分。   楚珣突然要和自?己比试, 卫凛自?然看得?出他有点儿来者?不?善。   只是事关闻吟雪,他踌躇片刻, 还是看向楚珣,温和道:“小侯爷今日前来, 比试也不?过是临时起意, 在下却已经在这里练习许久, 弓术也讲究熟能生巧,此时比试, 倒是在下占了小侯爷的便宜了。”   卫凛的话说得?很?巧妙。   不?仅很?体面,还将话四两拨千斤地还了回去,只要楚珣此时有退意,多半就会顺着他给的台阶往下了。   他们虽说只是比试比试,但是既然身在练武场中,必然是要分个高下的,若是到时候这位楚小侯爷技不?如?人,他又一向性情如?此,只怕是要麻烦。   楚珣好似丝毫没有听出来卫凛话里的意思,只挑了下眉毛,反问道:“什么意思,卫少将军这是不?想和我切磋?”   他啊了声,“不?会是怕,自?己技不?如?人吧?”   “……”   卫凛沉默片刻,随后看向楚珣道:“小侯爷雅兴至此,在下自?然乐意奉陪。”   说是要比试,但是比试什么也是个问题。   死物的靶子太过简单,楚珣之前数年?都?是春猎中拔得?头筹的人,射靶心之类的完全不?在话下。   而先?前卫凛在比试中表现了自?己的能力,射靶这种简单的事,即便是蒙着眼睛也可以做到百发百中。   但既然是这样的话,就难分高下了。   原本还躲在内监身后的六皇子想了片刻,在这个时候突然走了过来,“本皇子倒是有个好主意。”   旁边有人好奇接道:“什么?”   六皇子没直接说,还卖了下关子,“但是这比试的法子,倒是的确不?易。”   卫凛温声道:“六皇子殿下请说。”   六皇子听他说话,还沉浸在自?己刚刚想出来的法子中沾沾自?喜,也没立刻应声。   片刻后,楚珣看了他一眼,“说。”   六皇子听到楚珣的声音,这才回神,“死物不?可,那便只能是活物了,宫中每年?春猎有可供作为?彩头的白雉,这种鸟是宫中养出来的,飞得?极快,可以听懂号令,所以在宫人指引之下,可以只在这附近盘旋。这周边有矮林,若是能骑马猎得?这只白雉的即为?胜。”   卫凛思忖片刻,回道:“只是殿下,若是这样的话,即便是那白雉飞得?极快,但若是有人能先?看到它,到时候也只要跟着就可,那么能第一个照面遇到这白雉的人就赢面极大。”   他顿了顿道:“届时只怕是谁先?看到这只白雉就可取胜,这样下来,比试的不?是弓术,反而是气运了。”   六皇子摇了摇头,“非也非也。”   楚珣猜到什么,抬了下唇。   卫凛有点儿疑惑,就听到六皇子道:“上马之前,要先?以黑布覆于眼上,然后在密林之中,蒙眼射中那只白雉。”   蒙眼射雉,还是在马上。   原本骑射的时候就已经很?考验准头了,更何况还不?能视物,只能听到鸟飞动的声响,听声辨位来射出箭矢。   周围一众世家子弟闻言都?在议论纷纷。   时不?时还伴随着低低的抽气之声。   闻吟雪以前也曾经学过骑射,自?然知道蒙眼射活物有多难,更何况这个过程之中,还要兼顾自?己身下的马。   她看向楚珣,只见他依然没什么其他的情绪,只是点了下头应道:“可以。”   卫凛思索一番以后,也点了点头,应声道:“可以。”   他们应声以后,六皇子抚掌而笑,随即吩咐下去。   没多久就有宫人已经在布置场地,随后牵来两只相差无?几?的马匹。   卫凛与牵来的马匹熟悉一下以后,带上了宫人递过来的黑色布条。   楚珣也随手摸了下那匹棕马的头,马匹温顺地低头蹭了蹭楚珣的手。   他看向闻吟雪,将布条递给她。   “给我系上?”   难道没有长手吗。   闻吟雪看了一会儿才接过,绸缎的质地很?光滑,毕竟是宫中的东西?,哪怕只是蒙眼睛的布条也是蚕丝所制,触感极好。   楚珣稍稍低身,这么近的距离,如?果?声音很?低的话,是不?会被旁人发觉的。   闻吟雪手指绕过布条看向楚珣,低声问道:“你怎么就要比试了?”   楚珣看着她,问道:“不?行?”   好吧。   也不?是不?行。   反正也是他的事情,她也管不?着。   闻吟雪犹豫了一下,“你就没想过,你万一要是输得?很?难看,我也会很?丢人吗?”   “你丢什么人?”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闻吟雪看向他,不?太乐意地回道:“你难道不?知道你是我的夫君吗?你要是输得?很?惨,难道我面上就有光了吗?”   “……”   楚珣一瞬不?瞬地看向闻吟雪,语气懒洋洋的:“怎么。你不?怕我赢了你的青梅竹马?”   为?什么要怕这个。   虽然她和卫凛还算是熟,从小一起长大,可是卫凛又不?是她的夫君啊。   就算是卫凛再怎么厉害,和她也没什么关系吧。   闻吟雪看向楚珣,“我为?什么要怕这个。”   他们低声交谈,但是闻吟雪手下的动作却又没有停。   黑色的布条交错过楚珣的脑后,闻吟雪不?太够得?着,稍稍踮了下脚。   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一点儿楚珣的颈后,也随之碰到了他的发间?。   遐草香味很?淡,但是却又时时刻刻都?存在。   柔软的绸缎覆盖上双眼,沉默片刻后,楚珣低声道:“闻吟雪。”   他顿了片刻,“你希望是我赢吗?”   “肯定希望啊。”闻吟雪立刻回道,“那不?然呢?”   他们靠得?很?近,但是因为?楚珣的双眼覆盖上了黑色的布条,他看不?见面前闻吟雪的神色。   但是她说的时候,语气非常理所当然。   即便是他不?能视物,也能大概想象得?到她此时的神态。   瞳仁很?黑,即便是不?笑的时候也顾盼生姿,像是一只小狐狸。   楚珣抬手很?轻地摸了下闻吟雪的脑袋,靠近道:“……那我就不?会输。”   ·   骑射之术考验的很?多,对于体弱多病的世家子弟来说,每次校验这两项的时候都?是极为?困难的,尤其是这两项一起考验的。   原本马上去射中那只白雉就已经很?是困难,更不?用提是蒙眼。   先?前旁人就已经猜测到了这次比试极难,但是当真看到那只白雉被放出来的时候,还是不?免在心中惊呼了一下。   那只白雉大概是自?幼被宫中专人驯养,刚一出笼就几?乎只能看到残存的剪影。   这样快的速度,就连寻常射中都?已经极其不?易,更不?必说此时的楚珣和卫凛还是蒙着眼。   加之此行的马都?是宫中牵来的,他们与身下的马都?还并不?熟稔,光是磨合都?要一段时间?。   这次比试,练武场旁边前来观看的人越来越多,逐渐拥挤,其中前来想看看这位卫凛少将军的不?在少数,但是更多的是好奇,怎么今日楚珣也亲自?上场比试了。   楚珣未穿骑装,说是比试,但是骑在马上的时候非常漫不?经心,几?乎像是闲庭信步。   而卫凛则看上去更为?矫健,身姿犹如?骤风一般在场中,他先?是寻找了几?番手感,逐渐适应不?能视物的感知,才摸索着从自?己身后拿出箭矢,尝试着拉弓射箭。   因为?不?能视物,是以他的动作比寻常时候迟缓,但是还是熟练的。   卫凛坐在马上,耳朵稍微动了一下,随后才抬手将箭发出。   随着一声极为?迅猛的破空之声,只见一只箭矢从卫凛手下发出,随后一声凄厉的鸟鸣传来——   场中旁人听到声音都?是大惊失色,议论纷纷。   这才不?过短短几?息,难道胜负就已经见分晓了?   就连原本已经坐下的六皇子都?不?免朝着前面看看,犹豫地看了   看还在懒散漫步的楚珣,心想实在是坏了,难道这个卫凛这么厉害,轻轻松松就能射下那只白雉?   众人的视线纷纷朝着那边看去。   随着一声清晰的坠落之声,有些尘土也被扬起,众人才看清落在地面之上的只是一只雀鸟。   六皇子松了口气,看向楚珣。   楚珣从始至终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手中拿着缰绳,连箭矢都?没有拿起来过。   另外一只手则在把玩着自?己手中的弓,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弓弦。   看上去几?近有点儿漫不?经心。   有不?少世家子弟都?是曾经见过楚珣春猎的,都?知道这位楚小侯爷往日里是多么意气风发。   不?过此番春猎之中,更多的是从其他地方过来的世家子弟,又或者?是平日里还没有机会得?见楚珣的,心里都?是打了个突,不?知晓这位小侯爷到底是什么打算。   白雉飞得?极快,几?乎每次盘旋而过的时候,都?是落下残影,完全让人分辨不?清。   卫凛显然是已经分辨得?清白雉翅膀扇动的声响了,驱马上前,宫中的马已然算得?上是良马,但是和白雉的速度比起来,还是相形见绌。   卫凛抬箭欲射,最?后也只轻飘飘地射中了一枚鸟羽。   这比想象中还要更难。   这样迅疾的鸟雀,即便是不?蒙眼,想要射中都?绝非易事。   卫凛心中思忖,却在此时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从他们开始比试至现在,楚珣从来没有射出过一支箭。   按照常理来说,即便是为?了找找手感,也应当开始射出几?支了。   难道是想一击毙命吗。   这种鸟雀想要一下就射中,还是在蒙眼的情况之下,几?乎是绝无?可能的。   卫凛这么想着,却突然听到一阵破空之声。   几?乎是穿云破石一般的声响,力道极大,卫凛心下一顿,却没有听到他想象之中的声音。   反而是非常沉闷的一声。   应该不?是射中了什么。   好像是没入了某种木料之中。   这不?应当。   按照他方才听到的出手力道而言,楚珣的弓术应当出众,怎么都?不?会出现射中树木这种失误。   面前是一片漆黑,卫凛几?乎来不?及细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又听到了一声箭矢没入树木的闷响。   不?仅是卫凛想不?明白,就连旁边看着的人也想不?明白。   这简直就是在乱射。   只有几?个人在楚珣射出第三?支箭以后才勉强明白了他的意图。   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心下都?在隐隐骇然。   即便是不?能视物,楚珣对于时机和力道的掌控,也远远非旁人所能想。   因为?那只白雉,分明是被楚珣方才所射出的箭矢而改变了轨迹,前进不?得?。   它所飞的区域被迫缩小,刚刚破空之声已经惊吓到了那只白雉——   白雉慌不?择路,仓皇之际朝着练武场的方向飞来。   楚珣手指摩挲了一下,随后缓缓搭上弓箭,卫凛也在此时听到了白雉飞来的声响,他心下一顿,几?乎没有时间?犹豫,拉弓也对准了那只白雉。 第58章   先前的白雉几乎只能看到残影, 此?时速度放缓,旁观的众人终于能看清楚它的身姿,通体洁白, 即便是此?时飞行得仓皇,尾羽也泛着莹白的光,被亮光照耀之时, 更是能看到其?上的流光溢彩之态。   姿态极其?优美, 羽翼轻盈,朝着练武场的方向而来。   虽然这只白雉是被楚珣射出?的箭矢所?迫,但是它此?时飞来的方向也的确被卫凛所?洞悉。   有些骑射经验的都能看得出?来,此?时卫凛搭弓对向的也不差毫厘, 若是楚珣与卫凛同时射中, 那么恐怕此?番也是一个平手。   而场中的世家子弟在此?时看到白雉后,才明白过来楚珣之前那三箭的意?图。   居然是在蒙眼判断白雉的飞行轨迹。   能听音辨声已然算得上是极为困难的了, 更不必说是蒙着眼睛来扰乱猎物的方向, 使猎物朝着自?己的方向跑来。   本?来按照其?他人的构想, 都应当是用声音辨别白雉的方向,等上半个时辰的功夫, 等它速度没有那么快了再搭弓, 全然没有想到还有让白雉自?投罗网的法子。   就?算是想到,也绝对没有这种把?握能把?控。   这种方法, 实在是张扬至极。   若不是亲眼得见,恐怕其?他人也都是无法想象。   六皇子刚才就?非常殷勤地给闻吟雪搬来了一张金丝楠木椅, 怕她看着无聊, 还吩咐宫人给她旁边的桌子上布上了点儿水果。   刚开始的时候, 六皇子看到楚珣一直都没有动,他还有点儿抓耳挠腮。   看着闻吟雪还在气定?神闲剥荔枝的样子, 六皇子没忍住凑上前去问道:“表嫂,你怎么一点都不紧张?”   闻吟雪抬了下?眼,“我紧张什么?”   这,这都不紧张吗。   好吧。   可能也是,毕竟一个是她的夫君,一个是她的青梅竹马,可能手心手背都是肉吧。   六皇子这么想着,但是也不敢表露出?来自?己的想法,暗自?想着这绝不能让楚表兄知?道。   他这么想着,搓着手回道:“就?是,表嫂就?不担心楚表哥会输吗?”   倒不是很?担心。   毕竟楚珣这么多?年在上京都能好好活到现在,单单只靠他的身份应该不够吧。   多?少也要有点功夫傍身的。   而且他虽然人很?讨厌,但是一般说过的话都还挺靠谱的。   他既然说了不会输,那么自?己担心也没什么用。   不过她确实没有想到,楚珣居然在卫凛射中第一只鸟雀的时候,也那么从容不迫,丝毫不受其?扰。   是笃定?卫凛不可能一击必中吗。   一直到楚珣搭弓射箭的时候,闻吟雪看到白雉因为他箭矢射过的轨迹而停滞了几瞬,就?明白过来了他的意?图。   即便是心中了然,她还是因为楚珣此?时的漫不经心而心下?微顿。   听音辨位已然是很?难,更何况他这还是蒙着眼睛改变猎物的轨迹,加之还是鸟雀。   远比走兽更难。   楚珣搭弓射箭的时候唇边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实在是游刃有余。   先前旁人对他的赞言,果然是名不虚传。   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此?时两只箭矢都朝着白雉而去,稍微懂一些的人多?半都能看得出?来,卫凛准头极好,此?箭射出?以后,十拿九稳。   楚珣搭弓射箭的姿态就?很?是散漫,好似这一箭并不是决定?胜负的一箭,只是在随意?地练一下?准头。   白雉已经逐渐接近。   连带着射出?去的那两只箭矢都好似只有毫厘之距。   六皇子紧张地已经没有心思再坐着,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开始来回踱步,闻吟雪原本?倒是没有多?少波澜,大?概也被他人屏息以待的气氛渲染,手中的荔枝没有什么心思再剥下?去,视线随着那两只几乎同时逼近的箭矢看过去。   在视线看向箭矢之前,闻吟雪还看了眼楚珣。   他依然坐在马上,手握着缰绳,松松垮垮地把?玩着手中的弓,好似是察觉有人在看向自?己,楚珣倏地抬眼,朝着闻吟雪的方向挑了下?眉。   好似胜券在握。   可是此?时分明还没有射中。   但楚珣坐在马上,风流意?气,只穿了件圆领袍,看上去也只与往常并没有什么区别,像极走马章台的纨绔子弟,却又生来带着一点儿笃定?的气势。   让人几乎不由自?主地觉得,他会赢。   场中其?他人在此?时都是静默无声,众多?视线都凝聚在射出去的那两只箭矢之上。   一直到距离白雉只有一瞬距离的时候,所?有人都能得见,那两只箭几乎是同时靠近的。   有人忍不住喃喃道:“难不成是平局……”   说是平局,但是楚珣先前那游刃有余的几箭就足以让人心下?惊颤。   若是说之前还有其?他地方的世家子弟对于这位盛名在外的楚小侯爷心有不满,觉得他之前的魁首多?半是圣上有意?授予的话,那么现在都是一丝一毫的疑虑都不敢有了。   箭矢掠过犹如疾风,在卫凛的箭已经擦到白雉尾羽之时,所?有人都心下?微顿,却见转瞬之际,白雉已然没有了踪影   。   只能看到一个依稀残存的剪影,飞速往后掠去。   卫凛的箭矢只堪堪射中了一片尾羽,随后没入天际,远远地垂落下?来。   这电光石火之际,几乎没有什么人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闻吟雪也下?意?识看向楚珣。   他此?时已经摘下?蒙眼的布条,视线相接之际,楚珣的瞳仁好像是映照着此?时天际的日光,熠熠如曜石。   他已经摘去蒙眼的布帛,说明,他笃定?这场比试已经有了结果。   场中原本?寂静一片,此?时开始传来细细碎碎的议论声。   大?概都在疑惑,刚刚还看到的那只白雉到底去哪里了。   怎么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连带着楚珣的箭矢,也好像是消失在眼皮子底下?一样。   唯一知?道的,就?是分明是卫凛射中了一片尾羽,随后箭矢往后飞去,全然扑了个空。   练武场中只有楚珣和卫凛两个人,卫凛迟疑片刻,也抬手缓缓摘下?了自?己眼上的布帛。   卫凛神色说不上是难看,只是好像是非常讶然地看向楚珣。   楚珣神色淡淡,即便是知?道卫凛不敢置信的眼神,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他们的表现,应当是胜负已分。   终于,有人惊呼一声道:“看远处的树上!”   一语惊醒梦中人,只见远处一颗参天巨木之上,在树木的中部,清晰可见一支箭矢没入树木三寸。   而在箭矢之上,还悬着一只白雉。   白雉居然是被楚珣的箭势掠走,直至钉入远处的巨木之上,才生生遏制。   原本?卫凛的箭矢已经迫近,也应当能射中这只白雉,但是楚珣的力道却足足让白雉在顷刻之间被箭势往后,犹如疾风,让卫凛的箭矢无功而返。   时机,力道,策略,掌控之精准,无一不是到了让人难以企及的地步。   先前多?有传闻威远侯府那位小侯爷有多?不好招惹,有些人虽然心中知?晓,但也难免嗤笑,有些人蝇营狗苟,不过惧怕天子外甥这个名号而已,畏惧权势罢了。   现今见到楚珣不过几箭就?能做到如此?,心中都不免掀起惊涛骇浪。   “居然……用力道生生让卫少将军的箭落空,步步都无遗漏,从始至终都从容不迫,往日早有传闻这位楚小侯爷极为出?众云云,还在想着是否言过其?实,今日一见,才知?道自?己目光短浅。”   “更何况,这还只是这位楚小侯爷没有用全力的情况下?,我从开始看到现在,都没看过他露出?过什么认真的神色,我之前还以为他是觉得太难,就?走个过场,谁知?道居然、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   “卫少将军已然算得上是青年子弟中的其?中翘楚,我还以为今年魁首多?半非他莫属,谁知?道这楚小侯爷之前一直不参与,是因为……一出?手就?能赢得这么轻而易举。”   场中细碎的交谈一直都能传到耳边。   六皇子之前也看呆了,一直过了片刻,确认了自?己没有看错,心中还有余悸。   楚表兄从前欺负他的时候当真是手下?留情了。   他招来一个宫人,在宫人耳侧低语几声,宫人意?会,在原地稍稍清了下?嗓子,问卫凛与楚珣道:“比试已经结束,两位对结果可有异议?”   卫凛这才稍微回神,但是视线还是不免对着远处的白雉,还有近处的楚珣身上停留了片刻。   他握了一下?手中的弓,道:“在下?并无异议。”   的确没有异议。   这场比试从最开始楚珣开始射出?第一支弓的时候,就?已经初见端倪。   这么张扬的方法,若非是自?己的弓术极其?自?信,绝对不会用。   楚珣手中的缰绳绕了下?,他对着卫凛道:“卫少将军,承让了。”   难得谦虚。   语气却又张扬。   好似生来就?是这么意?气风发,从无败绩。   卫凛朝着闻吟雪的方向看了一眼,她眼中远没有旁人的惊讶,好似对于最后的比试结果全然在意?料之中。   可是楚珣最开始表现出?来的,分明那么漫不经心。   但她还是并不担心。   众人心中都是好几番计较,总归对于楚珣都要多?出?几分敬畏来。   也有不少头戴幂笠的贵女朝着这边看来。   楚珣倒也全然不在意?,随手接过宫人递过来的帕子擦拭了一下?自?己的手,朝着闻吟雪那边走过来。   六皇子看着他过来,非常高兴地迎了上来,压着声音道:“楚表哥你是不知?道,我刚刚可是紧张死了,我生怕你赢不了。”   楚珣:“可能吗?”   六皇子挠了挠头,继续道:“我这不是有点儿没底吗,而且你刚刚蒙着眼睛,卫凛第一次的时候就?射下?来一只鸟雀,我都怕他就?赢了,你要是因为我想出?来的法子丢脸,那你到时候肯定?会找我算账的,说不定?还会和父皇去告状。”   “……”   楚珣懒得理他,只嗯了声,就?算是回答了。   练武场中大?部分都是光秃秃的,只有边缘被绿荫覆盖,看台一般都是贵人所?坐,选的位置很?好,上方有树荫遮蔽,旁边有宫人侍女在旁。   闻吟雪剥了颗荔枝,看向楚珣。   楚珣指尖还勾着她刚刚系上去的黑色绸缎,他眼睫低垂,也随之看过来,“是我赢了。”   这不是显而易见。   闻吟雪点了点头,回道:“嗯。我知?道。”   其?实他还挺厉害。   闻吟雪在之前也没想到。   楚珣走近了点儿,一瞬不瞬地看向她,“不准备给我点彩头?”   彩头。   比试之前,好像他们也没说好这个吧。   不过他今日这样,她日后走出?去面上也有光。   况且他们还要在人前装一下?恩爱。   闻吟雪沉思片刻,也没想到什么更好的,只将自?己手中刚刚剥好的荔枝递给他。   “这个行吗?”   她眨了下?眼,“我刚刚剥好的。” 第59章   闻吟雪说完以后?, 感觉自己也?好像有点太?敷衍了。   就只?有一颗荔枝作?为彩头。   但她也?不是故意的,这?不是因为实在是有点儿突然吗。   楚珣半垂着眼看向此时在她手中的荔枝,莹白的指尖捏着果蒂, 指尖泛着点儿粉色,都只?是看了一眼,就已经能感觉到清甜的汁水泛上来。   楚珣走近, 逐渐接近到闻吟雪几乎以为他是直接咬过?那颗荔枝的时候。   她眼睫翕张, 下意识缩了下手。   这?里还有这?么多人呢。   就算是要假装恩爱,也?有点儿太?过?了吧。   楚珣倏而低笑了声,随手接过?那颗荔枝,问道:“怎么。怕喂我?”   这?怎么能用怕来形容呢。   她这?根本不是怕好吧。   最多就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而已。   楚珣靠近了点儿, 看向闻吟雪, 压低了点儿声音问道:“还是说,是怕我刚刚的手下败将看到?”   闻吟雪看向楚珣, “这?和?卫凛有什么关系?”   楚珣:“你不知道为什么?”   “我知道为什么要问你。”闻吟雪问, “难道就因为卫凛和?我是青梅竹马吗?”   “……”   楚珣没应声。   闻吟雪探究地看了他一会儿, 道:“哦,我知道了。”   楚珣掀起眼睑, “你知道什么了。”   闻吟雪理所?当然地回道:“楚珣。你吃醋了。”   楚珣闻言, 不置可否,只?手指抬起小盅喝了口?茶。   闻吟雪这?句话后?, 周遭陷入了一片沉默中。   闻吟雪本来也?只?是随口?说说,却迟迟都没有听到楚珣的反驳, 按照她的构想, 楚珣应当会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然后?哦一声,说没有呢, 甚至她都能想到楚珣拖长的尾音。   此时他的沉默,却显然是不同以往。   闻吟雪看了看他,稍微等了片刻,还是没听到楚珣的回答,她没忍住问道:“你怎么都不反驳我?”   “好奇?”   闻吟雪嗯了两声。   楚珣随手将小盅放回桌案上,“自己想。”   小气?鬼。   这?都不肯说。   闻吟雪也?懒得继续问,只?是转而想到方才那只?白雉,“不过?说起来,楚珣,你当时是怎么笃定自己能在卫凛之前射中那只?白雉的,你不怕时机把?握不准吗?”   楚珣:“实不相瞒。”   闻吟雪连忙点点头。   楚珣看她此时求知若渴的样?子,唇畔抬了下,“你靠近点。”   闻吟雪看了看四?周,虽然有不少人都在暗中朝着这?里看过?来,但也?都不敢明?晃晃地看,她手指撑着桌案朝着楚珣靠近点,低声问道:“你是有什么诀窍吗?”   楚珣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随即笑了下,低低的笑音让他好像连胸腔都在颤动。   片刻后?,他道:“诀窍么,倒是也?没有。随随便便就赢了呢。”   他这?个人。   真的。   闻吟雪没话说了。   他们在这?里低声交谈,而远处看过?来的众多世家贵女与子弟心中皆是几番计较。   尤其是之前笃定楚珣与闻吟雪貌合神离的人,看到此时的场景,都不免惊诧。   此时既然胜负已分,今年的魁首也?差不多定下了。   既然是胜,也?总该有前来道贺的。   只?不过?碍于这?个人是楚珣,是以不少有心前来道贺的,也?免不了踌躇不前。   过?了不久,有位与楚珣还算得上是相熟的世家郎君走过?来笑着道:“往年都不见楚小侯爷参与这?种?比试,没成想今年倒是终于得见小侯爷风姿,实在是难得。今日一见,小侯爷果然是风姿不减,御射之术,都能让人赏心悦目。”   楚珣:“过?奖。”   郎君看着他的样?子,打趣道:“只?不过?我记得往年,小侯爷倒是从来没有参与过?这?种?春猎前的比试吧,今年怎么就突然想着与旁人切磋切磋了?”   这?位郎君还算得上是面善,闻吟雪听到他的问题,也?没忍住朝着楚珣那边看了看。   楚珣随意回道:“这?不是显而易见。”   显而易见什么。   楚珣顿了片刻,随后?轻描淡写地接道:“讨人欢心罢了。”   六皇子原本在旁偷听,听到这?句话,就连手中的茶盏都没拿稳,里面的热茶泼了出来,疼得他龇牙咧嘴。   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怕楚珣记仇。   站在旁边的内侍连忙上前替六皇子擦拭,但是擦拭的时候,神色也?有点儿恍惚。   好像是梦游一般地看向楚珣。   闻吟雪听到楚珣的话,也?没忍住朝着他那边多看了一眼。   讨人欢心。   这?个,说的不会是她吧。   好像是。   但是她也不敢太过确定。   总之,楚珣这?句话以后?,周围都是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一直到许久以后?,最开始问话的那位世家郎君才好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般,“那……小侯爷与夫人,还真的是,感情甚笃。”   楚珣含笑道:“过?奖。”   ·   从练武场中回去营帐的时候,楚珣亲自下场与人比试这?件事飞速传遍整个春猎营帐。   还说是为了讨新婚夫人的欢心。   这?件事出现在楚珣身上,简直就是闻所?未闻。   就连圣上听到这?个消息,都忍不住对?着前来报讯的宫人询问再三,生怕自己听错了。   回到营帐以后?,闻吟雪松了一下自己身上襦裙的绦带,坐在椅子上的时候,看向楚珣。   楚珣整了一下外袍,不多时就有宫人前来送膳了。   长麓山中不比还在上京,午膳也?难免从简,但跟着圣驾过?来的也?都是御厨,即便是食材有限,看上去也?挺丰盛。   闻吟雪没什么胃口?,拿过?一颗放在盘子里面的果子咬了一口?。   她想到一件棘手的事,然后?看向楚珣道:“我感觉我们现在好像有点太?过?恩爱了。”   楚珣尝了口?送过?来的膳食,“太?过??”   闻吟雪凑过?来,解释道:“我是这?么想的。你想我们以后?要和?离的对?不对?,但是你现在与我这?么恩爱,到时候和?离的借口?就很难找,完全就是师出无名,说服不了旁人的。”   “这?不是你先前在说一定要与你表现得恩爱些么。”他看着她,语气?有点儿淡,“闻大小姐,你还挺难伺候。”   话是这?么说没错。   但是闻吟雪总觉得楚珣实在是有点儿奇怪。   恩爱,但是感觉不应该是这?个恩爱法。   虽然,他确实表现得很像是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样?子。   她最开始构想的也?是这?样?。   但就是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闻吟雪这?么想着,又不免想着是不是真的是自己太?难伺候了,毕竟楚珣这?么做也?都是自己之前与他说好的。   她这?么想着,感觉自己有点儿理亏,道:“……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楚珣问,“你就是想利用我完就和?离么。闻大小姐,你还挺绝情。”   闻吟雪被他说得有点儿愣,眨着眼,又听到楚珣继续淡淡开口?。   “你和?那种?薄情寡义的恩客有什么区别?”   “……”   他这?话的意思,好像是在质问吧。   闻吟雪感觉自己也?没有这?么过?分,想了想,有点儿底气?不足地回道:“也?还是……挺有区别的吧。”   “比如?”   楚珣放下筷箸,等着她的回答。   闻吟雪一时还真的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原本准备说自己又没有碰过?他,但是想到先前的事情,又有点儿说不出口?。   楚珣看她说不出话,笑了声,继续道:“哦。的确有点区别。”   是吧。   闻吟雪也?不知道他说的区别到底是什么,就只?顺着他的话点点头。   楚珣道:“你甚至还不给?银子。”   甚至。   还不给?。   银子。   不是,这?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吧。   就算是她有的时候感觉楚珣的姿色可以媲美花魁,但是她也?没有真的要把?他当成花魁来玩弄啊。   闻吟雪想到这?里,想到他往日里就连就寝都是将自己的寝衣扣得严严实实的样?子,理直气?壮地回道:“你难道没看到人家其他人都是什么样?子吗,就你这?么守贞洁的样?子,谁会把?银子给?你?”   楚珣点点头,“你不喜欢这?样?的?”   闻吟雪没应声。   楚珣当她是默认,淡淡接道:“行吧。那我下次改。”   “……”   不对?。   非常不对?。   闻吟雪凑得近了点儿,突然想通了什么,问楚珣道:“我发现,你现在经常碰到和?离这?个话题的时候,都会绕开这?个话题。要不是我刚刚想明?白了,恐怕又要被你绕进去了。”   她看向楚珣,此时营帐中毡布垂下,几乎昏暗的帐中只?有一盏烛火,照亮她此时漆黑的瞳仁。   浓密纤长的眼睫也?垂着,几乎根根分明?。   像是发觉什么,此时探究地看向楚珣。   对?视之际。   几乎像是某种?博弈。   “楚珣。”闻吟雪轻声,“你避而不谈,不会是不想与我和?离吧?”   此时营帐中静寂无声,厚重的毡子覆盖在营帐之上,几乎隔绝了周遭的一切声响。   往日里在上京能听见的风声,树叶婆娑之声都全然消融,此时,楚珣神色一如往常,却又好似听见了胸腔之中无可辩驳的嘈嘈切切。   清楚到无需怀疑。   他所?做所?想,其实早就已经很明?晰了。   可是她实在是对?此事知之甚少,还一直都没有洞察他的思绪。   楚珣自幼极少心有迟虑,可是对?于此事,还是始终没有办法做到如以往一般胸有成竹。   但朝夕相处中,总难免会有破绽。   即便是闻吟雪再迟钝,也?总会发觉不同以往的细枝末节。   风月事总归是难解。   少年时楚珣身边不乏有过?为了风月事而辗转反侧的同龄人,有的是家中不允,有的是神女无意,是以那些郎君时而买醉,时而百般周全,只?为意中人得以与自   己长相守。   可是楚珣从来都没有感觉过?这?是什么滋味。   他少年锋芒过?甚,目中无人,高高在上,一直到弱冠都未曾娶妻,家中长辈每一位都为他的婚事操心,与其说他是不愿,不如说他是觉得麻烦。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时候。   可是此时此刻,闻吟雪也?只?是稍稍靠近,连笑都没有,梨花香味萦绕上来,就足够让他心如擂鼓,溃不成军。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是覆水难收。   而此时的闻吟雪,还在等他的答复。   楚珣心思百转千回,启唇刚准备回答的时候,闻吟雪看着他,已经慢悠悠地接道:“其实你都不用回答,我呢,也?已经知道了。”   楚珣半垂着眼睛看向她,“你知道什么?”   闻吟雪笃定道:“你就是怕到时候你我和?离,满上京都会传威远侯府楚小侯爷惨遭抛弃的传闻,你觉得丢不起这?个脸面,所?以才想着逃避,是吧?”   “……” 第60章   山中晚间更深露重, 傍晚的时?候就会起风,怀竹过来早早地为?床榻垫上一层被褥,不?过他?显然是很少做这样的事情, 能看得出来非常不?熟练。   见?他?手忙脚乱,很快怀柏也从外面走进?,和他?一起铺着床榻。   等?到铺完了以?后, 他?们两人皆是悄无声息地从营帐中走出去了, 生怕发出一点儿声响。   明日才算是真正的春猎开场仪式,会进?行多?种比试,例如弓术,御马之术。   而在三日后, 则是真正的长麓山春猎开场, 届时?所有想要参与的世家子弟都会进?入其中。   在山中整整两日,最后猎得的猎物最多?者?为?胜, 若是能猎得珍稀猎物者?的, 还有会其他?的赏赐。   能前来长麓山的, 自然不?可?能看中的只是一点儿赏赐。   重要的是,这是圣上亲自授予的。   若是幸运的话, 说不?得还能入京中禁卫, 那也说得上是非常好的差事了,要是能有更得陛下青眼一些的, 说不?定还能直接被点为?在陛下身边的近卫。   官职虽然不?大,但是确是实打实的天子近臣。   总归, 这也是众多?世家子弟想要在春猎之中拔得头?筹的原因。   而今年还有许多?家族不?在上京, 但是心怀志向的世家郎君, 这些来自其他?地域的,能得到这样的机会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所以?自然竞争尤为?激烈。   闻吟雪早早准备好了明日要穿的骑装,洗漱过后换上寝衣,从隔间出来的时?候看到楚珣已经半躺在榻上了。   今日午膳以?后,楚珣好像和她没什么好说的一般,反正也没继续之前那个话题。   不?过说起来也是,他?觉得很丢脸,怎么可?能会继续想要和她说这个话呢。   这么想想也很正常。   但这件事也让她有点儿纠结,那就是他?们和离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体面又合理的理由呢。   不?过暂时?还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到时?候再说吧。   闻吟雪走到榻边,“我要准备歇息了。”   楚珣:“这么早。”   “对啊。”闻吟雪掀开旁边的被衾,“明日还得穿骑装呢,那不?得早点儿休息吗,万一我睡不?好明日特别憔悴呢,那穿上骑装岂不?是显得很奇怪吗。”   楚珣点了点头?,“你想得还挺周到。”   “是吧。”   闻吟雪点点头?,“那你也给我赶紧去洗漱吧,别到时?候打扰到了我休息。”   楚珣应声,随手将自己看的一页书放在桌案上,拿了寝衣前去隔间。   山中一切从简,包括洗漱也是,闻吟雪今日只是简单擦拭了一下,刚刚沐浴完,此时?也没有太浓重的困意,准备等?楚珣回来以?后再歇息。   这里没有人可?以?打牌,也没有话本子,闻吟雪拿起刚刚楚珣放在一旁的书看了几眼。   是本兵书。   上面一大堆字放在一起根本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每个字都差不?多?认识,但是连在一起就好像是天书一样,让闻吟雪完全云里雾里。   好复杂。   闻吟雪随手翻了下,将上面的图都看了遍,感觉看的有点儿头?晕,又合上了。   她一向都很讨厌读书,小的时?候跟随母亲前去京城,还有在岷州的时?候,夫子也觉得她性子顽劣,难以?管教?。   母亲倒是希望她能多?知书达理一些,不?过外翁倒是没有多?求什么,只觉得她或许天生就不?爱这些,反而常常教?她骑射,防身的招数之类。   一直到现在了,闻吟雪感觉自己还是不?太喜欢读书。   果然。   这还没看几眼就开始头?晕了。   闻吟雪将楚珣的书放回原位,听到隔间内淅淅沥沥的水声停住,不?多?时?,楚珣从隔间内走出。   她适时?抬头?,看到楚珣寝衣的扣子从腰际往上,居然都没有扣。   怎么回事。   他?怎么还没穿好就出来了。   闻吟雪很是不?敢置信地看着此时?楚珣肌理分明的腰腹,虽然也没有全部露出来,但即便只是这么一点儿,对于楚珣来说,那也是极为?少见?的了。   尤其是,他?明明看到自己已经在这里了,居然还在慢悠悠地擦拭着脖颈上的水珠。   还散着热气的水珠顺着往下滑落,一直隐没在他?的腰腹之间,逐渐消匿到了无踪迹。   闻吟雪看得有点儿呆,看着他?的腰一会儿,又免不?了抬头?看了看此时?的楚珣。   他?的神色倒是稀疏平常,与她对视的时?候,也丝毫没有什么困扰,就只是随意抬手,还在拿着巾帕擦拭身上的水珠。   最后还是闻吟雪想了想,小声道?:“楚珣。”   楚珣看她,淡淡嗯了声。   闻吟雪思忖了一下,然后道:“我感觉你这样不太好。”   “不?太好。”楚珣问?,“哪儿不?太好?”   闻吟雪想了会儿,然后回道?:“你现在从净室里面出来,怎么连衣服都不?扣好就出来了。”   楚珣唔了声,回道?:“这不?是你说的吗。”   她说什么了就。   她什么时?候要看楚珣的身体了。   她根本就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吧。   而且,就算是她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她也不?可?能直接就这么和楚珣说好吧。   闻吟雪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没有说过这样的话,然后对楚珣道?:“我说什么了?”   楚珣靠近了点,回道?:“之前不?是说,我这样的没有人愿意把银子给我吗,我当时?好像和你说了,我会记得改。”   他?手指缓慢地扣上腰腹的扣子,“所以?,我这不?是在改吗。”   改。   是挺能改的。   但是好像有点儿不?太妥当吧。   不?过闻吟雪仔细想了想,要是她遇到这样的,的确也愿意为?了他?花银子。   这么想想,也挺有道?理。   闻吟雪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也没说继续说什么。   山中晚上露水深重,是以?营帐的帐篷都是用厚厚的毡子盖成,闻吟雪理了理床上的被褥,等?到楚珣走过来的时?候,才倏然感觉到他?身上温热的遐草香味。   可?能是因为?,他?刚刚沐浴完还没有多?久。   就连身上都还带着些许热气。   这张床相比于上京的那床,实在是太过狭窄,狭窄到即便是刻意不?想要触碰,但是因为?此时?几乎呼吸相闻的宽度,也难免会剐蹭。   先前还不?觉得,但是此时?此刻,闻吟雪却感觉每次她翻身触碰到楚珣的部分,都会好似穿行过细密的电流一般。   原本还打算早些歇息,此时?她翻来覆去,却始终都没有什么困意。   有点儿想念以?前的玉枕了。   现在都没有可?以?抱着睡觉的物件了。   这么想着,闻吟雪又不?免想   到了今日早间,楚珣与卫凛比试的事情。   虽然她当时?神色一如往常,但是看到楚珣的箭矢穿过白雉的时?候,她看向那个时?候意气风发,笃定到让所有人都为?之惊叹的楚珣,还是觉得,她见?到的楚珣,或许和旁人所见?并?不?全然一样。   就比如,她总觉得楚珣是个小气鬼,脾气也不?好,但是在旁人眼中,他?却是少年成名?,惊才绝艳的威远侯府世子。   可?是他?在自己面前却又不?是不?一样的。   是为?什么呢。   就只是因为?他?们已经成婚了吗。   闻吟雪思来想去,其实也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只是感觉在自己面前的楚珣,好像更好接近一点儿,更有烟火气一点儿。   而楚珣只是偶尔展现在旁人面前的样子,在她眼中就能感觉到他?与以?往截然不?同了。   就像是今天。   她好像,也不?免心下微顿几瞬。   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感觉。   就感觉他?站在那里,就是天生为?人惊叹,从未有过败绩的天之骄子。   闻吟雪好像从来还没有看过他?有什么犹豫的时?候,也从未看过他?成为?旁人手下败将的时?候。   这对于楚珣来说,可?能也是从未有过吧。   毕竟他?从少年时?候起,就已经是备受宠爱,身份与寻常子弟截然不?同的威远侯府小侯爷,就连母亲,都是声名?显赫的长公主殿下。   可?能他?这辈子都很难会体验到当败将的感觉。   闻吟雪想。   乱七八糟想了很多?,闻吟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楚珣的事情那么感兴趣。   可?能是今日他?的表现,实在是让人想忘却都难。   就连流传的赞词,都难以?描摹他?当时?的神态一二。   闻吟雪想了很久。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终于察觉到了一点儿倦意,逐渐了失去意识,陷入沉睡。   梦中好像回到了上京。   因为?她终于抱到了之前的玉枕。   很凉。   尤其是盖着被衾的时?候抱着,让她睡得更舒服了。   ·   第二日早间闻吟雪刚刚醒过来的时?候,楚珣就已经进?了隔间沐浴,浴室间的水声淅淅沥沥。   闻吟雪看了看隔间,也没多?想什么,起身下榻整理了一下今日要穿的衣物。   等?了片刻,才看到楚珣从隔间中走出。   闻吟雪有点儿好奇地问?道?:“你怎么大清早就去沐浴了。”   楚珣看了她一眼,没应声。   闻吟雪道?:“你看我干什么。”   楚珣随手将巾帕挂到木架之上,“这要问?你,闻大小姐。”   问?她。   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他?沐浴这件事,怎么想也都和她没什么关系吧。   她根本没有看过楚珣这么能颠倒是非的。   闻吟雪:“我这才睡醒,难道?又碍着你了吗?”   楚珣笑了声,“你是才睡醒。但是闻大小姐,据我所知,你昨日睡着以?后,拉我手臂十一次,抱我十六次,进?入我怀中三十二次。你说,这和你有关系吗?”   “……”   闻吟雪看着他?,楚珣的神色很淡,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句话也不?像是质问?,更像是已经认命了。   难道?是真的吗。   自己昨晚,居然非礼了他?这么多?次。   她有这么过分吗。   闻吟雪心中思忖,但还是察觉出了一点儿不?对劲,看着他?问?道?:“那……就算是这样,我昨日上榻之前也沐浴了啊,我身上又不?脏,你难道?连碰都不?能碰吗,你为?什么被我碰了就要去沐浴?”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很有道?理,“楚珣。你也要讲点道?理好吧,我对你做了这些,和你要去沐浴有什么关系,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能把这种和我没关系的错都推到我身上。”   “……”   “反正就是与你有关。”   说不?过她了是吧。   闻吟雪双手环胸,“你这人到底讲不?讲道?理啊。”   楚珣点点头?,回道?:“不?太讲。”   闻吟雪看向他?,肯定道?:“那就是与我无关。”   “有关。”   “……”   闻吟雪:“那你倒是说说和我有关在哪呢。”   楚珣思忖片刻,随后才漫不?经心低回道?:“就因为?你夜里靠过来了。”   他?缓慢地咬重了一下尾音,“所以?,很热。” 第61章   反正和楚珣也争执不出什么, 闻吟雪索性也懒得再说?了,稍微梳洗了一下,换上了那件骑装。   她此行只带了两件骑装前来, 今日犹豫了一番,最后穿的是那件绛红色的。   这样深重的颜色极为衬她,哪怕只是简单的束起头发来, 身上也带着几分让人难以?忽视的英姿飒爽, 加之她容貌出挑,眼?眉秾丽,骨肉亭匀,几乎是让人移不开眼?的夺目。   今日是春猎的开场仪式, 所有前来参与?的世家子?弟都要前往最中央的场地之中, 会有宫人牵来未被驯服的宝马,若是能在场中成功驯服烈马, 那也是件能赢得满堂喝彩的罕事了。   楚珣一向都不紧不慢, 今日前去仪式也是一样, 用?了早膳,时间都差不多的时候, 才慢悠悠地与?闻吟雪前去场中。   天朗气清, 山中天际湛蓝,中央的典仪布设精致, 远远就?可以?得见御驾在最顶端,可以?睥睨整个长麓山脉。   闻吟雪和楚珣前去的时候, 不少世家子?弟都已经?在太阳下站了一会儿了。   最前面已经?有礼官在讲此行春猎的注意事项了, 大概的意思就?是一切应当以?安危为重, 不能逞气斗殴,更不能做出什么为了争夺猎物而大打出手的事情。   下面一众世家子?弟听得昏昏欲睡, 一直到闻吟雪出现,原本都已经?听出倦意的世家子?弟才纷纷惊醒,随之就?传来了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最前面的世家郎君纷纷目瞪口呆,彼此间面面相觑。   京中自然是常出美人,但大多喜好书卷气,讲究一个弱柳扶风,红袖添香。   这样的美人多数也不会精于骑射,更多的喜好都是女红书卷,而其中善于骑射的贵女,那可当真是少之又少了。   闻吟雪此时身穿骑装,虽然也只是略微梳妆,就?足以?得见让人过目不忘的飒爽之气。   再加之她原本的眼?眉,白皙的肤色,交织在一起。   美得几乎让人惊心动?魄。   站在楚珣身边,实在是般配。   经?过旁人身侧的时候,身边人总忍不住屏息凝神。   恍如神女。   今日前来场中的也有不少世家贵女,有些也是第一次得见这位闻家大小姐闻吟雪,此时见到,都不免被她的相貌震慑到难以?回神。   场中连着传来几声细碎的交谈声。   大多都是惊讶之下的喃喃自语。   前面的仪式大多冗长繁琐,总归是祈福或者?是讲着此行春猎的注意事项。   闻吟雪听着也感觉到了一点儿困倦。   好在楚珣在她身侧,她还可以?时不时把玩一下楚珣的头发,也不算是特别无聊。   楚珣可能是懒得和她计较,也没?有阻止,就?这么仍由她动?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到了本次典仪的一个环节,就?是由十数位禁卫首领,百步穿杨,射中靶心上面的铜钱。   这并不是比试,而是展示数位禁卫首领的本领出众。   只见练武场中,十数位身穿黑甲的禁卫首领手拿长弓,凝神聚气地看向远处的靶心。   这么远的距离,还要射中最中心的铜钱,那也实属不易了。   闻吟雪也看得聚精会神。   那几位禁卫军面色平静,手中拿着长弓,动?作?几乎是整齐划一地拉开长弓,从箭囊中抽出羽箭,对准远处的靶心。   就?连拉开长弓的弧度都相差无几。   看上去非常整齐   。   很值得观赏。   闻吟雪定定看了一会儿,然后问楚珣道:“楚珣。”   楚珣稍稍侧头,低了一点儿身子?,回道:“嗯?”   闻吟雪问道:“你们以?前春猎,每年都会有这个吗?”   楚珣唔了声,“差不多吧。”   怪不得。   周围就?只有她一个人看得这么认真。   原来是旁人都已经?看过不止一次了。   那几位禁卫军眯起眼?睛看向不远处的靶子?,不多时以?后,只听清楚的箭矢破空之声穿来,这十数支箭矢几乎同时发出,就?连声音都是同时发出,若是从侧边看去,还能能感觉到就?连箭影都是重叠的。   最后能清楚地听见箭矢没?入靶心的声音,极为沉闷的一声。   就?连中靶的时间都能把握得如此精准,在同一时刻正中靶心。   能做到这种程度,想?来也是千百次的练习,怪不得每年春猎都有这个环节。   闻吟雪这么想?着,却?看到那几位禁卫军开始脱衣服了。   什么意思。   她还没?有想?明白,就?感觉自己?的眼?前瞬间陷入了一片漆黑。   温热的感触覆盖在她的眼?睛上,随之而来的,还有楚珣身上弥漫而来的遐草香味。   闻吟雪手指尝试着碰了碰楚珣的手,发现纹丝不动?以?后问道:“怎么了?”   眼?前被覆盖,但是她好像能听到不远处传来禁卫军有力的吆喝声。   好像是在赤膊表演武术。   楚珣慢慢道:“非礼勿视。”   闻吟雪有点儿不太服气地回道:“那你也太不讲理了吧。你能看,我就?不能看吗?”   “不能。”   闻吟雪其实也不是特别想?看,就?是觉得楚珣这个人只许州官放火,她问道:“那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理由?”楚珣语调听不出来什么情绪,“你刚刚自己?不是说?了吗?”   “我刚才说?什么了?”   “我不讲理。”   “……”   行吧。   闻吟雪没?说?话?了。   她眼?睫在他的掌心中忽闪忽闪,像是有某种玉腰奴在掌心中扑闪着翅膀。   细细密密的痒意从楚珣的掌心中传来。   挡住闻吟雪的眼?睛的时候,也只是他下意识而为之的举动?。   等他反应过来,手已经?先?于他的意识而先?做出了蒙住她眼?睛的决定。   毕竟按照他对闻吟雪的了解。   若是当真有人赤膊在她面前,她一定会目不转睛地看上许久,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也不会如其他贵女避让,说?不定还会在心里比较自己?与?这些禁卫军。   所以?楚珣还是下意识蒙住了她的眼?睛。   连他自己?都清楚此举师出无名。   可是她也很乖巧。   就?这么仍由他手覆盖而上,楚珣的掌心几乎能感觉她纤长的眼?睫,还有手下光滑细腻的手感。   楚珣不动?声色地滑动?了一下喉结。   许久以?后,禁卫军纷纷退场,取而代之的,则是有宫人牵来的马。   每一匹都是膘肥体壮,看上去非常有精神,昂首挺胸地跟在宫人身后。   这些马匹大多都是进贡而来,每一匹都可以?说?是极为珍稀,而今日场中只要可以?驯服的,这匹马就?可以?赠与?他。   凡是能来长麓山的,自然也不可能区区只看中一匹马,更重要的是,能在这么多世家子?弟与?贵女面前,驯服一匹宝马。   是以?还没?过多久,就?有人跃跃欲试,上前尝试着想?要驯服。   这些宝马也有脾性相对温和的,所以?前几匹都不怎么费力,而最后剩下的三匹则连着被世家子?弟们试了好几次,都没?有人可以?驯服。   一匹是乌兹进贡而来的踏雪,这种马行走之时极为轻巧,踏雪无痕,夜行八百里都轻而易举,耐力与?脚程俱佳。   闻吟雪以?前也曾经?有一匹踏雪,是外翁赠与?她的,当时还是一匹极为年幼的马驹,闻吟雪那个时候也很是年少,与?它倒是投缘,几乎没?有怎么费功夫就?让那匹踏雪认了主。   后面那匹马被她赠与?跟随外祖身边行军的一位女医师,是想?着那匹马踏雪无痕,可以?疾行数百公里,跟着她身边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不如跟在那位女医师身边行医救人。   是以?闻吟雪看到这匹踏雪,还觉得很是亲切。   而剩下的两匹,一匹浑身漆黑到发亮,一匹则是枣红色的,都在打着响鼻,看上去都是脾性不太好的样子?。   前去想?要驯服的好几位世家子?弟尝试了几番,都铩羽而归,不是还没?上马就?被甩落在地,要么就?是还没?走上一会儿,就?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都是性子?极烈的马匹。   但是如果?精通骑射之术的,都很喜欢驯服烈马,因为随之而来的,这匹马越难被驯服,也就?越认主。   所以?连着几波人失败而归以?后,卫凛上前,对着牵着马的宫人低语几句,然后轻轻摸了摸那匹通体漆黑的马的头顶,不知道说?了什么,随后翻身上马。   马匹一开始还很温顺,待到卫凛上马以?后,却?又突然开始焦躁起来,健硕的身体摇晃,试图将身上的卫凛甩下来。   卫凛显然意识到了这匹黑马的意图,双手紧紧地抱住马匹的脖颈,身体压低,贴近在马匹的背脊之上。   这种珍稀之马,也绝非这么简单就?可以?驯服的。   马匹见无法此举甩脱卫凛,便开始疾驰在练马场中,几乎风驰电掣,转瞬之际就?只能看到马鬃飞扬,掠过众人前面,跑过大半个练马场。   这样的速度,稍有不慎就?极容易摔落下马,更何况马匹疾驰之中,还会异常颠簸,一旦摔下来只怕还会有性命之忧。   是以?场外之人多少都会有点儿紧张。   马匹仰头嘶鸣一声,场中却?又空无一人。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卫凛此时神色紧绷,还压在马匹身上,待到马匹此时稍加平静下来,他才抓紧马鬃,手指往上稍抬了下。   马匹会意,终于低了下自己?的头。   虽然也只是半柱香的功夫,但是其中的每一步都能说?得上是极为惊险,能从中一步不差地在马上停留,还能保持自己?的身体平稳,其中所需的功夫,绝非旁人看上去那么简单。   所以?这匹马匹的性子?才逐渐收敛,待到卫凛下来以?后,还很温顺地用?头蹭了蹭卫凛的掌心。   卫凛接过宫人递过来的草料,喂了马匹一些,随后才对着宫人稍稍示意,离开场去。   场中也只剩下两匹马了。   而上场的人,却?又有点儿出人意料。   居然是一位贵女。   而且这位贵女闻吟雪好像还见过。   就?是很久之前那日,大明寺中,和王幼菱一同的贵女之一。   这位贵女显然也是极其精通骑射,那匹枣红色的马她几乎都没?费多少功夫,那匹马就?温顺地低下头颅。   贵女下马以?后,随手喂了马匹一些草料,视线却?不经?意朝着闻吟雪这边转来。   她抬了抬手,突然问闻吟雪道:“世子?夫人今日也穿了骑装,却?一直都未见夫人上场,场中还剩下最后一匹马,名为踏雪,驯马也算是有几分意趣,夫人要不要也前来试试?”   她说?着,又笑了笑,“只是不知道这种粗鄙之事,夫人愿不愿意赏光?”   闻吟雪今日身穿骑装,本来也只是图个新鲜,也没?有准备当真前去比试骑射。   而且她身上这件骑装还是新的呢。   要是弄脏了还不知道有没?有功夫洗。   闻吟雪想?了片刻,一时没?应声。   贵女显然是把她的沉默当成了拒绝,心道也是,寻常的贵女能有几个学习骑射的,即便是有意,也远远谈不上是精通。   闻吟雪今日身穿骑装,显然也只是做做样子?。   只不过是想?着穿这样的衣物来出风头罢了。   她这么想?着,又笑着道:“哦。夫人不会也是寻常,京中贵女少有喜欢骑射这种粗鄙之事的,我也只是随口一句的提议罢了,是我此言唐突。世子?夫人也不必放在心上。”   这种话?原本也没?什么,左不过一句提议罢了。   只是偏偏闻吟雪今日来还穿了骑装。   前后联系起来,总归有人会觉得她是在装模作?样,   分明不懂骑术,还要身穿骑装来出风头。   贵女话?音刚落,闻吟雪倏而抬头,对着她笑了笑,眼?睫弯弯,甜润至极。   “我好像也没?说?,”闻吟雪眨了下眼?,“我不会吧?” 第62章   闻吟雪语调缓慢, 尾音细微上扬,稠密的睫毛卷翘,漆黑的眼瞳莹润, 看向方才问?她的贵女。   唇边带着笑?,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很甜。   贵女也好似诧异几瞬,片刻后才失笑?问?道:“哦?世子夫人还曾学过骑术?”   闻吟雪点点头, 回道:“略通一二。”   贵女看向她, 停顿片刻,又?道:“场中马匹都是进贡而来的烈马,性?情莫测不谈,还极为矫健, 但凡稍加不慎都会致使极为严重的后果, 更不必说只是初通骑术的初学者了。事关?重大,夫人还是应当多加考虑, 切莫逞一时的意气才是。”   闻吟雪很轻地歪了下头, 声音轻快回道:“骑马而已。也不算是什么难事吧。”   贵女心中暗笑?两声。   骑马虽不难, 但驯烈马却绝非易事。   即便是此时场中众多骑术精湛的人在场,又?有宫中护卫, 到时候真从马背上摔下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但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却是难免的。   更何况她只要承认自?己不擅长骑术就可以顺着台阶下,顶多就是穿着骑装做做样子而已, 到时候万一当真上了马又?手?忙脚乱,才是真的贻笑?大方。   此时贪得无厌, 还要说骑马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而已。   这些上贡而来的马每个都是难得的品相, 先前这么多世家子弟都铩羽而归,更不必说寻常养在深闺中的贵女了。   等她上了马场, 恐怕才会知道后悔。   贵女思虑片刻后才笑?道:“那看来世子夫人是已经胸有成竹了。”   闻吟雪想?了想?,还是很谦虚道:“其?实也没有。我也觉得有点儿?害怕呢,不过我夫君现在人在这里,是不会让我受一点儿?伤的,不然他肯定会觉得心疼的。”   “……”   她看向楚珣,稍稍抬了下眉梢。   闻吟雪觉得很开心的时候一向都很明显,眼睫垂覆,但是瞳仁却是亮晶晶的,很难说看到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感?觉,就像是有一只小狐狸,明明都已经心中有了计划,却还是佯装不知地摆弄着尾巴。   但是楚珣确实不知道,闻吟雪擅长骑术。   况且的确也如旁人所说,驯马一事并不容易,若是擅自?上前,万一马匹性?情暴虐,就很可能因此受伤。   但是闻吟雪既然已经答应,那就是有把握。   楚珣懒散答道:“何止是心疼。”   闻吟雪:“嗯?”   贵女也忍不住朝着这边看过来。   楚珣接道:“别说受伤,哪怕夫人只是碰破点皮,那我也是心如刀割。”   “……”   马场上此时除却几位饲养这些马匹的役人以外?,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也只剩下一匹通体洁白,马鬃柔顺,极为健壮的踏雪。   这种马匹行走之时犹如乘云踏雪,所过之处都了无痕迹,可疾行八百里。   这匹踏雪有点儿?不耐地打着响鼻,旁边牵着它的役人安抚地摸了摸它的毛发,随后才看向闻吟雪道:“世子夫人。”   闻吟雪手?指碰了碰这匹踏雪的马鬃,顺着摸了下。   役人轻声提点道:“这匹踏雪是去岁进贡而来,性?子不定,还未认主,就连饲养的宫人都常常摸不准它的性?情,极难驯服,夫人若是觉得力有不逮,不必勉强,还是以自?身安危为重。”   闻吟雪点了下头,“多谢。我知道了。”   这匹马看上去倒是没什么出众的,只是能感?觉身姿很是矫健,闻吟雪手?指抵住马背,轻轻一跃而上,轻而易举地就坐到了马匹的背上。   她漫不经心地将手?抵在马匹的颈后,指腹摩挲了下。   场中霎时间传来几声低低的惊呼。   驯马之时的讲究很多,按理来说,很少会有如她这么直接上马的,要么是对?自?己的骑术极为自?信,要么就是全然不懂驯马的初学者。   闻吟雪这般看上去柔弱娇贵的世家贵女,实在是让人很难将骑术这种事情与她放在一起看待。   尤其?是她此时好似全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件谈得上是危险的事情。   就连坐在马上的时候,都看不出来驯马时的博弈。   完全说得上是漫不经心。   “你说……”有人忍不住喃喃,“到时候,我是说到时候,闻姑娘若是不小心落下马,我恰巧救下闻姑娘,楚世子会不会对?我心有芥蒂啊?”   “……你真是胆子大了什么话?都敢说,你不怕死我还怕死呢!”   “我怎么看着这位世子夫人好像都没有学过骑术呢,这、这楚世子就让她上去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位这么娇弱的样子,这技法也是全然不对?,多半是没有学过骑术。”   “那这可怎么办?”   “这么多禁卫在这里,若是当真发生什么,救必然是能救,就是到时候,面子上只怕是不好看。”   “也就是激将法,何必当真应下,这种事情怎么能打肿脸充胖子呢,稍有不慎说不得就要在床上躺上几月,这、这……”   “诶,快看!”   楚珣双手?环胸,倚在场外?的一颗树下,就这么看着闻吟雪。   他虽然相信闻吟雪心中有分寸,但他还是不免全神贯注地看向场中,看着她手?指抵住马背,另外?一只手?扣住鞭子,就连脸上的笑意都没有怎么变,极致的明媚。   在这种时候,闻吟雪还能想?起来楚珣,远远对?着他挑了下眉。   大概告诉他,此事尽在掌握。   闻吟雪身穿骑装,头发束起,一丝一毫冗余的妆点都无。   此时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几乎是让人难以忽视的美?,场中所有的视线都汇集于此,有些人为她的相貌折腰,有的人喃喃自语京中少见如此美?人,有的人也为她的安危暗自?担心。   可是楚珣倚在树上,想?的最多的,居然是她朝他看过来的那一眼。   隔着很远,穿过场中,即便是这么远,楚珣也能描摹出她神色的细枝末节。   遥遥迢迢,只为他一个人可以得见的势在必得。   她一向都很能拎得清。   贵女意在让她难堪,闻吟雪清楚也明白,先前顾虑也可能只是怕骑装弄脏这样的小事,后面答应下来,也一定是她心中有了把握。   这么一个狡黠的人,却唯独对?他的心思全然不知。   楚珣低笑?了声。   先前一直都表现得很温顺的踏雪突然长鸣一声,前蹄高高抬起,闻吟雪压低脊背,握着马鬃,几乎能感?觉到飞扬起来的尘土扑面而来,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颠簸感?。   马匹站起的时候有足足大半丈高,遮天蔽日,场中也不免惊呼一声,却又?没看到闻吟雪从马背之上摔落下来。   几乎转瞬之际,却见踏雪从原地犹如疾驰的箭矢一般掠过,闻吟雪坐在马背之上,在此刻甚至扬起马鞭,轻轻抽打了一下。   马匹顿时发出一声更为尖锐的长鸣,势要将马背上的人甩飞开来。   “她不要命了?”   “这种时候怎么能用马鞭,这种马匹,一旦发疯起来那可是非同凡响的,她这样的身躯,这、这怕是甩两下就会摔下去的吧。”   场外?细碎的声响,闻吟雪已经全然听不见了。   只能听到此时匆匆掠过她耳边的风声,还有静寂之下,胸腔之中传来的震动。   很清晰。   她的确很少做一点都没有把握的事情。   所以她势在必得。   闻吟雪很小的时候,外?翁就说过她一向都是个很要强的姑娘,这一点随他。   也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闻吟雪一直觉得,这大概并不算是坏事。   外?翁是觉得她过刚易折,总是这样,得失心重,说不得难以事事顺意。   但她一向都明白自?己要比较的是什么。   就像是现在。   闻吟雪知道顺着那   位贵女的话?说也没什么,也知道楚珣在她身边,也会帮着她撑腰,可是她不想?。   她知道对?面是在激将,也知道或许这种来源不明的敌意是与自?己身边的楚珣有关?。   闻吟雪原本?应该不在乎的。   但是她不想?。   不就是骑术,她难道不会吗。   楚珣不会永远在她身边,她也不是永远身边都有人,难道她不能靠自?己吗。   就算是她现在身边没有任何人,那她也一样可以让那些想?着看她笑?话?的人大失所望。   嘶鸣不止,马匹踏如流云,几乎只能看到残存的白影。   踏雪无痕,快如疾风。   闻吟雪贴近马背,不能视物,只能感?知到自?己的发被风扬起,还有,从远处看过来的视线。   好像是楚珣。   他还挺关?心她。   闻吟雪想?。   这匹踏雪在场中疾驰数圈,尘土无数,就在众人时刻都关?注场上境况的时候,突然看到这匹踏雪冲刺之时突然停下,前蹄在地面之上狠狠踩了一下,地面都随之震动了一下。   马匹在此停顿片刻,随后又?突然往前冲刺,速度更快——   马背之上的闻吟雪几乎被甩飞出去,身形往下坠了几寸,犹如一只翩飞的玉腰奴,即将摔落在地的时候,惊呼声众。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闻吟雪却丝毫不见慌张,用手?中的马鞭绕住了马匹的脖颈,马匹随之停滞片刻,闻吟雪抓住时机,借力往前,重又?回到了马背之上。   这身手?简直就是漂亮至极。   和先前所见那般娇弱无依的世家贵女简直天壤之别。   此时此刻,已经无人觉得这位闻家名不见经传的大小姐不通骑术了,几乎都近乎恍惚地看向彼此,都从彼此的瞳仁之中看到了不敢置信。   的确。   就是不敢置信。   在即将摔下马背之时,还能借用马鞭收力,游刃有余地重回马背,几乎像是她之前就曾经预设这种状况。   踏雪虽然依然踏如流雪,骤如箭矢,但是不比先前,速度稍显迟缓。   闻吟雪坐在马背之上,指尖转着手?中的马鞭,长发散落,被日光映照,犹如绸缎。   脊背挺直,从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来一丝一毫的紧张。   像是楚辞中所描绘的山鬼精怪,身上的骑装与她秾艳如桃李的长相相得益彰,不见任何困境,好似天生万物都能被她所掌控。   场中场外?的人亦是如此。   见之折腰。   楚珣的确是第?一次看到闻吟雪这样。   他之前是清楚闻吟雪有分寸,既然是应下,就一定有把握,能够驯服这匹烈马,但也没有想?到真正看到她这样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随之恍然。   神采奕奕,恰如春光,绕池而去。   场中尘土逐渐平息。   闻吟雪坐在马背之上,她目光随意掠过呆滞的众人,毫不在意,没有片刻停留,最后的时候,对?上了楚珣的视线。   她看向他,倏而笑?了下。   滟滟如春水。 第63章   马匹乖顺地垂下头, 前肢曲起,由宫人戴上?马鞍与辔头。   闻吟雪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随后才拨弄了一下刚刚有点?儿散乱的发。   她走过来的时候, 才看到那位贵女,此时已经全然愣在原地。   闻吟雪看向她,“好像确实不是很难呢。”   “……”   闻吟雪有点?儿苦恼地接着道:“刚刚看王姑娘在场中用了那么久时间, 我?还以为很难呢, 还担心会不会摔下来,现在看来,应当是我?多虑了。”   贵女神色悻悻,只勉力维持着面上?的笑?, 半晌了才道:“没想到世子?夫人……这么深藏不露。”   闻吟雪笑?了下, “也就还好吧。过奖了。”   还好。   贵女先前的确知晓是章老将军的外孙女,但是章老将军常年出征在外, 事?务繁冗, 并没有亲自抚养闻吟雪, 况且闻吟雪又是生长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岷州,闻家又只能说得上?是小门小户, 是以她用此话相激, 不过是看不得闻吟雪之前耀武扬威的样子?,想着让她下不来台而已。   没想到弄巧成拙。   场中人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怎么说也能瞧出几分端倪,说不得还在背后怎么议论。   贵女站在这里心下焦灼, 不自觉看向王幼菱所在的方向。   只见王幼菱在远处轻咬了下下唇, 无?声对她做了个?摇头的动?作。   贵女心下了然, 思虑片刻,随后对闻吟雪道:“是我?之前有眼无?珠, 多有得罪,还望世子?夫人见谅。”   闻吟雪唔了声,也没应答。   手中没有放下的鞭子?在手中拨弄了下,显而易见地不在意。   好似面前贵女道歉与否,是怎么想的,她全然不在乎。   天然带着几分从容的姿态。   场面霎时间沉寂下来。   贵女大概也没有想到她没有回答,有点?儿尴尬地站在原地。   她神色难言,心间几尽焦灼。   贵女自觉今日?丢尽颜面,刚准备开口告辞之际,只看到楚珣在这时走过来递上?一盏茶,神色温柔地问闻吟雪道:“渴了?”   “……”   其实还行?。   但是楚珣这么问了,闻吟雪也顺势接过,眨了下眼,语调很软地回道:“多谢夫君。”   旁边刚准备要走的贵女脚下微顿,强忍着自己回头的欲望,重新往前走去。   宫人牵着此时已经变得温顺的踏雪走到闻吟雪身边,垂着头恭声道:“按照陛下先前定?下的规矩,夫人既然驯服了这匹踏雪,这匹马就算是陛下赏赐给您的了。”   闻吟雪先前还没有觉得,现在来看,这匹踏雪很像是先前外祖赠与她的那匹,脖颈修长,鬃毛垂顺。   大概是已经收敛了性?子?,这匹马还凑过来轻轻蹭着闻吟雪的裙摆。   说起来,还是挺投缘的。   闻吟雪也顺着摸了下它?有点?儿粗糙的鬃毛,随后对着宫人点?了点?头,回道:“那等回到上?京我?再前来领它?。你们先替我?照顾一段时日?吧。”   宫人依言应是,随后才牵着马离开。   闻吟雪看向楚珣,他远没有别人看上?去那么惊讶,就连情绪都很淡,好似从始至终都很笃定?从容,还顺手把她喝完的茶盏接了过去。   他的指尖不经意碰了下闻吟雪的手背。   刚刚在马背上?迅疾的心跳好像还是没有平息,重又在不经意的时间内,又彰显存在一般地又鼓动?了一下。   很细微的一下。   可是他看上?去好像真的很平静。   难道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刚刚很厉害吗。   闻吟雪想到这里,没忍住看向楚珣,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片刻后有点?儿小声地问道:“楚珣。你难道不觉得我?很厉害吗?”   楚珣看向她,点?点?头道:“是很厉害。”   是很厉害为什?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不会又是在敷衍吧。   闻吟雪听到他这么答,又追问道:“那你怎么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她眨了下眼,“你难道不觉得很惊讶吗?”   “不惊讶。”   “为什?么?”   她一边问,一边还更凑近了点?,就连发梢上?面的香味都清晰可闻。   说不上?来的味道。   有点?像是雨后梨花细微的香味,明明也只有一点?,却又轻而易举地侵入旁人的感?知。   楚珣倏而看向她,与她对视片刻,随后道:“因为之前你说了不难。”   这是什?么道理。   而且这件事?怎么看也不像是不难吧。   万一她就只是在吹嘘呢。   闻吟雪想不明白,转而问:“我说了难道你就相信吗?”   她的眼睫一瞬不瞬地看向他,稠密的睫毛好像是一把刷子?,瞳仁黑白分明。   楚珣看了她一会儿,随后才懒懒移开视线。   “……相信啊。”   天色清明,浓郁的日?光从天上?铺设下来,闻吟雪看到楚珣的脸覆没在浮光跃金之中。   好奇怪。   这样的话如果是从楚珣嘴里说出来,她明明应该觉得嗤之以鼻的。   毕竟他可是楚珣。   他们之间互有龃龉至今,从来都算不上?是如旁人那般琴瑟和鸣。   但如果他真的好面子?,不想因为自己在外面丢脸,按照他的身份,即便是用什?么话圆过去,也不会有人敢不买他的账,比试而已,完全可以让闻吟雪不上?场。   可是他没有。   刚刚在马背上?的时候,闻吟雪在人群中匆匆一眼,旁人的面容纷纷掠过,她只看到楚珣的视线。   他始终不迫,只看着她。   好像,他真的很相信她。   ·   今日?发生的事?情,不多时就传遍了整个?长麓山。   全程目睹这件事?的世家子?弟将这件事?讲得神乎其神,无?论是那位贵女挑衅在先,还是说那位闻家大小姐怎么驯服烈马,全然出乎旁人预料,最为添油加醋的,就是说这位大小姐,相貌出众到近乎神女。   闻吟雪倒不是很在意。   她自幼所受到的这些溢美之词不胜枚举,所以即便是这种所有目光都明里暗里看向她的时刻,也能面不改色地跟着楚珣离开。   好像今天出遍风头的人不是她一样。   倒是六皇子?,不知道突然从哪里窜了出来,或许是因为刚刚也看得非常激动?,耳尖都泛着红,看到闻吟雪以后整个?脸都好像是烧红的萝卜,在她面前停下,还挠了挠头。   他好像想说的很多,一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抓耳挠腮地想着措辞。   楚珣等了几瞬,也没听到六皇子?要说什?么,耐心告罄,“有话快说。”   六皇子?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小算盘,在上?面拨弄了好几下,噼里啪啦地响,然后才道:“楚表兄,你知道你刚刚下注赢了多少两吗?”   他顿了下,“整整两万三?千两!”   多少!   闻吟雪根本没想到自己刚刚听到的数额。   什?么两万三?千两!   楚珣的神色倒是淡淡,只嗯了声。   就当做是自己知道了。   闻吟雪没怎么听得明白,她好像这几日?都和楚珣都没怎么分开过吧,他之前还明明说博戏是明令禁止的,要是发现要被依律办事?的,还说要被抓进去严刑拷打,结果他自己还背着她偷偷去博戏了。   实在是可恶。   而且一出手居然还是两万三?千两这么多银子?,难道有钱就很了不起吗。   她平时打牌输到一百两都不会再继续了好吗。   闻吟雪越想越生气,看向六皇子?问道:“楚珣背着我?去赌什?么了?”   “楚表兄没说吗,就是刚刚那会儿,”六皇子?答道,“有人说要赌表嫂能不能驯服那匹烈马,你也知道的,世家子?弟一向都热衷于赌马,所以当时表嫂答应的时候,就有人开赌局了。”   闻吟雪没想到连这种事?情都有人设赌局,她看向楚珣,“那你压得是我?赢?”   楚珣看她一眼。   没准备回答的意思。   好像也是。   要是他没压自己的话,那根本不可能能赢两万三?千两。   但是这么大的数额,他下注得下多少?   他有这么信任她吗。   在此之前,她好像从来都没和楚珣说过她会骑术吧。   闻吟雪看向楚珣,“那你那个?时候压了多少?”   “不多。”楚珣的语气轻描淡写,“一万两吧。”   六皇子?也点?了点?头,与有荣焉地道:“我?也压了五百两呢!”   楚珣看了看他,很快就转回,淡淡道:“你对面压了两千两。”   “……”   六皇子?没说话了,看了眼楚珣,随后一声不吭地缩成鹌鹑走到暗处。   没有再参与他们的对话。   闻吟雪却想到之前楚珣说的话,忍不住问他道:“那你之前不是和我?说博戏是明令禁止的吗,你自己怎么下注了?”   “长麓山上?的赌马不归大理寺管。”   “那你怎么会压一万两在我?身上?,是不是除了你以外,还有很多人压在我?身上?,所以你也是随着别人下的注?”   楚珣眼睫垂下来,好似是低笑?了声。   “我?下注之前,压在你身上?的,只有二十两。”   “……”   闻吟雪没吭声了,片刻后又道:“那一定?是你下注得太快了!”   楚珣片刻后回道:“除了这一万两以外,其他也就还剩几百两吧。”   闻吟雪是知道楚珣这样的出身地位绝对不会缺银子?,但是压在这种赌局上?都随随便便一万两,也实在是全然出乎她的预料。   难道他就不怕她真的不会吗。   连闻吟雪上?场之前,都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居然就把这一万两当成筹码,赌在她的身上?。   闻吟雪走在楚珣身边,“那你就没想过会输吗?”   “没想过。”   闻吟雪侧身,手指无?意识绕着骑装上?垂下来的穗子?,“那万一呢。”   她想了想都觉得痛心疾首,“万一我?就是输了呢,我?只是半吊子?水平,这一万两你输得一分不剩,那怎么办?”   他们一路走过来,已经是远离人群。   方才的那些喧嚣,那些议论,都已经远去。   密林高高覆盖,带着独有的草木香气。   他过了片刻才回答闻吟雪的话。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   楚珣的语气稀疏平常,神色却又隐没在晦暗的林中。   好像带着浓稠的蛊惑。   “那这一万两就算是,讨你开心。” 第64章   晚间淅淅沥沥下起?了山雨。   并不算是大, 只是骤然起?了点儿雾气,也?随着掀起?了些许风。   山中?只要下雨就会伴随着寒气,无孔不入, 是以也?没有什么人在外,大多留在自己?的营帐中?取暖。   这种天气很容易采摘到山菌,宫人前?来送了些。   闻吟雪觉得这些山菌用来涮锅很是合适, 就支了个铜炉准备来涮锅。   其中?加了不少提鲜的香料, 还没有完全煮开就已经闻到蒸腾上来的鲜香气味。   雾气蒸腾上来的时候,闻吟雪用筷箸轻轻戳开铜炉上面涌起?的泡,听到啪嗒一声的破裂声,她突然想到今日?在马场上面的事情?, 原本半敛的眼睫倏而抬起?, 问楚珣道:“说起?来,楚珣, 我之?前?还没问你。”   “问我什么。”   “你之?前?的时候, 为什么这么相信我?”   “什么相信你。”   闻吟雪以为他?忘了, 从杌子上起?身,“就是今日?在马场的时候, 怎么, 你自己?说过的话自己?都不记得了吗?”   楚珣似乎是想了片刻,哦了声, “记得。”   闻吟雪凑过来问道:“所以是为什么?因为你这个人就特别好骗吗。”   她若有所思,又接着问道:“还是说, 是因为我这个人看?上去就特别可?信, 很靠谱。”   “……”   楚珣将送来的山菌又清理了一下才放进涮锅, 随意回道:“都不是。”   闻吟雪追根究底,“那是因为什么。”   “自己?想。”   闻吟雪就知道他?什么都不会说, 意料之?中?地点了点头,“每次都让我自己?想,我说楚珣你这个人真的很小?气,难道就不能偶尔告诉我一下吗?”   楚珣抬眼,问道:“……你真想听?”   “这不是废话吗。”闻吟雪撑着下颔,“我不想听我问你干什么。”   她凑过来,问道:“不过其实,就算是你不说我也?大概猜得到。”   “猜到什么。”   闻吟雪理所当然地回道:“就是你现在应该觉得我还挺好的。不然为什么还要相信我?”   楚珣低下眼睑,最后很轻地笑了声,回道:“也?不算是。”   好吧。   闻吟雪其实也?不确定他?对自己?到底有没有改观。   不过她之?前?一直都觉得她挺了解楚珣的。   但现在却又感觉好像没那么了解了。   毕竟现在的楚珣总做出一些完全出乎她意料的事情?。   比如说出什么,一万两讨她欢心的话。   闻吟雪想,他?应该就是看?到压在她身上的注太少了,楚珣作为她   的夫君,觉得面子上过不去而已。   果然。   好面子就是男人的天性。   她看?向楚珣,然后听到楚珣继续道:“你自己?应该猜不到的。”   “为什么?”   楚珣放下筷箸,双手环胸看?向她,“这还要问为什么。因为,我觉得,你还挺,笨,的。”   “……”   笨。   闻吟雪从出生开始就从来没有人把?自己?和这个字联系在一起?了。   他?从哪里这么觉得的。   而且自己?又不是楚珣肚子里的蛔虫,她不知道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这个人真的很可?恶。   闻吟雪不知道他?这个结论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看?到他?这个时候的样子就忍不住用舌尖舔了下尖牙,忍气吞声地道:“行吧。反正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涮锅的热气充斥了整个营帐中?。   楚珣的脸浸没在白雾之?中?,双手环胸,眼睑垂着看?向放置在小?桌上面的铜炉。   片刻后,他?道:“……会告诉你的。”   闻吟雪抬眼,没太反应过来,“嗯?”   楚珣看?着她解释道:“原因。”   这难道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吗。   她其实也?就是随便问问。   她都能猜得到是为什么。   闻吟雪看?着涮锅里面上下浮动?的食材,感觉山菌放进里面煮味道一定很鲜美。   尤其是这些山菌还是因为下雨以后,刚生长出来的。从前?在岷州的时候少有这么植被茂密的山脉,所以也?没有尝过。   闻吟雪本来就没有太在意与楚珣说的话,点了点头,心不在焉地回道:   “哦。好吧。”   ·   因为山雨,原定在明日?开始的春猎推迟到后日?。   第二日?的雨小?了很多,落在营帐之?上的时候滴滴答答,像是细密的鼓点声,雨后的山中?带着独特的气味,充斥在感知之?中?。   楚珣前?去与李开霁一同布置春猎中?的一些细节,清早的时候就已经出去了,闻吟雪醒过来的时候就只看?到放在小?几之?上的早膳。   今日?没有什么事情?,闻吟雪没再多睡会,准备和怀竹前?去山中?摘果子。   她换了套简单的襦裙,将裙角简单束起?,怀竹拿着一只竹篾框,背在身后,跟着闻吟雪。   长麓山占地极为广阔,怀竹对于这里还算是熟悉,很快就领着闻吟雪到了一片豁然开朗处,位于长麓山山腰处,这里地势陡峭,少有鸟兽至,所以树上的果子都还没有被鸟兽啮咬,高高挂在树梢。   闻吟雪随手摘了一颗洗了下,尝了一口以后没忍住皱起眉头。   又苦又涩。   虽然没有毒。   但是好难吃。   怪不得长得这么显眼都没有鸟来吃。   还亏她起?这么早。   楚珣也?不在,闻吟雪回去太早也没什么意思,索性就在附近逛了逛。   长麓山作为每年春猎秋狩所在地,时不时能在林间看?到幼兽,有些并不怕人,站在林间好奇地看?着经过的人。   还有胆子更大一点的,还会过来蹭蹭闻吟雪,然后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手里的果子。   闻吟雪失笑,看着卧在她脚边的麂子,手中?晃了晃那颗果子。   “想吃?”她随手晃了下果子,“但这个很难吃。”   麂子毛绒绒的脑袋随着闻吟雪的手晃动?,眼睛湿湿的,再次用自己?的脑袋蹭了下闻吟雪。   好吧。   它坚持的话。   闻吟雪丢给它。   麂子很开心地凑上前?,鼻子翕动?,随后咬了一口地上的果子。   它原本还晃动?的耳朵突然静止不动?,蹄子也?停滞在原地,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摇摇晃晃地抬起?脑袋,呆滞地看?向闻吟雪。   “……”   可?能也?觉得很难吃吧。   反正最后是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山中?有雨的话,还未到晚间就会弥漫起?雾气。   闻吟雪也?没有想在外面久留,怕雾气太大迷失方向,所以刚到申时的时候就准备返程了。   这一路穿行过长麓山,在经过一处竹林的时候,闻吟雪倏地听到竹林上空传来一阵破空之?声,射中?了树上的果蒂,随后一颗色泽诱人的果子,稳稳落在一个人的掌中?。   闻吟雪抬眼看?去,只见那人劲装束袖,浑身上下都是一片漆黑,眼眉俊俏,带着冷峻之?意,偏偏看?向她的时候倏而加了几分笑意。   他?一向神色寡淡,连一丝一毫的笑意都吝惜,此?时笑开来,恰如寒冰消融。   居然是卫凛。   闻吟雪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卫凛。   这样的场景,几乎有点儿熟悉。   让她突然想到了一件曾经在岷州的时候,关于?卫凛的往事。   ·   长熙二十一年冬。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那年的闻吟雪祖父还未发迹,父亲另娶,家?中?少有人会对她这位大小?姐多上心。   但是又因为她长相出众,为人所知,是以前?来求娶的人不知凡几。   闻家?门楣不算是高,岷州虽然地处偏僻,可?是在城中?也?有盘根错节的势力割据,哪怕是在这样的边隅之?地,姻亲也?全然都是权衡利弊后做出的决定。   所以,在闻吟雪身上全然没有助力的情?形之?下。   很多前?来求娶的人,甚至还有很多想要让她做妾室的。   理由也?非常冠冕堂皇,意在她相貌盛极,主母当娶贤,如她这般实在是引人注目,只会招致祸患,不如当做美妾,正是恰如其分。   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当然是没有把?闻家?放在眼里,只当闻吟雪是区区一个无人在意的世?家?女?。   而他?则是岷州地界,乃至整个都护府境内,都是鼎鼎有名的豪绅权贵。   闻家?自然不应允。   闻书?远虽然对于?她这个女?儿已经鲜有关心,但是也?远远不至于?让她嫁入旁人家?受人蹉跎。   况且闻家?也?是在朝为官,要是当真要强娶,对面也?要稍加掂量,总不至于?闹得这么难堪,传到京城中?去。   可?是有这样的先例在先,闻吟雪的名声在岷州却实在是不太好听。   纵然许多世?家?子弟依然心中?将她奉为神女?,为她的相貌神魂颠倒,却鲜有人敢于?得罪那位权贵,甚至也?有人再来提亲,也?是提的是妾室的名头。   或许也?有很多人觉得,以她这样的相貌,实在容易招惹是非。   毕竟她还没有出阁,就已经招惹了这么多的事端。   对于?一位世?家?女?来说,委实算不上是什么好事。   岷州书?院中?,某次骑射课上,有几位世?家?子弟聚在一起?,突然谈论起?这件事。   其实翻来覆去也?没什么好说的,大概是笑谈她这样的小?门小?户之?女?,生得这样的容貌,实在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如她这般的,若是当真有个出挑至极的家?世?,尚且能被人称之?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神女?,偏偏只出生在闻家?,闻书?远又是个没用的,以后多半也?就是一个被人亵玩的妾室而已。   有人笑问:“话虽如此?,但若是当真让你娶到闻吟雪,那当如何?”   “还能如何,”有人答,“这般祸水,自然是藏之?匿之?,不让她露面于?人前?,免生祸端,日?后当真美貌全无,便也?再无意趣,若真到那时……唉,罢了罢了,妾室而已。”   旁人听到这番话后纷纷笑作一团。   虽然只是几位权贵子弟的笑谈,却又不多时传了出去。   众口铄金,即便是闻家?无意招惹是非,但关于?闻吟雪的议论,加之?她广为人知的美貌,却又甚嚣尘上。   而卫凛是在次年开春的时候回到岷州的。   而他?回到岷州的第一件事,就是前?去闻家?,求娶闻吟雪。   以正妻之?仪,礼教之?则。 第65章   这件事在整个?岷州掀起了?不大不小的风波。   卫凛出身卫氏, 高祖曾是广为人知的镇北大将军,整个?卫氏曾在数十年前盛极一时,只是可惜卫家后继无人, 随着大将军仙逝以后,转而   逐渐落寞,因为曾经太过显赫, 以免在京城树大招风, 也怕曾经的宿敌落井下石,这才?来岷州偏安一隅。   一个?落寞名门的少将军,按道理来说,也不会引起别人过多的关注。   但是卫凛却很难让人忽视。   因为, 他?曾在年幼的时候, 就展现出惊人的天赋来。   甚至被一位他?高祖的至交连连称赞,说他?将来必非池中之物, 日后定然能带领卫家重返上京。   卫氏纵然已经落寞, 但是往日的辉煌仍在不少人心中, 加之这位卫少将军的确出挑,也多的是人不敢怠慢。   而他?, 千里迢迢从边塞回来岷州, 居然是为了?这样的事。   实?在是出乎别人的意料。   卫凛当时年未及弱冠,正是意气风发之际, 前去求娶也只是从边塞回来以后做出的决定,未过媒妁之言, 三书六聘。   加之闻吟雪当时年岁尚小, 卫凛也同样功业未立, 求娶一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但这件事后,已经没有人敢再拿美妾之谈放在闻吟雪身上了?。   毕竟, 卫凛的高祖积威尚在,闻家即便软弱,毕竟也是朝廷官员,大概旁人也觉得了?无意趣,便也鲜有提及。   而那几位曾经在骑射课上笑谈过的几位世家子弟,都在这段时间里面,或多或少地发生了?一些意外,或是被人错认打了?一顿,又或是突然从马上摔了?下来,总归最后都卧病在床,修养多日。   开?春这段时日是边塞最为吃紧的时刻,卫凛还未在家中待上多久,就匆匆前往边关。   他?在临走前,闻吟雪见了?他?一面。   春日梨花刚开?,卫凛外穿了?一件锦白的氅衣,刚从坊市中回来的时候,在练武场的角落里面看到?了?闻吟雪。   他?们年岁相?差六岁,卫凛已知晓人事的时候,闻吟雪尚且懵懂,所?以一直都是兄妹相?称。   卫凛也是在闻吟雪长?开?以后,第?一次正视她。   从前还不及他?腰高的小姑娘转瞬就已经亭亭玉立,被称之为神女的秾艳夺目,几乎让人恍神一般的出众。   他?倏地失神。   当时前去求娶的时候,他?只是因为知道流言难以平息,他?又功名未立,难以为她正名,不如顺水推舟,借用?卫家声势让她免受那些困扰。   虽然不算非常高明,但总归是管用?。   于?她声名也无损。   可是卫凛却全然没有想到?,当时的小姑娘,已经长?成让他?陌生的模样了?。   他?转瞬回神,刚叫出口?的亲昵称呼收回,“簌……闻姑娘。”   闻吟雪纤长?的眼睫忽闪忽闪,她看向卫凛,“卫少将军当日所?说的求娶,是为了?给我解围吗?”   他?们曾经算的上是非常熟稔,在闻夫人还没过世之前,两家多有往来,闻夫人也对卫凛多有照顾,虽然没有什么亲缘关系,但是卫凛一直都将闻夫人看作是自己的姨母。   此?番,他?听闻闻吟雪的事情回来岷州,的确是为了?她解围。   他?看向她,点头道:“事出突然,此?计拙劣,希望闻姑娘不会因此?产生困扰。”   闻吟雪像是缓了?一口?气,“那就好。”   卫凛不解她的反应,问?道:“……那就好?”   闻吟雪解释道:“我还以为当真要?嫁人,还好只是缓兵之计。”   卫凛心中失笑,为她的孩子心性。   他?只笑着摇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却又在这个?时候突然恍觉,这样一个?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居然也到?了?即将婚配的年纪了?。   他?身上背负着整个?卫氏,肩上担着太多太多人的希望,还远没有到?要?想着红袖添香的年纪。   儿女情长?,在此?时的卫凛身上,实?在是过于?单薄。   近乎不值一提。   他?想,要?是他?此?时是真正的权势世家少主,远不必用?这样的法子,只要?他?吩咐下去,那些喧嚣尘上的流言就会销声匿迹。   但他?不是。   如若——   如若他?当真有一日能让卫家重回上京,重振门楣。   只要?他?想袒护闻吟雪,便无人敢像此?前那么对她。   卫凛手指轻轻摩挲着剑柄,他?突然问?闻吟雪道:“先前那些……传言,对你而言,是不是困扰许久。”   所?谓的妻妾之说,又或者是说她相貌盛极,只想亵玩之类。   即便是当今世道对妇人没有那么苛责,却也远远不至于?连这样的话都能无视,更何况此?时的闻吟雪,都还是一个?小姑娘。   卫凛想。   若是等他那时功成名就,她因为此?事而一直未嫁,如果?她愿意的话——   那便自己来娶。   她年幼失恃,他?会按照当年对闻夫人的承诺一样,护她一生无忧。   既是偿还当年情谊,亦是为他?的私心。   如他先前所说的一样,以正妻之礼,礼教之则。   他?不会如当日那样,只是仓皇之下做出决定,他?会让她享尽岷州贵女从未见过的场面,让她成为旁人钦羡的对象,让她受到?礼遇与尊重。   闻吟雪似乎是站着有点儿累了?,找了?个?地方坐下,她坐在石凳上撑着下巴,对卫凛道:“其实?,我并不在意。”   卫凛没有想到?她的回答,眼睑稍抬,“并不在意?”   闻吟雪点点头,“旁人觉得我应当是妻,亦或是妾对我来说,都不重要?。因为这些人本来对我来说,也并没有什么所?谓,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人,本来就不会是我夫婿。既然已经确定了?这样的关系,那么他?们觉得我应该是什么,对我而言就没有什么意义?。”   她眨了?眨眼,“我只会想,若是有机会,这仇我日后一定会报。”   她一向都是这样。   很少会为了?其他?人的话所?扰,一向都只在乎自己想要?去在乎的。   卫凛倏地笑了?。   他?不笑的时候神情寡淡,或许是因为在军中历练的缘故,几乎带着一点儿冷峻的勿近之感,一旦笑起来的时候,就如寒冰消融。   “没有看出来,”他?顿住,“你还会记仇。”   闻吟雪点点头,“那当然。现在或许不行,但是未必以后不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日后因缘际会总是难说,说不定他?们有日见到?我的时候,也会连话都不敢多说。”   她说得倒是恳切。   将自己全然不同于?其他?贵女的记仇心思袒露得明明白白。   果?然还是个?小姑娘。   春寒料峭,她看向卫凛,突然问?道:“那卫少将军,又是为什么想要?替我解围?”   浓稠的光晕落在她漆黑的瞳仁之中,漂亮得好像在熠熠生辉,胜却三分春色。   卫凛刚想说话的时候,倏而失声。   以前相?识相?熟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了?这般纤秾合度的模样,让他?方才?就已经恍神片刻。   从边塞赶回来的时候,最开?始只是将近年关,他?在路上闻讯她的事,他?志在边塞,一时半会并无意娶妻,是以想着从前闻夫人对他?多有照拂,仙逝前曾恳求卫凛对闻吟雪照顾上几分。   而闻吟雪又早早失恃,能多帮她一点也是好的。   所?以,出此?对策。   前去闻家的时候就已经商议好,此?番并无议亲之实?,只是想用?卫家声势,让那些流言消散。   即便是有人想要?捧高踩低,也要?掂量着卫家府门上,先帝亲笔御书的匾额。   话在唇边,卫凛却又顿住。   片刻后,他?将从坊市上买到?的冬枣递给闻吟雪,突然想到?她以前尚且年幼的时候。   卫凛语气不期然带着一点儿笑音,少了?刚刚的生疏,对她道:“簌簌。我对你的记忆,还一直都停留在当年那个?动不动就哭的小姑娘。所?以当时听到?消息时在想,怕你伤心。”   他?笑了?笑,“好在,是我多虑。”   ·   自那以后,每年逢年关卫凛回到?岷州的时候,都会见到?闻吟雪。   随着闻吟雪及笄,有的时候卫   凛与她说话的时候,还会悄悄地红了?耳尖。   或许是因为他?鲜少与姑娘家说话。   闻吟雪曾经想过,若是日后终究是要?婚配的话,卫凛就很好。   与她预设的一切都很接近,他?们青梅竹马,年少相?识,卫凛长?相?过人,后院干净,品性出众,只是后来她来了?上京,便也与卫凛鲜少往来了?。   所?以其实?,她没有想过会在这里遇到?卫凛。   他?看向自己,在长?麓山郁郁葱葱的山脉之中,手中拿着一颗果?子,像是当年在岷州的时候,他?把在坊市买到?的冬枣递给她。   只是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年幼丧母,被人欺负的闻吟雪。   外祖征战有功,她被亲封为郡主,曾经那些嘴里不干净的世家纷纷登门道歉,痛哭流涕地求她原谅,她也按照心意让他?们滚出岷州地界,曾经那些流言像是消融在春天的雪,消弭在暖日下,一点儿痕迹都不见。   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此?时看到?卫凛,方才?在练武场中的时候,因为楚珣在她身边,她还没有意识到?,只想着楚珣会不会赢。   但是现在,那些远去的回忆扑簌簌地袭来。   卫凛对着她笑笑,将手中的刚刚接住的果?子递给她。   “刚刚听到?你和那只麂子说的话了?,我摘了?这个?,”他?的语气像是有点儿不好意思,带着淡淡的赧意,“我尝了?一个?,应该不算难吃。”   卫凛看向她,“之前在猎场中匆忙遇见,还没来得及叙旧。”   他?顿了?顿道:“好久不见,簌簌。”   怀竹原本背着竹篾框跟在闻吟雪后面,隐匿在树上,此?时听到?卫凛与闻吟雪说的话,瞬间如临大敌地看过来。   待听到?此?时卫凛说出口?的话,还有他?看向闻吟雪的神情时,怀竹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完了?。   这位卫少将军,怎么好像……   与少夫人这么相?熟! 第66章   往事也不过才过去寥寥几?年, 闻吟雪其实也没想到,再次与?卫凛相遇,会是在她与?楚珣成婚后的?第三月。   而?她的?夫君, 刚刚还?在练武场上赢了他。   应该多多少少都会让卫凛有点丢面子。   这么想。   好像现在的?场景是该带着点尴尬的?。   不知道卫凛有没有迁怒在她身上。   目前来看应该是没有的?。   至少对她的?态度非常善意。   一点也不像是楚珣那个小气鬼。   好在闻吟雪倒是也没太在意这个,她掸了掸自己身上刚刚一路过来沾上的?尘土,看向?卫凛道:“是有好久不见了, 卫少将军。”   卫凛看她没接, 神色自若地收回手,“我也没想到再次见到,居然会是在长麓山。”   他稍微停顿片刻,“更没有想到, 此番再见, 你已经成亲了。当时我还?远在边塞,山高路远, 消息闭塞, 还?没来得及前去喝你一杯喜酒。”   这话就有点不好接了。   这么快就成亲这件事, 不用说卫凛,连闻吟雪自己都没有想到。   她想到这段时间的?事, 叹了口气, “……此事,说来话长。”   卫凛听她语气, 稍稍皱眉,手指压在剑柄之上点了点, “楚小侯爷, 待你不好?”   楚珣此人, 卫凛自然是曾经听说过的?,在京城流传的?众多传闻中?, 都是说此人身份非凡。   就算是在上京城,都是为人敢于招惹,加之年纪轻轻就时任大理寺少卿,光是在上京听到他的?名字,就能让众多世家子弟心惊胆战。   具体楚珣是怎么不能招惹,卫凛也不是特?别清楚,但?是可想而?知的?是,这样的?家世,几?乎等同于半个皇家,即便是闻吟雪身份今非昔比,也远不是能在楚珣面前随性妄为的?。   怀竹蹲在树上听他们的?对话。   从胸前拿出?一个小手帕叼在嘴里,手指抓着边缘。   成亲以?后,好像都还?没什么人问楚珣对她好不好这种问题。   大多数的?人都不太在意。   连闻吟雪自己都很少去想。   此时被卫凛问出?口,她也忍不住恍神了一会儿。   回想到这段时间以?来她与?楚珣之间的?相处,闻吟雪觉得,这好像很难用‘好’或者是‘不好’来界定。   但?是具体怎么来形容,连她自己都没有想明?白。   而?且她和?楚珣注定是要和?离的?,好不好又不重?要。   山中?时辰渐晚,寒气加重?,闻吟雪没忍住拢了一下外衣。   她不想在此处久待,思索片刻,刚想随口说句挺好的?,才吐出?一个字音的?时候,倏而?听到身后传来很轻的?脚步声。   没有说出?口的?话转瞬收回。   卫凛先一步听到脚步声,抬头?向?面前看去,闻吟雪也随着卫凛的?视线,往自己的?身后看去。   来人头?发用束带束起,浑身上下只一件单薄的?墨色圆领袍,银质护腕收束袖口,稍显凄寒的?山中?,他未穿外氅,臂弯中?却挂着一件外氅,除此以?外,浑身上下连一丝一毫的?多余冗饰都无。   山雾氤氲,笼罩在周身,眼眉却依然漂亮得惊人。   他看不出?来什么神色,漆黑的?瞳仁落在卫凛身上一瞬,转而?又只停留在闻吟雪身上。   是楚珣。   比起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遇到卫凛,闻吟雪更没有想到,她在和?卫凛说话的?时候,居然正巧被楚珣撞见。   卫凛也没想到此时会在这里看到楚珣,或许是觉得现下的?情形有些?难以?解释,他很轻地皱了下眉,往前半步,先行对楚珣道:“楚小侯爷。”   楚珣没应,只是将身上的?外氅拿下,随后走到闻吟雪面前,披在了她的?身上。   垂着眼为她系着上面的?系带。   卫凛原本要说出?口的?解释,突然失声。   闻吟雪不知道为什么也有点儿心虚,看向?楚珣道:“楚珣……”   楚珣语气倒是没什么异常,问道:“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虽然说,她与?楚珣之间也能说得上是有名无实,但?是毕竟也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呢。   现在她与?卫凛即便只是偶然遇见,让楚珣看到也实在是不妥。   闻吟雪想到这里,有点儿不知道说什么,片刻后才道:“你怎么突然来找我了?”   这话很不妥。   闻吟雪一说出?口就很后悔。   因为她说得实在是很像在埋怨楚珣。   就像是出轨被人当场抓获理直气壮地问为什么不相信她一样。   楚珣骨节分明的手指绕着氅衣上的系带,垂着眼睑看了她一会,“山中?晚间风大,怕你冻着。”   闻吟雪那点儿心虚瞬间就被放大了。   好吧。   这么讲的?话,其实楚珣对她好像确实是挺好的?。   至少还?会担心她冻死在山上。   她眼睫忽闪地扇动了一下,语气放软了一点道:“我本来也准备回去了。”   楚珣闻言挑了下眉,“哦?”   他倏而?抬眼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卫凛,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不是还?在和?卫少将军叙旧么?”   尾音在最后两?个字上咬重?了一点。   “……”   闻吟雪小声嘟囔:“也不能叫叙旧吧……”   她才和?卫凛说了两?句话,他不就过来了。   就这样,也能叫叙旧吗。   楚珣问道:“那叫什么?”   闻吟雪没说话了。   卫凛想到从前听到对于楚珣的?种种传言,他自认问心无愧,并未有任何逾矩之举,只是怕闻吟雪在楚家因为此事寸步难行,思忖之下上前解释道:“楚世子请勿多虑,我与?世子夫人从前在岷州是旧识,方才偶然相遇,是以?在此寒暄几?句而?已。”   他看向?楚珣,只见这位声名在外的?楚小侯爷神色莫测,心下思虑几?分,又道:“在下知晓楚世子与?夫人两?人情投意合,感情甚笃,在下并无任何冒犯之意,只望楚世子切莫因为这种小事与?夫人产生嫌隙。”   卫凛这话说得   恳切。   楚珣若当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就不会因此怪罪于闻吟雪。   况且今日之事,的?确只是偶然遇见。   他虽然先前就有心与?闻吟雪说上几?句话,但?也只想着选个合适的?契机,绝对不会选在这样的?荒无人烟之地,让她清誉受损。   楚珣手指绕过绸缎的?系带,看向?卫凛。   两?人的?身量相差无几?,视线对视之际,楚珣道:“几?句寒暄而?已,我自然不会多虑。倒是卫少将军——”   他语气淡淡地接道:“我与?夫人情投意合,感情甚笃,这种众所周知的?事,倒也不必你来提醒。”   ·   从山中?回去的?路上,沉默得滴水可闻。   楚珣没说话,闻吟雪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也没说话。   怀竹在好几?棵树上窜来窜去,盯着闻吟雪和?楚珣的?表情都凝视了一遍,也没看清楚他们现在到底生没生气。   好奇怪。   成了亲的?人怎么连城府都变深了。   怀竹在树上急得抓耳挠腮,最终还?是闻吟雪受不了他们之间凝滞的?气氛,看向?楚珣问道:“楚珣。”   楚珣走在她身边,嗯了声。   “你生气了吗?”   “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   “……”   闻吟雪停下来,点点头?:“那好吧,你没有生气的?话,为什么不和?我说话?”   楚珣语调慢悠悠的?:“你这不是,刚和?别人寒暄过么。”   说话这么阴阳怪气。   居然还?说他没有生气。   闻吟雪没见过这么口是心非的?人,她道:“那又怎么了。我遇到了从前认识的?人说几?句话又怎么了,况且你昨日还?在练武场上赢了别人,让他丢了面子,他都没有迁怒于我,可见他比你大方。”   闻吟雪感觉自己说得挺有道理,“其实我也知道,你就是觉得很生气,因为你担心我找下家。但?是我之前不是都和?你说过了,在我们和?离之前,我是不会找的?。”   她顿了顿,语重?心长道:“况且你也知道,全上京心悦我的?郎君多的?是,我根本不用着急。当然了,要是你自己也开始找的?话,我也会考虑一下,如果你是担心这个的?话,你就放心好了——”   “闻吟雪。”   楚珣突然开口。   怎么回事。   他怎么好像更生气了。   闻吟雪本来还?准备继续和?他解释,被他打断以?后,却倏然对上楚珣的?瞳仁。   他的?眼眉生得极好,此时山雾越来越浓,他整个人浸没在其中?,让人不可思议一般的?容貌出?挑。   闻吟雪大概是因为他方才的?打断,有点儿惊讶,红唇微启。   “怎么了?”   楚珣看向?她,几?瞬后,喉间缓慢地上下滑动了一下。   她一无所觉。   她自幼容貌盛极,少有人无动于衷,所以?也全然没有想过自己与?她过往不睦,龃龉至今,居然也会——   对她动心。   在此之前。   连楚珣自己都没有想过。   楚珣稍顿了下,随后靠近她,问道:“在我来之前,卫凛问你的?话,你想回答什么?”   卫凛问她的?话?   这都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闻吟雪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来,好像是卫凛问她,楚珣对她好不好的?事情。   她当时想怎么回答来着。   闻吟雪思考了一下,然后看向?楚珣道:“就,挺好的?。”   楚珣语调低了点,“挺好的??”   她这话很难懂吗!   闻吟雪总感觉和?楚珣说这个话有点羞耻,想揭过这个话题,点点头?,语速很快地回道:“是啊。是挺好的?,今天你还?怕我冻死在山上,还?给我来送外衫,反正我感觉是挺好的?。”   “这样。”楚珣点点头?,“既然这么说的?话,那你是不是应该给我点好处。”   不是。   他这个人也太小气吧。   不是好处就是报酬要么就是彩头?,实在是锱铢必较。   但?是今日这件事的?确是自己理亏,闻吟雪原本就有点儿心虚,此时只能忍辱负重?地回道:“好吧,那你要什么?”   “没什么。”   “……”   自己说要好处,问了他又不说。   什么人啊。   闻吟雪耐着脾气,语气放软,“楚珣哥哥,你就告诉我吧。”   楚珣敛眸看向?她。   然后他稍稍俯身,语调近乎于在循循善诱。   “其实呢,也很简单。”   “你以?后,不许和?他说话。” 第67章   山中雾气?浓重, 闻吟雪身上披着楚珣刚刚带过来的外氅,手指拢在身前?,她听懂了, 却有?点不明白,“为什?么?”   氤氲的山雾笼罩在闻吟雪身侧,漆黑的瞳仁也显得湿漉漉的, 近乎于像是某种精怪。   蜷长的眼?睫随着视线抬起, 沾着一点儿的水汽。   说?不出来的楚楚动人。   楚珣看了她一会儿,随后抬起手指抵着她的额头往后推了推。   他道:“不为什?么。”   闻吟雪也没继续追问,哦了一声?。   她拢了拢氅衣,其实也没怎么在意?楚珣刚刚说?出口的话。   反正她以后会和卫凛单独说?话的机会也很少。   她看了看四周, 反而想起来数月前?, 与?楚珣在骊山再次遇见的那日。   这样熟悉的场景,那个时候他们还能说?得上是冤家路窄, 如今却居然已经能心平气?和地并行了, 甚至, 还是以新婚夫妻的身份。   说?起来,还真是世事无常。   闻吟雪漫无边际地想着, 稍前?一步的楚珣突然顿步。   “前?面路不好走, ”楚珣抬手递到?她面前?,“……牵着我。”   不仅不再是冤家路窄。   甚至能说?得上是温情脉脉。   闻吟雪未曾多想就将手放到?楚珣手中的时候, 才?陡然意?识到?这一点。   如果是以前?的她,一定会先想楚珣是不是要耍什?么花招, 绝不会轻易地相信他。   想到?这里, 闻吟雪指尖没忍住往后缩了一下。   却没想到?霎时间就被?楚珣察觉, 他顺着拢得更紧了一点。   熨帖的热意?顺着指节往上,近乎是滚烫。   “抓紧。”   “哦。”   山雾越深, 楚珣在前?走的时候,突然问闻吟雪道:“我们之前?在骊山,当时你和你那个表兄,孤身出现在那里,是为什?么?”   没想到?楚珣也想到?了那个时候在骊山的场景。   闻吟雪更没想到?的是,他居然会突然问起那天关于周彦安的事。   她看向楚珣,“我又没有?当真要杀了他,这要也归大理寺管吗?”   楚珣稍稍侧身看了她一眼?。   片刻后,他道:“我又不是以大理寺少卿的身份来问你的。”   “那是以什?么身份?”   楚珣挑了下眉,语气?淡淡。   “你的,新婚夫君。”   好吧。   他这么讲也没什?么问题。   但是闻吟雪总觉得他的尾音好像是一根尾羽,在她耳侧似有?若无地碰了一下。   细细密密的痒意?。   闻吟雪忽视这一点异样,然后回道:“哦。其实也没什?么。”   她想到?那个晚上的事情就有?点生气?,“怎么,你问起这个,难道是怕我之前?与?他有?私情吗?”   “……”   她还真是很记仇。   楚珣看着闻吟雪此时的样子,有?点儿想捏一下她的脸。   只是可惜时机不对?,只能退而求其次地轻轻剐蹭了下她的掌心。   “这倒不怕。”   “为什?么?”   楚珣唔了一声?,随后道:“既然有?我珠玉在前?——”   他唇角稍抬了点,“那闻大小姐,你的眼?光,应当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   ……”   非要说?起来的话,他说?的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楚珣说?起这样的话,语气?都能如此坦然。   沉默了片刻,闻吟雪才?慢吞吞地回答他之前?的问题:“如果你非要好奇的话,我也可以告诉你,那天的事情。”   “你应该知道的,那个时候闻家搬来上京还没有?多久,我祖母就想着带女眷前?去骊山上香礼佛,那个表兄就是前?来投奔我祖母的一个远方表亲,因为他妹妹也在这次礼佛队伍中,所以才?能轻车熟路地出入闻家的禅房中。”   闻吟雪对?这件事已经不甚在意?,今日出去得太久,实在是累极,所以语气?带着一点倦意?。   “而他呢,为了攀上我,那日晚上特意?潜入在我的禅房中,唔,应该是想和我生米煮成?熟饭。这样的话,就可以搭上我外翁的高枝,对?于他的出身来说?,大概也算是一步登天了。”   “我那日刚好没睡踏实,在他进入我禅房的时候,我就有?了一点察觉,就先哄得他晕头转向,然后顺手拿过桌上的香炉把他给?砸晕了。”   闻吟雪说?到?这里,警觉地看向楚珣:“我这样的话,应该不会被?大理寺抓进去吧。”   她那一下打得是挺重的。   虽然不致死,但至少也会让周彦安头脑胀痛月余。   这种事情是周彦安有?歹心在先,现在告诉楚珣,他应该不会大义灭亲的吧。   楚珣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不会。”   闻吟雪点点头,放下心,然后想到?什?么,看向楚珣。   她的眼?睛盈盈如水雾,说?话的语调很软,“说?起来,如果我当时没有察觉的话,说?不定周彦安就计谋得逞了。虽然我外翁必然不会让我嫁与周彦安,但是若是当真事已至此,以你的家世,天子近臣这样的显贵,至少,我肯定是不会嫁与你的。”   也不会有?这个阴差阳错的婚事。   楚珣这样的家世,今上是不可能赐婚他与?一个名声?有?损的世家女的。   说?起来,这么多事,也算是因缘际会。   但凡稍微行差踏错,都不会有?如今。   山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闻吟雪说?完这句话以后,周遭静寂了许久。   如果不是楚珣握着她的手依然带着热意?,闻吟雪几乎以为楚珣已经不在她面前?了。   片刻后,她听见楚珣开口。   “我后悔了。”   闻吟雪抬眼?,“什?么?”   “当时没有?……”   楚珣轻声?道:“杀了他。”   ·   一路从山腰走到?营地,已经天色漆黑,只空余些许的灯笼挂在枝桠,被?风吹得摇摇欲坠。   回到?营帐的时候,却没想到?有?宫人早早守候在前?,绵延了一路的宫灯。   站在营帐前?的人,是李开霁。   他看到?楚珣与?闻吟雪一同回来,稍稍挑了下眉,倒也没说?什?么,只说?:“山雾深重,阿珣与?弟妹两人还在外漫步,实在是好雅兴。孤此时前?来,应该不算打扰吧。”   楚珣很诚恳,答道:“其实。”   李开霁看向楚珣。   楚珣慢悠悠地接道:“挺打扰的。”   “……”   李开霁闻言失笑,拿着折扇轻抵额头,“孤不就是想来瞧瞧你们,顺便想着再给?你们送些补药么?孤也是一番好心,实在并非有?意?打扰到?你们。”   他笑眯眯地看向闻吟雪,“是吧,弟妹?”   太子殿下这样的神态,实在是很容易让闻吟雪想到?之前?那次,他给?她补药的那天。   也是这样的温和表情,也是这样的平易近人。   结果,送过来的居然是壮阳的药。   太子殿下虽然温和,但是毕竟身份显贵,闻吟雪又与?他不曾熟稔,所以她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只能下意?识看向楚珣。   她蜷长的眼?睫还沾着山雾,面对?李开霁的话,还有?点儿茫然。   或许是没想到?李开霁会不和楚珣说?话,转而来问她。   楚珣走到?闻吟雪面前?,看向李开霁道:“你别吓着她。”   闻吟雪看向楚珣此时挡在自己?面前?的背影。   她好像也没怎么胆小吧。   但是说?起来,楚珣现在这算是什?么。   在保护她吗。   好奇怪的感觉。   她其实一点也不怕太子殿下,只是多少都有?点儿心中紧张。   全然没想到?楚珣此时的举动。   李开霁好似愣了一会儿,随后笑了声?,看向楚珣,似乎是想说?点什?么。   “阿珣啊阿珣……”   他话止在这里却又顿住,没有?再往后说?。   就只是轻摇了摇头。   片刻后,李开霁指向旁边宫人手上拿着的托盘,“今日前?来,是来送父皇先前?让孤给?你的补药。”   又是补药。   楚珣看了一眼?,回道:“不必了。”   “不必?”李开霁道,“之前?那次用得不好么?”   “……”   哪次。   闻吟雪的回忆几乎霎时被?拉回那日晚上。   温热的呼吸,楚珣阖目在她面前?,眼?下那颗小痣好似勾人心魄的狐狸精。   她像是蜷缩在温水里面的鱼,即将溺毙一般地被?热气?淹没。   遐草香味几乎是无孔不入。   楚珣吻了她。   就是那次。   全然不在她预设之中的吻,超出掌控,没有?章法。   只记得无处不在的滚烫气?息,还有?他压在她颈后的手。   进退不得。   楚珣语气?倒是平淡无波,继续回道:“不必。”   李开霁倒是出乎意?料地没有?坚持,只是点点头,“既然你不必,那孤就回去了。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   他拍了拍楚珣的肩膀,没说?什?么。   李开霁随后缓步离开。   身边的宫人皆是垂首顺从地跟在他身后。   一直到?李开霁离开许久以后,身边的高公公才?忍不住问道:“殿下,今日的补药怎么就不必了?”   他道:“都是大补之物,陛下张罗了好久呢。”   李开霁笑笑:“有?些法子,使?过一次就罢了,第二次未必有?用。”   高公公其实听不太懂,只是抓耳挠腮地想了想,看到?李开霁风轻云淡的表情,实在是没忍住又问道:“这么说?,咱们今日这一趟算是白跑了?”   李开霁道:“那倒也未必。”   什?么和什?么。   这楚世子也没收下这些补物,怎么就未必了。   实在是奇怪了。   高公公也不敢再问,就在心里嘀咕嘀咕的时候,听到?李开霁突然笑道:“相反——”   “今日这一趟,已经目的达成?。”   ·   营帐之中,烛火不盛。   灯火摇摇晃晃,照亮一隅。   楚珣看向闻吟雪,不知道发现什?么,似有?探究地稍稍俯身。   闻吟雪察觉到?他的视线,逃避了一会儿,然后还是没太忍住,回看向他。   对?视了几瞬,只见楚珣眼?中的笑意?加深。   眼?下的那颗小痣随着他的笑,越发勾人。   几乎像是某种漩涡,稍有?不慎就会陷落其中。   闻吟雪呼吸停滞了片刻,稍感不自在,刚想说?些什?么缓解一下,却突然听到?楚珣从上方平缓传来的声?线。   “闻吟雪。”   他眉梢抬了下,语调似笑非笑:“你脸红什?么?” 第68章   闻吟雪头脑空白了?几瞬。   她看向楚珣, 眼睫缓慢地扇动了?两下。   脸红了?吗。   她下意识想用手指碰一下脸侧的温度,手稍微抬起的时候,却又在中途顿住。   这么做显得她心虚了?。   虽然, 她的确感觉脸上好热。   这么暗的环境,楚珣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楚珣视线停驻在她身上,摇动的光晕落在他?的脸上, 眼下的那颗小?痣好似洇开的新墨。   和那日一样的场景。   一样的昏暗, 如出一辙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闻吟雪下意识将视线别过去,“……我没有。”   “没有?”   楚珣语调放慢,稍稍拖长。   说不上是怀疑多一点,还是相信多一点。   似乎是在探究。   片刻后, 他?视线慢慢滑过闻吟雪的脸, 问道:“是么?”   闻吟雪刚想点头,就听?到楚珣接道:“那现?在怎么还, 更?红了?。”   最后三个字的时候, 他?咬得重了?一点。   说不上来的感觉。   “……”   明明刚刚已经忘了?, 现?在楚珣这么问起来,当时的场景又浮现?上来了?。   反正是一段很混乱的记忆。   只记得, 好像是很热。   剩下的都是琐碎的片段, 闻吟雪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他?那时眸色深沉, 而?后,眼下那颗小?痣。   与?此时, 出人意料地重叠起来。   沉默了?片刻, 楚珣没有揭过这个话题的意思?, 又问道:“所以?,闻大小?姐想到了?什么?”   他?大概心知肚明。   方才太子殿下说的话意有所指, 闻吟雪能听?懂,楚珣当然也听?懂了?。   闻吟雪感觉,他?应该猜到了?。   毕竟楚珣这个人吧,当了?这么久官,不可能连这个都不知道。   所以?,他?明明知道,却还是步步紧逼。   不就是在怪罪自己当时给?他?下得补药吗。   所以?现?在太子殿下提起来,他?又来秋后问罪。   但这件事,难道她就很情愿吗。   平白无故扰乱了?她这么久。   有段时间连夜间做梦都是类似的场景,甚至还有更?深入的。   实在是可恶。   如果?不是这场意外,她根本就不是这种色令智昏的人!   闻吟雪想到这里,倏而?抬头看向楚珣。   刚刚在她眼睫上的山雾消融,眼睑垂下,落下一片阴翳。   “我想到什么,”闻吟雪不退不避,“难道楚小?侯爷不知道吗?”   “哦?”楚珣问, “我知道什么?”   到现?在了?,居然都还在揣着糊涂装明白。   闻吟雪道:“我知道,楚珣,你一直对当日发生的事情耿耿于怀,你觉得是我觊觎你的美色,然后那日太子殿下送来补药的时候,我才会这样对你。但是我不是都和你解释过吗,我当时又不知道那是这样的大补之物。”   “而?且当时发生的事情,我也已经和你道过歉了?,你就不要总是旧事重提了?。”   楚珣听?她说话,却好像突然兴致缺缺,“你不知道?”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6 . c o m   看吧。   他?果?然不相信她。   现?在突然开始翻旧账。   闻吟雪点点头,“对啊。我本来就不知道。”   当时太子殿下那么神神秘秘,她只担心会不会是毒药,根本就没想过会是这样的补物。   她说着,抬头看向楚珣。   烛火泛过来的暖光照在他?的周身,几乎好似绸缎一般。   唇色比往常的时候更?润一点。   反正,好像很好亲。   说起来,闻吟雪已经忘了?当时亲上去到底是什么感觉了?。   应该挺软的吧。   一点也不像是他?这个人一样,这么可恶。   都过去这么久了?,居然还记着仇。   闻吟雪想着想着,又道:“而?且,楚珣,你有的时候也要反省反省你自己。”   “我反省什么?”   闻吟雪理所当然道:“你要想想,你自己体虚,会不会与?你心胸狭隘有关,医正不是说了?吗,五脏六腑阴阳调和,多多少少都会影响到,我说你也不要总是想着这些过去的事了?,真的很小?气?。”   她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况且你和我本来就是夫妻,就算是我亲你一下又怎么了??”   “……”   什么叫。   亲你一下又怎么了?。   光说不做。   楚珣抵着额头,不知道想到什么,低低笑了?声。   闻吟雪总感觉他?要说出口的话多半不怎么好听?,警惕地看向他?。   “你笑什么?”   呼吸相闻了?几瞬,她才听?到楚珣懒洋洋的声线。   “闻大小?姐。”   他?眼睑抬起,“谁说,你只亲了一下?”   ·   一直到翌日起身,闻吟雪都没有想明白,自己什么时候还亲过楚珣了?。   她根本没有色欲熏心到这种地步吧。   可是看到楚珣的言之凿凿的样子,好像也不是胡编乱造。   好在今日起身以?后,楚珣就前去与?太子殿下商讨春猎的事宜了?,暂时不用面对他?。   闻吟雪拢了?一下散落的发。   想了?许久,还是没有想到到底是在什么时候。   昨晚问了?楚珣,他?什么也没说。   难道是那日以?后,她晚间做梦的时候吗。   说起来,也很有可能。   毕竟她有的时候做梦是挺不正经的。   但也不是她的错啊。   不知道楚珣还会不会记仇。   闻吟雪乱七八糟想了?很久,突然听?到怀竹小?声问道:“少夫人。”   闻吟雪思?绪被拉回,“怎么了??”   怀竹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看少夫人坐在这里愁眉苦脸了?好久,想着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也没有。”闻吟雪摇摇头,“就是随便想想。”   怀竹哦了?声,“那就好。”   昨晚少夫人和卫凛见面刚好被世?子撞见的时候,怀竹的手帕差点都被他?给?扯断了?。   生怕少夫人和世?子因此产生什么嫌隙。   所以?看到闻吟雪坐在小?杌子上这么久,表情还这么凝重,怀竹才忍不住上前问问。   闻吟雪看了?看怀竹,思?忖片刻,问道:“你们世?子……”   她停顿片刻,“平日是不是挺记仇的?”   果?然。   昨夜的事情是对他?们之间的感情造成了?影响。   这可怎么办!   怀竹心里急得团团转,面上极力?表现?出平静,回道:“少夫人何出此言?”   “就是,”闻吟雪道,“我可能做了?一点对不起他?的事情。”   这怎么能叫对不起呢!   不就是恰好遇见,哪里会这么严重。   难道这次让世?子心中警铃大作,所以?对少夫人说了?重话吗?   怀竹赶紧安慰道:“这种事情,怎么能叫对不起呢,不就是很正常的事吗,世?子肯定不会因此怀恨在心的。”   闻吟雪顿时抬眼,看向怀竹道:“你知道是什么事?”   那他?能不知道吗。   昨天从头到尾他?都在。   怀竹还亲眼看到了?卫凛要把自己的果?子给?少夫人。   甚至当时连楚珣的表情,怀竹都还记得。   他?们当时风平浪静,倒是怀竹在树上着急得抓耳挠腮。   虽说楚珣没说什么,但是这卫少将军与?少夫人曾经是青梅竹马,这世?子能不心中嫉恨吗。   怀竹回道:“应该……知道吧。”   虽然语气?犹疑,但是意思?却很明确。   什么。   楚珣怎么连这种事情都要告诉怀竹。   还是说,他?把自己偷亲他?的这件事,已经传播出去了??   闻吟雪没想到楚珣居然是这么无耻的人。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的很注重自己的贞洁,但是也没必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吧。   那她以?后还要不要见人了?!   等他?回来,她一定要问清楚。   这也太可恶了?。   闻吟雪想到这里,看向怀竹,“这件事你既然已经知道,就不要再往外传了?。”   怀竹点点头,“那是自然,放心吧少夫人。”   好在怀竹还算靠谱。   闻吟雪朝他?摆摆手,怀竹也没有再多言,很快转身隐去。   ·   此次春猎事关重大,楚珣与?李开霁两人看着山中舆图,商讨许久。   近来京中不太平,回纥奸细虽然已经有些眉目,但是也没有能连根拔起,近些年来回纥可汗更?迭频繁,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虽然表面称臣,但是背地里却做了?不少浑水摸鱼的事情。   尽管此时的长麓山还一切风平浪静,但是这样的大事,又是并非在京城之中,难保不会有人心怀异心。   毕竟长麓山的守备,虽说已经做了?许多打算,但是若是非要比起来,自然是不如宫中禁卫森严。   “诱饵?”楚珣道,“未必那些鱼就会愿意上钩,况且,长麓山虽然防守做了?多方布置,但是也不能全然保证万无一失。”   “回纥人即便是再怎么愚蠢,真要下手,也一   定会要看到陛下又或者是殿下,才会动手。杀别的人,对他?们来说,并无意义。”   楚珣这段时日追查回纥奸细的事情,已经多有了?解。   京中多半还有后手,这次春猎也有人混在其中,万事不可大意。   以?饵相诱虽然可行,但是风险也大。   “声东击西,瓮中捉鳖,”李开霁笑了?笑,“不是阿珣从前一向喜欢的手段吗?”   “从前是从前,”楚珣神色淡淡,“只是现?在不喜欢涉险。”   李开霁闻言失笑,“不过一段时日而?已,怎么就转性子了??”   楚珣回道:“有吗?”   李开霁很快道:“孤与?你一同?长大,你有没有改变,孤还能不知道?”   他?顿了?顿,“阿珣,连孤没想到,成亲对你的影响居然这么大。先前父皇和孤说,你已经有了?心上人,孤也没当真相信,但现?在看来那位闻姑娘,的确让你日思?夜想,情根深种。”   说起这个,楚珣有点不自在。   尤其是此时李开霁的语调,还带着些许戏谑。   多半就是在调侃他?。   片刻后,楚珣随意回道:“殿下又一直都未成婚,我们成家的人,殿下自然是不懂的。”   “哦?”李开霁神情依旧温和,“那孤看着阿珣,成婚到如今,一直都还是肝火旺盛的样子——”   “这也是孤不懂吗?” 第69章   楚珣回来的时候, 营帐中?灯火已经熄了。   倒是难得见?闻吟雪这么早就就寝。   他缓步往前的时候,却?突然顿步。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楚珣敏锐地感觉到榻上并没?有人在。   闻吟雪不在那里?。   楚珣站在原地, 倏而感觉到身后有人悄声靠近。   他神色丝毫未变,只眼睑垂下。   手指蜷缩了一下,雪白的利刃悄无声息地从?他的袖中?滑出?。   利刃刚刚滑出?的时候, 楚珣却?好似察觉到什么。   他很轻地抬了下眉, 随后将腕中?的利刃收回。   弥漫过来的,是熟悉的梨花气息。   闻吟雪想?从?后面压住楚珣的脖颈,但是实在是够不着,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压住他的胸前, 随后手指往上想?掐住他, 指尖往上的时候,却?压到了他的喉尖。   有点出?乎意料的手感。   然后闻吟雪就感觉到楚珣, 喉间上下滑动了一下。   但这也无伤大?雅。   闻吟雪很快就从?他喉尖离开, 手指收紧, 用了一点儿力。   楚珣神色倒是从?容不迫。   任由她动作。   闻吟雪语气幽幽道:“楚珣。”   楚珣倒是没?什么被挟持的惊诧,稍稍侧头回道:“闻大?小姐。”   他道:“这是准备杀人灭口吗?”   “不错。”闻吟雪点点头, “你猜对了。”   楚珣姿态漫漫, “就因为,我知道你偷亲我这件事?”   “……”   闻吟雪没?说话。   楚珣点评道:“那你还挺, 杀人如?麻。”   什么和什么。   闻吟雪踮起脚靠近他,“才不是因为这个!我问?你, 你是不是把?我亲你这件事告诉怀竹他们了?楚珣, 我根本没?看出?来你这个人居然这么人面兽心?, 我不是都和你说了,我这都是无心?之失, 你怎么能告诉其他人呢?”   她说着还有点委屈,“要是别人都知道的话,我以后到底还要不要见?人了!”   虽然她的确是想?过要和楚珣装恩爱。   但是楚珣把?这件事传播出?去,就显得好像她很喜欢楚珣一样。   就算是她真的做出?来偷亲这种事情,那也只能说是一时被美色所惑,根本不是她真正的意思。   楚珣怎么能这么对她!   闻吟雪掐着楚珣的手松松垮垮地压着他的喉间,指腹柔软,带着梨花露的味道。   几乎让楚珣在这种时候,思绪都被片刻浸没?在梨花香中?。   这是她常用的香,连发丝都沾染着这个味道。   让他想?到方才李开霁说他的话。   大?概。   的确是有点肝火旺盛。   片刻后,楚珣问?道:“谁说我告诉其他人了?”   “你还敢狡辩!”闻吟雪越想?越生气,“怀竹都已经告诉我了,你还不承认!”   “怀竹,”楚珣重复了一下她的话,“承认?”   闻吟雪点点头,“对啊。”   片刻后,楚珣平静道:“怀竹。”   楚珣声调平静,几乎是在下瞬,漆黑的营帐之中?就出?现了一个身影。   虽然环境昏暗,但是怀竹毕竟自?幼训练有素,即便是在这种环境之中?也能视物——   这匆匆一眼。   怀竹就看到少夫人在世子身后,双手扣着他的脖颈,因为世子身量极高,所以几乎像是在身后环住他。   因为被世子挡着,所以看不清表情。   而世子面上神色看不出?什么端倪,只眉梢轻微地挑动了一下。   好像有点,宠溺。   这是在……调情吗?   实在是罪过。   怎么让自?己?进来看到了。   怀竹根本不敢多看,几乎想?要下意识闭上眼睛,又觉得此举太过明显,想?了想?,最后只低眼道:“少夫人,世子。”   人证已经到了,闻吟雪看了楚珣一眼,随后问?怀竹道:“正好,怀竹我问?你,你今早是不是与我说话了?”   怀竹点点头,“是。”   闻吟雪又问?道:“你是不是还安慰我了?”   怀竹也点点头,“是。”   闻吟雪舌尖轻轻碰了下尖牙,“那你是不是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楚珣的事情?”   怀竹偷偷瞟了一眼楚珣。   他有点没?明白现在的情况,但还是如?实回道:“是……吧。”   楚珣手指往上握住闻吟雪的手腕,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他看向怀竹,问?道:“先说说,是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这个,他能说吗?   世子会不会秋后算账。   怀竹犹豫地看了看楚珣。   说出?来,会不会影响到少夫人和世子的感情啊。   怀竹皱着眉想了半天。   楚珣语气淡淡,“说。”   “就是……”怀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楚珣的脸色,“昨日,我和少夫人前去山中?,然后偶然遇见?了卫少将军,少将军就与夫人,嗯,出?于礼节地说了几句话,应该,也算不上是对不起世子,就是,可能让世子比较嫉恨而已。”   怀竹说到后面自?觉有些不妥,但是说都说了,索性闭上眼睛一股脑说完。   表情可以说得上是视死?如?归。   “而且,卫少将军与夫人从?前就是旧识,说起来还是青梅竹马,世子原本就心?中?嫉恨,又看到这一幕,被嫉妒蒙蔽双眼也是寻常。所以那天晚上世子才不高兴,大?概,就是这么个事吧。”   “……”   怀竹说完以后。   周围陷入了诡异一般的沉默。   怎么回事。   难道世子已经把?自?己?杀人灭口了吗?   好安静。   怀竹心?中?考量了很久,还是忍不住掀开一只眼睛悄悄观察了一下。   只看到楚珣慢条斯理地揉着闻吟雪的手腕,唇边上挑了一点,却?又说不上是笑,总之很复杂。   怀竹也看不懂。   而闻吟雪,眨了眨眼,眼睛在怀竹与楚珣之间转来转去。   什么。   怀竹刚刚说了什么。   楚珣很嫉妒卫凛吗?   她怎么不知道。   为什么嫉妒?   她虽然以前也说过楚珣是吃醋什么的这样的话,但是她当时就是为了恶心?他而已。   根本没?有这么想?过。   刚刚闻吟雪踮脚才勉强碰到楚珣的脖颈,手臂也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酸胀。   但是比起这些,更让她震惊的是怀竹的话。   闻吟雪手腕被楚珣握在掌中?,让她有点进退不得。   她下意识侧身看向楚珣,耳下那一点耳铛随着她的动作而晃动,被些微的光晕拂过,几乎像是月色的清晖一般莹润。   楚珣看向怀竹。   怀竹瞬间意会,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营帐之中?   ,只剩下了闻吟雪和楚珣两个人。   今日夜中?万籁俱寂,就连外?面的风声都消弭,此时静寂到,甚至能听?到细微的心?跳声。   沉寂许久以后,闻吟雪说道:“好吧。是我误会你了。既然你没?有往外?说,那我们今天这件事就揭过吧。”   她说着,看楚珣没?反应,又干巴巴地接道:“……我去睡了。”   她身上穿得还是今日未曾换下的绢裙,行走之时,丝绦犹如?云雾,经过楚珣的时候,才发现楚珣刚刚扣住她的手,还没?有松开。   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压在她的腕骨上。   他的手握得不算重。   却?又没?有松开的意思。   闻吟雪视线在楚珣的手上顿了下,然后又掀起眼睫看向他。   “那我今天是误会你了,”闻吟雪理亏,声线都放软了点,“那你想?怎么办嘛,我不是故意的。”   楚珣闻言,指腹在她的腕上轻轻剐蹭了一下。   “我不想?怎么样。”他的语气有点懒散,“我就是想?知道,闻大?小姐刚刚,听?清楚了怀竹说的话吗?”   “怎么了?”   被他碰到的地方,有点点轻微的痒意。   说不上来的感受。   闻吟雪想?要抽出?手,她看向楚珣,看到他此时眸色深沉,漆黑得好像是不见?天日的荒野。   只低眼看向她。   闻吟雪几乎没?见?过楚珣这样。   刚刚怀竹说的话,又浮现在她的耳际。   这种陌生的压迫感让她甚至有点想?要逃避,思绪发散之际,让闻吟雪不可避免地想?到一个可能。   但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怎么想?都不可能吧!   闻吟雪蜷长的羽睫翕动了一下,听?到楚珣又问?道:“所以,闻大?小姐没?什么想?说的吗?”   她能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想?说的,”闻吟雪小声回,“就是,我也没?想?到,你还会有点嫉妒,卫凛。”   楚珣回道:“你说错了。”   闻吟雪听?到他的回答,心?中?的感受不知道是放心?,还是感到意料之中?。   亦或者是——   一点微不可见?的失落。   楚珣此时周身光华琅琅,积石如?玉。   身上的白色锦衣在月夜的光晕之下,几乎像是流淌的玉石。   楚珣长得极好。   虽然一度让她觉得非常面目可憎,但是此时此刻,她与他面对而立,近到连稠密的眼睫都清晰可见?。   闻吟雪还是不得不承认。   他的确像是从?前有人评价的那样。   有点像是只狐狸精。   让闻吟雪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   那日的假山之中?,她虽然没?有看清当时的那位少年郎君到底长什么模样,但是依稀能大?概看出?来,好像长得很俊俏。   那个时候,她仓皇之下用手指抵住了楚珣的唇。   全然没?有想?到今时今日,他们会独处一室,还会是,以夫妻的名义。   她确实没?有觉得楚珣会喜欢上她。   但是或许就是因为他长得的确出?挑至极。   所以,听?到楚珣的否定,才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的,细微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失落。   “闻吟雪。”   不要再叫她了。   好烦。   但是又不能被楚珣发觉。   闻吟雪声音有点闷闷的,只嗯了一声。   她怎么能有这样的猜想?呢。   要是让楚珣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那简直就是丢脸丢到岷州去了。   闻吟雪还在思忖的时候,却?突然听?到楚珣稍低的声音——   轻缓,却?又清晰。   “其实,”他说,“不止一点。” 第70章   闻吟雪有点没太听明白。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然后才将楚珣刚刚说的?话前后联系起来?。   他好像是?在说,他很嫉妒卫凛。   而且,还不止一点。   其实?这种话, 能有很多解释。   可是?闻吟雪下意识想到的?,只有一种。   静谧的?环境中?,闻吟雪感觉数年前的?那?场雨, 此时好像又缓慢地落了下来?。   清楚地, 能听到砸落的?声音。   他们不睦至今。   从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就一直关系泛泛。   全然可以说得上相看两相厌。   闻吟雪其实?有点想问楚珣是?不是?喜欢自己,但是?这话要是?被?楚珣否认的?话,实?在是?太过自取其辱。   一旦她问了, 答案只有肯定, 或者是?否定。   完全相悖的?答案。   闻吟雪也不知道她想得到什么回答。   她静默片刻,最后问道:“……就因为, 卫凛曾经是?我的?青梅竹马?”   “也不全是?。”楚珣回道。   闻吟雪没说话了。   楚珣看向她, 问道:“你不接着问了?”   他希望自己问什么。   刚刚因为楚珣的?话而起那?点失落来?得没有缘由?。   闻吟雪自己都不想细想。   从年幼时起, 她就很少?考虑过,所谓的?情?爱。   曾经她的?父母也是?鹣鲽情?深, 可是?母亲逝去过后第二年, 父亲就另娶他人。   过往的?情?意消弭,了无痕迹。   甚至闻书远还曾经为了闻薏, 来?问她让闻薏也嫁进楚家。   想太多,庸人自扰。   偏偏是?楚珣。   他们明明一开始, 就界定好了关系。   闻吟雪避而不答, 只蔫蔫地点了点头, “好困。”   逃避的?借口都不找得好一点。   大概是?不想知道,抑或是?觉得没有必要。   楚珣眸色漆黑, 唤她的?名字:“闻吟雪。”   他们对视了片刻。   闻吟雪的?瞳仁在这种昏暗的?环境里面,也好似涟涟水雾。   他不忍心。   片刻后,楚珣的?声线低下去。   “……算了。”   他抬步离开,“早些休息吧。”   ·   楚珣走后,闻吟雪久违地梦到了过去。   梦中?的?片段杂乱无章,很多人都面目不清,有年幼时,父亲再娶那?段时日,自己时常被?住在稍远一点的?厢房之中?,她有的?时候会撞见父亲与新的?夫人相谈甚欢。   还有她年岁稍长之时,甚嚣尘上的?美妾之谈。   那?些谈笑她的?,有些是?她曾经见过的?,也有些是?没见过的?,总归,都把自己作为一种谈资。   这些人的?面目匆匆掠过,和后来?外翁得势以后,在她面前痛哭流涕的?脸重叠。   随后又很快消散。   她好像很少?在意这些。   过眼云烟,她很少?会放在心上。   比如祖父并不喜欢她,她很少?会为这种事情?困扰。   犹如水月镜花,一碰都消弭。   她不会为这样的?事情?驻足。   而在梦的?最后,居然是?那?日她离开坤仪殿的?时候,雨滴稠密。   闻吟雪还在思索怎么回去的?时候,抬眼,却正好与缓步过来?的?楚珣对上视线。   全然在她意料之外。   不仅仅在于楚珣的?出现?。   还有她那?个时候与他对视时,心下倏而的?一滞。   ·   李开霁看向一直在踱步的?楚珣。   “你晃得孤眼睛都快晕了,”李开霁道,“到底有什么烦心事?”   楚珣顿步,看了李开霁一眼。   “没什么。”   李开霁笑了笑,“孤倒是?想听听,什么事,能让阿珣烦扰至此。”   楚珣语调淡淡,“说了殿下也不会懂的?。”   “……”   不成亲的?人和他们成婚的?没话说。   好吧。   李开霁也没继续追问,只是?问楚珣道:“对于回纥人的?事,阿珣现?在怎么看?”   “他们既然在京中?布置了这么久,现?在的?春猎,就不可能不做手脚,”楚珣回道,“时间早晚而已,在这几日,必然就会有所动?作。”   楚珣随手拿了颗小石子,在桌上的?舆图点了点,   “问题在于,我们是?以不变应万变,还是?先发制人。”   “先前听阿珣的?意思,”李开霁沉思片刻,“是?以不变应万变?”   楚珣唇边稍扯了一下,“我是?这个意思?”   “难道不是??”   楚珣懒懒将手枕在脑后,“当然不是?。虽然不用诱饵这种法子,但是?也绝对不是?等?他们先动?手。这么多日都没有动?静,他们一定会选在一个我们最懈怠的?时候,瞻前顾后,不如趁早动?手。”   李开霁神色似是?不出所料,“那?阿珣准备怎么办?”   “诱敌深入,”楚珣顿了顿,“他们会上钩的。”   长麓山作为皇家常年设置的?猎场,即便?他人能够潜入,但是?论?起了解,自然不可能比得过楚珣。   回纥人暗中等待一击必杀的机会,同样的?,他们也是?。   楚珣随手将捡到的石子抛在手上。   眼睑半低着,不知道想些什么。   李开霁与楚珣商议良久,许久后,钦天监的?官吏前来?谒见。   李开霁道:“允。”   官吏诚惶诚恐地见礼,随后睨了几眼楚珣的?脸色,直觉这位楚小侯爷此时心情?不虞,心中?暗暗思忖。   他也不敢多想,很快就道:“十二是?晴好,但是?天象显示,十三日往后,会有一至两日的?雷雨天。”   李开霁闻言,沉思片刻,“雷雨?”   他抬手屏退那?位钦天监的?官吏,看向楚珣道:“定在哪日?”   “十二。”   李开霁似是?没想到楚珣这么快就有论?断,“就是?明日?”   楚珣点头,“这个时候动?手,他们应当措手不及。”   “事不宜迟,也免得今上为此忧虑。”   李开霁闻言,沉思片刻,“明日……”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叩几下。   “或者是?选在雷雨天?”片刻后,李开霁道,“虽然变数更多,但是?我们远比回纥人更了解地势,到时候难以视物,或许反而有奇效。”   “变数太多,虽然羽林卫熟稔长麓山的?地势,但毕竟也只有春猎秋狩时前来?这里,未必能弥补未知的?变数。”   楚珣道,“况且,雷雨天……”   “我还要回去陪人。”   ·   闻吟雪醒来?的?时候,榻边的?温度是?凉的?。   山中?寒露重,哪怕是?被?衾盖在身上,寒气也常常无孔不入。   但是?今日早间,被?衾旁一丝温热都没有。   楚珣昨日没有回来?。   他生气了吗。   就因为,她昨天晚上没继续问吗。   ……小气鬼。   明明当初是?他自己说,全上京的?姑娘家都死绝了也断不可能心仪她的?。   要她怎么问。   而且他自己又不是?没长嘴。   就因为这件事。   也没必要夜不归宿吧。   闻吟雪有点闷闷不乐的?想。   她好像也没做错什么吧。   昨天楚珣走的?时候,应该是?真的?有点不高兴的?。   男人的?心思好难猜。   闻吟雪想了想,“怀竹。”   怀竹不如以往,好像是?过了片刻,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闻吟雪面前。   怀竹今日很明显看出来?有点儿紧张,眼睛东瞟一下,西瞟一下。   总之没有往闻吟雪身上看。   昨日他说完那?些话以后,其实?一直都在提心吊胆。   生怕楚珣对他秋后问罪。   这种提心吊胆一直持续到楚珣面色不算很好地从营帐中?离开。   虽然世子一向神情?喜怒难辨,但是?怀竹跟着楚珣这么久,对于楚珣的?心情?自然能洞悉分?毫。   横看竖看,怎么看楚珣都像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怀竹当时脑中?只有两个大大的?字——   完了!   世子难道是?芳心错付然后现?在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吗。   就因为,自己把世子的?心意说出来?了吗。   怀竹心中?惴惴,忐忑不安地在树上躲躲好。   生怕楚珣发现?自己。   却没想到,楚珣在原地顿了片刻,然后看向怀竹蹲的?那?棵树,语调平稳:“怀竹。”   怀竹在树上磨蹭了一会儿,猜测到楚珣很快就会耐心告罄,也不敢多待,很快垂首出现?在楚珣面前,“……世子。”   楚珣吩咐了他几句,随后才抬步离开。   怀竹将楚珣这几句吩咐记在心上,此时面对闻吟雪的?时候,心情?也非常忐忑。   闻吟雪与怀竹说了几句闲话。   只是?两个人好像都有点心不在焉。   每多说一句,怀竹心中?就会多念一句完了。   兜兜转转许久以后,闻吟雪才状似无意地问起:“那?你知道,楚珣去哪里了吗?”   “……”   怀竹想起来?昨日楚珣叮嘱他的?话。   “如果她现?在就问起来?你我去哪里了,你就说,是?去找太子殿下商讨正事了,如果是?明日早间问起来?,你就说……”   楚珣交代完,怀竹壮着胆子问道,“那?要是?后日少?夫人才问呢?”   楚珣淡淡看他一眼。   怀竹没说话了。   此时此刻,外头明晃晃的?日光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好在,还没到后日。   怀竹看了看闻吟雪,小心翼翼地回道:“世子说……”   他在这里顿住。   没继续往下说。   闻吟雪问道:“他说什么?”   怀竹眼一闭,“您就当他死在外面算了。” 第71章   山上的春日来得?迟迟, 即便是此时上京已到?暮春,长麓山上的梨花也还未开。   今日世家子弟们大多都?进入猎场之中了?,清早的时候, 陛下?就为此次春猎设好了?彩头,好像是金铸的弓箭与箭矢一对。   昨夜楚珣没有回来,闻吟雪也没太关心这次春猎的具体事宜。   反正和她也没什么关系。   闻吟雪仔细挑选了?一下?今日要穿的衣裙, 抬步走出去?的时候, 突然看到?外面围了?一圈的贵女。   其中几位都?还算得?上是眼熟,大部分的都?好似没见过。   不过这也寻常。   毕竟她来上京,满打满算也还没到?一年,她又不常出去?参加游园设宴, 自然与京中大多数的贵女都?不甚相熟。   闻吟雪视线在?贵女身上停住片刻, 刚准备离开的时候,倏而听到?在?这群贵女之中, 有人清脆唤了?一声——   “世子夫人。”   闻吟雪应声看去?, 只?看到?之前与她还算相熟的贵女朝着她笑笑。   “可算瞧见你了?, ”贵女道,“今日清早的时候, 楚世子就前去?猎场之中了?, 怎么没有看到?你?”   “……”   这话或许别人心中也有几分计较,目光不约而同地朝着这边看过来。   王幼菱也在?其中。   王家身份使然, 即便这里远离上京,这位王家小小姐也是被众星捧月地站在?中央。   她听到?这句问话, 也没忍住看向闻吟雪。   闻吟雪淡淡哦了?声, “其实也没什么。”   这也能?叫没什么吗?   难道说是这次春猎让闻吟雪与楚珣之间感?情不睦, 即将?劳燕分飞了?吗。   众人心中还在?思量的时候,闻吟雪轻描淡写地说道:“可能?是我夫君比较疼我吧。今日起身太早了?, 他舍不得?吵醒我。”   “……”   王幼菱咬了?下?下?唇,将?视线又转了?回去?。   最开始问话的贵女似乎也是觉得?这话有些难接,片刻后,才讪讪道:“看来楚世子对世子夫人的确是体贴备至。”   闻吟雪点了?点头。   她谦虚道:“一般吧。”   有人忍不住又道:“世子夫人美色当前,即便是楚世子也难免被美色所惑,这种闺房私事,如此这般在?外提及,实在?是有失礼教。”   闻吟雪有点惊讶,回道:“这不是有人来问我么。要是与   我交谈我不说话,那岂不是也是有失礼教。”   她耳下?的耳铛轻轻晃动了?一下?。   光芒流转,几乎是整个春光都?落入她的身上。   即便是此时长麓山上密林覆盖,周围都?是阴郁之地,闻吟雪站在?这里,也依然顾盼生姿。   “而且,也不全然是美色所惑吧。”   闻吟雪沉思片刻道:“可能?是我比较,驭夫有道。”   “……”   怎么个驭夫有道法。   旁人或许还有些说头。   但是闻吟雪的夫君,却是整个上京无人不知晓其名的楚珣。   众人纷纷面面相觑。   多说无益,闻吟雪说完这句话,刚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听到?边缘中,有人轻声喊了?一声“簌簌”。   她朝着那边看去?,只?看到?是之前常常与她打牌的一位贵女。   这位贵女身穿骑装,站在?角落里,倒是并不引人注目。   闻吟雪与她关系还算是不错,走近问道:“怎么了??”   贵女凑近在?她耳畔,轻声道:“今日不仅是世家子们的春猎,同时世家贵女们也同样可以参与,这事并没有明文规定,虽然只?在?外场,但是毕竟是能?在?今上面前露脸的机会,所以几乎每年能?来长麓山的贵女,都?会参与。”   “所以现在?这么多贵女聚集在?这里,都?是为了?等会儿进入林场之中。”   闻吟雪毕竟自幼不是生活在?上京的,并不知晓还有这样的事。   她脚步顿下?,“我怎么不知晓?”   “毕竟是不成文的规定,”贵女声音压得?低,“所以自然也不会特意提出来。簌簌你第一次前来长麓山,所以也不会有人和你提这件事。”   她说到?这里,似乎是有些疑惑:“楚世子……没有和你提到?过吗?”   闻吟雪还回想了?一下?。   应该没有。   但是这事和她也没什么关系吧。   提到?楚珣,闻吟雪就想到?了?之前的事情。   她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连一句话都?没留给?她,就好似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一样。   狗男人。   她才不想管他的死活。   “我不……”   闻吟雪开口拒绝,抬步要走的时候,突然发现从这里回到营帐的必经之路上,趴着一只?灰棕色的獒犬。   獒犬不仅体型庞大,还十分健壮,不知道是不是身上的被毛让它觉得?很?热,此时大口张开,正在?嗬嗬地喘气。   腥黄且长的獠牙露在?外,上面涎水涟涟,仿佛能闻到上面弥漫过来的腥气。   獒犬四肢不安地刨动着面前的土地,似乎是察觉到?有人要过来,泛着绿光的眼睛朝着闻吟雪这里看过来。   好像她踏出一步,它就要朝着这里冲过来。   他,妈,的。   这是什么!   之前在?院中遇到?的小白都?让闻吟雪不敢动,刚不用?说是这么一只?庞大的獒犬了?。   几乎瞬间让她后背就起了?一层冷汗。   闻吟雪许久都?没动静。   完全可以说是顿在?原地。   贵女有点没懂,小心翼翼问道:“簌簌?”   闻吟雪踏出去?一步的脚收回,接上刚刚的话:“……不太想错过这种机会。”   ·   贵女的春猎通常不会深入长麓山腹地,猎场中有内外之分,外围猎场大多都?没有什么迅猛的野兽,至多,也就是一些獐子和野狼之类的小型走兽,不比内场之中猛兽繁多。   内外猎场之间泾渭分明,因为世家子们已经进入腹地,所以内场之中已经被封闭。   其他人暂时都?不得?进出。   那只?獒犬一直都?没有挪地方,好在?闻吟雪今日穿得?衣裙很?是轻便,她也没有再去?换骑装,只?叫宫人牵来她之前驯服的那匹踏雪。   有几日不见,这匹踏雪却还记得?闻吟雪,一见到?她,就不耐地甩了?甩身上的缰绳,然后凑过来亲昵地蹭了?蹭闻吟雪的手。   闻吟雪抬手在?踏雪头上摸了?摸。   今日天气晴好,长麓山上是高悬的日晖。   能?在?这个时候身在?长麓山的,大多也不是养在?深闺之中的贵女,她们自幼生长在?钟鸣鼎食之家,被父母寄予厚望,胆识过人,不仅擅长雅正之术,也精于骑射。   坐在?马上时,也是一样的意气风发。   王幼菱也在?其中。   她今日穿了?一件嫩黄色的骑装,头发束起,倒是不如以往那般柔弱无依,多了?几分飒爽之意。   闻吟雪手中把玩着缰绳,视线随意在?一众贵女之中掠过。   王幼菱在?此时稍稍抬眼,恰好与她对上了?视线。   闻吟雪抬起唇角,对着她笑了?下?。   王幼菱默不作?声地扭开了?视线。   闻吟雪也没太在?意,只?看向密林覆盖的猎场。   也不知道楚珣现在?在?哪里。   她其实也不是很?关心他。   最多,就一点点。   其实他们之间还有很?多话没有说清楚。   比如,那天他到?底为什么这么相信自己,又是为什么,自己没有问下?去?的话,楚珣反而会不高兴。   闻吟雪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缰绳。   她此时眼睫低垂的模样,落在?旁人眼中,却又成了?另外一番意思。   “如果,”有贵女喃喃道,“我是楚世子,我也一定会对这位闻家大小姐百般呵护,将?世间珍宝都?送到?她面前。”   “上京分明美人繁多,这位却实在?是……”   “美色过甚。”   ·   内围猎场之中,楚珣神色淡淡地抬手瞄准一只?野兽,弓矢绷紧,锐利的箭尖几乎泛着白色的光晕。   离弦之箭穿云破石,犹如鹰隼霎时往前俯冲而去?。   一声清晰的钝响,随后便了?无声响。   “是一只?猞猁。”   李开霁看向远处楚珣的箭矢所在?,“猞猁速度极快,体型又极小,隐秘在?丛中很?难发觉身形,阿珣的弓术越发有长进了?。”   楚珣笑了?声,屏退左右。   寻常的世家子弟并不会与太子殿下?或者?是楚珣同行?,楚珣与他们的方向相反,即便是有些世家子弟在?这附近,也被用?猎物引诱到?其他地方了?。   在?长麓山腹地东南侧,只?有楚珣与李开霁两人。   除此以外,还有隐藏在?这里附近的,东宫暗卫。   未免打草惊蛇,他们此行?带的人不算是多,但是每一个却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   隐藏在?上京的回纥人一向都?是今上的心腹大患,虽然只?是一些躲在?角落的蠹虫,但是难保什么时候生出事端。   内围之中,密林覆盖,头顶的树枝密密匝匝,几乎笼罩了?整个天际。   瘴气弥漫,常年都?潮湿多雨。   楚珣问道:“上钩了?吗?”   李开霁语调温和,“要么被逼退一网打尽,要么就是背水一战。他们没得?选。”   “陪着玩这么久,”楚珣漫不经心地回道,“也该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回纥事毕,父皇应当会让你在?家休沐一段时日。说起来,此事牵扯颇多,抽丝剥茧,你这段时日常常忙着在?大理寺中处理事务,应该没少冷落你夫人吧?”   “也说不上是冷落。”楚珣回道,“只?是她比较粘人而已。”   “……”   李开霁不动声色地揭过了?这个话题,“好吧。那你接下?来的休沐,准备做些什么?”   “还能?做什么。”   楚珣唔了?声,“她都?这个性子了?,我若是不陪她,她得?一哭二闹三上吊。”   他叹了?口气,“我也是没办法。”   “……”   越说越离谱了?。   怎么以前没有发现楚珣面皮这么厚。   简直可以说是刀枪不入。   明明他都?已经揭过这个话题了?。   李开霁也沉默了?下?来。   万籁俱寂,此地是无风之地,就连树叶都?纹丝不动。   就连一滴露水落在?水面之上,都?清晰可闻。   周遭静默许久以后。   “……上钩了?。”   楚珣突然轻声道   。 第72章   长麓山腹地地势复杂, 蛇虫横行,少有人能在此地久留。   楚珣随意把玩着手中的一枚小珠,莹白的珍珠滑过他?的指尖, 最后握入他?的掌心。   李开霁没有看?出端倪,“阿珣如何得知?”   “前方瘴气浓重,此处却少有走兽至, ”楚珣道, “只有一种可能,它们的必经之地——”   “另有他?人。”   他?懒散将小珠收入怀中,“不出一刻,他?们就会过来。”   太子?亲卫皆在此等候, 闻言屏息凝神。   楚珣话音落下, 静谧许久以?后。   远处传来轻轻的蛩音。   楚珣从箭囊之中抽出一只霜白的箭矢,搭在弓上?。   浓重的瘴气中, 缓缓显现数十位身形健壮的壮汉。   他?们赤膊上?身, 面孔要比上?京人更为深邃, 毛发编织为一绺一绺的小辫,提着庞大的弯刀, 胯-下骑战马, 战马银鞍粗辔,身形高大。   站在最先的, 是一位面色苍白的回纥人。   他?身形高大,身上?穿着兽纹外袍, 手上?的弯刀锐利, 即便是在此时瘴气弥漫的环境之中, 也好似映着光一般锋锐。   楚珣稍稍挑了下眉,面色毫无波澜。   “可汗在上?京埋伏这么久, ”楚珣漫不经心道,“还是第一次得见真?容。”   来人面色紧绷,额头上?的青筋隐隐浮现。   回纥在上?京苦心孤诣多?年?,中间用无数金钱珠宝才布下的暗桩,这么多?年?的心血,近些天来都被一一铲除。   现在正值夏日,他?们原本打算,等到?开秋的时候回去,能用这么多?年?布下的网在上?京掠夺一些物资,以?度过草原上?漫长枯槁的冬天。   即便不能杀了正在壮年?的中原皇帝,至少也要将上?京搅得一团浑水。   他?们在上?京筹划多?年?,许多?关系早就已经盘虬错节,就算这计划不能全然得逞,至少也能全身而退。   却没想到?,面前的这位世家?子?,居然能逼迫他?们到?这种地步。   如若不是他?一步一步查到?了他?们在上?京的人脉与据点,他?们也不会匆忙之中定下在长麓山的计划。   却没有想到?,此时在长麓山,也在他?计划中的一环。   步步紧逼,分?寸不让。   可汗手中握紧刀柄。   片刻后,他?皮笑肉不笑地道:“这种已经兵刃相见的时候,楚世子?也没必要与我打官腔了吧?”   楚珣唔了声。   “可汗莅临上?京,”李开霁温和道,“有失远迎,是孤疏忽。”   众多?亲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四周,可汗目光在这周围慢慢逡巡了一遍,他?应声道:“太子?殿下的迎接,倒是别?开生面。”   “以?礼相待一向都是自古有之的道理。”李开霁从腰间渐渐抽出一把利剑,“只是事出突然,稍有疏忽,还望可汗见谅。”   莹白的剑刃光晕闪烁。   映上?了面前的可汗的眼睛。   他?清楚地在剑刃之上?,看?到?了自己的缩影。   以?及,周围缩近的太子?亲卫。   长麓山春猎定在这个时候,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圈套。   他?们佯装不知,却是在诱敌深入。   一旦杀了回纥可汗,那么剩下在京中的暗桩,就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   皇帝从一开始,就已经秘密离开长麓山。   为的,就是不让他?们有任何可乘之机。   用来引诱他?们的,只有太子?。   但是太子?,也是计划中的一环。   “那若是不见谅,”可汗问道,“太子?殿下又当如何?”   李开霁淡淡笑道:“若是如此,那便也只能让可汗,海涵了。”   楚珣手腕轻抬,在可汗话音未落的时候就抽出腰间长剑。   昳丽的眉目在此时展现出几分?凛冽,却还是一如既往的随意。   好似面前的这一切,于他?来说,根本谈不上?是一场恶战。   即便,他?要面对的,是回纥积累如今,最精锐的战士。   这些人来自上?京以?西?的草原,他?们勇猛无畏,居无定所?,以?烧杀抢掠为生,与草原上?的鹰隼为伍,体型远比寻常的中原人要高大健壮许多?。   他?们自诩为天神。   这种时候。   楚珣手中握着剑刃的时候,却只是在想——   刚刚他?把玩的那枚小珠上?,好像,还留有点梨花的香味。   很淡。   像是他?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她贴近过来,铺天盖地弥漫而来的味道。   ……   即便只是外围,猎场之中也要比外面更为湿润一些。   几乎策马进入的瞬间,就能感觉到?迎面而来的水汽。   闻吟雪握了握缰绳,优哉游哉地在猎场之中晃荡。   她本来也对这种比试没什么兴趣,只是不想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来自己怕狗,这才一同进入猎场。   等在这里转上?一圈,就差不多可以准备回去了。   虽然进入猎场不是她的本意,但是也可以?吧,反正楚珣不在这里,她一个人待在营帐那边也很无聊。   闻吟雪身后的箭囊之中只放了寥寥几支箭,她手中握着弓,指尖摩挲着弓上?雕刻的梵文篆刻。   天色很暗,天际几乎都被密密匝匝的树枝覆盖,因为空中弥漫着雾气,所?以?稍远一点的环境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偶尔还会传来几声走兽小声的嘶吼,不过听起来也极远。   闻吟雪还在随意漫步着的时候,突然听到?在自己的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清晰的犬吠声。   “……”   闻吟雪身体僵住,小幅度地往后看?了看?。   只看?到?刚刚那只獒犬正在自己不远处,与自己对上?视线的瞬间,獒犬歪了下头,随即很是兴奋地伸开舌头,朝着这里奔来——   几乎是在下意识,闻吟雪手下稍稍用力,踏雪意会她的意思。   往前疾驰而去。   高大茁壮的树木匆匆掠过,风声在她耳畔穿过,随着闻吟雪越发深入,植被也随之越发茂密。   几乎能闻到?猛兽穿行而过的腥味。   身后的獒犬还在追赶着她,闻吟雪稍稍侧身,看?了一眼那只獒犬,只见它大概也是很累了,趴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粗糙的毛发竖起,前肢趴在地上?,爪子?挠了一下脑袋。   闻吟雪抓紧缰绳。   她视线在獒犬上?留驻片刻,随后轻轻扯了一下踏雪,踏雪在原地打了个响鼻,随后才从另外一个方向折过去。   这里已经逼近长麓山的腹地。   虽然还在外围,但是距离真?正的猎场内部,大概也只有半刻钟的路程。   不能再往前了。   虽然怀竹还在这附近,但是他?只有一个人,长麓山他?又未必熟悉,若是真?有成群结队的猛兽,他?必然应付不了。   闻吟雪一向不喜欢涉险,尤其是这里没有完全的把握。   她坐在马背之上?,看?了下这四周。   林中很暗,几乎看?不清楚日光到?底在什么方向,闻吟雪看?了看?这周遭的树冠方向,再加上?自己之前前来这里的足迹,很快分?辨出来她到?底应该从哪里回去。   闻吟雪刚刚牵动踏雪的时候,方才累趴在地的獒犬又跟了上?来。   它好像是累极,只跑了这么几步就开始呵呵喘气。   但却又示好一样地,摇动了一下自己的尾巴。   獒犬趴在地上?,原地转了一个圈。   然后眨眨眼睛,看?向闻吟雪。   獒犬很轻地嘤咛了一声,往前走去。   闻吟雪心中思忖片刻,随后握紧缰绳,跟了上?去。   越来越偏僻了。   闻吟雪记下路线,然后闻到?越来越重的腥味。   像是兽类聚集,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闻吟雪轻轻抽出箭囊之中的箭,握在手心。   越靠越近的时候,听到?了一声很轻的哭泣的声音。   很轻。   甚至还有些熟悉。   很快就淹没在兽类嘶吼之中。   獒犬又低低地叫唤了一声。   这次甚至还很着急地刨了下地,回头看?了看?闻吟雪。   竖起来的尾巴晃荡了几下。   有人在前面。   而且,应该是某位贵女。   这里只是长麓山外围,按照道理来说,是不会出现猛禽野兽的。   毕竟外围一向都是以?稳妥为先   ,为免野兽伤及世家?子?弟与贵女,看?守长麓山的官吏都是在山中一一清算过的。   退一万步说,即便是有几只漏网之鱼,能进入山中的大多?也是精于骑射的,再不济身下的良驹,也足以?脱险。   闻吟雪轻拍踏雪,缓慢往前。   此处植被环绕,隐蔽至极。   闻吟雪抬手掀开遮目的枝桠,抬眼只看?到?在不远处,三只眼冒绿光的野狼出现在外围,生得极为精壮,犬牙龇出,狰狞地扑向被包围的少女。   而不远处,则是两只饿狼的尸体,还有一名身负重伤的暗卫。   此时已经气若游丝。   贵女身后的箭囊之中只剩下一只箭矢,背后则是挡住她去路的参天巨树,而这么近的距离,她根本没有逃脱的余地。   獒犬肌肉绷紧,好似准备往前冲出。   但这里太远了。   绝对没有机会救下这位贵女。   而且这只獒犬虽然身形健壮,但是这可是三只饿狼,还是生活在长麓山这样的危险之地。   要比寻常的野狼更为狡诈体壮。   獒犬即使来得及,也不过是前去送死。   贵女心下绝望,手颤抖着摸向箭囊之中的箭,箭尖对向饿狼张开的森森巨口。   太近了。   这样的距离,即便是射中了它,也未必能击杀它。   况且,它身后还有两只同样虎视眈眈的饿狼。   盯着她的时候,都好像是在盯着一块肥肉。   箭矢飞出。   太近了。   狼身形敏捷,随意一躲,就可以?轻松避开。   腥臭味逐渐逼近。   贵女刚刚射出的那只箭矢,因为她手实在是太抖,只擦过了狼的皮毛,丝毫都没有逼退它的前进。   她绝望地闭上?眼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一声迅猛的破空之声。   随后,清楚的血腥味混着臭味弥漫而来。   剩下两只狼被着突如其来的景象吓得逃窜而走,最靠近贵女的那只狼,发出沉重地一声钝响,随后缓慢倒地。   血腥味越发浓重。   它死了。   这一箭准头极好,几乎是正中它的咽喉。   而且没入极深,只能看?到?箭羽在外。   “滴答。”   野狼的血液落在地面上?。   随后,缓缓汇成了一小绺。   贵女看?向了四周,脸上?因为惊恐而流下来的眼泪形成瘢痕,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   身上?嫩黄色的骑装下摆几乎看?不清本色,到?处都是泥土的痕迹。   到?处都是破损撕裂,狼狈至极。   在这个时候,有人骑着马,缓慢从不远处走近。   坐在马上?的人只穿了一身简单的衣裙,头发束起,未饰珠翠。   却依然是让人见之难忘的美。   贵女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看?向前来的人。   “……怎么是你?”   “是我很惊讶?”闻吟雪手上?随意拿着弓,语调慢慢,“王小姐。”   王幼菱根本没有想到?前来的人居然会是闻吟雪。   她眨了眨眼,好似在确认自己眼前的景象。   片刻后,王幼菱扭过头,生硬地回道:“我不需要你来救我。”   “这样。”闻吟雪点点头,“但我好像也没说,我是来救你的吧?” 第73章   王幼菱有点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她犹豫片刻, 抬眼看向闻吟雪。   随后很快又侧过脸,咬了?一下下唇,“那你为什么?要……杀了?那只狼?”   闻吟雪回?道:“顺手。”   王幼菱听到她的回?答, 脸色有点难言,欲言又止地看向闻吟雪。   獒犬从不远处窜过来?,很高?兴地在王幼菱身边蹭了?蹭。   王幼菱看到它后惊喜道:“翼奴?”   獒犬小声呜咽了?两?声, 冲着她晃了?下脑袋。   看来?这只獒犬就?是王家驯养的猎犬了?。   所以这次才被带到猎场之中, 又因为嗅觉出?众,感觉到王幼菱身在险境,所以给自己领路。   却没想?到一路到了?这里。   闻吟雪看了?眼王幼菱与那只獒犬,手指合拢拉紧缰绳, 调转方向准备离开。   她一向都不喜欢多?管闲事。   既然王幼菱自己不需要她的搭救, 她也不会假惺惺地装作很大度地让王幼菱上来?共骑。   獒犬现在跟在王幼菱身边,寻常的野兽奈何不了?她。   虽然闻吟雪并不怎么?喜欢这位王家的小小姐, 但是先前看到她落入险境之中, 总不至于看着她平白无故丧生于野兽之口。   况且王幼菱出?身显贵, 这次春猎很多?事宜都与楚珣与太子殿下有关,王幼菱若是因此?丧命, 到时候陛下前来?问责, 也会牵连到楚珣身上。   这么?想?。   闻吟雪感觉自己非常善解人意,通情达理。   也不知道楚珣现在是不是还在生气?。   闻吟雪漫不经心地想?着这些事, 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句很小声的——   “……谢谢。”   密密匝匝枝桠覆盖的天际中,倏而飞出?几只暮鸦。   树枝也随之在轻轻地颤动。   闻吟雪没回?头, 视线看向不远处。   她神色收紧, 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手腕上的镯子, 随后调转马头看向王幼菱。   “谢早了?。”   闻吟雪轻声道。   王幼菱没有听明白闻吟雪的话,只是下意识感觉到有一点危险。   她往身后的大树中退了?一步, 指尖压住粗粝的树皮,陷入潮湿的苔藓中。   身边的獒犬察觉到她的紧张情绪,前肢张开,作防卫状,警惕地看向周围。   王幼菱道:“你要……”   “噤声。”闻吟雪手指抬起,声音压低,“有人来?了?。”   ·   可汗身上已?经负伤。   剑刃划破了?他裸露在外的皮肤,顺着他身上的兽皮流下来?,边缘已?经被血浸红。   周遭都弥漫着血腥味。   周围的回?纥人身上也有或多?或少的伤痕,但就?算是此?时穷途末路之际,也依然未见败退之意。   此?番楚珣做了?万全的准备,从一开始就?是准备让他们有来?无回?。   楚珣手上的剑刃缓慢往下渗着血。   稠密的,却又没有在剑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他依然看不出?来?有什么?具体的情绪。   甚至姿态算得上是懒散。   刚刚的鏖战让场中人都已?经力竭,有些人已?经用剑刃撑着地面支撑身体。   楚珣身处其中,却丝毫颓势都未显。   胜负已?分。   可汗虽然还能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但是早就?已?经是强弩之末,即便是还有一战之力,也寡不敌众。   更何况,他面前站着的人,还是楚珣。   可汗缓缓咽下口中的甜腥味。   抬眼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楚珣姿态疏朗,身上的圆领袍都没看到什么?污垢,唯一受的伤,还是为了?刚刚救李开霁受的一点擦伤。   可汗压低眼皮看向楚珣。   此?时,却又出?乎意料地低低笑了?一声。   楚珣掀起眼睑,淡淡看了?他一眼。   可汗手中刀势骤起,犹如?带起实质性的风,往楚珣心口而去。   楚珣唇畔也稍抬了?一下,抬步躲开,可汗很快收力,手腕翻转,朝着另外一侧砍去。   刀背上的银质圆环发出?清晰的摩擦声。   “你们计划得很好,”可汗低声道,“只是可惜,百密一疏。”   楚珣挑眉,手中提剑格挡住可汗的进攻,压住他的重刀往下。   “是吗?”   “你们不会觉得,我们这么?多?年在上京,”可汗顿了?下,查看楚珣的脸色,“一点筹划都没有吧?我们草原上的勇士一向不怕死,你以为杀了?我们,就?能高?枕无忧了??不错,你们的皇帝确实逃得够快,但其他人可未必会有他这样的好运。”   楚珣轻嗤一声。   他手指轻抬,剑压着重刀朝着可汗心口而去。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楚珣道,“你的话真的很多?。”   他将剑逼至可汗心口处两寸位置,“很吵。”   可汗面上冒出?青筋,渗出?汗滴。   他手压着手中的刀,护住自己的心口,盯着楚珣,语速很快地道:“为保计划周全,你们应该没有把这场围剿泄露出?去吧?的确,内场之中的世家子们都被你们圈在了一个安全的范畴之中,但是世子应该不知道吧,我们在京中的暗桩只要略施小计,原本定在两?日后的贵女狩猎   ,就?改在了?今日——”   可汗说着,手腕上青筋突然爆起。   语气?却依然能说得上是愉悦。   “你猜,原本应该在内场之中的走?兽猛禽出?现在外围,再加上我们的回?纥勇士们……”   可汗一瞬不瞬地看着楚珣的脸色,语速逐渐放缓。   看到楚珣因为他的话,倏而失神片刻。   也只是片刻。   只要片刻就?够了?。   足以扭转乾坤。   可汗趁着这个机会瞬间反制上来?,手中重达数十斤的弯刀锃亮莹白,锋锐到足以见血封喉。   尖锐的刀刃相击之声。   可汗摆脱了?刚刚被楚珣压制到不得还手的局面。   他嗓音粗粝,接着刚刚的话道:“世子不如?想?想?,她们应该怎么?死。”   “又或者,会不会被带回?去,当我们草原的女奴?”   ·   身上的踏雪实在是太过显眼。   闻吟雪直觉来?者不善。   若是骑着踏雪贸然出?去的话,说不定直接就?成为了?靶子。   况且前路未必就?没有埋伏。   到时候才是真的进退两?难。   可是若是没有踏雪的话,又实在是不好行动,反而沦为被动。   闻吟雪思?忖片刻,权衡片刻,还是准备解开辔头,先行让踏雪离开。   这样一匹良驹,如?果无主,来?人应该不会伤它,只会想?方设法地驯服它。   对面掣肘颇多?的话,踏雪应该是安全的。   她翻身下马,看向还面色茫然的王幼菱,“先躲起来?。”   这种境地之下,王幼菱只能相信闻吟雪。   她点了?点头,勉力从地面之上站起来?,却不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扶着树干才稳住身形。   闻吟雪往下看去,只看到王幼菱刚刚的动作后,她的裙摆被洇出?一片鲜红的血迹。   獒犬着急地看了?看王幼菱,随后在原地转了?个圈,趴在地上想?舔舐她。   她受的伤不轻。   闻吟雪很快就?做出?判断。   她轻声道:“怀竹。”   怀竹很快就?应声出?现,他面色难得一见的正色,他轻声道:“夫人察觉得没错,周围有人在逼近。”   他道:“虽然不知道来?者是谁,但是我感觉应该都是会武之人,而且来?势汹汹。我孤身一人,未必有十足的把握能抵挡,夫人尽早离开才是上策。”   闻吟雪点点头,“我知道。”   她指了?下王幼菱,“你先带她躲起来?。”   怀竹看了?一眼王幼菱,并无动作。   他面无表情道:“世子吩咐过,我的职责,是护卫夫人的安危。”   “她留在这里引人注目,我们即便是找到躲藏的地方也是无济于事,她必然会告知来?人我们的行踪。”   闻吟雪语速很快,道:“而且,我刚刚说的话,是命令。”   带着王幼菱一起躲藏显然不现实,目标太多?,肯定会引人注目。   况且藏身之处未必能容纳得下这么?多?人,加之王幼菱现在行动不便,只会更加麻烦。   要想?不暴露,又不用带上王幼菱——   除非,现在杀了?她。   闻吟雪指尖轻轻碰了?碰镶满宝石的刀柄。   她低眼看到此?时的王幼菱,狼狈在地,行动不便,纤细的脖颈袒露,手中丝毫可以防身的利刃都没有。   只要闻吟雪想?,没有人会知道王幼菱死在她手里。   这里即将会有人前来?,而且并非善类。   她完全可以抽身事外,祸水东引。   她并不喜欢王幼菱。   但王幼菱也罪不至死。   外翁将这把利刃交与她的时候,曾经和她说,他希望她手下的刀刃,永远不要对上手无寸铁的妇孺。   即便,她拥有随意决定她们生死的权力。   只要刀刃在她手中,她就?应该明白,利器的本意,其实应该是守护。   就?像外翁征战多?年,手中业债众多?。   而他的手中长戟的本意,却只是想?守护一方平安。   王幼菱并不是罪大恶极之辈。   说到底,也只是被家中娇纵着长大的贵女。   快要来?不及了?。   闻吟雪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问道:“怀竹。听清楚了?吗?”   怀竹咬牙,面颊随着他的动作,轻微隆起。   片刻后,他道:“……是。”   怀竹上前,对王幼菱道:“王姑娘。得罪了?。”   他捞起王幼菱,步伐很快,消失在密林之中。   闻吟雪站在原地,看了?看周遭的环境。   这里即将靠近长麓山的腹地,按理来?说,是应该有很多?走?兽的,但是刚刚除了?那三只饿狼以外,几乎就?没有其他的猛兽出?现了?。   这不对劲。   或者说,外围的一切都不对劲。   到处都透露着古怪。   闻吟雪手指握着短刃的刀柄,蜷长的眼睫垂了?下来?。   她指尖稍稍用力,随后想?到了?先前她骑着踏雪经过的地方。   矮崖之下。   有几处被植被掩盖的洞窟,虽然有几个极为狭小,只有幼兽才能进去,但是有一些稍大的,闻吟雪应当可以进去。   那里地处偏僻,又在山阴之处,极为隐蔽。   是一个很好的藏身之所。   闻吟雪心下有了?论断,看了?一眼天色,抬步往前走?去。   野兽的腥味越来?越浓重。   这让她心中的不安之感逐渐加重。   闻吟雪没有停留,掩藏身形穿行在矮崖之下,拨开被浓密的矮木掩盖的洞穴。   洞中很暗,又极狭窄。   只能堪堪容纳下一个人。   潮湿的墙壁散发着某种菌类发霉的味道,闻吟雪身上没有备火石,这周围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好在这里足以让她容身。   前面纵横的植被,将这里的路掩藏得很好,几乎很难发现这里还有一个隐蔽的洞穴。   闻吟雪蜷缩起来?,将自己的束发散开,悄无声息地藏匿在其中。   许久以后,她好像听到上方传来?沉重的马蹄踏过之声。   不是在猎场之中的贵女。   马蹄声极重,应当是重甲装备以后的。   外围猎场之中,怎么?会出?现重甲的马骑?   闻吟雪呼吸放缓。   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很细微地,水滴落地声。   “滴答。”   ·   可汗用重刀支地,面如?金纸。   他满头都是虚汗,用力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面前的人。   楚珣依然站着。   他低垂着眼皮,依然从神态之上,看不出?什么?别的情绪。   原本不沾尘埃的袍上已?经有了?被划破的痕迹。   有血迹缓缓顺着衣袍流淌而下。   这一次。   却是他自己的血。   楚珣右臂之上,有一处深可见骨的刀痕。   从肩胛骨蔓延到臂弯。   这是刚刚可汗趁着他不备的时候,用尽全力砍下的。   虽然楚珣反应及时,可还是因为片刻的疏忽,不可避免地受了?伤。   楚珣轻轻抬手,很快就?有太子亲卫上前,拖走?已?经重伤倒地的可汗。   李开霁上前,皱着眉看向楚珣受伤的右臂,问道:“怎么?伤得这么?重?”   “一时不察。”楚珣回?道,“没事。”   李开霁此?时却很轻地叹了?口气?,“你以为孤没听到他刚刚和你说的话?阿珣,你关心则乱。”   “尽管事前的确没有想?到他会借此?发难,但是孤留守在看城与营帐附近的亲卫,他们虽不知此?次围剿,不过还是奉了?孤的命令,不会让任何人靠近内场。是以他们一定会将她们围在安全的地带,那些游荡的野兽至多?也就?是在靠近内场的地方,是不会有机会伤及她们的。”   “至于那些回?纥人……”   李开霁沉思?片刻,“孤已?经下令让亲卫从这里前去逐一排查,那些在外围的亲卫则   从外围包抄,应当很快就?可以全部?收押,你也不必过多?担心。”   楚珣没应声。   片刻后,他道:“备马吧。”   李开霁没想?到他这么?固执,“你手上的伤都还没有包扎,若是贸然行动很可能会感染。孤已?经派人前去,很快就?会有闻吟雪的消息。”   他顿了?顿,又劝道:“况且除非当真有人身在靠近腹地的外围,否则——”   楚珣知道闻吟雪应当不会参与这样的事。   她一向怕麻烦。   况且她才来?上京不久,与京中的贵女都不甚相熟。   怀竹跟在她身边,她又很聪明,应当知道留在哪里会安全。   可是……   可是即便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他也不想?冒险。 第74章   山洞之内昏暗到不见天光, 加之长麓山深处原本就密林覆盖,是以这里更为漆黑,眼前除却?一片浓稠的暗色, 什么都看不见。   闻吟雪却?又在这个时?候,听到了身后?传来一声很细微的水滴滑落声。   山中气候潮湿,这种背阴的洞穴之中会有凝结的水珠落下来, 其实?也寻常。   但是不寻常的是, 这声滑落声,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粘稠感?。   闻吟雪握着手?中的利刃,感?觉到刃上传来的寒气。   这才稍稍有点儿安心。   这里太?暗了。   目光所及,什么都看不见, 只能依稀靠着触感?, 来感?知周遭的环境。   这里入口?狭窄,仅仅只能容得下身形匀称的女郎, 壁上带着一点儿水汽, 除却?这些以外, 就只剩下某些东西腐烂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可能是菌类, 也可能是一些体型较小的兽类。   上方马蹄已经经过,洞穴内重新归为静谧。   静到, 刚刚那种粘稠的水滴滑落声重新又出?现了一下。   也只是一下,快到好像是闻吟雪的错觉。   闻吟雪低垂的眼睫抬起, 她不动?声色地朝着洞口?移动?了几寸。   虽然洞穴内暗无天日, 但其实?在靠近洞口?的位置, 还是能有几隙微弱的光渗进来。   这些微不可见的光照不进内部,深处依然只剩幽暗, 好似一个可以将人吞噬进去的深渊。   腐烂的味道逐渐浓重。   闻吟雪抽出?手?中的刀刃,放置在洞口?微不可见的光下。   刀刃映过光线,随着折射的微光,她看清了此时?洞中的状况。   这是一个极其狭窄潮湿的洞窟,在深处则更为逼仄,一路细小腐烂的骨头往内延伸,不知道是人骨,亦或者其他动?物的骨骼。   有些还能看出?本色,有些已经变成深褐色,看不出?原来的形状,与?不知名?的腐烂物混合在一起,散发着浓重的腥臭味。   这种味道充斥着整个洞穴,几乎无孔不入。   那些腐烂物形成一小片洼地,旁边还生长着鲜艳的菌类。   闻吟雪的视线没有在这些地方停留,朝内看去。   然后?就看到一条足有小腿粗的蛇,盘旋在不远处,黏腻光滑的皮摩挲着洞穴上横生的一根枯树枝,信子鲜红,也在看着她。   它滑动?,缓慢地靠近。   显然,把她当成了猎物。   一个误入它巢穴的无知猎物。   蟒蛇的腹部并不鼓胀,显然,应该并没有进食。   闻吟雪神色未变,蟒蛇盘旋地在试探她。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 _w_ .t _x_t_ 0 _2._c_o_m   似乎是在丈量她的身形。   它刚刚一直没有发出?声音,似乎是怕惊动?猎物,此时?却?发出?了细微的嘶嘶声,扁平的头部扬起,颈部翕张,尾巴滑动?在潮湿的地面中,可能身上还有着某种粘液,会发出?黏腻的滑行声。   闻吟雪的束发散开,稠密的乌发散落,白皙的皮肤在此时?的微光下也好似莹润的玉石。   身上的衣裙简单至极,因为山中潮湿,雾气将绢纱布料打湿,黏在身上。   看上去简直柔弱到易碎。   蟒蛇缓缓靠近。   身上的每一片鳞片都光滑潮湿,泛着微光。   冰冷的,没有温度的身体滑动?,好像是没有骨头一样扭曲。   “嘶。”   很轻地一声。   细密的感?触渐渐爬上闻吟雪的后?背。   她的脊背靠在山洞边缘,她的目光依然看向靠近的蟒蛇。   她手?腕稍稍倾斜,折射的光也一寸一寸地照到了这条蛇的身上。   太?近了。   近到它身上的鳞片都纤毫毕现,近到它身上弥漫的腥臭味清楚地传过来。   蟒蛇直觉面前的猎物并没有威胁。   它盘旋上山洞的边缘,倏地,张开了自己的口?。   就在这转瞬之际,山洞之中被刀刃折射出?来的光消弭。   重新又归于?晦暗。   闻吟雪手?中握着刀柄,准确地将这把利刃送入蟒蛇的七寸。   钉入后?面的洞穴。   “滴答。”   随着她的动?作,洼地上方的一滴寒露倏而滑落。   闻吟雪神色没有什么太?多的表情,她松开手?,感?觉到这条蟒蛇拼命地扭动?着自己的身躯,但是它的七寸,已经被她贯穿,钉在了洞穴的墙壁上。   它扭曲的身体,没有松动?分毫。   蟒蛇黏腻的身躯滑过光滑的石壁,发出?让人有些烦躁的声响。   好在,不久之后?,身边就归于?平静。   闻吟雪拿出手帕仔细擦拭了一下自己的手?指,随后?,将原本背在身后?的弓拿在手?中。   她那把防身的刀用来杀死蟒蛇,现在能用?来防身的,只有身上的弓箭了。   好在她弓术还算是不错,只要不是有人发现自己,即便是碰上野兽,自保应当没有问题。   这里足够隐蔽,除却?刚刚那只蟒蛇以外,应当不会有人再发现这里。   按照道理来说,长麓山作为皇家猎场,是不会出现什么差池的。   除非,发生了一些意外。   闻吟雪眼睫垂下来,刚刚发生的一切让她有点儿倦怠,也没有再细想。   方才到处都是危机,她精神紧绷,没有时?间去多想。   此时?万籁归于?寂静,只剩她一个人的时?候。   闻吟雪在想,要是楚珣在就好了。   虽然。   她并不害怕。   外翁自幼教导她,时?常会教她骑术与?自保之术。   他没有觉得姑娘家学这些不好,只是告诉闻吟雪,他不在的时?候,她就不会被欺负。   闻吟雪又一向聪慧,她虽然不怎么喜欢读书,但是这些却?可以无师自通。   这里暗无天日,漆黑到让她不可避免地感?到有点疲惫,好想歇一会儿。   尤其是,她感?觉刚刚那条蛇很恶心。   她杀了它。   可是它死前发出?的嘶嘶声,还有尾巴搔动?墙壁的声音,都让她感?到身后?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   她只是很想这个时?候,有人陪着她。   哪怕,什么都不用?做。   只要有人陪着她就好了。   她没有想到外翁,也没有想到刚刚被她支走的怀竹。   却?只想到了楚珣。   闻吟雪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个时?候细究缘由也没什么意义,她手?心攥紧弓箭,另外一只手?触碰着箭尾的白羽。   精疲力?竭的倦怠袭来,闻吟雪刚刚为了杀了那条蛇,全神贯注,所以现在也随之带来了力?气被抽空的疲惫。   但是现在还不可以。   这里不知道还会出?现什么,况且若是下晚的话,山中气温会骤降,她睡着的话极有可能会失温。   只能勉强打起精神。   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   闻吟雪抱膝,只感?觉到这周遭越来越冷了。   应该快到晚上了。   不然也不会变得这么冷。   闻吟雪身后?原本湿濡的衣裙还没有干,黏在身上,随着气温的降低,她也感?觉到身上的热气在慢慢消弭。   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又有多久,才会有人找到自己。   闻吟雪将脸埋进臂弯之中。   她蜷长的眼睫已经沾上一点儿露水,像是凝结的泪珠。   会不会有人忘了找自己。   也可能吧。   闻吟雪觉得,楚珣没有说出?口?的话,也未必是想说喜欢她。   说不定,他一直到今天都不喜欢自己。   那也不至于?都不管她的死活吧。   明明她都不会这么冷酷。   如果?楚珣都不记得来找她的话。   那可能真的没有人会记得她了。   毕竟本来,她在上京就不认识什么人。   现在在这个洞穴之中,陪着她的只有一些一看就有毒的蘑菇,还有一条已经僵硬的蛇尸。   刚刚的时?候,还会蔓延下来一点血迹。   闻吟雪离远了些。   这个时?候,连血迹都逐渐干涸了。   闻吟雪思绪有点儿混沌,却?在这个时?候,敏锐地听到不远处传来,几声沉重的脚步声。   她原本松弛下去的精神顷刻紧绷。   来人说得话她听不太?懂,应当不是关中话。   像是低语了几声,传来交谈,随之而来的,还有刀刃摩挲的声响。   他们居然去而复返了。   怎么会找到这里。   闻吟雪心下有一些不安,此时?也只能屏住呼吸,缓慢地沉下身子,靠近洞壁。   这个洞穴有绿植掩映,况且此时?天色又暗了下来,这里就更为隐蔽。   只要不发出?声响,未必会被发现。   闻吟雪听到混乱的声音传过来,他们好像盘旋在这里,找什么一样。   时?而传来几声低喝,又或者是沮丧的叹息。   迟迟都没有离开。   闻吟雪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   一直到,有沉重的脚步声,缓慢靠近。   来人用?宽阔的刀刃随意砍伐周遭错乱的树枝,刀光所到之处,那些被植被覆盖的地方,很快就重见天日。   ……快了。   闻吟雪握着弓,纤薄的脊背稍稍挺直。   按照他的速度,很快就会找到这里。   她一只手?抓住尾羽,将箭矢搭在弓上。   绷紧的弦悄无声息地被她拉至远处。   来人懊恼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好像喝了几口?酒,随意将酒囊丢到一旁,刀刃随意拨开一处茂密的矮丛时?——   箭尖带着一簇亮光,电光石火之间朝着他心口?而去。   洞口?前的矮丛被拨开,月亮的清晖照亮了这处常年不见天日的地方。   只见狭窄的山洞处,一位女郎手?中握着弓,蜷缩在其中。   漆黑的发落下,她只穿了单薄的衣裙,稍稍抬眼之时?,瞳仁映照着天上的月色,夺魂摄魄的美。   几乎像是草原上口?口?流传,却?从未有人真正见过的神女。   闻吟雪也看清了到来的人。   他们各个身形高大,眼眉硬朗,毛发稠密,皮肤很深,肌肉虬结,身上穿着用?某种兽皮做成的衣物。   此时?都是面色怔然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郎。   她像是某种精怪,靠吸食山中的露水为生。   如果?不是,她手?上还握着一把弓的话。   尤其是,刚刚那枚箭矢已经没入来人的胸膛之中,鲜血从他的胸口?处滑落。   他却?依然失神看向面前的女郎,许久以后?,才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心口?。   还带着温热的血液缓慢渗出?,他不敢置信地往后?倒去。   伴随着这声钝响,剩余的人才如梦初醒地走过来。   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有着弯刀,足有半丈长,上面隐隐可见逼人的寒气。   刚刚闻吟雪射出?的那只箭矢全然是出?其不备,但是此时?正面相?迎,这些弯刀必然可以轻而易举地斩断她的箭。   况且,这么近的距离,根本不容许她拉弓射箭。   为首的人在靠近闻吟雪的时?候,握着手?中的弯刀,操着并不流利的中原话道:“你,是上,京来的?”   他随意看了看刚刚倒在地上的同伴,笑了下,像是赞许:“你,很有胆,识。”   “比上,京的贵女要有胆,识得,多。”   他用?刀缓慢地碰上闻吟雪裙摆,滑过,最后?抵住她的下颔,用?了点力?,强迫她抬头。   “不,如和我,们回草,原?”   说得什么鸟话。   好奇怪的停顿。   闻吟雪很轻地眨了下眼,没说话。   她不说话的时?候,总是显得很乖巧又很柔弱,就像是刚刚射箭杀人,根本不是她能做出?来的一样。   轻而易举地,就能让人放松警惕。   这个人显然也被蛊惑了,他手?指松开,很想要去触碰她的脸。   想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精怪。   又或者,只是上京的贵女。   他的手?指距离闻吟雪只有半寸的时?候,闻吟雪握着箭矢的尾羽,抵住,指腹磨了一下。   就是现在。   她有把握刺穿他的右手?。   虽然不一定能掏出?生天,但是足够了。   他的手?指越来越近。   几乎在下刻,就会碰到她。   闻吟雪稳住心神,刚准备动?手?的时?候——   她突然闻到了,很淡的遐草气味。   明明混合着种种冗杂的味道,但是遐草的味道却?又清楚地进入了她的感?知中。   下一瞬,霜白的剑尖从这个人的胸口?处贯穿而出?。   来人站在月色之下,身上穿着圆领袍,腰佩蹀躞带,凄清的月光落在他身上,恰如清霜。   神色是少见的冷淡,周身上下都是不可迫近的凛冽。   明明周遭静寂无声,却?又好像传来呼啸的风声。   卷过一片荒芜。   万籁俱寂的时?候,闻吟雪唯一在想的只有一个念头。   他真的来了。   那个时?候闻吟雪独自在洞窟之中,她就在想,要是能有人陪在她身边就好了。   但是她一直都很少,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她永远都最相?信她自己。   所以这个想法?也只是出?现了一瞬间。   很快就堙灭无影。   可是此时?此刻,楚珣居然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像是某种隐秘的,不为人知的。   愿望成真。   这一瞬的变故几乎让所有人都有些意料不到,包括刚刚中剑的那位,他艰难捂住自己的伤口?,看向楚珣,好像想说些什么。   才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楚珣干净利落地抽出?剑,那人步伐紊乱地后?退了几步,最后?也只能无力?地倒下去。   剩下的人这才惊醒,低吼几声,拿着刀逼近。   这种紧迫的时?候,楚珣却?变回了往常的懒散。   他不紧不慢地看向闻吟雪,视线在她旁边那具蛇尸上停留,挑了下眉。   片刻后?,楚珣好似看到她睫上沾着的那点霜露。   他低垂着眼睑,问道:“……哭了?” 第75章   她?才没有哭。   她?才不是胆小的人。   可是闻吟雪心?里这么想的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楚珣低低垂下来的眼睫,鼻尖却弥漫上一点?点?酸涩的感觉。   好奇怪。   明明刚刚那么漫长的时间里面, 她?都没有一点?点?想哭。   她?一个人蜷缩在漆黑的山洞中,感觉到周围逐渐变冷,感觉到有人在逐渐逼近。   周围危机四伏, 闻吟雪连稍微小憩一会儿都不行?。   那种时候, 她?都没有想哭。   却因为楚珣这句话,连眼睑都泛着一点?红。   楚珣抬剑,看到她?逐渐泛红的眼睛。   “别哭了?。”他说,“……回去慢慢哄你。”   他这句话落, 手腕稍抬, 挡住了?有人朝他劈来的弯刀。   刀刃交接的刺耳声响之中,对面的回纥人冷笑?应道:“事, 到如今, 你, 们还?想,回去?”   他啐了?声, “你不, 如做梦!”   楚珣唇畔稍微抬了?一点?,他回道:“是么?”   “那不如试试, 谁能拦住我。”   身后?的回纥人忍不住道:“好狂,妄的口气?!”   楚珣握着剑, 霜白的剑尖自上而下缓缓滑落一滴血。   他神色淡淡, 即便是面对这么多的人, 神色也依然说得上是从容。   他眼下有一颗小痣,在此时的月色下, 显出几分犹如谪仙的冷清。   他将剑缓缓抬起?,挡在闻吟雪身前。   对面的回纥人相视一眼,手中皆是拿着阔刀逼近。   他们并不知晓面前的人   是谁。   又或者,他们觉得面前突然出现的人并不重要。   他们有这么多人,纵然面前的这个人有三头六臂,也未必能逃出生天?。   况且,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位柔弱无依的女郎。   刀影交错,楚珣神色始终并无什?么波澜。   为数不多的波动,是他还?会在这种时候,抽出时间去看身后?的闻吟雪。   她?没有哭。   莹润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局势,手中握着弓,蓄势待发地将箭尖对向场中。   是怕楚珣失手,她?能适时补上这一箭。   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样?子。   楚珣心?下倏而失笑?。   他应该知道的,其实她?并不需要保护。   更不用担心?,她?害怕看到刀刃相接的场景。   楚珣手腕翻飞,手中剑势不减。   只见他抬手将呼啸而来的弯刀压至地面,错身躲过另一人的偷袭,他看向面前的人,手中剑稍稍用力。   很清脆的一声碎裂声。   弯刀应声而断。   面前的人神色错愕,看向地上的弯刀。   全然没想到此时的发展。   剩余的回纥人已经?不多了?。   倒在地上的人三三两两,都已经?再无站起?来的力气?。   在这个时机,楚珣的剑还?没收回来的时候,有人突然在后?低吼一声,拿着刀向前,却又不是对向楚珣——   刀势在空中巧妙地掠过楚珣,往着他身后?的闻吟雪而去。   即便回纥人此时再看不分明,也应该明白,这个突然出现的世家子弟,要难缠得多。   他们在他手上讨不到什?么好处。   只会被他慢慢耗死。   既然杀不死这个世家子弟。   那也只能……   楚珣察觉到那人的意?图,眼睑稍抬,眼神少了?平时所见的散漫,变为难得一见的狠厉。   他没有顾忌自己,反手拿剑,不带一丝犹豫地送入那人的心?口。   随着弯刀落在地面之上的钝响,刚刚来势汹汹的人缓慢倒地,堪堪倒在了?闻吟雪的面前。   却又在这种楚珣攻守不及的时候,面前的人找准时机,刀精准地砍向楚珣。   楚珣虽然躲避及时,但还?是被伤到了?右臂。   刚刚的伤势才止住血,此时却又重新裂开来。   清楚的血腥味,甚至已经?弥漫到闻吟雪的鼻尖。   必须速战速决。   不能再拖下去。   楚珣神色未变,手中剑纷飞,清寒的剑影甚至像极纷纷扬扬落下的雪。   映照着天?上月色,光影筹乱。   没有人能站着接住他的剑。   在让人牙酸的刀剑相击声之中,一个又一个人缓慢倒下。   最后?,也只剩下了?一个人。   楚珣站在月色正中,他用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片刻后?,他看向闻吟雪。   这样?的清晖之下,照得闻吟雪的瞳仁亮极,和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相差无几。   这么多年过去,她?没有什?么变化。   而最大的变数。   是他。   楚珣突然想到,很久之前长公主问?及他,闻吟雪生得如何?的时候。   他也记不太清自己当时到底说了?什?么。   应当是说了?‘一般’‘还行’诸如此类的话。   可是此时此刻,他们也就只隔了?两日未见,再次见到时,他对上她?漆黑的瞳仁时。   居然不可避免地失了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   闻吟雪开口打断此时静谧无声的氛围。   她?声音还?有点?闷闷的,“……楚珣。”   “你怎么过来了??”   楚珣看她?一眼,片刻后?回道:“闻大小姐。这不是显而易见?”   他将剑收起?,“我是来救你的。”   好吧。   她?其实知道的。   楚珣应该不至于这么没有良心?。   她?道:“算你有良心?。”   “……”   楚珣回道:“过奖。”   闻吟雪想了?想,又问?道:“那你现在还?生气?吗?”   楚珣看她?,“我生气?什?么?”   她?哪里知道。   反正那天?他走的时候,非常不欢而散。   还?让怀竹给她?带话说,就当他死在外面算了?。   就算她?当时心?中隐隐有一点?猜想。   但那也仅仅只是猜想而已。   闻吟雪没再继续问?,她?眨了?眨眼,看向楚珣身上还?在流血的伤口,“你要不要先坐下来歇息一会儿,你身上的伤还?在流血。”   毕竟是救了?自己,闻吟雪自认她?现在的态度很好,她?殷勤地给楚珣指了?块地方。   “这是我刚刚自己坐过的,很干净。”   楚珣看了?看她?指出来的地方,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虽然我也不怎么想坐。”   闻吟雪:“……?”   楚珣没和她?客气?,“但是,也没办法。谁让闻大小姐你,这么盛情难却呢。”   “……”   其实还?是很难置信,他居然在上京平安无事长到了?这么大的岁数。   这么多年没被人打,也算是福大命大了?。   闻吟雪没说话了?。   楚珣走到她?身边,看了?看刚刚那处被她?坐过的地方,脚步却突然顿住。   弥漫而来的兽腥味逐渐加重。   闻吟雪也意?识到了?,她?抬眼,只看到不远处,两只饿狼眼冒绿光,爪子在草地上蹭了?蹭,鼻子还?在空中嗅来嗅去,显然是闻到了?楚珣身上的血腥味。   他们试探着往前了?点?,从口中缓缓蔓出涎水   犬牙龇出,尾巴下垂。   闻吟雪几乎一瞬间就知道了?刚刚那些回纥人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这两匹狼,做了?他们的向导。   先前她?射杀那匹狼的时候,这两匹狼听到声音逃窜而走,却记住了?她?身上的味道。   所以即便是她?藏得这么隐蔽,也依然会被找到。   而且那些回纥人前来找这里的时候,目的性非常明确,知道有人躲藏在这里,原来是跟着这两匹狼过来的。   楚珣抬步,握着手中的剑,手指稍稍收紧了?一点?。   闻吟雪看向他,“楚珣。”   她?道:“你身上应当原本就有伤吧?”   她?看向他的右臂,“虽然你掩盖得极好,但是你最开始的时候靠近我,我还?是闻到了?一点?混着遐草味道的血腥味。”   她?语速比寻常稍快:“后?面又动手,你的伤口应当已经?开裂了?,现在不能再动了?。伤口如果一直渗血的话,即便是山中有医正,也未必能当即止血,甚至可能保不住你这只手。更何?况,从这边回到营帐,还?需要一段时间。”   她?解释了?这么多,楚珣应该能明白她?的意?思。   闻吟雪手中拿着弓箭,她?缓慢拉开弓,随着弓弦张开,发出几声很细微的声响。   “楚珣。”   她?轻声道:“你相信我吗?”   不止是一万两。   这次的赌局,比当初的筹码要重得多。   饿狼一旦逼近,即便楚珣能够杀了?它们,两只饿狼体型都算得上是庞大,又饥饿已久,他右臂有伤,难免左支右绌,到时候多半要受新伤。   他这样?的虚弱状态,再加上新伤,很难设想到时候的后?果。   其实闻吟雪觉得,楚珣这样?的人,应当不会随意?将自己的命数交给其他人。   更何?况,他应当从来都不知道她?还?会弓术。   更不用说见过。   楚珣出身显贵,即便是在上京这样?的地方,也是为人追捧的威远侯府世子,今上视如己出的外甥,长公主的唯一所出。   自幼顺遂,为人所知的命贵。   所以,她?也并没有觉得,楚珣会仍由她?。   毕竟这个时候相信她?。   就相当于,把自己的命交于她?。   她?手中弓弦绷紧,却看到楚珣看向她?,没有犹   豫,随意?地点?点?头,抬步走到刚刚她?收拾出来的地方坐下。   他将剑放到一旁。   然后?懒散道:“辛苦了?。”   “……”   他到底知不知道她?射偏的后?果啊!   闻吟雪也没时间多想,稳住心?神,两只箭矢同时急掠而出。   穿云破石之势,几乎能看到残存在空中的白色轨迹。   一支射入饿狼大张的口中,没入深喉,另外一支箭正中胸口。   兽腥味弥漫,混着臭味扑来。   闻吟雪准头很好,不仅如此,还?兼顾了?力度。   即便是在上京自幼学习六艺的世家子弟之中,也是拔得头筹的精湛。   两匹狼都没有生还?的可能。   它们被箭矢急掠而来的气?势压得往后?退了?几步,全身上下的毛发都竖起?,喉中发出凄厉的声响,类似于呜咽,随即很快就瘫倒在地。   周遭终于归于寂静。   静到,闻吟雪几乎能听到刚刚平复下来的心?跳卷土重来。   楚珣始终看着她?。   或者因为是坐着,又身负重伤,面色比寻常苍白,他眼下的小痣非常明显,而且,这个时候的楚珣要比寻常的时候看上去要更好欺负一点?。   好吧。   她?也不应该想到欺负他。   总之,和过往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很不一样?。   此时相视的时候,闻吟雪应该想问?他的。   很多话。   比如他为什?么找到这里,为什?么会一个人救她?,为什?么会这么相信她?。   分明有那么多问?题,可是话到唇边,闻吟雪却只小声道:“楚珣。你……”   她?话音顿住,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楚珣看向她?,“想问?什?么?”   闻吟雪蜷长的眼睫忽而扇动几下,片刻后?,她?摇了?摇头。   又一次选择了?逃避。   楚珣半掀了?一下唇,似是早已预料到。   随后?他们之间陷入漫长的沉默。   长麓山的夜晚很安静,只除了?周遭几声不知名的臝虫鸣叫。   很久以后?。   久到闻吟雪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   楚珣低垂着眼睑看着她?,突然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像是妥协。   “闻吟雪。”   “还?没有看出来吗?”他低声,“……我的心?意?。” 第76章   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刻起?, 到后面阴差阳错地成婚。   闻吟雪虽然能感觉到好像楚珣是有点不对?劲,也会因此有点儿猜想,可是从来没?有像是这么一刻, 脑中空白到什么都没?有,就?好像是一片茫茫的雪,来得突然又汹汹, 压得她的思绪都消弭。   周围的密林压在天际, 树影婆娑,照在他的脸上。   闻吟雪看着楚珣,缓慢地靠近了一点。   什么心意?。   好像是说楚珣对?她的。   这种话怎么会从楚珣的嘴巴里说出来。   她看了看楚珣,有点没?忍住地抬手碰在他脸上, 像是试探着触碰他脸上的温度。   “楚珣……”她问?, “你不是被鬼上身了吧?”   “……”   她的指尖还有点凉。   楚珣低低笑了声,握着她的手腕靠着自己的脸侧, 温热的触感加上遐草气息, 突然侵袭而来。   他问?道:“像吗?”   比起?鬼上身。   他现在面色比寻常的时候苍白, 眼尾压着一点笑,加上那颗说得上是诱人的小痣, 就?这么看着她的时候。   真的很像是, 狐狸精。   闻吟雪摇了摇头。   片刻后,她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说的, 什么什么心意?的话,是什么意?思?”   “……”   说这么明?白了。   她还是没?听懂吗。   楚珣抬手, 朝着她招了招。   这是让她过去的意?思。   闻吟雪不太乐意?地问?道:“你有话不能就?在这里说吗?”   “不能。”楚珣语气平静, “我现在比较虚弱。”   好吧。   闻吟雪又凑近了一点。   这次是真的很近。   近到, 如果他真的是狐狸精的话,现在就?已经?可以吸食她的精气了。   闻吟雪道:“好了。你说吧。”   “意?思就?是, ”楚珣道,“我喜欢你,心悦你,因为担心你所以想来找你,还想一直和你待在一起?。”   “现在听懂了吗?”   他是说得很直白了。   但是闻吟雪还是被他这句话震得回不过神来。   这次他说的话更为无可辩驳。   几乎连其他的歧义都找不到。   闻吟雪很久都没?说话。   黑白分明?的瞳仁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很久都没?有动?。   楚珣没?有意?料到的反应。   他抬手在她眼前?晃荡了一下,“闻吟雪。”   他稍抬了下唇角,“你也不用,高?兴得傻了吧?”   “……”   闻吟雪掀起?眼睑,她的语气带着秋后问?罪的意?味,缓声问?道:“你既然喜欢我,那你为什么当时说我不过尔尔?”   这都早八百年的事情了。   居然到今日都还在记仇。   楚珣有点想解释当时他还没?有动?心。   但是知道闻吟雪多半不会满意?。   他思忖片刻后,“当时,是我眼瞎。”   果然。   根本就?没?有人能盯着她这张脸说出不过尔尔这种话。   除非他突发眼疾。   闻吟雪大发慈悲地点点头,算是认可。   楚珣看着她,问?道:“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   她能怎么想。   闻吟雪哦了声,回道:“再说吧。”   楚珣问?道:“什么叫再说。”   他还挺不乐意?。   闻吟雪双手环胸,“楚珣,你要知道,从小到大喜欢我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你都不知道排到哪里去了。”   她语气淡淡,“你既然喜欢我,你就?要摆正你的姿态。懂吗?”   “……”   楚珣回道:“我和他们不一样?。”   闻吟雪问?道:“怎么不一样??”   “我是你的夫君。我们明?媒正娶,拜过天地。”   闻吟雪感觉他这句话和她说得关联性不大,“所以?”   楚珣理?所当然道:“把我往前?排排。”   也行吧。   毕竟他长得还算是不错。   闻吟雪勉为其难地点点头,“我考虑考虑。”   ……   他们在此处等了许久,楚珣身上的伤口已经?止血,但是锦袍上面的血迹还没?有干涸。   刚刚楚珣的马已经?没?有气息,此时他们没?有离开的方式了。   况且楚珣身上还有伤。   闻吟雪道:“还没?有人来,我要不要先行去看看周围?”   楚珣握着她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   “快了。”   “你的伤势应当等不了太久了。”   闻吟雪思忖片刻,问?道:“你身上还有火折子吗?”   楚珣递给她,闻吟雪随意找了干枯的树叶和枯枝点燃,随即绑在箭尖上。   她朝着天空射了一箭。   火势很快熄灭,在空中犹如昙花一现。   这么短的时间,羽林卫未必能看到。   却在几息的时间里,听到马蹄声。   只见一匹通体洁白,浑身上下都泛着光晕的踏雪,疾驰而来。   待看到闻吟雪以后,它乖顺地低下头,尾巴晃了一下。   闻吟雪摸了摸踏雪的脑袋,随后抬起?下颔对?楚珣道:“走吧。”   楚珣点点头,用手臂支撑着想站起?来,但是很快却又好像力竭,坐回原地,低低咳嗽了几声。   脸色都好像是苍白了几分。   闻吟雪走过去,看向他:“你没?事吧,还能站起?来吗?”   楚珣回道:“没?事。我可以的。”   他说着,又竭力支撑着自己的手臂,漂亮的眼睛垂下,看上去非常脆弱的样?子。   都这个?样?子了。   居然还要逞强。   闻吟雪看不下去了,她道:“我来扶你吧?”   “咳……”楚珣掩唇低咳,“这样?,是不是太麻烦你了?”   闻吟雪上前?撑着他,她回道:“也还好吧。不   是很麻烦。”   楚珣的语气有点飘,“那就?好。”   怎么之前?楚珣都没?有这么虚弱。   现在这个?时候虚弱到好像下一秒就?要咽气一样?。   可能是因为他先前?的时候在强撑吧。   一路走到踏雪旁,踏雪看到楚珣,不太耐烦地打了个?响鼻。   楚珣道:“你的马好像不太喜欢我。”   闻吟雪警告地唤道:“踏雪。”   踏雪慢慢垂首,倒是变得乖顺了许多。   闻吟雪问?道:“你能上去吗?”   楚珣看了看自己的伤口,“应当……可以吧。”   他的语气犹疑,闻吟雪有点不放心,“要不,你还是撑着我的手上去吧。”   楚珣抬手轻轻覆盖上了她的掌心。   他比寻常的时候要热一点,指尖相触的时候,闻吟雪只感觉有细密的感触从指尖流窜而去,仿佛在浑身上下都蔓延了一遍。   让她几乎下意?识想要收回手去。   却看到楚珣神色如常,察觉到闻吟雪的指尖微动?,他还侧过身问?道:“怎么了?”   闻吟雪摇头,“没?怎么。”   接下来的事都平静无波。   闻吟雪手中拿着缰绳,坐上去的时候,感觉到身后的楚珣稍稍僵硬了一下。   她的态度倒是理?所当然,“抱着我。”   她片刻后,又接道:“不然你会掉下去。”   纵然从前?也有这样?的接触,但是此时此刻,是全然不一样?的。   楚珣抬手缓缓扣住她的腰。   连一臂都未到,清淡的梨花香味像是某种陈酿,轻而易举就?可以让人沉溺其中。   腰窝被楚珣的手触碰的时候。   泛上丝丝缕缕的痒意?。   闻吟雪极力忽视这一点的异样?。   她骑术极好,纵马越过长麓山静寂的草地,穿越无人的林境。   耳畔疾掠而过的风声之中,楚珣看到她清亮的瞳仁,看到她柔软的发丝浮动?。   他突然问?道:“当时,你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在想什么?”   什么独自一个?人。   闻吟雪回想了一下,他应该是问?之前?的时候,在山洞的时候。   那个?时候暗无天日,她的思绪都是昏聩的,强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   她在想什么呢。   在想,要是那个?时候,他在身边就?好了。   然后他就?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相视的瞬间,她就?听到她的心下。   犹如骤雨袭来。   嘈嘈切切。   ·   回到营帐的时候,远比寻常的时候热闹。   怀竹原本在那时想去找闻吟雪,却怕自己贸然行动?只会让她受险,就?准备将?此事告知楚珣,等找到李开霁的时候,却得知楚珣已经?前?去找闻吟雪了。   怀竹急得团团转,李开霁却得知了王幼菱的事,便让怀竹先行送王幼菱回去。   怀竹问?及世?子和少?夫人的时候,李开霁的语气突然变得意?味深长。   他道:“你现在过去,是打扰他们。”   怀竹不明?所以,不过他很听话,便依照李开霁的吩咐先行送王幼菱回去了。   却没?想到他在营帐中等了许久,也没?看到闻吟雪和楚珣回来,此时急得来回踱步,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此时看到不远处有人骑着踏雪而来,怀竹瞬间就?迎了上去,看到是闻吟雪和楚珣以后,小声地吸了下鼻子。   “世?子,少?夫人。”   楚珣没?看怀竹,“自己去领罚吧。”   怀竹蔫吧地点点头,“是。”   闻吟雪扶着楚珣下马,营帐之中还是如先前?一般的布设,可是此时此刻,心境却又截然不同?。   医正还没?有来,闻吟雪先行用剪子剪开了楚珣身上的锦袍,剩余的部分粘黏在皮肤上面,右臂上的伤口极深,虽然已经?止血,却依然触目惊心。   闻吟雪用指腹轻轻碰了下伤口边缘,问?楚珣道:“痛吗?”   楚珣像是被她触碰到,很轻地嘶了声,随后回道:“不痛。”   怎么可能不痛。   她刚刚下手好像是重了一点。   闻吟雪有点儿愧疚。   她仔细看了看他肩上蜿蜒的伤口,用帕子仔细擦拭了一下血迹,然后才道:“我去看看医正还有多久过来。”   她说完起?身离开。   闻吟雪离开以后,楚珣刚刚虚弱的姿态消弭。   取而代之的,是一如往常的懒散神态。   他把玩着玉石耳铛,指尖拈着,在指腹缓慢地滚动?。   六皇子在这个?时候幽幽地出现,他扒拉着窗沿,看向楚珣道:“楚表兄,你刚刚一直都在表嫂面前?伪装,装作自己很虚弱的样?子,是为了来博取表嫂的同?情对?吧?”   “什么同?情?”   六皇子义愤填膺,“我明?明?都看到了,你还狡辩。而且你以前?受伤的时候我也见过,根本都没?这么虚弱!”   楚珣若有所思,“哦。你说这个?。”   承认了吧。   楚表兄真的是太诡计多端了。   六皇子用力点了点头。   “夫妻间的情趣。”楚珣语气漫漫,“你懂什么?” 第77章   此次从宫中前来长?麓山的医正得知是?楚珣受伤, 卷着袍子连医箱都来不及拿,一路紧赶慢赶地往营帐走。   闻吟雪看到医正的时候,年逾半百的医正走得满头大汗, 旁边跟着一个?扎着双髻的药童拉着他?往前赶。   医正认得闻吟雪,脚下打了个?突,道:“世子夫人。”   他?抹了把头上?的汗, 边走边道:“世子的伤情?如何?了?”   闻吟雪沉思片刻, 回道:“很?不好。”   医正大惊,“很?,很?不好?”   闻吟雪点点头,肯定道:“他?看上?去非常虚弱。”   这位医正姓李, 也算太医院德高望重的一位前辈, 在楚珣年岁还小的时候就常常为他?诊脉,有什么伤痛也都是?他?来为楚珣接手的, 他?还从未见过这位世子有这么虚弱的时候。   李医正心中焦急, 匆匆赶到营帐的时候, 就看到楚珣躺在昏聩的营帐之中,只桌案上?点了一盏灯, 他?面色苍白, 半阖着眼,显出几?分不同以往的脆弱来。   闻吟雪走近了一点, 试探着摸了摸楚珣的额头。   好凉。   他?不会要死了吧。   毕竟是?为了救她才受的伤。   闻吟雪眼睑垂下来,小声道:“楚珣。”   楚珣嗯了声, 随后抬手轻轻扣住她的手腕, 让她的指尖停留在自?己的额头上?。   他?声音显出虚弱的气若游丝感, “好冷。”   闻吟雪抽不开手,只看向医正道:“有劳医正了, 先看伤口吧。”   李医正连连应是?,他?觑着楚珣的神色,眉头紧缩,随后上?前看向右臂的伤口。   ……伤是?伤得很?重。   但也不至于让楚世子看上?去这么虚弱吧。   李医正皱着眉头,对着那处伤口左看右看,确认没有伤及经脉。   闻吟雪看到他?的表情?,更加以为楚珣伤重得要死了,她想了想,问道:“楚珣……伤得很?重吗?”   应当是?某处还没有被他?发现的伤口。   又或者是?受了什么内伤。   李医正面沉如水,缓缓点了点头。   他?撑着下颔,问道:“世子还有其他?的伤势吗?”   闻吟雪也不知道,直接问道:“你还有其他?伤口吗?”   楚珣似乎是?想说话,却又变为了低低的咳嗽声。   胸腔起伏,因?为要查看伤势,他?的领口松松垮垮地耷拉着,此时因?为这细微的起伏,更往下滑落了一点。   闻吟雪不可避免地朝着他?那边看了看。   流畅的肩颈往下是?紧实有力的腰腹,肤色冷白,看上?去很?是?光滑。   腰部微微凹陷下去,陷入一小片的阴影之中。   胸前却又很?紧实,此时因?为受伤绷紧了一点。   好像。   很?好摸的样子。   “……”   她的脑子里居然会有这么混蛋的念头。   简直就是?在趁人之危。   李医正在此时适时说话,打断闻吟雪发散的思绪,他?道:“世子不便?说话不必强撑,让在下先行把脉吧。”   楚珣应了声,握着闻吟雪手腕的手却又没有松开。   片刻后,他?才慢悠悠地撤开手,摊在李医正面前。   医正   两指碰上?,心中更为不解。   脉象平稳,虽然身上?伤势重,但是?却又不像是?有性命之忧的样子。   难道还是?受了内伤,需要好好调养?   李医正拈了拈胡子。   反正,看上?去很?棘手。   不然怎么会露出这么犹疑的神色。   闻吟雪小声吸了下,她道:“没关系,医正,你有什么话都直说吧。我扛得住的。”   “……”   李医正为难地摇了摇头,他?放下手,随后道:“世子应当是?没有什么性命之忧,只是?此行大概世子本就殚精竭虑,加之山中瘴气弥漫,又气候冰寒,一路从山脉中回到营帐贻误时机,失血过多,气虚些也是?寻常,唉,在下也是?第一次见到楚世子这般模样。”   “这样。”   李医正点点头,他?转身接过药童递过来的医箱,“在下先开些止血化瘀、生?肌敛疮的药,外用与口服兼有,还要劳烦世子夫人到时候稍加煎取,早晚各服用一次即可。”   他?下笔在纸上?写下药方,随后便?让药童前去拿药了。   闻吟雪又问道:“还有什么应当注意的吗?”   李医正思索片刻,“世子夫人在旁照顾,应当都妥帖的。旁的也没什么,就是?尽量不要见风不要碰水,病痛再身,多少都会有些心情?不愉,夫人多照顾包容些就好。”   他?说着,“在下还要去翻阅医书,看看还有没有更见效的方子,就先告辞了。”   李医正作?揖,随后离开了。   刚刚走的药童去而复返,他?将药包拿过来,一一与闻吟雪讲了煎煮的事宜,有些羞赧地挠了挠头,然后就蹲在旁边了。   闻吟雪问他道:“你怎么不走?”   药童眨巴眨巴眼睛,“我等会儿还要帮世子夫人煎药。”   医正想得还是很周到的。   闻吟雪点点头。   却不想这个?时候楚珣突然轻咳两声,闻吟雪凑上?前去,“楚珣,你怎么了?”   “可能是?,不太习惯有生?人在这里吧。”   原来是?这样。   闻吟雪都还没说话,药童已经非常懂事地蹲在营帐外面了。   静谧的营帐之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楚珣重新半阖上?眼,但手却还扣着闻吟雪的指尖。   其实也不算是?很?紧,至少闻吟雪感觉她完全?可以挣脱开。   但却将她的手放在了他?的枕边。   只要她想抽离,他?就可以当即发现。   好像。   是?真的很?怕她离开。   ·   李开霁还在处理回纥人冗余的事宜。   此事涉及众多,不仅是?在长?麓山,还有上?京都有很?多事情?要善后。   千头万绪,楚珣又受伤,便?全?都落在了李开霁身上?。   圣上?此时已经离开长?麓山,此时所有事宜,全?权交由李开霁来处理。   旁边诸位官吏与他?商讨,因?为事出匆忙,诸位官吏也是?匆匆从榻上?起来的,各个?面露疲色,强打起来精神。   李开霁态度倒是?温和?,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一一讲清楚。   诸位官吏听得暗暗心惊,心中不免掀起惊天巨浪。   谁也不成想,此番春猎居然暗中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们在营帐中居然全?然不知。   若不是?太子殿下与世子两人筹谋许久,讲这些潜伏在京中的奸细一网打尽,恐怕上?京也会是?多事之秋。   毕竟在京中植根许久,敌在暗他?们在明?,若是?动些手脚,到时候实在是?麻烦。   听到这里,那些官吏脸上?的疲色都一一消融,转而变得严肃起来。   正在这时,李开霁突然看到从不远处经过的人。   李开霁眼睛稍稍停顿,不知道想到什么,随后,唇边抬了一点。   好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站在他?面前的官吏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了一下,大着胆子朝着那边看去。   只见一位少年将军经过,察觉到这里的视线,不明?所以地回望过来。   有位官吏小声解释道:“殿下,这位是?卫家的小将军,单名一个?凛字,就是?岷州那位。”   李开霁笑得意味不明?,“孤知道。”   知道。   知道那笑什么?   好像没听到太子殿下与这位卫小将军有什么联系啊。   难道从前是?旧识吗?   根本没听说过。   诸位官吏还在思索,却听李开霁朗声道:“卫少将军。”   卫凛神色一顿,随即上?前行礼道:“太子殿下。”   他?虽然从未与李开霁交谈过,但是?此行长?麓山,开场的典仪之中,这位太子殿下都是?万人簇拥,加之他?象征身份的蟒袍,应当不会有人不识得他?的身份。   李开霁笑容和?煦,“先前听闻岷州卫少将军胆识过人,英勇不凡,骑射过人,现今一看,果真器宇轩昂卓尔不凡。”   卫凛抱拳回道:“殿下过奖。”   李开霁虚扶一把,他?道:“孤今日?有事在身,能否劳烦卫小将军一件事?”   卫凛连道不敢,“太子殿下但说无妨。”   李开霁有点苦恼道:“卫少将军想来已经得知昨晚的事情?,虽然已经结束,但是?善后的事也是?千头万绪,孤抽身乏术,就连阿珣受伤都不能抽空前去探望,能否请卫少将军代为将补气血的药物送给阿珣?”   奇了怪了。   这里这么多人,怎么太子殿下偏偏就是?点了卫少将军前去送?   李开霁接着道:“哦对了。阿珣就是?楚世子,孤的表弟。”   卫凛沉默片刻,“这……应当有些不妥。”   李开霁哦了声,“有什么不妥?”   卫凛很?想说楚世子应当也不想看到自?己,但是?他?犹疑片刻,想着也就是?送个?药,便?也没说什么,就只道:“末将多虑,应当并无不妥。”   李开霁微笑着点点头,将药物递给卫凛。   他?拍拍卫凛,“有劳卫小将军了。”   卫凛连忙道:“不敢。”   ·   卫凛赶到营帐前的时候,看到前面蹲着一个?药童,扎着双髻,好奇地朝着自?己眨巴眨巴眼。   他?在帐前顿步了一会儿,然后才在外道:“楚世子。世子……夫人。”   闻吟雪听到这个?声音,只感觉到很?熟悉。   居然是?卫凛。   她眼下稍稍抬起,看了下微阖着眼的楚珣,轻轻将他?的手移开,“进来吧。”   若是?无事,卫凛应当不会这么唐突。   应当是?有什么事情?。   闻吟雪起身,只看到卫凛低头,抬步进来。   一进来,就闻到了浓重的药味。   卫凛手中提着药,他?看了看楚珣,在他?身上?停顿片刻,然后将用油皮纸包好的伤药放在小榻上?,对闻吟雪道:“我先前偶遇太子殿下,殿下对世子的伤势非常关切,只是?他?分身乏术,只让我前来代为送药。”   闻吟雪点点头,“多谢。”   卫凛看到闻吟雪的样子,想到先前贵女们也进入了猎场,忍不住关切道:“先前听闻,簌……你也在场中,应当没什么事吧?”   这件事发生?到如今,闻吟雪还没有和?人讲过这件事。   她回道:“我没什么事,中间发生?了些差池,总归是?有惊无险。”   闻吟雪回答得简单,把中间发生?的险情?都略过了。   卫凛应声,他?半低着眼,“也是?。你一直都很?厉害,一定可以化险为夷。”   他?说到后面,声音有点低:“从前在岷州的时候,我就知道的。”   “咳……”   身后突然传来很?轻的咳嗽声。   闻吟雪朝着身后看去,只看到楚珣掩唇,好似在压低声音,肩膀轻微晃动,位于眼下的痣此刻随着他?的脆弱,显出几?分易碎的美感来。   楚珣好似察觉到他?们的谈话随着自?己的咳嗽而终止。   他?轻声问   道:“没打扰到你们吧?”   卫凛也有点没忍住地看向楚珣。   这话居然是?从楚珣嘴里说出来的。   实在是?让人不敢置信。   很?难相信,之前能射出那种弓术的人,现在居然能虚弱成这样。   “……我没事的。”楚珣道,“你们继续聊吧。” 第78章   他这话说得孱弱非常, 又显出几分从前少见的大度来。   总之,很不像是从前那个小气鬼。   闻吟雪感觉他此时性情大变,一定?是因为对自己的喜欢。   让他此时小心翼翼地讨好?她。   甚至都不敢打扰自己和卫凛说话。   这么想, 其实楚珣偶尔还?是很善解人意的。   他既然?这种时候都还?在为自己考虑,闻吟雪也不是不能偶尔体谅体谅他。   她看向卫凛,“有劳卫少将军了。”   卫凛当即明白她的意思, 他面色温和, 回道:“世子有伤在身,在下自然?不便过多叨扰。先行告辞了。”   说罢便转身离开。   卫凛离开以后,营帐之中重新又归为静寂。   在外的药童捧着紫檀色的小盅进来,用几块厚重的帕子包住, 上面冒着浓浓的白烟。   药童有点羞赧, 也没敢看闻吟雪,只眼?睛不知道盯着哪里, 口中道:“这幅方?子性温, 稍加冷却以后让世子服用下去即可。”   闻吟雪嗯了声, 那药童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小盅还?在冒着热气,想来当即也喝不了。   闻吟雪看到楚珣还?醒着, 问道:“你先前这几日都不在, 是长麓山发生了什么事吗?”   楚珣半支着身子靠在枕上,他嗯了声, “是有些?回纥人混在其中,朝中有他们的眼?线, 所以才能在长麓山之中来去自如?, 若不是此番设套, 只怕是日后后患无穷。”   楚珣言简意赅,但是闻吟雪毕竟是跟着外翁许久, 对于?这些?还?是略有耳闻的。   在关中以外,更往西的偏远地带,那里的都护府负责镇守关要之地,那里的天气苦寒,又或者是酷暑难耐,常年还?要收到夷族滋扰,他们有些?只是想要讨些?粮食,有些?则是劫掠妇女,若是成群结队而来,甚至还?会?屠杀城中百姓。   闻吟雪也只是知道他们会?在边关地带这样肆无忌惮,却也不知道,即便是在天子脚下,居然?也敢这么胆大包天。   她联想到前段时间楚珣时常不在府中,反而是宿在大理?寺之中,应当就?是为了这件事。   她问道:“所以,你之前经常在大理?寺处理?公务,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闻吟雪不待楚珣回答,她自顾自地接着道:“既然?是他们与朝中人勾结,那么陛下必然?不会?把这种事情交给不够稳妥的官员去查。”   她条理?清楚:“太子殿下虽然?也合适,但是他不仅要协理?朝政,还?要掌管东宫事务,难免会?有顾此失彼的情况。加上这件事涉及的人颇多,很有可能还?有些?三教九流之辈,自然?不可能带回东宫审问,你时任大理?寺少卿,平日里接触的人就?极多,暗中追查这件事,足以掩人耳目。是以这件事交由你来接手,才是最?合适的。”   楚珣回道:“不错。”   他懒懒拨弄着榻边的穗子,“你那时看到我在大理?寺外与一位歌伎交涉,也是在追查这件事。当时事关重大,我不想把你也卷进来,所以没有直说。现在相信我了吗?”   “什么歌伎。”闻吟雪回想了一下,也不是太记得,“我忘了。”   楚珣将手枕在脑后,“忘了?”   他这话好?像有点不相信。   闻吟雪耐着脾性和他道:“每天都那么多事,我哪里能记得住这么多。”   楚珣哦了声。   “这样。”   片刻后,他道:“我还?以为,闻大小姐会?对这件事有印象。”   “为什么?”   楚珣看她一眼?,轻描淡写地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你当时说话的时候,好?像是很吃味。反正还?说了些?怪我冷落你之类的话吧,总之非常口是心非。”   “……”   他这么一说,闻吟雪倒是想起?来了。   应当是之前她回到侯府的时候,恰好?经过大理?寺,看到他与一位女郎交谈,那位女郎身姿绰约,颇有风情。   闻吟雪没想到这么久的事情,他还?能想起?来解释。   应当是对自己用情至深,不可自拔了吧。   她听到楚珣提及这件事,不知道想起?来什么,直勾勾地看着他。   楚珣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   被她发现什么了吗?   刚刚说话的时候好?像是中气十足了些?。   难道要被她察觉,其实他根本就?没有这么虚弱吗。   楚珣心中思忖,手指微微收起?,刚准备掩唇咳嗽几声揭过这个话题的时候,突然?听到闻吟雪语气若有所思的一句:“我知道了。”   楚珣顺势问道:“你知道什么了?”   闻吟雪凑近了一点,目光随意地扫了楚珣下,她道:“你刚刚一定很吃味吧?”   “卫凛曾经与我少年相识,你喜欢我,所以方?才他进来与我说话的时候,你很嫉妒他,还?吃味了,对不对?”   她自认她的话很有道理?。   但是楚珣这么好?面子的人愿不愿意承认就?是另说了。   先前和楚珣那么多次交涉,也都是你来我往,楚珣生性如?此,能闭口不答就?已经是服软了。   却没想到,楚珣直接承认道:“的确。”   闻吟雪听到他应声,只感觉自己的心间被狸猫毛绒绒的爪子挠了下。   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感觉。   就?感觉一点点痒,还?有柔软的触感。   她点点头,将这件事前因后果联系起?来,“所以你现在说话气都不虚了,一定?是被气得回光返照了吧?”   “……”   闻吟雪走到桌上的小盅旁,指腹在上,看到已经没有热气冒出,才用杯盏将其中的汤药给倒出来。   她试探了一下温度,然?后没客气地坐在榻旁,“没看出来,你还?挺会?拈酸吃醋。”   闻吟雪道:“但是我吧,其实不太喜欢后院里面有这样的心思,总归都会?对我占有欲太强,非常容易家宅不宁。”   “……”   什么意思。   楚珣接过她手中的药,刚准备喝就?听到她说这样的话。   他抬了下唇,咬重了一点:“后、院?”   他看向她:“你准备纳几个,享齐人之福?”   闻吟雪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我也就?是说说。你想,我们的赐婚是陛下金口玉言,拟旨下聘,而且你毕竟出身皇室,是长公主?的独子,这样的身份,显然?,即便是你愿意当小,这也是与礼不合。”   楚珣不太乐意:“谁说我愿意当小了。”   闻吟雪点点头,“其实正房也行。”   什么叫也行。   说得好?勉强。   闻吟雪想到这里,眨了眨眼?,问道:“虽然?这事显然?是不可能,但是若是当真可以的话,我要纳你的话,你会?如?何?”   楚珣喝了口药,视线在她身上飘了下。   “也不会?如?何。”   他看不出什么情绪:“至多,搅得你家宅不宁。”   好?吧。   楚珣根本就?不是会?受委屈的人。   多半会?怀恨在心。   “最?后呢,”楚珣很快又淡淡接上,“只能有我一个人留在你身边。”   ·   楚珣身上的伤势还?需要修养,闻吟雪让他把那盅药喝完以后,就?将营帐之中的药盅收走了,不然?整个榻前都是浓重的药味。   虽然?闻吟雪没有喝那个药,但是光是闻到味道,就?可以想象到到底会?有多苦涩了。   没想到楚珣倒是面无表情地喝完了。   可能是今日看到她与卫凛说话,心哀莫大于?心死了吧。   闻吟雪收拾好?药盅,顺便去寻了些?蜜饯来,路上还?遇到了李医正,与他说了几句话。   她回到营帐的时候,楚珣已经睡着了。   他阖着眼?,过往的倨傲或是懒散都消弭,只   有眼?下的那颗小痣依然?清晰。   难得从他脸上看到几分倦色。   其实也很寻常,在此之前,他先是追查回纥人,未曾歇息,后面还?过来救自己。   显然?已经力竭。   闻吟雪将蜜饯放在桌案上,然?后想起?来刚刚李医正和自己说的话。   李医正捧着医书,拈着山羊胡道:“下官遍阅医书,左看右看,都感觉世子不应当这么孱弱。世子自幼师从大家,内力深厚,体强过人,寻常的小病小痛根本不能伤及分毫,此时受伤虽重,但也没有到了伤及根本的地步,按照世子以往,应当几日就?可以下床行走了。”   他思忖片刻,“所以下官怀疑,世子身有其他伤,只是我们并不知晓。凡是病症,需得对症下药,劳烦世子夫人去察看一下,世子身上可还?有其他伤势,这才好?让下官仔细斟酌用药的剂量。”   闻吟雪本来打算等会?儿问问楚珣的,但是现在他已经入睡,她也不好?叫醒他。   但是这伤势却拖不得。   闻吟雪看到他身上的寝衣还?算是宽大,走过去,她也只是轻轻动了下系带,居然?就?好?似流水一样滑落下来。   寝衣依然?覆盖在楚珣身上,但是因为系带滑落,却露出来了一点腰腹。   闻吟雪看了看楚珣,他还?在沉睡。   她轻轻从他的肩膀处将这件寝衣褪下。   也只用到腰间就?足够了。   后背和前胸都没有伤口,只除了右肩上蜿蜒而下的那道刀伤,新伤旧痕相隔不过一两个时辰,两道刀痕,相错落在他的肌肤上。   闻吟雪看到楚珣紧实的腰,随着他轻缓的呼吸而起?伏。   看上去,真的很好?摸。   先前的想法溯回,闻吟雪也没客气,索性就?摸了几下。   什么手感来着。   很滑。   好?像还?有点热。   忘了。   再摸一次。   闻吟雪趁着楚珣昏睡摸了好?几下,只感觉难怪他从前总觉得别?人觊觎他。   也不怪他多想。   闻吟雪看了半天,觉得他另外的伤势好?像不在上半身。   闻吟雪思忖片刻,目光缓缓落在他身下。   她有些?犹豫。   他们明媒正娶,又是拜过天地的,她也只是想早些?让他痊愈而已,应该不算冒犯吧。   好?难解。   闻吟雪在他腰上摩挲了半天,也不知道到底从哪里解开。   全?然?不得章法。   好?在她的手指柔软又纤细,可以伸入。   碰到哪处凹凸不平,应当就?是伤势所在了。   就?是稍微麻烦了点,不过既然?他是为了救她,她也只能勉为其难地尝试了。   闻吟雪指腹顺着他的腰往内,只感觉他的身上好?像越来越不对劲。   好?热。   一点也不像是楚珣过往时候身上的凉意。   她也没太在意,手指顺着往前的时候,突然?被人扣住手腕。   让她进退不得。   闻吟雪回头,恰好?与楚珣垂下来的视线对上。   他瞳仁不似以往清冽,加上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这,这这这。   闻吟雪想解释:“我……”   她当真没有非分之想。   只是此情此景,实在是让她的话都很像是托词。   而且她的手都还?没收回去。   指尖不知道触碰到了什么,可能是他的腰腹,反正很热。   “闻大小姐,”楚珣看向她,“虽然?我心悦你,但是不好?意思……”   他的视线慢慢下移,到了腰腹以下,到了她伸进去的手指上,语气微微上扬。   “我暂时没有卖身的打算呢。” 第79章   什么叫, 暂时。   闻吟雪看向楚珣,也没深究,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解释一下。   她眨了眨眼, 回道:“我只是想看看你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伤口。”   闻吟雪示意楚珣往她手?的方向看:“就是,可能这?种方法比较容易让你误会。”   “误会。”楚珣慢慢重复了一下她的话。“你找的借口,还挺正经?。”   他这?话的意思显然?就是不相信了。   但是她说得确实是真的。   闻吟雪问道:“那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楚珣好像是有点苦恼, 语气轻飘飘的:“你的手?在我腰上摸了七次, 后面又放在我身下足有一炷香,还东摸西摸的。闻大小姐,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   有七次吗。   闻吟雪回想了一下。   明明至多就五次。   后面楚珣没有再开口,他们之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闻吟雪也没出声。   直到片刻后, 楚珣指腹在她腕上磨了磨。   他好似忍了会, 随后才压低声音问道:“……你的手?准备在我下面放多久?”   闻吟雪下意识抽回手?,却不想用力稍微大了点儿, 手?肘撞到楚珣的腰, 让他很轻地闷哼一声。   手?却还纹丝不动地在里面。   谁知道他的鞶带怎么会这?么紧。   闻吟雪手?腕转了转, 只能看向楚珣,破罐子破摔道:“我也不想的。但是我不会解。手?出不来了。”   她这?话说得理?直气壮。   楚珣看了她一会, 撑着?下颔问道:“你不会是在拖延时间吧?”   “……”   尽管, 虽然?,即使。   他的腰摸起来是还不错, 但是她根本就没有像他想的这?么龌龊的想法。   闻吟雪看着?他,舌尖碰了下尖牙。   她上下看了看他:“就你现在一推就能倒的虚弱模样。”   “我还不是想摸就摸, 还用得着?拖延时间?”   “……”   楚珣不说话了。   片刻后, 他的语气有点像是认命。   “也是。”   “行了。反正你现在也都?知道了, 事情就是这?样,你爱信不信。”闻吟雪道, “快把你的鞶带解开,我的手?腕被勒得好痛。”   楚珣好像是迟疑了几瞬,视线在腰下看了眼,随后:“行吧。”   他的指腹在鞶带上划过,轻微的按压让闻吟雪的掌心与他的肌肤贴得更近,让她几乎能感?觉到从手?中传来的热意。   寝衣与身上的肌肤发出声响,说不上来的暧昧。   闻吟雪盯着?他手?指的动作。   楚珣手?指压着?她的脑袋,往旁边转去?。   “非礼勿视。”   不看就不看。   小气什么。   清脆的玉石之声,‘啪嗒’响起。   鞶带上的暗扣应声而解。   随着?鞶带的缓缓滑落,楚珣顺手?从旁边卷过被衾盖在腰下。   闻吟雪问道:“怎么突然?盖上被衾了。”   楚珣语调懒散:“冷。”   现在还在午后,况且药炉就在外面,此时山上天色正好,远远谈不上是冷。   怎么就要盖上被衾了。   而且动作很快,好像生怕片刻的功夫就会着?凉一般。   闻吟雪思索片刻,随后了然?地点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闻吟雪道:“其实这?很正常。”   “……正常什么。”   闻吟雪有点奇怪地看向楚珣,只看到他的神?色很复杂。   一定是很怕这?个秘密被捅穿出去?吧。   她非常善解人意地拍了拍他的肩:“不就是你体虚这?件事吗,会感?觉到冷没关系的,我会让别人炖点药汤给你的,趁着?这?个时候补补身子。”   楚珣沉默片刻,哦了声。   好冷淡。   难道不会为了她的善解人意而感?动吗。   算了。   她才懒得和楚珣计较。   ·   因?为此行有变,春猎虽然?走完了过场,但是要是缩减时日,稍加修整以后,几日后就要返回上京。   此番虽然?大部?分人都?有惊无险,但是能来长麓山的人,大多都?在京中有些门路,都?知道此行出了点差错,就连楚世子都?身受重伤,赐下的药品好似流水一般地送过去?。   虽然?很多人对这?件事知道得不算特别清晰,但是总归心中都?有个底。   至于真正的处置,一切都?要回到上京从长论断。   而王相家?的小孙女也在此行中受了不小的惊吓,连带着?高烧不断,营帐之中往来匆忙,都?有些焦头烂额。   闻吟雪蹲在汤药前,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先前?明明还是晴空万里,此时却又笼罩了点儿阴沉来,天色暗淡下来,好似随时都会下起瓢泼大雨。   山中   气候多变,一向都?是这?样。   闻吟雪觑了觑飘过来的云层,然?后将手?中的药盅小心捧到营帐内的小几上。   楚珣这次是真的睡了过去。   大概是先前?殚精竭虑,一直都没怎么睡的缘故。   闻吟雪也没有想要和他说话的意思,从他柜子上随手?找了几本书看,原本还是坐在小凳上看的,但是楚珣这?些书乱七八糟不知道在讲些什么,虽然?全都?是认识的字,组合起来就不知道到底在写什么东西。   也不知道楚珣每天怎么能看得下去?的。   闻吟雪撑着?下颔,原本坐在桌前?,却又感?觉怎么看都?不太?舒服,看到楚珣已经?睡着?,索性就直接坐在了榻边,顺手?找了个软枕靠在手?边。   随手?翻着?本书。   实在是太?难看懂了。   而且好无聊。   越看越困了。   闻吟雪刚开始的时候还能强打精神?,后面却能感?觉到自己的思绪逐渐发散,随后陷入一片浓浓的漆黑中。   或许这?几天她也没怎么睡好,醒来的时候,天色完全的暗了下来。   闻吟雪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榻边,转而大张旗鼓地占据了床榻的一边,却又只蜷缩在一处,好像是在汲取暖意。   山中白昼与黑夜温差极大,即便是白日还能让人沁出汗意,晚间都?会转为清寒。   楚珣已经?醒了。   他一只手?随意把玩着?她散落下来的发,绕着?指尖,一只手?捧着?她睡前?看得那本书,察觉到她醒了,视线从书页上转到她脸上。   “醒了?”   闻吟雪点点头,“我怎么睡着?了。”   楚珣翻过了页书,“你比较好学吧。”   “……”   她没听错的话。   他这?话好像没有夸自己的意思吧。   果然?。   他还是虚弱的时候比较讨喜。   怎么才一天就生龙活虎了。   这?么多药怎么没苦哑他。   闻吟雪撑起一点手?,问道:“你什么意思?”   “夸你。”楚珣道,“你在我的书中一下子挑中了本最晦涩难懂的来看,难道这?不是好学吗?”   其实是因?为他的书她都?看不懂。   随手?选的一本。   翻得很快,只挑有图的看。   但是楚珣夸得这?么真诚。   她也只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闻吟雪清清嗓子,谦虚道:“也还好吧。”   她眨了眨眼,问道:“什么时候了?”   楚珣道:“子时了。”   她睡了好久。   连带着?腰都?有点酸,不过榻上的温度正适宜,外面此时山风呼啸,非常熨帖。   闻吟雪蜷缩了一下身躯,语气带着?浓浓的倦意,有点像是在撒娇。   “有点想吃红油抄手?,樱桃饆饠,还有梁溪脆鳝了。”   楚珣嗯了声,“明日让太?子带过来的御厨给你做。”   闻吟雪蹭了蹭软枕,“那再加一道桂花鱼翅!”   她说着?,还非常强调道:“要多椒多辣,不然?要是像你平时吃的那么清汤寡水,这?些鱼啊鸭啊会死得很冤枉,你知道吗!”   “……”   “知道了。”   闻吟雪又道:“樱桃饆饠一定要现做,冷了就不好吃了。”   楚珣看她一眼,“你还挺难伺候。”   闻吟雪点点头,“你既然?喜欢我,就得好好伺候我,知道吗?”   楚珣听到她这?句话,放下手?中的书,凑近了她点。   他好像笑了下,在晦暗的灯光下显得不是特别清晰,他道:“洗手?作羹汤这?些都?是御厨所?为,即便是满汉全席,我只不过是吩咐下去?,倒也不算是伺候你。”   “闻大小姐觉得,我应该怎么伺候你?”   天气转凉。   他呼出的那点儿稀薄热气也转而飘忽,好像是落在了闻吟雪的颈间。   眼下的痣清晰而又妖冶。   真的很像是吸食别人精气为生的妖魅。   闻吟雪回道:“我还没想好,以后再说吧。”   楚珣神?色有些悻悻,懒散道:“这?样。”   闻吟雪问道:“你好像很失望?”   楚珣看向她,唇边抬了点。   “这?不是显而易见。”   他说着?,凑近了点,“我在想方设法地讨好你,但却不得其法,所?以失望也很正常。”   什么。   他在想讨好她。   这?话从楚珣的嘴巴里说出来。   让闻吟雪的脑袋一瞬间空白了一会儿。   她迟钝地眨了一下眼睛,却突然?听到外面山风呼啸,穿进营帐之内,吹灭了唯一的烛火。   骤然?陷入了黑暗中,人的感?知都?是后知后觉的。   外面不久以后就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而在她身边的楚珣,心跳却又清楚而贴近。   趁着?此时的暗色,闻吟雪小心翼翼朝着?他接近了一点。   她找了个温暖的地方躺下,其实感?觉现在这?样也挺好,楚珣这?个讨厌鬼会讨好自己,还会对自己温声细气地说话。   她很喜欢留在他身边。   她道:“我很难被讨好的。”   楚珣道:“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楚珣指腹轻轻在她眼睑上触碰了一下,随后碰到她的耳廓,“我本来就知道你是个麻烦鬼。”   闻吟雪面无表情道:“那你别喜欢我了。”   语气还挺绝情。   楚珣有点想掐她的脸,想了想还是作罢,“麻烦鬼我也喜欢。”   “……”   雨声渐大。   伴随着?犹如银珠落地一般的雨声,还有一声响彻天际的闷雷之声。   闻吟雪蜷缩起来,突然?感?觉到楚珣掌心在雷声还未降落之时就合拢在她耳边。   犹如劈天盖地的响声被隔绝在他心跳以外。   楚珣对她道:“别怕。” 第80章   隔日云销雨霁, 好像是昨夜的闷雷骤雨只是一场梦境。   闻吟雪醒来的时候,天气万里无云,一碧如?洗, 营帐周围一夜借着这场雨,长出了?不少植被,好像有些是春笋, 一夜就冒了?尖。   闻吟雪转了?转, 想到?了?怀竹,问?楚珣道:“之前还没问?你,你让怀竹去领什么罚?”   楚珣没看她,只道:“没什么。”   他?不说闻吟雪也知道是因为什么, 她看向他?道:“吩咐都是我?下的, 你为什么要罚怀竹。而且他?一直都很尽心尽力地保护我?,就算是没有功劳, 那也要苦劳, 你怎么说罚就罚。”   闻吟雪说到?这里, 接着问?道:“你什么时候把他?放回来?”   楚珣垂着眼看她一眼,“你很关心他??”   闻吟雪想点?头, 感觉到?楚珣微妙的情绪以后, 她就像是顺着毛一样道:“也不算吧。我?还是比较关心你。”   “……”   楚珣视线收回,语气平和, “过几天吧。”   闻吟雪随手给他?拿了?个蜜饯,递给他?, 楚珣却又没有接。   用眼神?示意她送到?他?嘴边。   闻吟雪问?道:“你没手吗?” 仈_○_電_ 耔_書 _ω_ω_ ω _.t x t 0 2. c o m   楚珣点?头:“刚断。”   好吧。   闻吟雪不情不愿地送到?他?唇边, 指尖才刚刚靠近的时候, 他?呼出的热气一瞬间就笼罩在她的指尖上。   潮热,好像是温水里溯游的藤蔓。   极其温柔地触碰着肌肤, 从?未预知的触感细腻而又转瞬即逝。   她想收回去的时候,楚珣接过她手中的蜜饯,尝了?一口?。   这种用蜜汁腌制的杏脯是用当季现采岭南杏果做的,是上供之物,除了?一些赏赐给宫眷以外,剩下的都用来做了?果脯。   每一道工序都很讲究,甜酸适宜。   闻吟雪看着楚珣,凑近问?道:“怎么样。甜吗?”   楚珣回道:“还行。”   “什么叫还行?”闻吟雪道,“你每天都要喝药,我?怕你觉得苦,特意拿过来给你压苦味的呢。”   楚珣手指撑着下颔,“你还挺关心我?。”   “那当然。”闻吟雪找了?个地方坐下,“和离和守寡不一样的好吗,和离还好说,顶多就是什么劳燕飞分感情不睦。但你要是死了?,说不定   别人都要说我?克你,说我?八字硬把你给克死了?之类的话?。”   “守寡?”楚珣语气咬重了?下,“这不也挺方便你的。”   闻吟雪没听懂,但总感觉他?说话?有点?阴阳怪气。   可能又是突发脑疾了?吧。   她难得好脾气地问?道:“哪里方便我?了??”   楚珣语气淡淡:“你若是守寡了?,到?时候我?留下来的钱财,你还可以拿来包养清倌。”   “……”   楚珣又道:“这笔钱数目不小,就算是尽情挥霍也足够了?,这样大的手笔,到?时候上京城的头牌还不是随便你点??”   “……”   楚珣看了?看她带上手腕的镯子,似笑非笑道:“不过我?还是需要提醒闻大小姐一下。就算是你点?的清倌再?怎么讨好你,这个也不能随意送出去,这镯子是我?外祖母传下来的,你还得靠这个来继承我?的遗产。”   他?这是,什么意思。   闻吟雪虽然感觉她好像有这么想过,但是她也只是想想,楚珣怎么能洞悉她的想法。   难道她说过类似的梦话?吗。   闻吟雪眨了?眨眼,“夫君。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   片刻的沉寂后。   “我?说,”楚珣靠近了?点?,“其实你也没必要浪费银钱。”   这回闻吟雪是真的有点?没听懂。   她蜷长的眼睫微微抬起,看向楚珣。   “与其还要等我?死,不如?,先来点?我?。”楚珣看向她,“他?们会的,我?也挺会的。”   他?说着,又抛下一句:   “而且,我?还不要银子。”   像是某种利诱。   说不出来的勾人。   这种时候,闻吟雪总是不免想起来从?前他?们还未成婚与楚珣见面的时候。   虽然不能说是不共戴天吧。   至少也能说得上是剑拔弩张。   回溯从?前的时候,闻吟雪想到?他?们还在岷州,她与楚珣的种种交涉。   然后突然想起来,在他?离开岷州时的一件小事。   ·   长熙二十四年。   岷州多雨,楚珣前来的那段时间,正恰逢岷州的雨季。   楚珣来得悄无声息,但是走得却很有些动静,州牧知晓这位暗中前来调查案件的乃是今上视如?己出的外甥,几乎是谄媚得恨不得把这位捧在掌心上。   楚珣带着圣命前来彻查岷州乃至淄州境地内有商贾勾结官吏的事情,在当地可谓权势滔天。   他?在当地待了?十数日,连带着查出数位淄州官吏官官相护,和富商同流合污的事情,连带着抄家数户,让数位从?前位高权重的官吏都锒铛入狱。   闻吟雪也是后来才知道楚珣前来岷州查的居然是这么一件重大的事情。   而且被他?查处的其中一位豪绅,还是曾经那位前来求娶她的富商。   自外翁被封将后,那位豪绅就已经夹着尾巴做人,生?怕章老将军把从?前的事情旧事重提,把他?从?柔软的榻上拎起来,惴惴不安了?许久,却没想到?前来收拾他?的人,却是楚珣。   那位在上京城也是无人敢于招惹、目中无人的小侯爷。   让整个岷州以及下面的乡镇都掀起了?一阵巨浪,一时间境内的官吏人人自危,生?怕祸及自己。   楚珣为了?这件事,在岷州停留了?数日。   离开的时候,州牧为了?以表示自己的重视,特意为这位上京来的世子爷准备了?一场极为庞大的践行宴。   大概此番也是存了?点?心思,为了?把自己的亲眷也塞进来,还特意把全岷州的世家贵女也叫上了?。   闻吟雪当时原本想告病不去,毕竟以她外翁如?今的地位,即便是岷州州牧,也不敢对她怠慢分毫。   况且州牧的心思已经昭然,她过去了?反而是扰人,虽然她与楚珣有过节,但是旁人又不知道,如?此前来践行宴,说不定别人还觉得她对楚珣有心思。   本来都已经这么决定了?,但是事到?临头,她又有点?后悔。   因为。   她想到?自己打了?楚珣一顿的事情。   楚珣这样的身份,但凡把这件事透露出去,她也会有很大的麻烦。   往大了?定罪,说不定就是蔑视皇室,这是谁都担待不起的大罪。   思来想去,还不如?前去一探究竟。   闻吟雪这么想着,赶紧梳妆,叫了?春桃陪着自己一起前去州牧府。   那日的州牧府出奇的热闹,绿云扰扰,云鬓香肩,几乎每一位前来的世家贵女们都是盛装打扮,彼此都在交谈着什么。   也有些贵女目光逡巡,大概是在找谁。   大概是没有看到?闻吟雪,都有些放心下来。   闻吟雪头戴幂笠,身上的衣物只是随手找了?件的素色绢裙,看上去清淡至极,在人群中倒是一点?都不显眼。   她匆匆避开人群,在大多数的人都进去的时候,才掀起幂笠,给门人看了?下自己的帖子,走进州牧府。   春桃忍不住小声问?道:“小姐。我?们怎么……”   闻吟雪连忙道:“噤声。”   闻吟雪看了?看她。   春桃是她的贴身侍女,岷州不少人都曾经认识春桃,现在跟着她,多半都能认出来闻吟雪。   闻吟雪道:“我?没事,去去就回。你在这等我?吧。”   闻吟雪只是想趁着旁人都已经入座,看看场中的情形,她靠着假山掩藏身形的时候,身后却被人拍了?下。   本来就天色已晚,庭榭之中除了?偶尔走过的侍女,都没有其他?人。   闻吟雪心下一惊,脑中突然想到?从?前看过的很多志怪故事。   比如?,不要在深更半夜应有人喊你的名字。   她脑中思绪繁多,最后还是没忍住回了?头。   恰好对上一双微微上扬的瞳仁。   稠丽而又漂亮,在此时晦暗的光景下,犹如?莹莹玉石。   清冽的遐草香味伴随着他?的到?来而笼罩这个春夜。   来人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居然是本来应该在堂中的楚珣。   出现在了?外面冷清的月色之下。   与她四目相对。   楚珣说话?就带着似有若无地讥诮意味,“深更半夜,偷偷摸摸。”   他?似笑非笑地看过来,“闻大小姐,不要告诉我?,现在也有人在外私会,你不敢让人发觉。”   “……”   闻吟雪抬起头,“楚小侯爷怎么知道没有?”   “哦?”楚珣抬眼看向周围空荡荡的庭院,“恕我?眼拙。”   “我?原本在这里看鱼,楚小侯爷却突然出现,现在你我?孤男寡女,谁知道被旁人发现会怎么想。”   楚珣若有所思,“所以,闻大小姐的意思是,私会的人,就是我?们?”   他?的尾音在最后两个字上稍微重了?点?,说不上来的懒散。   闻吟雪有点?苦恼道:“显然,我?也不想这么想。但是楚小侯爷这样,会让我?有点?为难呢。”   “为难?”楚珣语气懒散,“谁知道你是不是求之不得。”   “……”   闻吟雪道:“我?好像说了?我?在看鱼。”   楚珣挑了?下眉。   他?下颔微抬,示意闻吟雪往池塘里面看。   “鱼呢?”   空荡荡的池塘,除了?一条还没来得及捞上来的死鱼,肚皮翻白在水面正中飘着,肚子都涨大了?。   除此以外,连一点?活物都没看到?了?。   闻吟雪有点?难以置信。   不是。   她前几天来这里打牌的时候,里面的鱼还不少的,她还拿了?点?鱼食来喂的,怎么就几天的功夫,就全都死光了?。   楚珣语气轻飘飘的。   他?似乎是好意地提醒道:“闻大小姐,你下次还是不要再?找这么拙劣的借口?了?。”   说完转身就走。   从?大厅之中溢出来的光落在他?满身,闻吟雪很轻地咬了?下牙,想到?先前的事,还是准备跟了?上去。   厅中已经座无虚席,人影憧憧,待到?楚珣抬步进入的时候,原本还有些喧嚣的厅中顿时鸦雀无声。   楚珣前来这里,本来也就是走个过场,坐在侧边的岷州州牧看到?他?前来,激动得脸都有些涨红,搓   搓手连忙想让他?上坐。   楚珣原本想拒了?,然后看到?闻吟雪小心翼翼地从?侧门走进,掩人耳目地带着自己头上的幂笠。   他?含笑对州牧道:“有劳。”   闻吟雪倒是没太在意其他?的事情,恰好看到?前面坐着的是州牧家的三小姐,她一只手掩唇,一边没忍住地问?道:“……你们家池塘里面的鱼怎么全都死了??”   三小姐没太听清,凑近了?点?,眼睛却没动。   依然在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   她有点?恍神?地问?道:“吃什么鱼脍?”   “……”   闻吟雪道:“我?是问?你们家院中的鱼怎么都死了??”   她声音稍微抬高了?一点?。   三小姐这才回神?,“哦。养着养着就死了?,也不知道哪里不合它?们意,亏还是辛辛苦苦从?东瀛运回来的鱼苗。”   她说着,突然有点?不敢置信地转回来看向闻吟雪:“楚小侯爷就在这里,你居然在关心鱼?”   是的。   闻吟雪在心中肯定了?下。   她还是比较关心死了?的鱼。   好在这场宴席气氛还不错,楚珣虽然不怎么开口?说话?,但是他?面前的岷州刺史倒是极尽谄媚之能事,总归不会让场面冷下去。   加之场中人众多,倒也说得上是热闹。   宴至酣时,有役人上前,在州牧耳边轻声耳语几句。   州牧闻言色变,几乎连手上的杯盏都拿不住。   他?清清嗓子,对面前的楚珣道:“下官听闻,楚小侯爷初来岷州之时,发生?了?些小小变故。下官也是方才才知晓,虽然还未找到?人,倒是小侯爷即日就将启程返京,在此之前,下官敢问?闻小侯爷想如?何处置那人。”   闻吟雪的位置距离这边近,能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楚。   周围安静了?下来,都在以目示意,大概是好奇什么样的事情。   楚珣神?色淡淡,没有什么表示。   岷州地界就这么大,州牧又极力想要讨好楚珣,得知这件事并不让人意外。   闻吟雪的心下也随着州牧的话?稍微提了?起来。   那天的时候,她其实是稍作改容的,比如?用粉将自己的脸涂得黑了?一点?,比如?用眉笔将自己面上的轮廓调整了?一下,改完以后,比她原本的长相稍微英气了?些,至少没有那么引人注目了?。   但是若是与她相熟的话?,还是能辨认出来。   当日就在街上,肯定有人见过她。   至于在那种混乱的场景之下,能不能认出她就是另说了?。   闻吟雪心中也没有底。   她很轻地攥紧了?手。   开始在想要是楚珣说是她的话?该怎么办。   她思绪沉浮的时候,听到?楚珣在上开了?口?。   他?一只手撑着下颔,在把玩着一颗不知道从?那里拿到?的玉珠。   “州牧准备怎么处置?”   岷州州牧斟酌着这位的心思,思忖片刻回道:“自然是当严惩。”   他?道:“下官思索过了?,此人敢于对楚小侯爷不敬,这简直就是胆大包天,一定要抓起来仔细审问?,背后有没有什么人指示,即便只是无心之失,也要在狱中关上数月长长记性。”   “……”   这个岷州州牧平时对闻吟雪也点?头哈腰的。   没想到?还挺会欺软怕硬的。   楚珣道:“就这样?”   岷州州牧心道,只怕那人与楚小侯爷积怨已久,这样的处置都不满意。   他?擦了?擦虚汗,“那……再?打上二十大板?”   楚珣轻飘飘地朝着闻吟雪那边看了?一眼。   转瞬又收回。   楚珣道:“差不多吧。”   闻吟雪手在下拽了?拽臂弯中的披帛。   他?也不至于记仇成这样吧。   如?果不是他?先误会她,闻吟雪也不会打他?一顿。   明?明?就已经两清了?。   楚珣居然还想追究。   这也太小气了?。   州牧连连点?头,“下官自当按照小侯爷的吩咐下去办。”   他?点?头哈腰地站在楚珣面前,楚珣的态度却又漫不经心,好似面前的人的态度根本无关紧要。   楚珣的视线缓慢地在众多贵女中掠过,与闻吟雪对视一瞬。   他?很轻地挑了?下眉。   她湿漉漉的目光像是某种狸奴,打起人的时候倒是一点?都不手软。   倒是记仇。   总归还是个小姑娘。   他?懒得和她计较。   逗弄她一下让她长长记性,也就罢了?。   片刻后,楚珣道:“算了?。”   州牧有点?不明?所以。   脸上的瘢痕都舒展开:“啊?”   “不必追查了?。”   州牧显然是不懂这位的心思怎么就百转千回了?,刚才还说要严惩,转瞬却又说别查了?。   他?有点?摸不清,也不敢揣度,只能问?道:“敢问?小侯爷,这、这是为何?”   楚珣起身,懒得再?处理这些虚与委蛇的关系。   对于这位州牧小心翼翼的逢迎讨好也觉得倦怠。   他?半低着眼睑,道:“也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那天遇到?的……”   “应该是一只狸奴。”   ·   转瞬的光阴似流水,当时的闻吟雪怎么也不可能想到?,现在会和楚珣心平气和地坐在同一个榻上。   她的发落在楚珣的肩侧,他?身上的遐草香味弥漫而来。   混着她常用的香。   像是某种隐秘的纠缠。   对于楚珣不要银子的提议,闻吟雪点?了?点?头,“我?考虑考虑。”   她揭过这个话?题,随手从?旁边的瓷盘上拿过了?一颗蜜饯。   闻吟雪尝了?下,感觉这果脯当真很甜。   “你平时不是一直口?味都很清淡?这个你都觉得不怎么甜的话?,”闻吟雪随口?问?,“那你觉得什么才算是甜?”   楚珣听到?她问?话?,视线轻描淡写地飘了?过来。   他?的目光从?她的瞳仁,到?鼻尖,最后落在她沾了?一点?糖的唇上。   也只一点?点?。   他?回道:“有更甜的。”   闻吟雪有点?好奇,“比樱桃饆饠还甜吗?”   楚珣随意点?了?点?头。   闻吟雪追问?道:“那是什么?”   楚珣翻过了?一页书,语调懒洋洋的。   “不告诉你。” 第81章   这么多日在长麓山待着, 闻吟雪剩下几日也没有出去采风的兴致,窝在营帐中?等着返程。   六皇子时不?时还会前来找他们?,太子殿下带过来的御厨一直留在这里, 六皇子时常就是踩着饭点过来,用完膳以后,看着楚珣的脸色, 一刻也不?敢多留, 匆匆离开。   其实闻吟雪觉得,他应该不?是不?想留下来的。   只是六皇子每每才刚吐出一个字音,楚珣的视线就淡淡地?飘过来,他也不?敢开口了, 默不?作声?地?扒拉完碗中?的饭, 灰溜溜地?离开。   楚珣在他面前应当是积威已久。   用完膳后,闻吟雪心满意足地?洗了点果子, 然后才想起来要给楚珣煎药, 她端汤药过去给楚珣的时候, 楚珣翻过一页书。   他问道?:“明日就回上京了,回去你想做些什么?”   闻吟雪把汤药放在一旁的小?桌上, 她道?:“那还用说?”   楚珣不?解地?看过来。   闻吟雪道?:“回去打牌啊。”   “……”   行吧。   楚珣看向那碗汤药, “医正好像说了是午后服用。”   闻吟雪点头,“是午后没错啊。”   她说着,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还有点心虚:“早点晚点应该也没什么区别吧。”   天色已经完全晚了下来, 漆黑的天幕上, 能看到上弦月高挂其中?。   已经掌灯。   闻吟雪看了看面前的晃动的烛火, 她清清嗓子道?:“我顶多也就是……晚了点。”   楚珣点了点头。   他道?:“是吧。再晚点伤口都快愈合了。”   “……”   闻吟雪看向楚珣,晃动的光晕衬得她瞳仁犹如?一汪清泉。   楚珣朝着她招了招手, “过   来。”   闻吟雪难得的乖巧,走过来靠近榻边,稍微蹲下和楚珣平视,“怎么了?”   楚珣道?:“你觉得太子殿下的御厨怎么样?”   闻吟雪说到这个,眼睛微微发?亮,她回忆了一下近些时日在营帐端上来的菜色,“脆鳝咸辣适中?,抄手余味留香,樱桃饆饠更是我在上京吃过滋味最特别的,怎么了?”   楚珣循循善诱,“那你希不?希望他能留下来,与我们?一同回府?”   闻吟雪点点头。   楚珣看向她,“和太子讨要个人不?难。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果然有诈。   “什么事?”   楚珣道?:“其实也不?难。”   他看向她,“回上京后,先留几日的时间给我。”   ·   隔日终于动身准备返回上京。   长麓山与上京之间相距不?算特别远,只是此行毕竟发?生的事情?众多,是以一切从简,尽量轻便地?返程,远不?如?先前来时那般浩浩汤汤,兴师动众。   王幼菱自从那日从猎场之中?回来就高烧不?退,是以也没有等到返程,在山中?数位医正束手无策的时候,传信回上京,王相拍板让王幼菱先行从长麓山离开。   这件事也是闻吟雪听?人无意中?提及的。   她也没有太在意,只当一件不?关己身的小?事揭过去了。   回程的马车之中?,楚珣却突然提到这件事。   他将手中?拿着的书卷放在桌上,问道?:“说起来,其实我一直有一件事想问你。”   闻吟雪正好觉得无聊,拨弄着面前的食盒,一路颠簸,她也没什么太大的胃口,“什么?你说。”   “那日,你怎么会出现?在内场腹地?处?”   闻吟雪有点惊讶,“你没问怀竹?”   “没问。”   闻吟雪道?:“其实也没什么。有一只猎犬引路我往前,我有弩-箭,然后就看到了王幼菱被群狼围攻,我救了她。”   “当时我还在想,为什么这样的群狼会出现?在接近外围的地?方,而且还眼冒绿光,应该是受到你们?和回纥人的布置影响,整个长麓山的兽群都分?散在腹地?以外,饿狼没有食物,也只能到更外围去狩猎。”   楚珣道?:“我应该记得,你不?太喜欢她。”   “对啊。”闻吟雪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她又?不?喜欢我,我为什么要喜欢她,这是什么道?理。而且就是因为先前我在马场上出了个风头,所以她才会急功近利在猎场上深入腹地?,想要压我一头,不?然按照常理来说,不?会有贵女?出现?在那里。外围猎物太少,必须要深入才能拔得头筹,她所想其实很好猜到,我又?不?是不?知道?。”   楚珣双手枕在脑后,他问道?:“那你为什么让怀竹保护她?”   “不?是保护她。”闻吟雪纠正,“只是带上她会很麻烦。还不如我一个人去找避身的地?方。当然,也有更简单的方法……”   她顿了顿,没有继续往下说。   “杀了她。”楚珣接道?,看向她问:“那为什么没有选更简单的?”   “虽然杀了她能一了百了,怀竹也能处理得很干净,不?过为什么没这么做呢,”闻吟雪点头,“可能因为我这个人就是比较善良吧。”   她这话说得理所当然。   丝毫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把从前对自己的那些记仇的事完全抛之脑后。   她是很记仇,可?是却又?对大是大非分?辨得很清。   不?喜欢的从来不?会强求,洒脱又?坦荡。   其实她应该知道?的。   把怀竹留在自己身边会让她安全很多,至少在遇到危险情?况的时候,能让她至少有一战之力,她虽然弓术极好,但是不?比那些身强体壮的回纥人,一旦近身,就很难再有转圜之力。   可?是即便是这样,就算是她并不?喜欢王幼菱。   却还是会想要保全所有人。   至少,不?会看着王幼菱去死。   楚珣道?:“……是很善良。”   一路上的马车颠簸,好在车厢之中?的软垫很是舒适,闻吟雪昨夜睡得晚,在马车之中?不?免觉得有点儿疲惫,与楚珣说了一会儿就躺下了。   她蜷缩起来的时候只在软垫之中?占据小?小?一角,只是没过多久,就会挪到楚珣身边,脑袋枕着楚珣的膝,语气困倦地?对他道?:“快到了再叫我吧。好累。”   楚珣嗯了声?。   闻吟雪点点头,没多久就睡着了。   楚珣看着她,没忍住轻轻掐了一下她的脸。   这点力道?对于睡梦中?的闻吟雪有点儿像是飞虫,她用脸蹭了下楚珣的膝,然后继续睡着了。   离开长麓山后,迎来了上京的盛夏。   山上才至春日,山下已然浮动着各种花香以及谷物成熟的气味。   楚珣将她耳边飘拂的发?拢好。   细细密密的痒意让闻吟雪转醒,醒来的时候,已经能从窗外看到远处灯火通明的上京城。   而近在咫尺的,是楚珣垂下来的视线。   他的手拢在她发?间,没有看到窗外疾掠而过的景色,只是一动不?动地?看向她。   晚间转醒的时候,天色已暗,很容易让人产生孤寂之感。   但是闻吟雪醒来的时候,就撞上了楚珣的视线。   她突然想起来,那日他们?从上京前往长麓山的时候,好像也是一样的场景。   就连楚珣的神情?都好像是如?出一辙。   上京永远繁华,远处的山峰重岩叠嶂,连绵起伏,夏日独有的气息丝丝缕缕进入她的感知。   就很像是从前母亲带着她前去上京的时候的场景。   母亲逝世后,她已经很少回忆起这些。   闻吟雪起身,双手交叠看向窗外。   看到晚间萤火星星点点,散布在漆黑的田野,一望无际,星垂平野阔。   闻吟雪伸出手,一只萤火虫飘飘忽忽,停留在她指尖之上。   她道?:“好漂亮。”   她回头,想到那日前来长麓山的情?景,“我们?来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说了很好看?”   “我说了么?”   闻吟雪点头,“你不?记得了吗?”   “也还好吧。我没太注意。”   楚珣看向她,大片大片漆黑的暗色之中?,瞳仁却又?明晰。   “我当时说的,应该是你很好看。”   ·   一路舟车劳顿,回到威远侯府已经月上中?天。   早有役人在门前等着,待看到有马车驶入府前的大道?之上时,连忙迎了上去。   闻吟雪回去房中?洗漱,先看了看院中?的鱼有没有被春桃春杏喂死,然后才放心地?回到屋中?。   她一回来,春桃春杏就迎了上去,说了她们?整日在院中?是多么地?无趣,而且以往怀竹怀柏在的时候,他们?还能打打牌,这段时间怀竹也不?在,她们?想找其他役人打牌,结果教了许久都没教会。   上京此时已经入了夏,天气炎热,虽然是晚间,也带着闷意。   春桃知晓今日他们?要返程,早早就炖好了银耳莲子羹,放在碎冰上冻着,就等闻吟雪回来。   闻吟雪用小?匙喝了点,然后听?到春桃问道?:“小?姐,上次太子殿下给世子送的补药还剩下不?少,此行一路劳累,要不?给世子爷也炖些补物?”   “……”   “不?必。”   春桃哦了声?,也没继续问下去了。   屋中?放了冰鉴,闻吟雪身上衣物穿了一天,稍作休息了会儿,就前去净室准备沐浴。   虽然长麓山一应陈设都全,但毕竟一切从简,这么多日来,也只是稍作洗漱,不?必说花露之类,就连抹个皂角都费劲。   楚珣刚刚准备进入屋中?,有役人走近,禀告道?:“世子,今日有人来送了些礼单,还未来得及给您过目。”   楚珣问道   ?:“谁送来的?”   役人回道?:“丞相府送来的。”   其实王幼菱以前也有往威远侯府送些礼单,有些是送给长公?主的,也有些是直接送来给楚珣的。   她每次都不?算逾矩,楚珣以往都是直接拒了。   楚珣回道?:“拒了吧。”   “诶诶。”役人点头应是,刚准备领命回去,但是却又?突然想起来什么,顿步回头看向楚珣。   他有点迟疑,然后道?:“不?过今日这礼单,不?是送给长公?主殿下的,也不?是送给世子的……”   役人接着道?:“是送给少夫人的。” 第82章   楚珣挑了下眉梢, 没说什么,役人摸不透他的心思?,又问:“那世子……这该怎么处置啊?”   楚珣道:“放着吧。”   役人领命, 很快转身离去。   而后不久,突然听到远处传来阵阵蛩音,随着数位女使在?前开道, 长?公主随着她常用的焚香味袅袅而来。   长?公主寻常并不会过问楚珣这边的事, 只是昨日?就得到宫中来的消息,皇帝身边的内监匆匆来报,说是楚世子在?长?麓山中一行受了伤,虽无大碍, 但是伤势也?很是严重, 现?在?还在?山中好好将?养着。   长?公主虽然知晓并无性?命之碍,但是楚珣受伤, 多少?还是会觉得心中焦虑, 从昨日?开始就没有再睡好了。   一直到得知楚珣和?闻吟雪平安归来才终于放下了心。   长?公主走近, 待看到楚珣脸上神色如常,忍不住怪道:“开霁还会报讯给他母后, 你呢, 人在?长?麓山连声信都没有,让我在?上京平白无故担心了这么久, 李医正怎么说,要不要等会儿再请个医正瞧瞧?”   “没什么大事, ”楚珣道, “死不了。”   待看到长?公主神色稍变, 楚珣收起戏谑,“太子殿下当夜就已经报讯回京, 我就便是传信也?不比他们,索性?就没寄,而且也?没什么大碍,一点皮肉伤而已。”   楚珣说着,晃荡了下手,“而且我这样,我怎么写信?”   长?公主没忍住道:“那你就不能让簌簌代写吗?”   楚珣道:“怕累着她。”   “……”   楚珣道:“您是不知道,她每天给我喂药换药照顾我都已经够辛苦了。”   长?公主狐疑地看了看楚珣,然后她身边的女官也?没忍住抬起眼看向楚珣,过了片刻,她们两?个人彼此之间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彼此都从眼睛里面看出来了几个大字——   鬼上身了。   长?公主担忧地上前,手掌在?楚珣额头?上想贴一下,楚珣后退了下,长?公主没坚持,只是满脸忧愁地对旁边的女官道:“快快,现?在?就去请医正,是不是他真的病得不轻了,嘴里怎么都开始说胡话了?”   楚珣:“……”   女官连连应是,刚准备离开,楚珣道:“我没病。”   女官顿步,长?公主上前,拍了拍楚珣的肩:“没事的,咱们家有的是医正,你不用担心害怕,阿娘一定会治好你的。”   女官却不知道想到什么,此时停了下来,靠在?长?公主身边耳语道:“殿下不必担心,说不定世子当真没有病。就是吧……”   她看了眼楚珣,斩钉截铁道:“先前世子不过刚刚娶了少?夫人,一时还被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不敢当真,所以说话还是不怎么中听,现?在?他们成亲已然许久,世子一定是压制不住自己那积攒已久的爱慕,这才表现?得不同以往,显然,他已经为少?夫人如痴如狂了!”   长?公主听得连连点头?,时不时抬眼看看楚珣。   神色逐渐转为笃定,俨然对他此时的心理了如指掌。   其实。   虽然是耳语。   楚珣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她们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说话,其实整个院子都快能听清了。   整个院中鸦雀无声,长?公主与女官耳语过后,笑容满面地拍了拍楚珣。   她道:“我看着阿珣面色红润也?不像是有事的样子,这样,你和?簌簌也?舟车劳顿了一天了,今日?就好好歇息歇息吧,为娘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着,身边的女官也?意味深长?地对着楚珣点点头?。   然后走到长?公主身边,轻轻扶上她的手。   长?公主轻咳两?声,压低声音对楚珣道:“总算开窍了,幸好我和?你舅舅洞察你的心思?,不然等到人家簌簌嫁给别人了,你连哭都找不到地方,现?在?你就偷着乐吧你。”   她说着,又道:“你给我好好把握机会,知道没?”   楚珣不置可否,唔了声。   长?公主又加了点音量:“知道了没?”   楚珣这才懒懒道:“知道了。”   长?公主这才满意地走了。   走的时候颇有点耀武扬威的意思?。   一直到回到正堂以后,才有役人前来禀告道:“殿下,宫中来人。”   长?公主喝了口甜羹,“进来吧。”   先前毕竟是传讯回上京,大抵报了平安以及伤亡情况,此番太子殿下回京,便把此番事情的来龙去脉仔细地说了下。   其中自然也?讲到了楚珣到底是怎么受的伤。   宫中来的这位李公公谄媚地对长公主躬身,先是说了几句吉祥话,随后才将?此行在?长?麓山发生?的事情给说了下。   在?筹划的时候,除了陛下与太子还有楚珣,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他们要准备说什么。   就连陛下本人,在?回到上京以后,也?并不知道当日在长麓山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公公殷勤地道:“总归这次世子的布置让陛下解了心头?大患,伤亡也?小,那些回纥人被困在?腹地,都是负隅顽抗,成不了什么气候。”   长?公主用汤匙拨弄着甜羹,“那阿珣又是为什么受伤?”   她问道:“既然那回纥可汗已经是强弩之末,即便是能伤阿珣,至多也?就是一次,我问过李医正,阿珣身上的伤,不止一刀。”   “这……”李公公迟疑。   他自然是知道为什么的。   只是觑着长?公主的神色,有些不知道要不要说。   长?公主轻轻将?汤匙放在?碟子上,语气倒是淡:“说。”   即便这位长?公主已经深居简出,极少?插手政事,但是她曾经乃是名倾一时的昭明长?公主,即便是在?陛下面前,气势也?丝毫不减,此时李公公在?她面前,哪敢隐瞒,嗫嚅道:“其实……是因为救世子夫人受的伤。”   李公公连忙又道:“也?好在?世子当时前去,才能让两?人都得以平安归来。”   长?公主听到他解释,想到什么,不由失笑低声道:“这臭小子倒是一声不吭。”   李公公没敢多说话,又听到长?公主问道:“那簌簌受伤了吗?”   李公公怀中抱着拂尘,“世子夫人只是受了惊吓,并未受伤。”   “那就好。”长?公主点点头?,“阿珣平时就皮糙肉厚,受点伤就受点,总归得护住他这个好不容易娶进门的媳妇。”   她也?没再多说,朝着李公公招招手,李公公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殿下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长?公主道:“回去禀告陛下,让阿珣在?家中休沐几日?,他之前一直在?大理寺,就是在?追查此事,现?在?告一段落,也?让他修养修养。”   李公公连连点头?:“那是那是。”   他生?怕把陛下的旨意漏说,接着道:“陛下也?正有此意,况且世子自从成婚后就一直忙于公务,正好借着这段时间休沐——”   李公公觑着左右无人,“让世子与世子夫人好好培养培养感情!”   长?公主也?点点头?。   又是问了些此番春猎的细节,以及后续对回纥的处置,交谈了许久。   李公公才捧着拂尘,转而回宫。   ·   闻吟雪洗漱完的时候,她绞着潮湿的发尾,从净室中出来的时候,却看到楚珣不在?房中。   她打开槅门,在?小院中转了一会儿,随手拿了点儿鱼食,喂了喂院中的鱼。   然后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交谈声。   隔得   有点远,她没太听得明白,只是依稀能听出来好像是楚珣在?和?长?公主交谈。   楚珣此番受伤,长?公主前来关切再寻常不过。   她也?没太在?意,更不想前去打扰,便蹲在?地上专心地喂鱼,见到数条色泽鲜艳的鱼竞相追逐她抛下的鱼食,她也?有一搭没一搭地撒着。   万籁俱寂之中,她好像听到长?公主说了什么把握机会。   什么把握机会?   闻吟雪没心思?放在?鱼上了,稍稍抬了点耳朵,就听到楚珣懒洋洋的声音。   “知道了。”   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之后也?没再传出什么动?静。   闻吟雪继续喂着池子中的鱼。   楚珣走回去的时候,就是看着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襦裙,上襦像是某种?丝质的绢纱,轻薄至极,能看到她内里的肌肤,她线条流畅的肩颈,漂亮的锁骨,手臂上精巧的臂钏。   因为她蹲着又是俯身,从楚珣的角度,能清楚地看到她胸前恰到好处的隆起,湿濡的发还没有完全干透,有一滴水珠顺着她的颈,滑进襦裙之中。   沾湿了一点点。   楚珣很轻地低咳了声。   他双手环胸,倚着庭榭的柱子,对上闻吟雪此时盈盈望过来的瞳仁。   清冷的月色笼罩她周身,像是透出一层微光,描摹她的轮廓。   闻吟雪瞥他一眼,又转回去喂鱼。   楚珣走近了点,“还在?喂呢?”   “怎么了?”闻吟雪专心看着面前的鱼抢食,“它们不是挺爱吃我喂的鱼粮吗?”   楚珣索性?也?蹲下来,“我和?怀柏说过,让他鱼不要多喂,容易把它们撑死。所以它们现?在?饿点也?正常。”   闻吟雪看到这群鱼恨不得从彼此口中抢食的样子,好奇地问道:“饿了多久?”   楚珣沉思?了一会儿,“大概,三天饿九顿吧。”   “……”   撑死难说,饿死倒是有可能。   闻吟雪顺手把自己手中的鱼食都抛下去,她用帕子净净手,问楚珣道:“刚刚长?公主殿下和?你说什么了?”   楚珣道:“也?没说什么。”   “我都听到了,”闻吟雪道,“她让你把握什么机会?”   楚珣问道:“想听?”   闻吟雪点点头?,“快告诉我。”   “也?就,”楚珣道,“让我趁着这种?虚弱的时候,与你好好拉进关系,以退为进,让你心疼我,爱慕我。”   楚珣面色平静,“不过呢,已经被我严词拒绝了。”   闻吟雪忍不住追问道:“为什么?”   “可能因为,”楚珣语气淡淡,“我本来就没有这样的心机吧。” 第83章   上京正式入了夏。   满城的花从盛极转至结出?小果, 有?的时候漫步在街巷之?中,都能闻到浅淡的果香味,混着不知名的花香, 说不出?来的好闻。   时而有?未谢的花瓣滑落,犹如一场春雨。   虽然这?几日休沐,但是今日早朝还是要上, 回纥虽然事毕, 但是毕竟也关乎楚珣,是以楚珣一早就前去宫中。   清早的时候,天气也带着闷热之?意,才不过?卯时, 天色就已经大亮。   楚珣一身?绯红官袍, 身?边的太监极为殷切地为他引路,楚珣神?色懒散, 不紧不慢地走在宫道之?中。   宫中的梨花还未谢。   空中浮动着淡淡的梨花香味, 宫道旁一株梨花开得正好, 楚珣的视线在那株梨花上停顿了片刻。   能在宫中侍奉的哪个不是人精,内监立马就极为殷勤地道:“世子爷是在瞧那边的梨花树?”   内监觑着楚珣神?色, 又道:“寻常外面的梨花树早就谢了, 但宫中有?几株是从外运来的种类,倒是比寻常花树的花期要长上不少, 一直到这?个时候都还没有?谢。不仅开花的时间长,这?几株梨花色泽极好, 香味更是难得, 寻常外面极少能有?这?样馥郁香气。”   他这?么?一口气说了一大堆, 却见楚珣神?色丝毫未变。   好像没听见一样。   半晌后,楚珣唔了声。   “很好闻吗?”楚珣道, “就那样吧。”   好像也没她身?上的气味好闻。   也不知道是用的什么?梨花露。   行吧。   内监闭上了嘴。   他们停在此处,却见迎面走来了另外一位身?穿官服的郎君。   楚珣掀起眼睑朝前看?了一眼。   来人面上带着清润的笑意,身?姿翩翩,行走之?时好似也带来了春风拂面之?感。   居然是好久不见的程屹。   程屹好似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楚珣,面色稍稍有?点诧异,随后才道:“楚世子。”   楚珣似笑非笑地看?向程屹,“程公子。”   两人也没什么?交情,彼此打个照面就算是体面了。   程屹有?礼地笑笑,转而准备离开。   楚珣抬手低咳两声,对内监道:“徐公公,有?没有?闻到我身?上好像有?点药味?”   内监显然是不知道为什么?楚珣突然要说这?个,他有?点茫然地看?过?去,揣度不出?楚珣的意思。   最?后他犹疑片刻道:“有?……吧?”   “这?样。”楚珣点点头,“你怎么?知道我夫人今日早上亲手给我熬得药,还非要看?着我喝下去才放心?”   “……”   楚珣含笑:“我也是没办法。”   “…………”   程屹原本踏出?去的脚在原地顿住,好似竭力想要克制自己回头看?的欲望,总归程屹和?内监都是凝滞在了原地,悄无声息地好似一座泥塑。   许久以后,内监才磕磕巴巴地恭维道:“世、世子和?夫人还真是鹣鲽情深呢。”   楚珣点点头,倒是很内敛地道:“还好吧。”   ·   闻吟雪睡到了中午才起。   她这?几日实在是累得不行,又赶路回到上京,今日早上连楚珣起身?都不知道,醒来的时候就看?到床榻边已经没有?人了。   想到昨天晚上楚珣和?她说过?这?件事,也没有?太在意,用了点早膳。   这?几日楚珣都在她身?边,现在他前去上朝,闻吟雪还觉得有?点无聊。   她百无聊赖地在院中逛了一圈,随手揪了几株野草,然后突然想到之?前闻书远说要让楚珣娶闻薏的事情。   先?前的时候,她只是觉得很生气。   或许是因为,闻书远根本就不在乎她。   可是现在想起来这?件事的时候,她却感觉很不舒服。   闻吟雪其实不太知道这?种不舒服来源于什么?。   就好像是,小的时候最?喜欢的纸鸢,闻书远让她送给闻薏,当时的闻薏才不过?三四岁,还什么?都不懂的年纪,什么?都想要,闻书远被她吵得没办法,就想要闻吟雪送给她。   她一点都不想把最?喜欢的东西分出?去。   闻吟雪闷闷地坐在水榭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叶子牌。   她今日起得晚,此时也没什么?胃口,也不想用午膳。   屋中难免会有?些许气闷,闻吟雪坐在水榭之?中纳凉,面前放着一大盆冰鉴。   她坐在外面,随口让春杏给她从房中拿出?来一本书给她。   春杏应了,在屋中找了片刻,很快从房中出?来,将?书递给闻吟雪。   其实闻吟雪也没什么兴致看书,虽然翻了翻,但是心思根本不在上面,连看?都没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闻吟雪才听到门口处传来动静。   她转身?回头,只看到楚珣身穿官服,此时正值盛夏,他身?穿绯红色官袍,这?样鲜亮的颜色,丝毫没有?压过?他本人,反而更显出几分旁人难以企及的矜贵之?态。   楚珣遥遥看到闻吟雪坐在水榭中,走过?去。   刚走到水榭之?中,就听到闻吟雪闷闷的声音:“你怎么?才回来。”   “今日述职,还顺带回了一趟大理寺处理先?前堆积的事务,”楚珣半低着眼睑看?着她,“闻大小姐,等我等了很久?”   闻吟雪:“才没有。”   她双手环胸,“谁等你了。”   楚珣点点头,视线在闻吟雪身?上缓慢地停留了片刻。   “这?样。”   他的唇畔稍稍抬了点起来,“其实,想我想得心不在焉,可以直说的。”   “……”   闻吟雪难以置信地抬眼看?他,“谁心不在焉了,明明你才是喜欢我喜欢到   夜不能寐吧?”   昨夜明明是他在榻上的时候非常不自在的。   翻来覆去很久才睡着。   别以为她不知道。   楚珣唔了声,承认得很坦然。   “的确挺夜不能寐的。”   他顺便在她身?边坐下,身?上清冽的气息浮动过?来,“但是闻大小姐……”   楚珣靠近了点,手指在她膝上捧着的书上轻碰了下。   “光天化日之?下,我也挺好奇,你看?这?些是想对我做什么??”   什么?和?什么?。   闻吟雪顺着他的手指往下看?去。   “……”   春杏刚刚翻箱倒柜给她找过?来的是什么?书。   这?不是那本,贵女给她的手绘孤本吗?   甚至她面前翻开的这?页,还能看?到上面红绡帐暖,活色生香的画面。   简直不堪入目!   她不是收在匣子里了吗,春杏到底是怎么?翻到这?一本的。   刚刚闻吟雪也只是随意地翻了几下,根本没怎么?注意看?,只感觉到上面好像是很多画面。   她还以为是什么?话?本子。   根本没想到居然是这?本。   这?这?这?。   闻吟雪猛地将?书合了起来。   楚珣看?向她,直接道:“簌簌。你脸好红。”   她知道。   闻吟雪只感觉到面前的冰鉴都不能消融丝毫,浑身?上下的热气都好像弥漫了起来,就像是有?着燎原的火势。   “就是,春杏她,不怎么?识字。”闻吟雪艰难吐字,解释:“我……”   这?根本没办法解释。   完全说不通。   而且其实楚珣说得也没什么?问题。   她刚刚是在想他。   但是也不是想对他做什么?的那种想。   好吧。   可能还是有?一点点的。   闻吟雪刚刚就在想。   她应该是有?点喜欢楚珣的。   不然怎么?会想他想到连手上是本春宫图都没有?发现。   就像是从前那只她不想被别人分享的纸鸢一样,闻书远让她送给闻薏的时候,她只想藏起来,不被别人找到。   她对喜欢的东西一向都是这?样。   现在对楚珣也是一样。   但是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闻吟雪也不知道。   可能是那天他像是某种美梦成真一样,出?现在她面前。   也可能是同一天,他明明知道她射歪的后果,却还是相信她。   从始至终。   又或者是那天,她本来很不喜欢的阴雨连天,皇后娘娘本来想让她留膳,她看?着面前的雨势渐大时,楚珣撑着伞来带她回家。   也可能更早。   早到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   闻吟雪看?向他,檀口半启。   楚珣本来在好整以暇地等她回答,此时看?到她湿漉漉抬起来的眼睛,只感觉心中那只狸奴变本加厉地用毛绒绒的爪子挠了一下。   一下,又一下。   细细密密,又没有?办法忽视的痒意。   从心间逐渐蔓延上来。   闻吟雪想了很久,也没想到什么?解释,索性直接道:“行吧。我就是看?看?,那又怎么?样?”   她越说越理直气壮,“而且,你这?么?喜欢我,那我想对你做什么?,你不是应该求之?不得吗?”   “……”   楚珣姿态懒散地坐在水榭旁,点点头道:“是挺求之?不得。”   闻吟雪侧过?身?看?向他。   绯红的圆领袍,蹀躞带上镶金带玉,此时天色刚好,水面上偶尔有?几只鱼嬉戏,荡出?了一圈又一圈的水波纹。   他的眼睫比寻常人要稍微长些,此时的浓稠日色落在他脸上,眼下却又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暗色。   闻吟雪的视线从他的额头顺着往下,到鼻尖,再?到唇。   她还回忆了一下。   当时楚珣补药之?后亲她的时候。   虽然记忆很混乱。   但是闻吟雪记得,应该挺好亲的。   他身?上,有?很好闻的遐草味道。   楚珣喜欢她。   那她提一点要求应该也不过?分吧。   闻吟雪眨了眨眼,突然凑近问他道:“楚珣。之?前说起来,你是不要银子对吧?”   楚珣稍抬了眼,没太反应过?来。   “嗯?”   他片刻才想起来她在说什么?,倚在靠背上,语调漫漫道:“是没准备收你银子呢。”   楚珣说着,强调道:“别人多看?我几眼都得收的。”   “……”   好黑心。   闻吟雪又道:“既然不要银子,那应该做些什么?,你知道的吧?”   楚珣道:“……知道什么??”   闻吟雪臂弯间的披帛逶迤落在地上,粼粼水波映照其上,她的眼睛生得秾艳十分,见之?难忘的美。   几乎对视的瞬间,就会被摄取心神?。   “这?还用我教你?”闻吟雪看?向楚珣,勾勾手,“你过?来。”   “亲我一下。” 第84章   闻吟雪手指在脸侧点了下。   让他亲过?来的意思。   楚珣视线在她?指尖上缓缓地滑过?, 他随手勾起她?垂下来的一缕碎发,指腹绕了绕,缓声问道:“你说什么?”   闻吟雪双手环胸, “我不是说的已经够清楚了。这你都听不懂吗?”   “听懂是听懂了,”楚珣语调缓慢,“我只是有点没想到呢。”   “什么想到想不到的, 别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既然你听懂了, ”闻吟雪看向?他,“那你到底亲不亲?”   楚珣看她?,随后?慢慢道:“你还挺心急。”   “……”   他手指在她?的发尾上绕了好几?圈。   片刻后?,却又没有回答她?的意思。   漫长的, 浓稠的日光覆盖在他身?上。   闻吟雪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难道不愿意吗。   闻吟雪也不想勉强他, 道:“……你不亲算了。”   她?根本就没有想到楚珣会拒绝她?。   算了。   她?也没有那么想亲他。   闻吟雪站起身?,柔顺的发丝犹如绸缎倏而从楚珣手指之?上滑过?, 指尖只留有一点点残余的梨花味。   冷香, 混着草木的暖意。   闻吟雪抬步的时候, 楚珣突然从身?后?握住她?的手腕,她?完全没想到, 楚珣手腕稍稍用了点力气, 她?没有站稳,不可自控地朝着他怀中倒去。   他的身?上好硬。   闻吟雪倒下的时候, 楚珣微微抬手护住了她?,然后?另外一只手扣住她?的手腕。   太?近了。   她?坐在楚珣怀中, 稍稍靠近, 就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低垂的眼睫。   呼吸可闻。   温热的气流浮动在她?的耳侧, 闻吟雪瞬间就起了一点细密的感触,随后?蔓延。   她?的瞳仁盈盈如月下水波, 看向?旁人的时候,微微沾湿,就像是被秋水浸润。   庭榭之?中假山掩映,远处清溪环绕。   楚珣看向?她?,轻声开口道:“没说不亲。”   他手压着她?的颈后?,另外一只手扶着她?的腰。   视线对视之?时,闻吟雪突然有点紧张,刚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喉中的字音就被囫囵咽回去——   楚珣倏地吻了上来。   比起先前的时候,感知要清晰得多。   现在的她?和楚珣,都全然清醒。   遐草的味道顺着到她?的所有感知之?中,她?双手撑在楚珣身?前,脖颈抬起,却又不像是她?以?为的那样?,一触即离。   楚珣轻而易举地用舌尖抵开她?的唇瓣,手指又一下没一下在她?的腰上画着圈。   这种每一寸都很奇怪的感知让闻吟雪几?乎有点颤,让她?很想蜷缩起来,可是只是稍稍有点儿后?退的意思,楚珣就扣住她?的腰,让她?不得进?退分毫。   气息交缠之?际,闻吟雪寻到间隙,“楚珣……”   楚珣低低应了一声,随后?又将?她?未说出口的字句一一吞没。   是这个亲法吗。   怎么感觉腿都有点软。   闻吟雪只感觉自己好像是即将?溺毙的鱼,随波飘摇在一片汪洋的水域之?中,被浪卷起卷落。   就连思绪都是昏聩的。   她?只能攀附在楚珣的脑后?,双手支撑,来承受   这个吻。   闻吟雪其实也不太?懂这到底应该怎么亲。   她?稍稍睁开眼,看到楚珣微阖着眼睫,神色不如往常那样?淡淡,带上一点儿说不清楚的欲。   她?重新?闭上眼。   然后?伸出舌尖,很轻地碰了一下。   也只是一下。   楚珣却在片刻之?后?就发觉,他很轻地闷哼一声,扣着她?的腰稍稍用力。   闻吟雪眼睫微颤,楚珣却又没有再加重,转而变为了啄吻。   像是和风细雨。   楚珣的眼下都有点儿红,衬得他的那颗痣格外分明。   他们对视片刻,闻吟雪的眼睫比刚才?的时候更为湿润,漉漉像是受到了什么委屈,唇上更是红得仿佛用了口脂。   楚珣看了她?片刻,随后?轻咳一声,移开了视线。   闻吟雪将?他的视线转回来,“楚珣。”   楚珣的声音还有点哑,“嗯。”   闻吟雪看向?他,“我刚刚。”   她?手指指了指脸侧,“明明想让你亲的是这里吧?”   “是吗?”楚珣问道,“我不记得了。”   “你怎么可能不记得,”闻吟雪道,“而且你明明就看到了。”   “这样?。那我应该就是,”他的视线从闻吟雪的手指转到唇上,“亲偏了点。”   那也不能偏成这样?。   闻吟雪看向?他,“那你就准备这么算了?”   楚珣很诚恳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点点头:“那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面露思索,随后道:“不如这样。”   闻吟雪问道:“哪样??”   楚珣坐直,“再亲一次?”   “……”   “才?不要。”闻吟雪双手环胸,“我累了,我要回去躺着。”   楚珣看她?,问道:“你今日睡到什么时候起身?的?”   “午时啊。”   “这才?不到一个时辰,”楚珣道,“你就累了?”   闻吟雪看向?他:“你以?为被你亲我就不累了吗?这很累的好吧。而且刚刚我一直坐在你怀里,有东西硌着我,很难受的好不好?”   她?说着,准备起身?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才?刚刚撑着手,楚珣就又把她?按了下去。   楚珣:“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闻吟雪道,“我连看看都不行吗?”   “不太?行。”   什么意思。   到底是什么东西他这么宝贝,她?连看看都不行。   闻吟雪懒得和他多说什么,“行吧。反正我也不怎么在意,那你下次的时候就不能把这个给摘了吗?你自己不觉得硌吗?”   摘了。   说得挺轻松。   楚珣淡淡道:“摘不掉呢。”   “……”   她?都这么好声好气地和他说话了。   他居然还是这样?一幅态度。   摘一下难道又会怎么样??   难道不知道硌得她?很痛吗。   他这到底是不是喜欢人的态度啊!   闻吟雪起了一点儿脾气,从他身?上起来,楚珣这次没有拦她?,神色好像有点认命。   闻吟雪顺着记忆看向?刚刚硌着她?的东西,刚准备开口质问——   等等。   她?的视线停顿住。   这。   这这这这……   怎么还会动?   没人和她?说过?啊。   闻吟雪刚刚准备说出口的话一瞬间都忘了,只是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随后?她?又看向?楚珣的脸,视线在两处来回看了看。   好像在把这两处联系起来。   许久以?后?,闻吟雪问道:“……这是什么?”   “……”   楚珣解释道:“就是你刚刚看了很久的。”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那个。”   她?要解释多少遍。   她?根本就没有看那个孤本。   只是这个时候闻吟雪也没心思解释,她?脑中空白了几?息,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但是,但是……”   她?的思绪有点混乱,“你不是,一直都很体虚吗?”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体虚的样?子吧。   楚珣唔了声,片刻后?,他回道:“不知道。”   他说着,又轻飘飘地道:“可能因为我太?喜欢你了,不药而愈了?”   “好吧。”   闻吟雪坐回去,她?有点好奇地看过?去,楚珣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抬手抵着她?的脑袋推开。   “你能别看了吗?”   “看看又怎么了?”闻吟雪理直气壮,“我又不会对它做什么。”   楚珣没说话了。   闻吟雪看了看,问他道:“那我能摸摸吗?”   “……”   还挺得寸进?尺。   楚珣道:“不能。”   闻吟雪嘟囔了两句,随后?又伸出一根手指,“那戳戳呢?”   “也不能。”   怎么什么都不能。   闻吟雪问道:“那它下次还会硌着我吗?”   楚珣:“难说。”   “你身?上长得你不知道,”闻吟雪道,“你不能管管吗?”   这怎么管。   楚珣片刻后?点点头,“……我尽量。”   闻吟雪满意地点点头。   她?大发慈悲地没有再研究了,双手随手掸了掸,“好吧。回去吧,我要躺着了。”   楚珣起身?,看向?她?道:“能起来吗?”   闻吟雪点点头,刚准备撑着手站起来,脚下突然一软。   楚珣扶住她?问道:“怎么了?”   “腿有点软。”闻吟雪道,“刚刚被你亲的。”   “……”   楚珣道:“抱你回去?”   闻吟雪点点头,“可以?。”   楚珣随手把她?捞起来,手扣住她?的膝弯,刚准备走回去,闻吟雪突然道:“等等。”   “怎么了?”   “你现在这样?和我回去,”闻吟雪道,“肯定会被怀柏还有春桃他们看见,到时候满院子的人都会知道的,他们背地里说这件事怎么办?我就根本没办法见人了。”   楚珣道:“我又不是你的情郎,有什么不能被看见的。”   他的语气在情郎处稍稍加重了点。   其实也是。   他们都已经成亲拜堂,又不是什么野鸳鸯。   闻吟雪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她?扭头,“反正我不要。”   “行吧。”   楚珣低头很轻地蹭了下她?。   他轻声道:“……麻烦鬼。”   楚珣抱着她?,轻而易举地从假山之?中穿梭而过?,最后?跳上屋脊,从窗中翻入屋中。   屋中早早就放了冰鉴,比外面还要多一点凉意。   此时这种密闭的空间里面,闻吟雪和楚珣待在一起,更觉得有点不自在。   而且,楚珣嘴上刚刚沾染到的口脂都还在。   一层淡淡的红晕。   闻吟雪的视线从楚珣昳丽的眼眉逐渐往下,到喉间,最后?不可避免地滑向?了他的腰腹以?下。   她?有点好奇看过?去,“怎么还没消下去?”   “刚刚抱着你。”楚珣用帕子净了净手,“怎么下去?”   闻吟雪抬眼,“为什么抱着我就下不去?”   “……”   楚珣看向?她?。   闻吟雪的眼睫眨眨,漂亮的瞳仁在此时稍显晦暗的室内中也亮如满月。   一无所觉地也看向?他。   一直放任。   受苦的也只有他自己。   楚珣的喉间缓慢地滑动了一下,“闻吟雪。”   闻吟雪抬眼,“怎么了?”   “你就非得在榻边和我聊这个?”   闻吟雪感觉有点奇怪,“榻边又怎么了?”   楚珣看不出是什么情绪,瞳仁极黑,像是其中有着某种幽暗的旋涡。   他的眸色沉沉,手指在刚刚带回来的书册上点了点。   意味显然很明确。   闻吟雪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她?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哦,你说这个。”   她?双手撑着下颔,“榻边又怎么了,又不是都在榻上。我看上面有好多地方,池边,温泉,书房,书桌,毯上,好像还在小几?上的。”   “……”   行。   楚珣沉默片刻道:“反正你少和我说这个。”   闻吟雪有点想问什么,但是看着楚珣神色倒是很认真,她?也点点头,乖顺道:“好吧。”   他们之?间沉寂片刻。   楚珣突然抬起眼,问道:“刚刚   你在水榭中说的下次,是指哪次?”   闻吟雪没想到他突然开口。   反应了片刻,才?想起来,是她?说让他下次摘下来。   她?还没说话,楚珣就俯身?靠近,语调拉长。   “簌簌。是想好了下次还亲吗?” 第85章   陛下批了楚珣十日的休沐。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 闻吟雪正坐在桌边用膳,刚做好的樱桃软酪,她?咬了一口。   听到楚珣说话, 就只嗯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楚珣看她?,“什么意思?”   旁边放着雪梨汤, 下面放着碎冰铺着, 现?在的时节最是清热解火。   闻吟雪喝了口才回道:“怎么了?”   楚珣双手撑着桌子,探究地看向她?:“我怎么感觉……”   “我休沐在家,你好像不?太高?兴呢?”   闻吟雪道:“还好吧。”   好勉强的回答。   楚珣道:“没关系的。你不?想?看到我,我可以回到大理寺的, 每天?晚上就宿在那里也?没事的, 你不?用管我死活的。”   “……”   闻吟雪:“你话好多。”   她?用帕子擦了擦唇边,凑过去在楚珣脸上亲了一下。   很轻。   几乎像是一片羽毛轻飘飘地落在脸上。   好像还有点?雪梨的甜味。   闻吟雪看向楚珣:“你能每天?在这里陪我, 我简直是欣喜若狂喜极而泣做梦都能被笑醒, 现?在行了吧, 夫君?”   楚珣靠在椅背上,半垂着眼看向她?。   他晃荡了一下圈椅, 语调悠闲:“好像还是有点?敷衍呢。”   还蹬鼻子上脸了。   闻吟雪耐心告罄:“那你想?怎么办吧?”   “这么大的事, 你报官算了。”   “也?不?用这么麻烦。”楚珣坐稳,凑近了点?, “亲我一下。”   闻吟雪用汤匙搅了搅碗中的银耳雪梨汤,“刚刚不?是都亲过了吗。”   “我又没说是亲哪里。”   亲亲亲。   一天?到晚脑子里就在想?这种?事情。   “楚珣, ”闻吟雪看向他道, “我觉得你应该克制。而且, 我现?在都还在用膳,不?吃饱怎么能想?这种?事情, 饱暖才能思淫-欲你知道吗?”   “……”   楚珣不?置可否。   也?没有再?提。   坐在圈椅旁,手中把玩着一枚小?小?的玉珠耳铛,碧绿色的柱子在他指腹间轻轻地碾来碾去。   今日的午膳大多都是按照闻吟雪的口味做的,基本?上就没几道菜是不?辣的,好在还有一道银耳雪梨汤,可以清热解辣。   闻吟雪用完膳后,感觉到有点?儿困倦。   以前在这里的时候,楚珣午膳大多都不?在,她?可以在午膳以后找那些?贵女们一起打牌,只是现?在楚珣人还在,她?也?没办法打牌,只能再?睡一会儿。   只是睡醒了要做什么,她?也?没想?好。   要不?出?去逛逛也?行,她?来上京以后,其实都还没有怎么好好逛逛。   楚珣看向她?,问道:“用完了?”   闻吟雪嗯了声,“让让。”   楚珣刚好在她?要回到榻边的必经之路上,要么就只能绕路。   但是他却没有要让路的意思。   楚珣一只手撑在下颔,他掀开眼睑看向闻吟雪。   “现?在正值仲夏,天?气炎热,早已入伏,你刚刚又用完午膳,暖和饱应该都满足了。”   他随手扣住她?的手腕,稍稍用力。   “现?在。”   楚珣呼出?的温热气息像是尾羽飘过颈侧,带着浓重?的遐草气息。   “是不?是该想?想?淫-欲的事了?”   话是这么说也?没什么问题。   闻吟雪都没想?到他居然还记着这件事,“楚珣。”   她?道:“你现?在的眼睛已经完全?被色欲蒙蔽了你知道吗?”   楚珣随意低笑了声。   他承认道:“是挺色-欲熏心。”   他亲了亲闻吟雪的鼻尖,“怎么办,这么大的事情要不?要去报官?”   “……”   闻吟雪小?声哼了声。   “你怎么这么记仇。”   当官很了不?起吗。   沉寂片刻后,楚珣轻声道:“簌簌。”   闻吟雪看向他,眼睫微颤,与楚珣对视。   他的瞳仁一向都很黑,此时在室内,更是犹如深渊一般沉沉,几乎分辨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情绪。   闻吟雪很轻地蜷缩了一下手指,她?道:“……楚珣。”   她?话音刚落,就看到他突然压了下来——   他身上的气息猛地裹挟而来。   唇齿交接。   她?刚刚用过的雪梨气息清甜又微凉,此时千倍百倍地放大,全?然充斥在她?的感知之中。   楚珣亲得比昨天?要重?一点?,压着她?的颈后让她?进退不?得。   耳鬓厮磨之际,她?听到楚珣在她?耳边混着一点?喘息声。   随后听到他说:“好甜。”   什么好甜。   闻吟雪几乎感觉到浑身上下都起了一点?战栗,全?部的情绪都被压在他落下来的唇上。   她?下意识撑开了一点?距离,楚珣却又顺势将手指压入她的掌心,与她?十指相扣。   他攻城略池,舌尖抵开齿端,清甜的雪梨混着梨花香味,让他用力压着闻吟雪的颈后,承受着这个吻。   犹如骤雨,劈头盖脸地袭来。   让人连丝毫的预料都没有,只能仍由雨丝淅淅沥沥地沾湿。   闻吟雪根本?没想?到楚珣居然这么色-欲熏心。   她?眨了眨眼,一直到他停下来,才撑着手看向他。   此时的楚珣正在平复,胸前一起一伏,漂亮的瞳仁此时更是不?可言说的出?挑。   沾着情-欲,混着许多说不?清楚的情绪。   眼瞳漆黑,好像是洇开的黑夜。   不?知道为什么。   让闻吟雪想?到了之前看到的那本?孤本?里面的场景。   就在小?桌旁。   可恶。   她?怎么会想?到这些?!   一定是因为楚珣太过分了。   闻吟雪想?到这里,看向他,“楚珣……”   她?的声音还有点?点?哑,“你不?觉得,我们这样思淫-欲得有点?太过了吗?”   楚珣很快问道:“哪样?”   还能是哪样。   闻吟雪也?不?知道怎么说,只道:“就是这样。”   楚珣手指绕上她?的一缕发尾。   缓慢地缠绕着。   “有吗?”他语调带着漫漫的喑哑,“还好吧。”   闻吟雪眼睫忽闪了几下,然后就听到楚珣继续慢悠悠地道: “离淫-欲,还差得远。” 第86章   好像接下来又亲了几下。   闻吟雪的记忆混沌, 也记不太清了。   总之。   反正。   接下来闻吟雪是没什?么困意了。   但是楚珣现在在这里,她又不能打牌。   她撑着下颔,然后对楚珣道:“要不要陪我出去逛逛?”   楚珣嗯了声。   “可以是可以, ”他道,“但是你得等会。”   闻吟雪问道:“等什?么?”   楚珣回:“我去洗漱。”   “又不用上榻,”闻吟雪没太懂, “昨夜不是已经洗过了吗, 你现在去洗漱做什?么?”   楚珣:“……我比较爱洁。”   好吧。   闻吟雪看了看他浑身上下的衣物都有点儿皱,她随处找了个地方坐下,对他道:“那你去吧。”   净室里面很快就穿来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闻吟雪双手撑着下颔,漂亮的瞳仁忽闪, 又想到了刚刚和楚珣亲的时?候。   他的手扣住她的腰, 稍稍用了点力。   让她几乎没办法?呼吸。   唇齿交接的时?候,她听到楚珣压低的喘息声。   很清晰的感触就像是一尾小鱼, 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她身体里面的每个角落。   她发尾都沾染上了遐草的味道。   很淡, 却又很明显。   楚珣在净室里面待了很久。   虽然闻吟雪也不是很着急, 但是也不知道他怎么能洗这么久的。   她刚准备走近   去问问,就看到楚珣抬步从净室内走出。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中衣, 有水珠顺着他的下颔往下滑落, 一滴又一滴,好似清晨时?的露珠。   闻吟雪也没想到会和楚珣打个照面。   楚珣此时?懒懒倚在门上, 抬眼看向她,“等得很着急?”   “有点吧。”闻吟雪臂弯中挂着披帛, 她眨了下眼, “你今日怎么洗得这么久?”   “……”   楚珣道:“还好吧。”   “明明就很久。”闻吟雪道, “你以往洗漱也就一炷香,你今日进去了都快三炷香了!”   “没看出来, ”楚珣道,“你以前也这么关心我。”   有吗。   她就是恰好记住了而已。   闻吟雪没说?话了。   楚珣抬步过去。   他身上还带着净室中带出来的热气,蒸腾在肌肤上,只是贴近就能感知到那点儿热意。   楚珣稍稍靠近了点,手上的巾帕垂下。   “簌簌。”   他问道:“你耳廓好红。”   闻吟雪道:“那又怎么了?”   楚珣指尖碰了下她的耳尖。   她的耳廓滚烫,楚珣的指腹却是微凉的,他轻轻划过,“也没什?么。”   “就是,”楚珣低声,“你想对我图谋不轨的话……”   闻吟雪抬起头看他。   楚珣抬起她的下颔,低头吻了上来。   含糊不清中,闻吟雪听到他接着道:“直说?就是。”   “……”   ·   总之,出门的时?候已经天?色不早了。   临出门之前,闻吟雪还遇到了春桃,春桃盯着闻吟雪的唇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对闻吟雪道:“小姐,你最近是不是用膳都太过辛辣了些??”   闻吟雪刚开始还没怎么听明白,回道:“也没有吧,怎么了?”   春桃视线根本移不开,她倒是面露忧色:“但是……我看小姐你的嘴,怎么会这么红?要不要去煮些?清热的汤药给你服用?”   春桃一向有些?唠叨:“我想起来最近膳房的菜色是多用了些?花椒胡椒之类的调味,我还想着要不要再多加几道清淡的菜,没想到还没去和膳房的说?,就让小姐你上火了。”   楚珣站在闻吟雪旁边,神色淡淡。   闻吟雪手指拢着披帛,她看了一眼楚珣。   楚珣与她对视,片刻后,闻吟雪缓缓收回了视线。   她回道:“我没有上火。”   春桃却还想凑近看,“没有?我看着好像。”   闻吟雪低咳一声,“嗯,可能是刚刚多用了一点口?脂。”   春桃还想说?些?什?么,犹疑地看了看的时?候,闻吟雪已经离开了。   她也没有多想,只转而前去膳房,让最近多加些?清热败火的膳食。   ……   上京近些?年来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整个坊市都热闹非凡,即便今日也并?没有什?么节日,整个东市也非常热闹。   闻吟雪今日只穿了一件简单至极的襦裙,马车一路通往上京最有名的首饰铺子。   她上次还与沈宜葶逛过,也有段时?日没有来了。   闻吟雪想到沈宜葶,问楚珣道:“对了。周琰后来有没有找过沈家的麻烦?”   楚珣双手环胸,他随意道:“周琰?他没这个胆子。光是言官的奏折就已经足够他焦头烂额了,加上这件事沈家被摘出去了,你挡在你朋友的前面,就算周家记恨,顶多也就是记恨我而已。”   他说?得也是。   威远侯府距离东市并?不算远,马车声粼粼,一路穿过白鹭洲,不多时就到了之前去过的那家首饰铺子。   闻吟雪扶着楚珣的手下来,她并?未头戴幂笠,刚刚下马车的时?候,听到了周围不少倒吸冷气的声音。   楚珣撑着她的手腕,视线在周围淡淡扫了一圈。   刚刚还聚在这边的人纷纷作鸟兽散。   这家铺子的掌柜自然是认识闻吟雪的,先前来这边大手一挥买了两千多两的首饰,加之生得姿容过人,即便是想忘了也难。   掌柜此时?点头哈腰地上前,视线再稍稍觑向站在闻吟雪身边的人。   先前她前来这边买首饰的时?候,当时?记得就是威远侯府楚世子的账上。   能在上京的人,哪个人不知道这位楚小侯爷,掌柜的在此开店多年,贵女夫人倒是常有往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楚世子。   只见他相貌极其出挑,低眉敛目,正在扶着身边的女郎。   铺子中还有一间?槅门,一门之隔,内里都是女眷,而郎君都要在外等候。   闻吟雪也没打算挑选太久,就让楚珣在外稍等片刻。   她在掌柜的介绍之下看了看面前的首饰,琳琅满目,珠翠遍地。   站在锦绣珠玉之中,她分明只穿了一件素净到并?无丝毫暗纹的襦裙,却又一点儿都没有被?这满室的珠翠埋没,反而被?衬得更为夺目。   闻吟雪随手拿起一串珍珠璎珞,旁边的掌柜连忙上前介绍道:“这串是东瀛海的珍珠,每一颗都是色泽光洁,即便是在暗色之中那也是不减莹润,极衬肤色。”   闻吟雪有点兴致缺缺,她首饰匣中根本不缺这样?的东西?。   都快放不下了。   每次外翁有什?么赏赐都会送过来给她,奇珍异宝自然不必多说?。   她指尖拨弄着珍珠,倏而听到面前有人走来,笑音袅袅道:“簌簌喜欢这个?”   闻吟雪抬头,却看到一张极其熟悉的笑脸。   居然在这里遇到了林氏,闻书远的继室。   林氏温声道:“若是喜欢,我便买下赠与簌簌。”   闻吟雪随手放下珍珠,“不喜欢。”   她没与林氏攀谈的兴致,“还有。别叫我簌簌。”   林氏面色稍稍僵硬,倒也不恼,轻声与掌柜道:“我与世子夫人说?几句体己话,麻烦掌柜的退避片刻。”   掌柜虽然只是生意人,但是也有耳闻,这位威远侯府世子夫人正是出身闻家,与这位闻夫人有些?关系,他犹豫片刻,看到闻吟雪并?未出声,便也识趣退下了。   林氏继续道:“听闻前些?时?日楚世子与你才从长麓山归来,我与你父亲还想着前去威远侯府看望你,没想到倒是在这里遇见了,今日一见,好像清减了几分。”   闻吟雪双手环胸,“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氏低低叹了口?气。   她语气幽微,“我知道。你埋怨你父亲,也并?不喜欢我与薏儿。其实这也难免,但是现在在上京,只有我们与你算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你外翁现在人在外面,你要是受了委屈,除了我们,除了闻家,还有谁会心疼你?”   闻吟雪点点头。   她道:“这么心疼我,不如先给我一万两看看诚意吧。”   林氏面上的笑意停滞了几分,她手中拿着帕子,轻声细语道:“你现在还小,有些?性子也寻常,你父亲一直念叨着你,担心你,怕你在侯府过得不自在,寻常人家多多少少都会看在你外翁的面子上,但是你现今嫁入的人家却是威远侯府,家婆是一位长公主,夫君又是陛下养在身边的外甥,你都这么久了都还没有子嗣,即便是现在长公主不说?你,但是时?间?久了,心中必然会有闲话。”   多久。   她和楚珣成?婚也就几个月吧。   林氏看着闻吟雪不说?话,很快又道:“我当时?怀薏儿的时?候,也点了我身边的丫鬟前去服侍你父亲,如今都是与我一心的,总归后院里面清净,但是若是旁人未必会有这么安分……”   闻吟雪似笑非笑,她道:“所以,你是想来问之前闻大人提的事,想问我考虑得怎么样?了?”   林氏手中攥了攥帕子。   她的确是打的这个主意。   当时?闻书远从威远侯府出来以后,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面色铁青,还来质问她出的什?么   馊主意。   但是林氏怎么追问,闻书远都不说?到底在威远侯府发生了什?么。   林氏左思?右想,估摸着就是闻吟雪不同意。   但是其实也很正常,这个年岁的小姑娘,哪里会想要夫君的宠爱被?分走呢。   不过早前就听闻楚珣与闻吟雪关系泛泛,林氏的心思?又不免活络起来。   若是闻吟雪与楚世子两人并?无多少夫妻情谊,那么又为什?么不同意闻薏嫁进去呢。   侯府的确门第高,但是闻薏嫁进去做个侧室也并?无不可。   而且闻薏虽然不比闻吟雪貌美,但是多少也是有几分相像,性子又温柔小意,世子多半也会应允的。   到时?候在后院之中,闻吟雪也有人陪着,她这么多年与闻薏相处也没有什?么冲突,只不过换了个地方,日后楚珣总归是要纳旁人的,与其是不相熟的人,还不如是闻薏。   毕竟是同一个父亲所出的亲姐妹。   林氏这么想着,但苦于一直没有机会见到闻吟雪。   没想到今日会东市之中见到,她一早就看到那辆威远侯府的马车,林氏匆匆从侧门处进来,好在终于有机会见到。   林氏说?了这么多话,却看到闻吟雪的态度一直不冷不淡。   她有些?悻悻,手指绞着帕子。   片刻后,林氏道:“这事原本也只是我与你父亲想着为你好,儿女姻缘原本就是需要缘分的,你若是执意不愿,便也揭过去了。”   闻吟雪唇畔稍抬,“为我好?”   她语气淡淡:“这么重大的事,没打算这么揭过去呢。”   闻吟雪难得的兴致被?打乱,她原本就脾性算不上好,闻书远和林氏一而再、再而三地与她说?起来让楚珣纳了闻薏的事,先前是闻书远,她念在过往,原本不想多计较什?么。   但是现在的林氏,又是凭什?么。   难道当她是什?么很好欺负的人吗?   闻吟雪舌尖很轻地抵了下牙尖,她道:“不如这样?。我夫君就在那里……”   她指尖指了指槅门,“你自己去和他说?吧。” 第87章   一道槅门?之隔, 男宾尽数都在外。   虽然上京男女大防并不算是苛刻,但是这种首饰铺子中往来都是女客,又很多都是世家宗妇, 未免落人口实,便也设了一道槅门?。   林氏站在原地,她自然是见过那位楚世子的。   不仅仅是新婚当日, 早在闻府刚来上京不久, 骊山剿匪的那日,她就曾经见过他。   当日只见这位郎君生得?容色非常,光华琅琅,虽然年仅弱冠, 就已经生就一副旁人不可迫近的矜贵之态。   林氏心中自然有几分意动, 只是这位楚世子说话实在是淡漠,她便也没有什么攀谈的机会?, 便也就此作罢。   没成想?, 他最后娶了闻吟雪。   林氏对这位继女是既有些怕, 又有些怨怼。   原因无他,只是这位继女名头?上虽然是小辈, 但是因为有个会?打仗的外翁, 在闻家那便是无人敢于在她面前多嘴,闻吟雪又是个从来不礼让的性子, 虽然不会?找旁人的麻烦,但是至少对林氏这位名义上的继母, 算不上是尊敬。   原本有一位位高权重的外翁便也罢了, 现在的夫君又是京中为人所知的显贵。   只怕是闻薏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越过她去了。   闻书远即便是嘴上不提, 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如果他的发妻章氏还未亡, 哪怕轮得?到林氏。   如此鹣鲽情深,又为什么要在章氏逝去后又另娶自己?   不就是觉得?,倘若章氏如今与他还是夫妇,凭借章家如今的声望,他也不会?至今只是一个小官,连上朝都轮不到他。   林氏此时手指攥着帕子,低声回道:“……这怕是有些不妥吧。”   闻吟雪已经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她道:“难道你来问我就很妥当吗?”   “……”   林氏根本没想?到她说话一点情面都不留,神色青红交接。   闻吟雪没有在意林氏的反应,她把玩着放在面前的一只珠钗,“正?好。我不怎么管楚珣后院里面的事?情,你若是这么想?与他结亲,不如直接去和他说。”   闻吟雪招来掌柜,让他开一间隔间。   掌柜的连忙应是,也不多问,连忙就让人安排下?去了。   不多时,小厮去而?复返,满面带笑地应道:“雅间已经布置好了。”   闻吟雪点点头?。   林氏此时已经被架在这里,再怎么不愿,也只能随着小厮前往。   首饰铺子里面的雅间大多是为了一些身份尊贵,不便见人的宗妇所设,其中处处可见布设的巧思,一盏博山炉上袅袅散着细烟,林氏在其中惴惴不安地坐下?,闻吟雪已经随处找了个圈椅坐下?,没什么正?形地倚在靠背之上。   林氏心中有些七上八下?,此时看了看门?外,已然生了退避之意。   “今日之事?,是我所思欠妥,”林氏根本就不敢对上那位楚世子,“这样的事?,原本也不用惊动楚世子,世子身在大理寺,一向?都公?务繁忙,倒也没必要因为此事?叨扰。我原本只是作为闻家的人,想?来说些体己话,也是你父亲一直以来想?对你说的,今日只不过是恰好遇见,我便也昏了头?,旧事?重提罢了。”   闻吟雪抬起手,指尖今早稍稍染了点颜色,她看了几眼,“我父亲?”   她把手搭在扶手上,“虽然呢,我已经很久没怎么与他交谈过了。但是他一向?都怕麻烦,又好高骛远,就算他有这个胆子,最多也只会?让我给闻薏介绍些婚事?,让她去宫宴上露露脸,如果不是你这么想?让闻薏嫁进?威远侯府,他也不至于起了心思,亲自前往侯府劝我。”   “这些事?情,我原本也不想?再多说什么。”闻吟雪很轻地眨了下?眼。“只是你既然又在我面前提了一次,那便不如把话说开,我是没有什么往夫君身边塞人的习惯,但你既然这么想?,看在我们过往也算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情分上,我也给你一个机会?,让你直接与楚珣提吧。”   林氏手中捏着帕子。   她刚想?说些什么,倏而?听到门?外传来几声脚步声。   随后林氏抬起头?,就只见一位郎君身穿墨色锦袍,身配蹀躞带,脚踏锦靴,不紧不慢地朝着这边走来。   他的视线一直都在闻吟雪身上,片刻后,才轻描淡写?地朝着林氏那边扫了过来。   也只一眼。   林氏从前在岷州,尚且对这位楚小侯爷一知半解,这段时日身在上京,听到了不少关于这位的传闻。   传闻中众多谈及关于他的性情,是如何地不好招惹,但是更多的,则是对于他如何出身显贵,与太子殿下?更是关系甚笃,自出生起,他的外祖母,逝去的太后就已经对他重视至极,册封世子。   楚珣刚刚在门?外听到了一点隐隐约约的交谈,大概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稍挑了下?眉,看向?林氏。   “闻夫人。”   林氏并无品级在身,此时也不敢自居长辈,讪讪笑了声。   楚珣抬步坐在了闻吟雪旁边,面前的檀木小桌上放着一盏热茶,他扣住茶盏,慢条斯理地给闻吟雪倒茶。   抬手轻轻拂去上面的浮沫,手背在杯壁上试了下?温度,随后才递给闻吟雪。   他姿态矜贵,即便做着这样侍奉人的举动,也依然赏心悦目。   闻吟雪习以为常地接过。   林氏在旁看着,暗暗心惊。   片刻后,楚珣才慢悠悠地开口:“闻夫人前来找簌簌说的事?情,先前的时候,我也有所耳闻。”   他的话意在这里顿住,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林氏觑了一眼闻吟雪,随即应道:“这样的小事?前来叨扰,实在是惭愧。”   “小事??”楚珣淡淡重复了一下?,“倒也不算是什么小事?。闻大人和闻夫人手都已经伸到威远侯府里面去了,这也能说是小事??”   林氏其实根本没有想?到楚珣会?这么袒护闻吟雪。   虽说闻家与楚珣没什么关联,但是楚珣出身在这里,总归是要几分脸面的,谁又想?与自己的岳   丈起冲突呢,尤其是世家大族的子弟,更是对此事?讳莫如深,生怕与目无尊长这样的词汇扯上关系。   林氏想?要解释,道:“我与老爷并没有这么个意思。只是世、世子你也知晓,簌簌寻常在京中就没有什么伴,我们也只是想?着为她好,想?着让她妹妹前去陪她,这原本也就是个想?法?,具体怎么做,还是要看你们的意思,并未有插手侯府庶务的意思。”   楚珣点点头?,“所以。成亲不过数月,就开始想?着塞人了?”   林氏哑口,没在做声。   他抬眼,看向?林氏:“闻大人应该没有和闻夫人说过当日他在威远侯府,发生了什么吧?”   林氏迟疑,随即摇了摇头?。   楚珣道:“其实也没什么。顶多,就是让他不能再进?威远侯府而?已。”   闻书远作为岳丈,却连侯府门?都不能踏进?。   简直就是丢尽了面子。   尤其他还是个文臣,先前是依仗章老将军,现今人在上京,平日里还要依仗楚珣这个女婿。   若是被同?僚知道,只怕是脸都抬不起来。   林氏讪讪,不敢多答。   楚珣对她的反应并不怎么在意。   他自顾自地接着说道:“本来呢,闻大人作为我的岳丈,我应该给他留点面子的。但是没办法?,簌簌受了委屈,我也没准备把这件事?这么轻易地揭过去,闻大人提过来做京官本就是无关痛痒,所以,不如让他再回到岷州去。”   楚珣双手环胸,懒懒依靠在圈椅上。   “只是,簌簌才嫁进?来,若是她的父亲又被外放出去,我怕她被人说三?道四,这才想?着之后再议。”   林氏听到这里,原本还能勉强维持的脸色这才倏而?变换了下?。   她忍不住喃喃追问道:“……岷州?”   他们原本就是从岷州被提拔作为京官的,虽然是沾了章老将军的光,但是总归是升迁,从岷州风风光光地走,现在要是又从上京灰溜溜地回去,那么可想?而?知,整个闻家都会?沦为笑柄!   “不过现在呢,”楚珣语气?依然很淡,不见喜怒,“我倒是改主意了。”   林氏心下?随着他缓慢的语调收紧。   楚珣含笑看向?她:“现在闻夫人还能人在上京,但恐怕,下?个月就未必了。”   他的话犹如利刃,一下?又一下?地砸下?来。   全然在林氏的意料之外。   她被这遽然巨变惊得?掩唇,惶惶不能言语。   楚珣说完这些话,拉着闻吟雪,准备离开。   不过其实,闻吟雪也没想?到楚珣居然是这么想?的,她也有点惊讶。   楚珣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算是安抚。   林氏不知道多久以后才终于找回思绪,她磕磕巴巴地道:“世子,你、你不能,到时候闻家这样,闻吟雪毕竟也是姓闻,她、也会?在上京被人嘲笑的,况且、况且我们是你的岳丈,你这样,必然会?落人口舌,言官也会?参你的。”   林氏不太懂前朝的事?情,能说出这样的话,也算是条理清晰。   楚珣扶着闻吟雪,他不甚在意地挑了下?眉。   “言官?”他道,“我倒是也想?看看,谁有这个胆子敢参我。”   “至于旁人说什么……”   楚珣语调依然懒散,“我做都做了,难道还怕别人对我指手画脚?”   说得?上是狂妄至极。   说罢。   整个室中就只剩下?站在原地,现在都被楚珣刚刚的话惊得?面色苍白的林氏。   她怎么都想?不到,楚珣居然会?让整个闻家又回到岷州。   完全无所顾忌,随心所欲。   整个上京都无人敢于置喙的恣睢。   彰显无遗。   ……   离开以后,楚珣轻轻捏了捏闻吟雪的手。   “还知道找我。”他低笑了声,“我还以为你会?自己处理。”   “为什么?”   楚珣看着她道:“你不是一直觉得?被我看到这些事?情,会?很丢脸吗?”   闻吟雪蜷长的眼睫缓慢地眨了眨。   好像是这样。   她以前一直觉得?,自己家里的事?情被楚珣看到,会?很丢脸。   但是现在却又觉得?。   有人能给她撑腰也挺好。   她一点都不想?处理这些麻烦的事?情。   闻吟雪没回。   片刻后她才道:“林氏怕你怕得?要死,狐假虎威我难道不会?吗?”   闻吟雪说着,声音又压低了点:“而?且你这几天亲了我这么多下?,我就不能收点利息吗?”   楚珣低眼看她,倏而?笑了声。   闻吟雪想?了想?,又道:“不过,你把闻家又送回岷州的话……”   她沉思片刻,话音止住。   楚珣问道:“你心软了?”   闻吟雪当即抬眼,“怎么可能?”   她思忖片刻,“我只是在想?,虽然闻书远官衔不大,但是毕竟也是京官,让他重新又回去岷州,估计会?很麻烦。”   “麻烦是会?有点麻烦。”   闻吟雪点点头?,“那就算了吧。反正?今日这件事?后,就算是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再在我面前说这些话了。”   “麻不麻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楚珣道,“你想?不想?。”   想?吗。   闻吟雪从来都不是什么眼中容得?了沙子的人,一向?有仇必报,外翁说她这样的性子,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可是她就是一个对什么事?都拎得?很清的人。   她根本就不想?再看到闻书远一家。   而?且他们能得?以进?京,也不过是沾了外翁的光,现在还回去,也没什么不对。   闻吟雪点了点头?。   楚珣很轻地捏了下?她的手腕。   “那不就行?了。”他道,“我又不怕麻烦。”   闻吟雪抬起鸦睫,楚珣也适时垂下?眼睑。   视线相对之时,她听到身边的梨花缓缓滑落的声音。   像是突然下?了一场骤雨。   淅淅沥沥,稠密的雨丝犹如银针。   连绵不绝。   楚珣道:“我只怕你受委屈。” 第88章   上京的夏裹挟着热潮, 闻吟雪一向?畏热,自从那日出了门以后,便也没怎么?踏出门了。   近些时?日虽然楚珣告了假, 但是大理寺中还是有?些事务需要?他?去处理,他?用了午膳以后才准备出门。   闻吟雪看他?整理衣装,没忍住问?道:“那你今日下午都不回来了吗?”   楚珣掀起一点眼睑, 问?她道:“怎么?了?”   闻吟雪双手抱膝坐在榻上, 小?心翼翼地朝着他?那边挪了一下。   她用脑袋轻轻地蹭了下楚珣,尾音带着颤,说?不出的甜。   “楚珣哥哥……”   “……”   楚珣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手指压上玉石扣子, 问?道:“希望我留下来陪你?”   他?略一思忖, 作势准备又解开锦袍,道:“也行。”   闻吟雪道:“我没这个意思。”   楚珣倚着榻边的雕花柱, “那你是什么?意思?”   “就是, ”闻吟雪双手扒拉着床沿, “夫君,你看, 我是不是也有?很久没有?打牌了?”   楚珣道:“有?吗?”   闻吟雪赶紧点了点头, “很久了。”   她眨了眨眼,手拉着楚珣的袍角, “求求你了,夫君。”   楚珣难得看她这么?乖。   他?双手抬起, 在她脸上轻轻掐了下。   “就是这么?求人?的?簌簌。”   闻吟雪忍气吞声忍辱负重, 她撑着床沿, 抬起脖颈在楚珣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现在可以了吗?”   楚珣唔了声。   “还是有?点没诚意呢。”   “……”   别?太蹬鼻子上脸了。   闻吟雪语气轻轻,“楚珣。你好像有?点得寸进?尺了呢。”   楚珣见好就收, 他?抬手在闻吟雪头上轻轻摸了摸。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t x t 0 2. c o m   随手把她的头发弄乱,随后才对她道:“等我回来。”   ·   真的有?很久没有?打牌了。   从前去长麓山开始,就已经没有?再摸过牌了。   春桃适时?搬上了来些应季的鲜果,闻吟雪理了下牌,兴致正?浓,听到面前的贵女笑着道:“这么?多日没有?见到簌簌,到是分外想?念呢。这么?多日在上京,时?常三缺一,牌局都组不起来,现在簌簌回来了,终于能凑到人?了。”   闻吟雪专注看着自己面前的牌,随手拿了颗葡萄。   贵女说?着,又忍不住   问?道:“不过说?起来,长麓山一行不是说?前几日就已经回来了吗,怎么?簌簌这几日都没有?见到人?影,我们还想?着你是不是都不想?打牌了呢。”   前几日。   她好像都和楚珣待在一起。   闻吟雪摸了张牌,含糊其辞道:“就是,前几日稍微有?些忙。”   “忙?”贵女不解接道,“这都结束春猎了,能有?什么?忙的。”   这倒是有?点不好解释。   闻吟雪随口揭过这个话题,“小?事而已。”   “不过说?起来,春猎的时?候,簌簌你怎么?会是最后出来的?还有?王幼菱,”另外一位贵女见缝插针,问?起当日在长麓山的情形,“我听闻她在山上受了不轻的伤,在山上就发了高烧,被紧急送回上京,在家中修养至今,现在都没有?出来走动呢。”   虽然这些贵女都身在长麓山,但是很多人?对回纥人?的事情也是一知?半解。   闻吟雪也没打算解释,只言简意赅道:“当日山中有?些情况,反正?耽搁了一点。”   贵女闻言点头,也没有?再多问?。   闻吟雪丢出一张牌,“万万贯,有?人?跟吗?”   她今日手气还算是不错,连打了几把都是赢家,面前的贵女笑谈道:“十几日不见,簌簌手气好了不少。”   今天?打牌确实很顺。   闻吟雪拢了下披在肩侧的发,手边的筹码已经堆了不少。   她最近没有?出门,天?气又热得很,今日只穿了一件极为轻薄的上襦,能映出白皙的肤色,随着她的动作,袖边的流苏微微摇曳,简直是为人?惊叹的出挑,光只见着就移不开眼。   坐在闻吟雪对面的贵女看着她许久,忍不住道:“簌簌……”   闻吟雪原本在看着手中的牌,听到她出声,适时?抬眼看过去。   她的瞳仁很黑,此?时?外面光影明灭,落在她周身,好似玉珠摇晃之中落下的绮丽光晕,可是她却又连丝毫珠翠都未佩戴,只容色过甚,让人?横生光晕为她点妆之感。   贵女连气息都停滞几分,随后才好奇问?道:“你与楚世子成婚这么?久,虽然早前一直知?晓这位小?侯爷性情不定,但是你生得这样,先前想?要?求娶你的人?如过江之鲫,想?必世子也不能免俗。说?起来,簌簌你和世子朝夕相处这么?久,现在应当也感情匪浅吧?”   “……”   今日楚珣得寸进?尺的嘴脸还历历在目。   实在是可恶。   闻吟雪丢下一张牌,她道:“匪浅?也就还好。”   她指尖压在牌上,又道:“凑合凑合过吧。”   贵女面面相觑一眼。   也没有?再问?什么?了。   不多时就已经天色渐晚。   天?边的暮色浮起,闻吟雪到最后有?些兴致缺缺,也没有?再继续的兴致,贵女们打了一下午,此?时?也都有?点儿疲累,在这里稍微用了些糕点,彼此?交谈片刻,就纷纷告辞了。   最后就只剩下了沈宜葶。   沈宜葶先前因为和周家的事情,这段时?间一直避人?耳目,即便是有?什么?宴席,也都告病不出。   好在周家也没有?胆子找他?们家的麻烦。   甚至为了面子,周家还曾经上门来找沈家请罪,只说?自己教子无方云云,沈家自然是不敢与周家有?什么?冲突,虽然觉得周家此?举实在是太过侮辱,但是毕竟最后沈宜葶也没有?嫁进?周家,也只能捏着鼻子虚与委蛇。   “总之,”沈宜葶轻声道,“先前的事情之后,我父母已经很少再着急我的婚事了,加上才与周家退了婚,至少也要?等上一年?半载避风头,再谈这件事。”   然后沈宜葶又问?起她在长麓山的事情。   闻吟雪不是很希望她担心,就简单地讲了一下这件事,也没说?那日发生的惊险事情,避重就轻地略过。   沈宜葶听着她说?话,轻轻掩了掩唇:“我都知?道的。我在上京都听说?了,你在马场上面出了个风头,在整个春猎之中都是风光无两。”   闻吟雪被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也没有?吧。”   闻吟雪说?到这里,又道:“说?起来,我在长麓山还遇到了卫凛。”   “卫凛?”沈宜葶有?点惊讶,“他?怎么?也来了长麓山。”   “今年?春猎还有?一些来自其他?地方的少年?郎君参与,卫凛也出现在其中,很正?常。”   卫凛从前与闻吟雪算得上是熟识。   沈宜葶问?道:“说?起来,你感觉卫凛怎么?样?”   闻吟雪道:“挺好的。”   沈宜葶看了看外面的,她稍稍压低了点声音道:“其实我也觉得,卫凛挺好的。你是今上亲封的郡主,即便是与楚世子和离,身份也依然尊贵,卫凛的性情我也知?道,我觉得他?应该挺喜欢你的,你和离以后,可以考虑考虑他?。”   这说?到哪里了。   闻吟雪反应了一下。   她是和沈宜葶说?过以后要?和楚珣和离的事情。   闻吟雪含糊回道:“和离的事吧,也不着急。”   沈宜葶倒是为她着急,她道:“簌簌。你刚刚不是说?了,和楚世子就是凑合吗,其实这件事说?急不急,但是总归是件大事,现在就可以开始打算起来了。”   “……”   沈宜葶说?着,她又道:“说?起来,你想?好到时?候用什么?理由了吗?你和楚世子是赐婚,虽然今上开明,但是毕竟是金口玉言,估计会有?点麻烦。”   闻吟雪点点头,肯定道:“是挺麻烦。”   沈宜葶听她说?话含糊其辞,避而不答,她似乎察觉到什么?,小?心问?道:“簌簌……你是不是不想?和楚世子和离?”   “……”   能不能不要?问?了。   好丢脸。   闻吟雪当时?记得,她好像斩钉截铁地说?过,如果不能和楚珣和离,那她现在就能寿终正?寝了。   但是现在……   对上沈宜葶的视线。   她的眼神之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困惑。   “怎么?可能!”闻吟雪道,“我当然是想?的,其实理由我也想?好了……”   反正?楚珣也不在。   闻吟雪随口胡说?八道:“他?这个人?荒淫无度,体虚亏损,这都没什么?了,你知?道吗,更可怕的是,他?都已经这样了,还准备纳八房小?妾,根本不管他?自己早就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说?的话掷地有?声。   却又迟迟都没有?等到沈宜葶的回复。   只看到沈宜葶目光在某处停滞住,然后脖颈有?点僵硬地又转回去看向?闻吟雪。   她神色复杂,轻声道:“簌、簌簌。”   闻吟雪掀起眼睑,也朝着那边看去。   只看到有?人?站在寝屋槅门前,身穿绯红圆领袍,手中把玩着一颗玉珠,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似笑非笑地朝着闻吟雪这边看过来。   “……”   空中骤然凝滞。   连声音都尽数消弭。   “楚世子,”沈宜葶清了清嗓子,看了下槅门外,“咳,还有?簌簌,我看着外面的天?色可能要?下雨了,突然想?起来家中的衣物还没收……”   好大的夕阳。   挂在天?上还没有?落下。   沈宜葶面不改色地继续道:“就先告辞了。”   临走的时?候,还很轻地拍了下闻吟雪的肩。   随后便走了。   连头都没有?回。   大难临头。   各自飞。   闻吟雪看着楚珣的神色,她凑上前去,“夫君,你怎么?回来了?”   楚珣挑眉,“我不能回来?”   他?语调漫漫:“还是说?,我回来打扰到你了?”   这也不能说?是打扰吧。   只能说?他?回来得不太是时?候。   让他?听到了一点不太合时?宜的话。   但是他?以前不是都不太在意这个吗。   闻吟雪没说?话。   楚珣随手抛掷着玉珠,见她不答,他?凑近了点,问?道:“什么?时?候要?纳八房小?妾,我怎么?不知?道?”   步步紧逼。   闻吟雪稍稍侧过了一点身子。   还   是没回。   楚珣又继续问?道:“而且……”   他?的语气稍稍低了点,“我体不体虚,你不是应该清楚吗?”   他?好小?气。   难道没听出来她就是随口说?说?吗。   闻吟雪终于开口道:“我怎么?知?道。我不清楚。”   这个时?候还嘴硬。   楚珣抬了下唇,手指压住闻吟雪的下颔,稠密的眼睫垂落。   “不清楚吗?”   闻吟雪点点头,“我们又没有?圆过房,我哪里会知?道。”   语气非常理所当然。   “……”   楚珣看着她,片刻后,语气淡淡地开口:“反正?,你下次再在别?人?面前瞎说?试试。”   闻吟雪从小?到大,根本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她看着面前的楚珣,“我说?都已经说?了,那你准备怎么?办吧?”   她的瞳仁极黑,外面的暮色落在她周身。   胆子倒是很大。   完全可以说?得上是胆大包天?。   楚珣倏而失笑。   他?上前,将她抵在漆器屏风之前,抬手扣住她作乱的手,稍稍抬高越过她的头顶,压在屏风上。   颀长的身躯覆盖上去。   “也会不怎么?样,”他?的话随着吻落下,“最多——”   “亲死你。” 第89章   死应该是死不了的。   但是也可以说得上是昏天黑地。   反正闻吟雪最后都感觉自己的思绪都已经混乱不清。   乱七八糟地拧在一起。   她也没想?怎么厘清, 对楚珣说话都是颐指气使:“抱我回榻上。”   就像是宫中发?号施令的大太监,手上捧着圣旨那?样?不容置喙。   这样?的时候。   都很?可爱。   楚珣抬手拎了下她的后颈,语气带着一点说不出?来?的哑。   “闻大小姐。”他道?, “你现?在赖在我身上,我怎么抱?”   闻吟雪说话没有商量的余地:“我,不, 管。”   还挺不讲道?理。   楚珣看了她片刻, 随后稍稍挑眉,一只手压着她的膝站起来?,骤然?升空的失控感让闻吟雪瞬间清醒过来?,然?后看到她此时已经被楚珣扛在了肩膀上。   楚珣一只手护着她的腰, 另外的手扣住她的膝弯。   闻吟雪道?:“……放我下来?。”   楚珣感觉她真的是个麻烦鬼, “你刚刚不是让我抱你回到榻上吗?”   “那?也不是这么个抱法。”   “你又不肯站起来?。”楚珣道?,“而且这个抱法怎么了?”   闻吟雪抬手在他颈后戳了戳, 不太高兴地回道?:“先前?我看到屠夫就是这么扛猪的。”   “……”   楚珣轻而易举地走到榻边, 将被褥垫在下面, 他语气淡淡:“那?又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那?你非要这么说的话,”楚珣将她放在榻上, 手撑在她脸侧, “也行?。”   他靠在她颈边,这样?的距离。   全然?可以说得上是咫尺可见?。   楚珣稠密的眼睫低垂, “我就先……”   他低头,在她颈侧很?轻地咬了一下。   闻吟雪原本肤色就很?白, 即便楚珣并未用什么力气, 但是也立刻起了一点绯红的痕迹。   说不出?来?的暧昧。   他低眼仔细又看了看自己咬出?来?的痕迹。   手指在周围轻轻地剐蹭过。   然?后重新吮咬了一次。   不疼。   就是很?痒。   闻吟雪能感觉到他落下来?的发?散在她肌肤上, 也不算是什么特殊的感触,但是让她觉得有点点难受。   楚珣抬头, 继续接着之前?没说完的话。   “尝尝。”   ·   隔日上京清早下了一点儿雨。   就一点点雨丝,丝毫没减燥热。因为正值夏日,这一场雨后,反而显出?几分格外的闷热来?。   闻吟雪今日用一条绢帛绕在了颈上。   春桃和?春杏前?来?布膳的时候,春桃还没忍住,视线朝着那?边看了好几眼。   最后的时候,春桃眨巴眨巴眼,问道?:“小姐,现?在都已经入夏了……”   春桃询问:“你怎么着凉了?”   这个说来?话长。   但是也能长话短说。   反正。   总之。   就是楚珣昨天咬完以后,一直到现?在,脖子上都还有点儿红肿。   刚刚坐在铜镜前?的时候,她就看过了。   很?明显。   闻吟雪面不改色,只道?:“就是……有点受凉了,不碍事。”   春桃似懂非懂,“那?我等会儿把?冰鉴拿远点,再换一条薄毯到榻上。”   闻吟雪点点头。   她看了看周遭,问道?:“楚珣呢?”   春桃道?:“世子好像一早就出?门了吧,没说几时回来?。”   应该又去大理寺处理事情了。   也能是无颜面对她了。   他昨晚把?她咬成这样?。   让她根本就没有办法再见?人了。   实在是可恶。   楚珣不在,闻吟雪只能戳了戳碗里的鱼泄愤。   用完午膳以后,闻吟雪想?到先前?的荔枝酒应当还剩下许多,她起了点兴致,对春桃道?:“之前?的荔枝酒放在地窖里面封起来?了,现?在又过了些时日,应当更加香醇了,等会儿放在井水中冰一下,送过来?给我吧。”   春桃听?她的话,倒是有点迟疑。   她看了看闻吟雪的脸色,然?后才小声道?:“……上次小姐喝完荔枝酒以后,世子还提点过,就是,让您下次少喝点。”   他管得还挺宽。   闻吟雪放下筷箸,双手环胸:“那?你到底是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春桃霎时候点头犹如小鸡啄米,“自然?是听?您的。”   “那?不就行?了。”闻吟雪道?,“去拿过来?吧。”   春桃应声,转身离开。   不多时,她去而复返,把?一盅暗红色的酒液递过来?,对闻吟雪道?:“刚刚用碎冰冰镇了一会儿,小姐尝尝。”   酒盏外面浮着一层薄薄的水汽,闻吟雪接过,尝了一口。   荔枝酒原本就香浓,这段时日在地窖之中又放了许久,更是回味无穷。   又是被冰过,酒味都淡了很?多,倒是多了几分果香味。   闻吟雪小口喝了半盏。   春桃适时上前?,想?劝她道:“小姐……”   她看了看闻吟雪现?在酒盏之中的酒液,“再喝下去要醉了。”   醉就醉了。   又不会怎么样?。   闻吟雪护住自己手边的酒盏,“那?又怎么样??我都好久没有喝酒了。”   她手指将酒盏往前?推了推,对春桃道?:“继续给我满上。”   春桃无奈,上前?又给她倒上。   很?奇怪。   酒喝多了。   怎么越来?越热了。   更重要的是,头也变得越来?越重,闻吟雪在喝了第三盏以后,看着面前?已经出?现?的重影,只感觉眼皮也逐渐像是被沾湿一样?,越来?越耷拉,往下遮住她的视线。   闻吟雪勉力想?保持清醒,眨了眨眼睛。   最后……   栽了下去。   春桃早就已经预料到,招呼来?春杏,让她将闻吟雪一起扶到榻上去。   春杏看着闻吟雪此时的样?子,小声问道?:“小姐这是喝了几盏?”   春桃默默用手指比出?一个数字。   春杏大为震惊:“七、七盏?”   春桃点点头。   肯定了一下。   难怪现?在直接已经神志不清了。   春桃将闻吟雪扶在榻上,然?后看了看她,将一旁的被褥放好,铺在她的身上,又将冰鉴放远了点,确认没什么事以后,这才安心离开。   然?后就前?去炖醒酒汤了。   天色渐晚,暮色交织。   楚珣回来?的时候,寝屋中都没有掌灯。   他刚踏入,就闻到了浓重的酒香味。   很?甜。   楚珣倏而明白了发?生什么,他抬步走到床边,坐下,就看到闻吟雪此时躺在榻上,原本盖在身上的被褥被她随手翻到一旁,身上的襦裙也稍乱了点,珍珠绦带四处佚散,她白皙的肌肤映照在浅粉色的襦裙之中,让人移不开视线的美。   楚珣手指曲起在她脸侧碰了碰。   “小酒鬼。”他道?,“还没醒?”   闻吟雪似乎是觉得他的手指扰人,皱起眉头把?他的手指拨开,片刻后,又似乎是觉得他的手碰上去很?熨帖,又重新把?   楚珣的手拨弄回自己的胸前?,像是抱着什么宝贝一样?,抱着他的手。   发?丝逶迤落在枕边,带着淡淡的香气。   闻吟雪心满意足地蹭了蹭楚珣的手。   她这么睡下去,醒来?的时候多半要头疼。   楚珣看了她片刻,另外一只手抬起,手指掐了掐她的脸。   “醒醒。”   闻吟雪鸦睫轻轻颤动。   似乎是终于受不了有人一直打扰她,她忍无可忍地睁开眼。   视线交接之际,闻吟雪好像是没想?到面前?的人。   脸色有点惊讶。   楚珣看她,“醒了?”   闻吟雪语气带着还没睡醒的迟钝。   反正比平日里要更甜一点。   “怎么了?”闻吟雪上下扫了扫楚珣,“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他的寝屋。   他怎么不能出?现?在这里。   闻吟雪拢了拢散落的发?,“不是说了吗,已经给你购置宅子了,你怎么还找上这里了?你的身份本来?就见?不得人,不能随便进这里的知道?吗?”   “……”   楚珣没说话。   闻吟雪看他不说话,以为他不满意自己的安排。   她转了转自己手腕上的镯子,下颔稍微抬起来?了点。   “还是说,你想?要的不只是一个宅子?”   “你也别太贪得无厌了,”闻吟雪道?,“别仗着自己长得有几分姿色就和?我讨价还价。”   楚珣回想?了一下上次的发?展。   他蹲下来?,慢慢道?:“我不都是都跟了你吗?你现?在就打算这么玩腻了就不要了?”   “……”   闻吟雪听?到他说到这里,她道?:“跟了又不会怎么样?,你再去找别人不就行?了。”   楚珣稍稍抬唇笑了下。   他道?:“那?怎么办,我又不是那?么朝秦暮楚的人。”   闻吟雪感觉他的意思就是吃定自己了。   他们之间本来?就是各取所需的关系。   这个清倌怎么这么拎不清呢。   她想?了想?,又道?:“上次不是都已经被我以前?夫君的人发?现?了吗,我们再来?往不好。而且,我那?个早亡的夫君其实一直都很?喜欢我,你再这样?,说不定会被人抓起来?。”   楚珣问道?:“有多喜欢?”   闻吟雪想?了一会儿。   她的思绪有点缓慢,片刻后,她道?:“反正就是很?喜欢。”   “所以我劝你,现?在趁早拿着银子回去吧,万一要是再被发?现?,你就麻烦了。”   楚珣似乎是在考虑。   他道?:“那?你是不需要我了吗?”   他说这话还挺可怜。   闻吟雪想?。   但是她本来?也只是看他长得好看,才想?着让他陪陪自己,现?在她不想?要他陪了,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明明之前?都说得很?清楚了。   闻吟雪点点头。   “我们以后都不要再见?面了。”   真够绝情的。   楚珣问道?:“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   因为她不想?了。   但是闻吟雪抬起眼睑的时候,发?现?这个清倌长得特别像楚珣。   哪哪都长得很?像,神态像,举止像,就连眼下的那?个小痣都长得好像。   但是又不是楚珣。   现?在这个人站在面前?。   让她又想?到了楚珣。   楚珣居然?死得这么早。   留下这么多银子,她根本花不完。   有花不完的银子,还可以寻欢作乐。   本来?她应该很?开心的。   但是现?在,她却又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闻吟雪很?轻地吸了下鼻子。   她蜷长的眼睫沾着湿意,照着外面的月光,霜白的光晕落在她眼中。   水盈盈的瞳仁,好似下一瞬就会哭出?来?。   她好难过。   楚珣居然?就这么死了。   楚珣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这个酒鬼了。   怎么说哭就要哭了。   闻吟雪双手抱膝,她语气带着细微的哭腔。   “我不想?见?到你了,因为,你长得特别像我那?个早逝的夫君。”   楚珣道?:“你就这么讨厌他?”   就连长得像都不行?。   看到就要哭。   闻吟雪将头埋进膝弯里。   才不是。   她就是……   就是看到这张很?像的脸,想?到楚珣居然?已经死了,感觉特别,特别难过。   明明之前?都不会这么伤心的。   可是现?在却感觉胸腔就像是被人攫取住,酸酸涨涨的痛蔓延全身。   犹如抽丝剥茧。   闻吟雪抱着腿,柔顺的发?丝垂下来?,被清冷的光晕照着,边缘都泛着光。   像是上贡而来?的莹白绸缎。   即便知道?现?在的闻吟雪只是一个酒鬼,说话做事也完全没有逻辑,不讲道?理,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楚珣却还是感觉到了一点心疼。   他走上前?去,还没有靠近,闻吟雪就出?声道?:“你连身上的味道?都好像楚珣……”   楚珣脚步顿住,他道?:“像他怎么了吗?”   闻吟雪沉默了片刻,“你不懂。”   她小声道?:“反正我不想?看到你。我现?在看到你就会想?到楚珣。”   “想?到他,就会觉得很?伤心。”   之前?倒是挺潇洒。   楚珣看她,语气轻描淡写,“这有什么好伤心的。你直接拿他留下来?的银子挥霍不就好了?”   闻吟雪湿漉漉的眼睛抬起来?。   她的声音闷闷的,“其实,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   “……”   “可是,”她小声吸了下鼻子,“等到他死了以后我才发?现?。”   闻吟雪伸出?手,用两根手指比了一下。   “我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地喜欢他。” 第90章   就?连喝醉了都这么?吝啬。   楚珣看着她伸出来的手指一会儿, 指腹把她的指尖分开了一点。   闻吟雪不太满意地?嘟囔:“你干什么??”   楚珣道:“感?觉你有点口是?心非。”   闻吟雪道:“才没有。”   她强调道:“就?是?只有一点点。”   “他都死了这么?久了,你就?连看到?我的时候,都会睹我思他……”   楚珣倚着墙, 漆黑的瞳仁一瞬不瞬地?看向她。   他一只手撑着下颔,语气?淡淡道,“就?这样你还说?只有一点点喜欢他?”   闻吟雪没说?话了。   沉思了一会。   片刻后, 她不太高兴地?道:“你管得还挺宽。况且他人都死了, 你和他又没什么?关系,还给他打抱不平。”   “没办法呢。”楚珣道,“我这个人就?是?比较见义勇为。”   这个说?话的腔调都和楚珣一模一样。   不会是?,借尸还魂了吧。   闻吟雪眨了眨眼, 看向面前的人。   只见稀薄微光之下, 他周身冷清,笼罩在唯一的烛火之下, 昳丽的眼眉清晰而又逶迤, 漂亮得让人下意识屏住呼吸。   难得一见的容貌出挑。   真的长得好像楚珣啊。   但是?当时楚珣死的时候, 她不是?记得很清楚吗。   闻吟雪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楚珣没看清楚她要干什么?,手护在她身侧, 垂下来的眼睑被光覆盖, 显出几分难以得见的温柔来。   闻吟雪凑过去,先是?在他的鼻子下探了下。   “有气?。”   她若有所思, 然后又把手伸到?他脸上胡乱摸了几把,道:“热的。”   最?后她皱着眉头确认道:“活的。”   既然是?这样, 怎么?会和楚珣一模一样。   但是?他是?活的。   会喘气?会说?话。   其实想想也是?。   要是?楚珣真的还活着, 知道她现在还找清倌   , 估计会气?得来和她索命吧。   怎么?会心平气?和地?站在这里和她说?话。   闻吟雪心中思忖。   手却没停,在他身上摸了好一会。   楚珣任由她动作, 稍低着眼问道:“确认完了?”   什么?态度。   闻吟雪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胆大包天,难道不知道她一句话就?能发卖他吗。   鸨母到?底是?怎么?教得。   闻吟雪点点头,楚珣靠近了点。   他语气?低低:“你这么?个确认法,未必是?准的。”   闻吟雪双手环胸,她抬眼,问道:“那你说?——”   未竟的字句被他压住下颔而突然打断。   楚珣语气?低低,回答她刚刚的问题,:“其实呢,也不用?说?什么?。”   他凑近了点,清冽的遐草香味弥漫而来。   “我直接教你就?行。”   他话音刚落,就?突然上前,吻了下来。   浓重的,熟悉的气?味。   舌尖轻而易举地?抵开唇,眼下的痣让他像是?山上勾魂夺魄的精魅,就?这么?铺天盖地?地?让她无处可避。   好重。   让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闻吟雪勉力撑在身前,想把面前的人推走。   楚珣却又先一步发现了她的意图,将?她的手扣住往上,闻吟雪想要后退,楚珣却又揽住她的腰。   闻吟雪膝弯抵着床沿,随着他的攻城略池,她不可自控地?往后跌坐而去。   楚珣及时护着她的腰,手垫在下面。   闻吟雪跌落在柔软的被褥之中,眼中水雾弥漫,她的手撑在楚珣胸前,能感?觉到?他胸腔的起伏。   柔顺的发散开,好像是?稠密的水藻。   楚珣半支在榻上,俯下身,手腕扣住她作乱的双手,压在被褥之上。   思绪沉沦,只听到?夜烛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闻吟雪几乎只能感?知到?他温热的气?息。   说?不上来的。   让她感?觉到?有点安心。   清晰又明确的感?触,湿濡中带着熨帖。   她眼睫微颤。   不知道多久过后的掠夺,楚珣起身,稍微撑开了一点距离。   然后他看着她,闷闷地?低笑?一声。   好莫名其妙。   根本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这难道很好笑?吗。   要不是?看他长得很像楚珣,她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居然还胆大包天地?这么?亲她。   可是?很奇怪。   闻吟雪看着面前的人,却又没有觉得很生气?。   可能他长得真的和楚珣太像了吧。   但是?就?算是?这样也不行。   怎么能就这么亲她呢。   而且亲就?算了,他还亲得还这么重。   让她浑身上下的力气都好像被抽干了一样。   让她又想到?了楚珣。   她真的好难过。   他居然就这么死了。   她还想知道楚珣到?底是?不是?体虚呢。   结果就?这么?没有机会了。   闻吟雪吸吸鼻子,越想越难过。   刚想从榻上起来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一阵浓重的倦意袭来。   她抬眼,只看到?面前的世?界突然天旋地?转。   闻吟雪想说?点什么?,到?嘴边却又变成了几句模糊不清的嘀嘀咕咕。   楚珣没太听清,凑近了点,问道:“你说?什么??”   闻吟雪很想睁开眼睛,却又连这个清倌都面目不清。   眼皮越来越沉重,呓语也逐渐低不可闻。   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完全听不清。   楚珣只捕捉到?了几个模糊的字句。   刚想再听清一点的时候,闻吟雪就?直接倒在了榻上。   “……”   醉倒了。   楚珣都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倒了下去。   他抬步走近,抬手在闻吟雪脸上轻轻掐了一下。   没醒。   只是?很烦躁地?皱了皱眉。   很快就?转变为平缓的呼吸声。   楚珣失笑?。   她倒是?睡得快。   仍由他一个人心绪起伏。   让她这个酒鬼把控全部的心情。   楚珣走出去前去膳房拿了醒酒汤,看到?还滚烫,他搁在桌上,先进?了净室。   水声久久回荡在室中,许久后,他才拿着帕子抬步从净室中走出。   他拿着汤匙,指弯在瓷碗外试了试温度。   然后才走到?榻边,将?温热的醒酒汤喂在她唇边。   闻吟雪喜欢甜食,醒酒汤里面也加了些蜂蜜。   她即便是?在醉后,也会小口小口地?啜饮醒酒汤。   说?不上来的乖巧。   楚珣手指将?她散落的发拢起。   却又看到?她清楚地?,滑落了一滴眼泪。   像是?月光下的露珠,山水迢迢地?从湖泊中远赴而来。   一滴。   缓慢地?滑落在落在枕边。   沾湿了一小片,洇出深色的痕迹。   好像是?一场漫长的病痛,演化在这泪滴之中。   楚珣突然反应出来她刚刚小声的呓语在说?什么?。   “楚珣……”那时的闻吟雪小声吸了吸鼻子,“你能不能别死啊。”   “我会,很难过的。”   楚珣此时在上京的夏日见到?这滴眼泪。   心口像是?倏然有了一片小小的裂痕。   旁边的瘢痕,是?她眼泪留下来的痕迹。   北风呼啸而过,明晰的风声不可转圜。   让他无法避免地?开始心疼。   楚珣突然在想。   先前李开霁问他不喜欢涉险的时候,自己在想什么?。   曾经的楚珣,策马过路上京城,他天生贵胄,出身显贵,权力这种东西,对他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众人的艳羡,求之不来的圣上青眼,对他来说?,都是?唾手可得。   自幼得到?的太多,战无不胜,从来都是?旁人目光之中的焦点。   只要做的事情足够重要,即便是?楚珣以身涉险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他一向喜欢以小博大。   即便是?赌错了,马革裹尸,死得其所,也没什么?可惜的。   曾经的他少年?意气?,从来不会顾及后果。   可是?现在却再也不会了。   可是?此时闻吟雪的这滴眼泪。   让他从此更想长命百岁。   陪在她身边岁岁年?年?。   ·   隔日的上京又是?晴日。   闻吟雪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脑后有点轻微的刺痛。   她缓了好久,想起来昨天好像贪凉,喝了好多荔枝酒。   好多碗。   她自己都有点记不清到?底喝了多少了。   但是?头却又没有预想中那么?痛。   闻吟雪看了看放在不远处的瓷碗,猜测应该是?春桃给她喂了醒酒汤。   她低头看了床榻,只看到?被褥一丝不苟地?叠好,榻上连个褶子都没有。   楚珣昨日没有回来吗。   他好可恶。   明明喜欢她,居然都敢夜不归宿。   闻吟雪生气?地?把身上的被褥掀在在一边,随后下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腿还是?有点软。   可能是?酒喝太多了吧。   她也没太在意,趿拉着走到?净室,掀开门一看,就?感?觉到?浓重的雾气?朝着自己挥洒过来。   温热,带着熟悉的味道。   闻吟雪眨了眨眼,只看到?楚珣发丝沾着水汽,身上湿濡,上衣都没有穿,只有一条巾帕裹住腰腹。   “……”   “……”   闻吟雪本来意识还有点不清醒。   此时却全然清醒过来。   楚珣的肤色很白,肩膀很宽,水珠顺着他紧实的腰腹往下滑落。   滑落到?湿濡的巾帕上。   闻吟雪抬眼看看楚珣,又不太忍住,往他腰腹上看了看。   看上去好滑。   她是?不是?摸过来着。   忘了。   他这么?喜欢她。   能不能让她再摸一次。   应该也不会拒绝吧。   闻吟雪清   清嗓子,准备委婉一点问他,她想了想,决定先发制人道:“你昨天晚上,没回来吗?”   楚珣用?帕子擦拭着发尾的水珠。   他语气?淡淡道:“回来了。”   他回来了吗。   自己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闻吟雪哦了一声,她随口问道:“你回来怎么?都没和我说?一声?”   “我说?了,”楚珣道,“你应该是?忘了。”   喝醉了。   也能理解吧。   闻吟雪回道:“好吧。”   她说?到?这里,问道:“我昨晚喝醉了,应该没有和你说?什么?话吧?”   或者是?,她喝醉了有没有偷偷摸楚珣啊。   毕竟他确实非常美色-诱人。   她干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而且,现在她又有点喜欢他。   更有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情了。   楚珣看了看她。   抬了下唇边,没应声。   闻吟雪警觉地?看向他。   难道真的对他做了什么?不轨的事情吗。   她想了想,只感?觉到?自己对昨天的确一点印象都没有了,闻吟雪小心翼翼道:“那个……我昨天晚上都喝醉了,不太清醒,就?算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也不用?放在心上,都没什么?的,不作数。”   “是?吗?”   楚珣随手把巾帕放在一边,他走过来,手臂撑在一边,挡住闻吟雪作势要走的退路。   “你不记得昨天说?了什么??”   这她哪里知道。   闻吟雪看他这样,感?觉她多半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索性破罐子破摔,“我不记得了。反正你别太当真。”   难道他就?不能大方一点吗。   被她摸两下就?摸两下。   她又不是?别人。   楚珣沉沉的视线落下来,他唇边压着一点笑?。   迫人的黑色瞳仁之中,映照着闻吟雪缩小的身影。   “我已经当真了呢。”   楚珣走近,轻飘飘道:“你昨天说?你非常非常喜欢我,恨不得每天都和我待在一块,想和我白头偕老百年?好合,对我的占有欲强到?我看到?别的姑娘家都要一哭二闹三上吊,我不陪你你都会消瘦到?弱不禁风,而且你想到?先前和我说?过和离的事情都后悔得想要泪洒白鹭洲……”   “这么?多话,你全都忘了?” 第91章   “……”   这句话以后, 房内霎时间陷入落针可闻的安静之中。   喜欢他?喜欢到连他?多看一眼别人都不行,想?和他?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这种?肉麻的话,她应该怎么?都说不出来吧。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闻吟雪今日早间醒过来的时候, 的确感觉自己突然很害怕楚珣的离开。   所?以现在连她自己都在怀疑,她到底有没有说出这些话。   闻吟雪拧着眉头?想?了好久。   也没得出一个定论?。   难道她。   酒后。   真的会这样?神志不清吗。   但是她好像真的挺喜欢楚珣的。   因为今日早上刚刚见到他?的时候,她不知?道为什么?, 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感。   这种?感受让闻吟雪几乎感觉到。   鼻子有点酸酸的。   好奇怪。   楚珣明明也没有走了多久, 顶多也就?是出去?处理了一下公务。   也就?这么?一小会没有见到,她怎么?会这么?想?念楚珣。   她根本就?没有这么?粘人。   但出现了这种?境况,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现在真的陷入对楚珣的喜欢之中了。   无法自拔。   不可自控。   深深沉迷。   闻吟雪一向都很清楚地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   现在对楚珣也是一样?。   她很想?他?在自己身边。   很清晰,她从?确定自己的心意开始。   就?确信的一点。   闻吟雪思忖许久, 随后她蜷长的眼睫稍抬, 理直气壮问道:“我?忘了。但那又怎么?了?”   她抬着脖颈,“难道我?就?不能喜欢你吗?”   “你都喜欢我?喜欢到这个份上了, 那我?能有什么?办法, ”闻吟雪双手环胸, “我?也只能勉为其难地试着喜欢喜欢你了。”   “虽然你这个人脾气大还很小气,说话也经常不好听, 臭屁还自大, 品性呢只能算是一般般吧,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而且先前的时候还经常欺负我?。”她掰着手指细数着他?的缺点,“长得虽然不错但也很招蜂引蝶, 而且嫉妒心还非常强, 又爱吃味, 不过呢……”   还挺会胡说八道。   就?她这个性子。   有谁能欺负了她去?。   闻吟雪说到这里,倏而抬眼。   她的瞳仁很清, 像是一汪湖水,水波盈盈。   让人难以忘怀的漂亮。   楚珣也适时低下头?,他?半靠在墙上,稍抬着一点唇角听闻吟雪说话。   四目相对之时,闻吟雪口中没有说完的话停滞住。   她突然在想?,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对楚珣动心的。   其中种?种?经历太多,连她自己都有点难以确定。   发?现的时候,已经很喜欢很喜欢了。   犹如实质的日晖浮动。   环绕在他?们左右。   此时又到了上京的盛夏。   距离他?们初见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数年之久,中间经历了岷州和上京,从?东到西,春夏秋冬。   喟然数年,此时的她与楚珣,却又是从?未预设过的境况。   闻吟雪其实从?前的时候并不算喜欢夏日。   不比上京,岷州的夏日总是干燥又炎热的,几乎嗓子里都好像是被烤熟的砂砾,随口呼出的都是燥郁的气息。   她一向贪凉,所?以每到仲夏时节都不爱出门,夏日的时候房中总要放下冰鉴才能入眠。   可是此时站在上京的夏日里,楚珣在她身边。   她却突然感觉,其实也没什么?特别不好。   像他?这样?的人,或许天?生就?是应该站在七月流火这样?的光晕之中。   满身映照在日晖里,耀眼至极。   丝毫不减骄矜。   闻吟雪继续刚刚没说完的话,很小声地道:“不过呢……”   她接下来的声音几近轻语,“我?还是很喜欢你。”   小气鬼承认自己的喜欢。   都要很吝啬地降低声音。   好像生怕他?听清一样?。   楚珣原本好整以暇地听着她数落自己的缺点,此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原本拿在手中把玩的玉珠倏而落在地上,发?出几声清脆的叩击声。   啪嗒。   一下又一下。   他?道:“你说什么??”   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听不清。   难道他?耳朵不好使吗。   闻吟雪眨了下眼,不情不愿地继续嘟囔道:“你没听清吗?我?说,就?是我?吧,有点喜欢——”   楚珣霎时低下身来,将她抱入怀中。   闻吟雪没有说出口的最后一个字被打断。   楚珣低头?,在闻吟雪颈侧很轻地蹭了一下。   就?像是某种?犬类。   得到了骨头?以后,心满意足地在主人身边撒娇。   “……我?听清了。”   他?道:“但是怕你反悔,再确认一遍。”   她哪里有这么?容易出尔反尔。   闻吟雪被他抱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她勉力撑开了一点手。   楚珣察觉到她的手,顺势将手指抵入她的手。   与她十指相扣。   他低声问道:“喜欢我?”   闻吟雪道:“有点吧。”   楚珣又蹭了一下,“喜欢我??”   “……”   还有完没完了。   闻吟雪稍稍抬眼看向他?。   只看到楚珣此时少见地,没有露出某种?讥诮地笑,而是真正?的,可以称之为满足的神色。   她另外?一只手轻轻摸了摸楚珣的脑袋。   就?像是安抚流浪的小狗。   闻吟雪道:“喜欢你。”   楚珣低低嗯了声,随后抱得更紧了一点。   身上的肌肤完全贴近,几乎鼻尖都弥漫在遐草气味之中。   抱了一会儿?,才感觉到有点异样?。   闻吟雪的手撑着他?的胸膛往前推了推。   楚珣察觉到她的动作,问道:“我?抱得太紧了?”   其实也不是。   但就?是。   她被硌得好难受。   而且他?身上真的好硬。   让她几乎有点儿?喘不上来气。   闻吟雪摇了摇头?,片刻后才道:“楚珣。”   她停顿了一会,视线往下转了一圈,随后才缓慢吐字。   “……你,没穿,衣服。” 第92章   总归。   后面好像又?是从净室亲到了榻上。   把闻吟雪身上的轻衫都被沾湿了点?, 脊背抵在被衾之上,浑身上下感知的都是楚珣的气息。   春桃前来要送早膳的时候,闻吟雪还半躺在榻上, 一动都不想动。   累得?连一根手指都不想抬起来。   楚珣侧着躺在她身边,问道:“等会儿再用膳?”   闻吟雪摇了摇头?。   “我饿。”   楚珣点?了点?头?,“那让她送进来。”   闻吟雪瞪了他一眼?, 语气还有点?凶, 道:“你看我现在这样子能见人吗?”   “……”   她的头?发有点?散。   此时像是散开?的绸缎一样落在肩头?与?被衾之上。   身上刚刚穿戴好的衣物被沾湿,半贴在肌肤之上,反观楚珣,此时已经穿戴整齐, 好像吸食了旁人的精气一样神采奕奕。   连蹀躞带都已经佩戴整齐。   束住窄而有力的腰身。   让闻吟雪想到了刚刚他没穿衣服的时候, 是怎么?抱着她压在小桌上亲,又?是怎么?用腰腹抵着她, 又?是怎么?拉着她的手放在他的肩侧的。   简直就是——   外面的日光都还在明晃晃地挂在天上, 他们?这种举动和白?日宣淫有什么?区别?   楚珣绕着她的发尾, “怎么?了?”   他手指顺着往下,碰了碰她的耳廓。   “想到什么?了, 耳朵怎么?这么?红?”   闻吟雪扭头?, 闷声道:“反正都怪你。”   真的很可爱。   就像是一只还在气恼的狸奴,被逆着毛摸了几下, 就气呼呼地从身边窜走。   楚珣想了想道:“我帮你换套衣服?”   “啊?”   闻吟雪其实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要做这样的事情了。   不过。   她其实早就想试试楚珣到底是不是体虚了。   现在,也行。   而且她很喜欢他。   沈宜葶还和她说过, 这种事情宜早不宜迟。   以后说不定有什么?毛病呢。   闻吟雪思忖片刻, 还是决定委婉一点?, 道:“是不是有点?不好?”   楚珣道:“哪里不好?”   “虽然我们?已经拜过堂,成过亲, ”闻吟雪眨了下眼?,“但是,现在是不是还有点?早?都还是白?天呢。”   “……”   楚珣垂着眼?睑,手指在她耳廓上轻轻地剐蹭。   很轻。   像是尾羽拂过,很清楚的感受。   他靠近了点?,尾音都带着笑。   “想什么?呢。”楚珣的指尖扣住闻吟雪的下颔,“我只是想给你从柜中另拿一套衣物出来。”   他停顿了片刻,问道:“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   他。   是这个意思吗。   闻吟雪缓慢地眨了下眼?。   片刻后,她才道:“我没以为什么?。不就是你要再给我拿一套吗?”   “这样啊。”楚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说的,有点?早,又?是白?天这是什么?意思?”   “……”   楚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拿衣裙而已,也要讲究这些?吗?”   “对啊。”闻吟雪面不红气不喘地胡说八道,“我做事一向都很讲究风水和时机。”   “哦。”楚珣好似恍然大悟,“我还以为……”   他似笑非笑地看过来,“你是对我图谋不轨呢。”   其实。   他这么?说也没错。   闻吟雪感觉他一定多想了。   可是现在也不太好解释。   片刻后,她才闷闷道:“……楚珣。”   “你好烦。”   楚珣没忍住。   手指握起轻声笑了下。   他起身,给闻吟雪从衣箱之中拿了件衣裙。   闻吟雪看了一眼?,“今天我不要穿绀色的。”   楚珣点?了点?头?,又?回去拿了一件。   闻吟雪道:“这件太厚。”   又?一件。   “太薄。”   楚珣好脾气地折返,从衣箱之中,给她挑了件最常穿的藕荷色襦裙。   “这件呢?”   闻吟雪撑着手,“这件穿腻了。”   “……”   楚珣这次没再回去,随手将她的藕荷色襦裙放在榻边,抬步走到她面前。   他唇边压着一点?笑,问道:“簌簌。”   “就因为我没答应你的图谋不轨,就这么?大火气?”   她哪里有。   闻吟雪刚想说话,楚珣却好似了悟什么?,手指压在自己腰上的蹀躞带上,他道:“怎么?没早说?”   “我也不是,不能考虑考虑。”   这这这。   闻吟雪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手指摸索到他刚刚放在一旁的衣裙,“就这件——”   话音刚落。   就听到楚珣低低传来的笑声。   闻吟雪睁开一只眼睛。   只看到楚珣根本就没有在她面前宽衣解带的意思,只是神色促狭,倚在床边看着她。   他好烦。   闻吟雪很快把身上的衣物穿戴整齐。   楚珣也适时走出去。   等到她穿好以后,他才抬步走进来。   今日早膳是肉丝粥还有金酥卷,闻吟雪今早起身的时候,就感觉到有点?儿饿,她用完的时候,才看到楚珣都没太吃多少,就这么?看着她。   闻吟雪有点?不好意思,矜持地擦了擦嘴,小声道:“我平日里吃得?没有这么?多的。”   春桃在旁边有点?惊讶,“真的吗?小姐你平日一盘金酥卷都能吃完的,现在还剩下两个呢。”   “……”   其实不说话也不会把你当哑巴的。   楚珣原本撑着手,此时将碟子推过来放在闻吟雪面前。   “不再吃点??”   闻吟雪摇了摇头?,“饱了。”   楚珣也没勉强,只是在桌下握住她的手腕。   清楚突出的腕骨,肌肤白?皙又?细腻,抱起来轻得?好像真的只是一只狸奴。   “这么?瘦,是该多吃点?。”   “……”   闻吟雪扭过头?。   “我才不要。”   楚珣问道:“怎么??”   她道:“我的腰围一直都是一尺七。再多吃下去会涨的。而且——”   “你上次才像屠夫扛猪那样抗我,如果是这么?看来,长胖根本就不好。”   闻吟雪想了想,接着认真道:“会被人抓来吃掉。”   楚珣没忍住笑出了声。   闻吟雪说着,双手环胸问道:“而且,你只让我多吃点?,那你呢,刚刚怎么?都没吃?”   方才用膳的时候,楚珣就适可而止地吃了一点?点?。   随后就一直在看着她。   让她用膳的时候都有点?如坐针毡。   “我么?。”楚珣慢悠悠地回她,“也已经用过了。”   “什么?时候?”   她怎么?不知道。   楚珣看着她,“你在我面前。比较……”   “美色可餐。”   ·   用过早膳以后都已经快接近晌午了。   闻吟雪本来想和楚珣出去走走,楚珣却说他身上还有点?公务要处理,要去一趟大理寺。   闻吟雪哦了声。   楚珣看出来她应该有点?不高兴,轻飘飘地道:“没看出来,簌簌。你还挺粘人。”   闻吟雪双手环胸没看他。   她否认道:“才没有。你快去吧。”   楚珣低笑了声,抬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揉了下。   随后俯下身来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地吻。   一触即离。   “等我回来。”   楚珣出门的时候,怀柏已经等候在旁。   怀柏还没有说话,楚珣就已经开?口解释道:“我也不想这个点?才去当职的。”   怀柏没太懂。   其实他根本就没准备问。   因为现在楚珣都还在休沐,什么?时候去当职都可以。   但他也没说话,就这么?面无表情地接着听。   楚珣状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没办法。”   “我夫人比较粘人呢。”   “离不开?我。”   “一离开?我就要生气。”   “…   …”   “…………”   怀柏思索片刻,才艰难开?口道:“原来是这样。属下知晓。”   楚珣点?了点?头?。   随后才大发慈悲道:“行了。走吧。”   ·   一直到许久以后都没等到楚珣回来。   闻吟雪在房中一个人玩叶子牌都玩了好久,等到外面暮色四合,都没有等到楚珣。   她撑着下颔,手指夹着一张叶子牌转来转去,手指在上面随意地点?了几下。   总感觉有些?心烦意乱。   他怎么?才得?知了自己的喜欢。   就敢这么?晚才回来。   他今天敢晚回家,明天说不定就敢打她,后天就敢在外面沾花惹草。   然后就想到了。   先前在岷州的时候,曾经有一个与?她还算是相熟的贵女姐姐,她在岷州的时候,嫁与?了当地一位很有名望的世家之中。   未嫁之时,她的夫君表现得?非常喜欢那位贵女。   完全到了非她不娶的程度。   但是新婚几月之后,那位贵女在与?她们?的宴席之中,神色郁郁,常常独自坐在角落里面,暗自神伤。   她们?见这位贵女神色不对劲,这才上前询问,得?知她的新婚夫君,虽然曾经对她是爱慕至极,但是成婚以后,很快就转而失去了兴致,开?始流连赌场,夜不归宿。   与?她貌合神离。   楚珣现在的行径。   与?这位世家子的,完全可以说得?上是如出一辙。   闻吟雪想到这里,把手中的叶子牌搁在旁边。   片刻后,就坐上了前往大理寺的马车。   在前去的时候,还恰好遇到了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原本正在给院中的珍稀花木浇水,看到闻吟雪出门,笑着问道:“簌簌?这么?晚了,前去哪里?”   闻吟雪想了想道:“楚、夫君都这个时辰都没有回来了,我有些?担心,便?想着前去看看。”   长公主?听到这话。   差点?把手中的把手给折断了。   这这这。   她听到了什么?。   楚珣一直这位闻姑娘痴心不改,但是长公主?也知道楚珣这个性子,人家闻姑娘得?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喜欢上他。   长公主?这么?多年,对楚珣出去在哪也不怎么?关心。   总归在皇城里面,也死不了。   此时却没有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她假装擦了擦眼?角,带着笑道:“簌簌说的是。大理寺是有些?危险,你能前去看看阿珣,他一定可以平安归来的。”   “……”   哪里危险。   闻吟雪虽然也只是去了为数不多的几次,但是她记得?,每次去那边,有人看到楚珣,都恨不得?离他十?万八千里远,生怕和楚珣搭话。   要说是敢得?罪他,那就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这。   怎么?都说不上是危险吧。   闻吟雪心中这么?想,面上却很是认可地点?了点?头?。   她道:“殿下说的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前去看看楚珣。”   坐上马车的时候,窗外的街景急速掠过。   侯府距离大理寺其实并不算是远。   大概片刻后就会到了。   闻吟雪此时坐在马车内,双手撑着小几,突然感觉到自己这样好像真的有点?太粘人了。   就算是楚珣不回来。   就算是楚珣真的变成先前那个世家子那样。   她也应该潇洒地离开?。   才不会变成一个深闺怨妇求着他回心转意。   她怎么?能直接找上门呢。   被楚珣知道。   肯定会被他笑话的。   闻吟雪这么?想着,掀开?帘幔,刚想告诉车夫,却又?看到了大理寺门口一个格外熟悉的脸。   正是那位李司直。   闻吟雪也只是这么?匆匆露了一面,那位李司直就好像嗅到肉味的狗一样,快步走了上来。   马车都还没有停下,他就在大理寺门口大幅度地挥手:“世子夫人!”   生怕旁人都听不到一样。   被他看到。   闻吟雪也只能下车。   李司直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搓着手道:“好久都没看到世子夫人了。哎呀,夫人是不知道,这几日,世子就算是在当值的时候都在念叨着夫人,真是片刻都不想和夫人分开?,我们?这些?在大理寺当值的,每个人都知道夫人与?世子那可谓是夫妻情深,琴瑟和鸣啊。”   好的。   闻吟雪有点?不知道怎么?接。   只能点?了点?头?。   李司直还在滔滔不绝,“先前在骊山初见世子夫人的时候,我这个人呢,就很会看面相,我就能看出来啊,世子夫人和世子那一看就是正缘啊,简直就是般配至极,果然不出我所料,现在的你们?就是夫唱妇随,让人钦羡的感情深厚,试问上京还有那对夫妇能有你们?这样的登对与?般配的,那根本就是绝无仅有!”   “……”   多谢。   闻吟雪感觉如果再不打断,他还能继续这样说下去。   他不累的吗。   反正她听着都感觉有点?累。   闻吟雪抵唇轻咳了一声,问道:“楚珣呢?”   李司直这才从刚刚的口若悬河中停下来,他打了个突,这才回道:“就、世子还在处理一些?事情。”   闻吟雪随口问道:“什么?事情?”   这个倒是不好说。   李司直挠了挠头?,抓耳挠腮地不知道该怎么?说。   闻吟雪看他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猜测可能是一些?公务上面的事情,可能不便?让她知道,也没多问。   李司直让小吏给闻吟雪倒了杯茶,与?她说道:“世子应当没多久就处理完了,夫人在此稍等片刻。”   闻吟雪点?点?头?。   说完这句话,小吏前来倒茶的时候附耳在李司直耳边说了句什么?,李司直思索片刻,对闻吟雪笑道:“在下还有些?冗务还未处理,就先失陪了。”   很快,前厅之中只剩下了闻吟雪一个人。   她在厅中反正也坐得?百无聊赖,索性就出去走了走。   白?鹭洲穿城而过,也穿过大理寺前,护栏旁还有杨柳,此时袅娜地随风飘拂。   闻吟雪撑着手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随后一辆疾驰的马车,倏而穿城而来,恰好在大理寺门口停下来。   闻吟雪视线慢悠悠地飘过去,随后又?转了回来。   只见这辆马车中抬步下来一位年约四十?左右的官吏,身穿官服,只是从衣服的颜色就能看出来品阶不高,身形长相都是颇有几分读书人的书卷气,此时正面色焦急地等候在大理寺外面。   正是闻书远。   闻吟雪视线在他身上停了一会儿,不知道从哪里摸到一包鱼食,饶有兴致地喂着河里的鱼。   闻书远看到闻吟雪在这里,原本忧愁的脸色终于?涌上一点?喜色,赶忙走到闻吟雪身边。   几天不见,他不再拥有章老将军女婿这样的悠闲姿态,神色也不比从前倨傲,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倦怠。   闻书远走到她身边,先是犹豫了几下,随后才低声道:“簌簌。”   闻吟雪没抬眼?,看着水中争着抢食的鱼,语气淡淡:“怎么??”   “先前我与?你继母,是说了些?没头?脑的话,但是爹也是被她的妇人之见给蛊惑了,你是我的亲生女儿,当年我与?你娘的感情你也都知道的,当年为了你,爹甚至不惜与?家中争吵,也要将你与?你娘带出来,这些?往事种种,都是因为你是爹亲生的,血浓于?水,这些?年爹对你怎么?样,你也都清楚的……”   “清楚是清楚。”闻吟雪道,“就是不怎么?样。”   闻书远噎了一下,继续道:“爹先前前来找你,其实也都是想着为你着想,不想你以后身边都没个体己人,才想着那个法子,爹老了,难免会有糊涂的时候,你若是觉得?   爹做的不对,直接提出来就是,都是一家人,爹肯定是为了你着想的。”   “糊涂?”闻吟雪抬眼?,“当时应当是精明得?很吧。”   这话是接不下去了。   闻书远索性靠近了点?,他神色凝重道:“爹知道,你对爹有怨气,其实这也难免。这么?多年,爹身上背了不少担子,难免与?你见的面少些?,但是爹也是时时刻刻念叨着你……”   他说到这里,小心翼翼道:“世子最近做的事情,你应当知情吧?”   即便?是闻吟雪不应声。   闻书远也能猜到。   上次林氏六神无主?地回到家中,也不敢隐瞒这么?大的事情,当晚就和闻书远商量了。   两个人在房中大吵一架。   就是因为惹了楚珣不快,这下他们?在京中,恐怕就是再难有晋升可言了。   本来闻书远当官就是个中庸的,没什么?建树,靠着楚珣以及章老将军这两棵大树,朝中的人遇到他都不敢对他不敬。   虽然与?林氏大吵了一架。   但是其实,闻书远心中也没太在意。   毕竟,楚珣虽然手握大权,毕竟他也只是一个小辈,自己是他的岳丈,怎么?不至于?让自己的面子上过不去的。   说出去也实在是不好听。   这世间?与?岳丈有矛盾的女婿多了去了,真到了长辈面前,也都还是得?点?头?哈腰的。   闻书远虽然也不敢让楚珣点?头?哈腰,但是至少,闻书远觉得?楚珣应当是不会找自己的麻烦的。   闻书远这么?想着。   却没想到,前几日听到风声,开?始严查官员之中的徇私舞弊。   这原本也没什么?,只是闻家得?以前来做京官,原本就是不够格的,吏部的官吏看在章老将军的面子上,闻书远又?在岷州疏通了点?关系,这才得?以在此次前往上京的官吏名单之中。   而严查这件事,正是楚珣亲自查处的。   这闻书远哪里坐得?住。   他昨日就得?知了,那位曾经与?他关系还算不错的吏部官吏,都已经进了大理寺。   闻书远在家中顿时直冒冷汗。   他在上京这些?时日,早就得?知了这位楚小侯爷,那是出了名的性情恣睢。   还真的不能用常理来定论。   昨日,闻书远就在家中与?林氏狠狠又?吵了一通。   他们?成亲多年,林氏虽说家世不显,但也算得?上是温柔小意,闻书远极其享受这她的知进退懂分寸,可是面对闻书远一而再、再而三的指摘,她也忍不住辩驳道,她做这一切,难道都不是闻书远自己的意思?   两人争执不下,最后家中闹得?天翻地覆。   争吵过后,闻书远彻夜难眠。   是以,他此时前来,就是为了前来求情的。   没想到,却碰到了闻吟雪。   闻书远心中几番感慨,最后还是抛开?颜面,看着闻吟雪温声道:“你的委屈,爹也知道。先前的事情,是爹不好。只是你也知道,世子所做的事情,你是逞了一时意气不假,但是一旦闻家远走上京,你作为闻家女,难道就能摘出来?楚家是什么?身份地位你也知道,闻家都这样破落了,覆巢之下无完卵,你也必然会受到牵连。”   闻书远自认自己这番话说得?很妥帖:“你能嫁入楚家,圣上也是看在你出身书香世家的面子上的,现在闻家若是返回岷州,你以后受了委屈也没地方哭诉了。簌簌……”   他语重心长:“爹只希望你不要耍小性子,看得?长远才是。”   闻吟雪喂完手中的鱼食。   她不甚在意地掸掸手。   闻书远看她对自己说的话完全无动于?衷,忍不住有点?焦灼道:“簌簌,你听明白?爹的苦心了吧?”   “听是听懂了,”闻吟雪道,“你就是希望我替你向楚珣求情,闻家就不用回到岷州了。”   “对吗?”   闻书远讪讪点?头?。   闻吟雪哦了声。   她道:“回岷州不是挺好。”   “好什么?好?”闻书远一直以来维持的好脾气都有点?没忍住,提高了点?声音,片刻后又?冷静下来,“簌簌,爹刚刚的话都已经都你说得?很明白?了。”   “明白??”闻吟雪拿出帕子擦拭手指,“我要和你说清楚。即便?是圣上是看重我的身份,那也是因为我的外翁是章老将军,我是他用战功换来的郡主?,和闻家没什么?关系。至于?我受了委屈没地方说……”   她抬起眼?睛,“恐怕就算是我受了委屈回闻家,你也只会想着既然我与?楚珣不和,不如让闻薏嫁进去替代我,这样你就可以继续享受世子岳丈这样的身份了,对吧?”   闻书远神色停滞在脸上。   多说无益。   闻吟雪抬步从他身边离开?。   没走多远,就看到楚珣倚在大理寺门口,看着她。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闻吟雪走近,知道他心中了然,索性直接问他道:“所以你最近在处理的,就是这件事吗?”   楚珣嗯了声。   闻吟雪又?问道:“那你刚刚在这里,怎么?都没过去?”   楚珣道:“他毕竟是你父亲。你们?的事,我还是不过去比较好。”   好吧。   闻吟雪看着他,她轻轻眨了眨眼?。   “那你就不怕我受委屈吗?”   她这个性子。   想受委屈都难。   不过楚珣刚刚得?知消息就前来这里,的确也是怕她受委屈。   哪怕只是一点?点?。   楚珣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下。   “不会让你受委屈。”   “他欺负你的话,”楚珣道,“我给你撑腰。” 第93章   闻家举家重又回到岷州这件事, 其实在上?京城内是引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波的。   其实闻家倒是没什么,但是闻家背靠的两个人物,那可是不得?了的, 与之结亲的,要?么是盛名在外的章老将?军,要?么就是那位上?京城中无人不知其名头的楚珣。   更是让人捉摸不透的, 是这件事, 还是楚珣亲自查办的。   这就有些微妙了。   不少人议论?纷纷,是不是楚珣与那位闻家大小姐关?系不睦,是以这才祸水东引,不能?先?动闻吟雪, 就拿闻家动手。   原本也只是这么想?想?, 但是谁能?敢当真打听?到威远侯府,顶多也就是心中琢磨琢磨。   一直到有熟知内幕的大理寺官吏放出消息。   楚世?子不仅没有与那位闻家大小姐感情不睦, 恰恰相反, 这位楚世?子还……   有些, 惧内。   虽然也只是传言。   但得?知这一消息的世?家大族们也是纷纷大惊失色。   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毕竟旁人也就是罢了,但是这位楚世?子, 他们也算是多有打交道, 这样?的字眼?落在楚世?子的身上?,那简直就是可以用悚然来?形容了。   曾在某次宴席之上?, 楚珣随意经过时,有人便问起甚嚣尘上?的惧内之谈是不是真的。   不过其实那人才问出口就后悔了。   生怕这位楚小侯爷心情不快。   毕竟, 若楚珣真的惧内, 又怎么会想?把这件事宣之于众呢。   楚珣当时眼?睑随意抬起, 语气淡淡。   倒是没什么回答那人的问题的意思,   “让让。”   不过这也寻常。   那人哪里敢追问, 楚珣不计较都算他命好了。   那人拘谨地?点点头,让出了身子。   楚珣很快抬步,离开前,他双手环胸,又轻飘飘地?接着道:“回去晚了,我夫人要?生气的。”   “……”   都这样?了。   惧不惧内已经是显而?易见。   当日听?到这句话的世?家子弟,尤其是曾经与楚珣打过交道的,最后离开的时候神色恍惚的。   先?前那些因为闻家离开上?京而?传起的流言也是不攻自破。   倒是有不少人好奇,早先?传出的那位闻大小姐,都说?是少见的容貌盛极,怎么此番与楚世?子成婚后,能?让这位小侯爷惧内成这样?。   总归也只是心里嘀咕几句。   不敢当真前去威远侯府打听?。   ·   这些时日的纷纷扰扰,倒是对闻吟雪   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她过得?还算是惬意。   但是有一件事,让她有点苦恼。   也不能?说?是苦恼。   但是,让她有点困惑。   而?且,还只能?深深掩埋在心底,没办法宣之于口,自然也没有人能?给她排忧解难。   导致这几天和楚珣的相处,都有点心不在焉。   这种细微的变化自然也被楚珣察觉,他有一次吻后哑着声音问她:“簌簌。”   “怎么不专心?”   闻吟雪这才回神,她眨了眨眼?,对楚珣道:“没有啊。”   楚珣定定看?了她片刻。   “没有?”   闻吟雪凑过去,此时她坐在檀木书桌之上?。   纤细的小腿晃荡了一下,她点点头,转而?道:“你累了吗?”   刚刚才吻过她。   他现?在精神得?很。   楚珣回道:“不累。”   闻吟雪哦了声。   “时候也不早了,要?不要?回榻上??”   楚珣的视线漫漫在她身上?掠过,随后才道:“那我先?去洗漱。”   闻吟雪撑着手准备从书桌上?跳下,楚珣察觉到她的意图,他先?一步抬手扣住她的膝弯,抱着她回到榻上?。   这几日天气极好,被衾被春桃拿出去晾晒过,此时散发着淡淡的气息。   闻吟雪的眼?睫轻轻颤动两下,然后她半躺在榻上?,在楚珣刚准备起身的时候,她扣住他的脖颈,又往下压了下。   很近的距离。   呼吸可闻。   近到,这样?的晦暗光晕下,她也能?全然看?清楚楚珣的神色。   闻吟雪看?了他片刻,随后凑在他唇边亲了一下。   柔软的香气浮动,她的发落在楚珣的颈侧,手指让他不得?进退。   楚珣的喉间缓慢地?、不可自抑地?滚动了一下。   她很少会这样?。   这样?,说?得?上?是主动的举动。   很多时候,也就是嘴上?说?说?。   这样?的闻吟雪。   让他几乎被昏聩的热意覆盖全身,溃不成军。   手背上?的经络都不免浮动起。   楚珣问道:“怎么了?”   他难道是木头吗!   闻吟雪其实一直到现在都很困惑。   为什么都这么久了,楚珣也都只是亲亲她。   难道他真的是体虚吗。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现?在的举动就完全说?不通。   楚珣做什么事情都非常点到即止,做过最出格的事情就是扣住她的腰。   其他的举动,都很有分寸。   但是……   但是这样?的话,让她越来?越怀疑,他不会是真的讳疾忌医吧。   其实也很正常。   楚珣这样?的人,要?是真的有什么无法宣之于口的疾病,肯定不会想?要?告诉别人的。   但是就算、就算他真的有什么隐疾。   她也不是这么容易始乱终弃的人。   怎么说也要先治治再说啊。   闻吟雪思索片刻,蜷长的鸦睫抬起。   外面是泠泠月色,浮动在她身上?,梨花香犹如雪色,似有若无。   她手指在楚珣颈后轻轻地?拨弄了一下。   “没怎么啊。”闻吟雪道,“想?亲亲你。”   她说?着,重新抬起脖颈吻他。   闻吟雪很生疏。   从前这些事情都是楚珣处于主导的地?位,她完全是被他引导着该去做什么,现?在自己主动,就全然只剩下不得?章法。   横冲直撞的香味几乎点燃了楚珣所剩不多的理智。   她的腰肢微微抬起,因为现?在的动作,身上?的外衫也往下耷拉了一点。   露出来?白皙莹润的肩头,以及翕张的蝴蝶骨。   小心翼翼地?舔舐。   不像是在调情,因为太过青涩,反而?更像是狸奴在舔舐着鱼羹。   完全没什么逻辑,就只是遵循本能?。   仅仅只是这样?。   也足够楚珣的脊背到腰腹,全都是蒸腾而?上?的热意。   酸胀而?又到处弥漫。   持续不断。   楚珣的手原本撑在一旁。   现?在却又不可自控地?,扣在了她的腰上?。   她的腰几近不盈一握,轻而?易举就能?握在掌下,细腻的肌肤像是温热的玉石。   丝质的裙抬起到膝弯,小腿未着寸缕。   脚踝下挂着一条很细的链子,此时相碰之时,会发出伶仃的细碎声响。   闻吟雪听?到楚珣喉间压着一点细微的喘息声。   她双手环着楚珣的颈后,感觉到他轻薄的夏衫下,越来?越躁动的胸腔跳动。   满室的旖旎。   应该是可以的吧。   闻吟雪几乎蜷缩在楚珣的怀中,感觉到他深沉的气息。   难得?的,少见的。   她看?到楚珣还有这样?气息不稳的时刻。   就连额头上?都渗出一层薄薄的汗。   让他周身上?下都显出少见的情-欲来?。   这个时候,楚珣却又撑开了一点儿身子。   与她拉开了距离。   身上?的热意得?以缓解片刻。   但也只是杯水车薪。   昏聩的浪潮拼命蚕食他的思绪。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的理智都已经快被滔天的热意被吞没。   再继续的话,会吓到她。   楚珣微阖了双目。   片刻后,他抬眼?,就连眼?下的那颗痣边都压着绯意。   深深平息了一下,楚珣甚至都没有再看?她,只是起身随手拿了一条巾帕,声音喑哑。   “……我先?去洗漱。”   ·   这件事后。   闻吟雪觉得?越来?越不对劲。   她琢磨许久。   也感觉楚珣这样?应当是不正常的。   不然当时,也不会前去净室洗漱。   今日打牌结束之后,沈宜葶看?出来?她刚刚在牌桌上?就心不在焉,有点不放心地?留了下来?。   沈宜葶上?次事情之后,好几日都没敢来?威远侯府,今日也是得?知楚珣已经结束休沐,特意选了不会和楚珣撞上?的时间来?的。   闻吟雪坐在小桌边。   长吁短叹了半天。   沈宜葶很担心她,问道:“簌簌。你怎么了?”   她说?着,忍不住问道:“是不是你上?次偷偷说?楚世?子的坏话,被他听?到,他生气了,对你做了什么?”   那天倒是没做什么。   也就是亲了个昏天黑地?。   她现?在遇到的事情。   要?比那天的事棘手得?多。   其实闻吟雪不太想?把楚珣可能?身有隐疾的事情说?出来?。   但是现?在身边也没有个商量的人。   闻吟雪叹了一口气。   “比那件事严重得?多。”   沈宜葶听?她这么说?有点着急,凑过来?问道:“那是怎么了?”   闻吟雪双手撑着下颔,愁眉苦脸。   “就是吧……”她斟酌措辞,“楚珣好像是不行。”   “……”   沈宜葶愣在原地?,喃喃道:“不行?”   这话她能?听?吗。   会不会隔天就被杀人灭口。   这多少也算是皇家秘辛了。   闻吟雪还怕她没听?懂,提高了点声音:“简而?言之,就是楚珣他吧,不能?人道,行不了敦伦之事。”   “……”   好的。   她听?清楚了的。   沈宜葶抬起头,看?了下四周。   确认楚珣没有回来?,她才小声道:“簌簌,你这确定吗?”   闻吟雪点点头,“差不多吧。”   这可难办了。   沈宜葶虽然还未成婚,但是她家中还有一位交好的堂姐,成婚以后夫君也是房中之事欠佳,婚后吵得?沸沸扬扬,最后争执不过,还是劳燕分飞了。   可见这守活寡相当不好受。   沈宜葶想?了想?,道:“我听?闻,这种事情也不尽然,太早下定论?也不好。不如这样?,你给他补补身子,说?不定他也只是这段时间太累了。”   她不太确定接着小声道:“……我听?说?吧,阳亏体虚这种事情,好像是要?越补越好。”   太累了?   闻吟雪有点将?信将?疑。   她明明看?楚珣挺精神的。   不过。   的确可以先?给楚珣补补身子试试。   上?次太子殿下送过来?的补药还剩下好多。   那不就是补阳的吗。   上?次楚珣喝完以后,效果?也是相当立竿见影。   这次再多补一点,也是对症下药。   送走沈宜葶后,闻吟雪赶紧从库房之中找出来?那些补药。   还剩下整整两大包。   应该是够用了。   闻吟雪用药盅放在火炉上?煮,春桃手中捧着药,   看?着药盅中不断沸腾的药。   春桃闻着浓重的药味,忍不住问道:“小姐,这是什么药?”   闻吟雪看?着火候,眼?睛都没抬,“补药。”   春桃低眼?看?了下手中的药,“哦。那现?在这些放进去已经足够了吧,都放了不少了。”   大补。   还要?越补越好。   这些也就和上?次差不多。   闻吟雪思忖片刻。   随后决定道:“再加。”   春桃哦哦两声。   她手中捧着药包,手下稍稍不稳,一整袋的补物全部倾泻而?下。   “……”   春桃呆滞了片刻,随后道:“小姐,要?不我重新再去煮一盅吧?”   “不必了。”   闻吟雪时刻都记得?越补越好这句话,她看?着药盅中浓稠的补药,肯定道:“就这盅。” 第94章   浓重的药味弥散, 闻吟雪用汤匙搅拌了一下,用手朝着面前挥挥,炖了这么久, 感觉火候应该是?差不多了。   这么多补药。   一定?能让楚珣药到病除。   天色未晚,按照平常来说,楚珣差不多申时过半才从大理寺当值回来。   闻吟雪在他回来之前, 还?特意去?衣柜之中选了一件极衬她肤色的浅粉色襦裙, 下摆晕绕了一点儿荷色。   这件衣裙的布料难得,在暮色之下泛着粼粼波光,尤其?是?上?襦更是?颇具巧思,乍看之下平平无奇, 极为轻薄, 但只要稍微有一丝光,就?会散出数种交织的颜色。   闻吟雪午间觉得身上?闷热, 才去?洗漱一番, 长发之前还?有些湿, 她也没有挽,就?这么披散下来。   此时坐在铜镜前, 闻吟雪看着镜中的自己?, 用指腹沾了一点儿口脂,然后?用了些梨花香露, 抹在发尾之上?。   不算特别浓重,很清淡的梨花香味。   随后?闻吟雪看了看镜中, 将头?发松松垮垮地挽成一个髻, 只是?她不太会挽发, 有几绺头?发落了下来,轻飘飘地落在颈侧。   显得她肌肤几乎是?触目惊心的白。   闻吟雪从妆奁中找到一只梨花白的玉簪戴好, 随后?抬步前去?前庭之中。   今日晚间有点儿风,不比寻常时候那么炎热。   只是?大抵快要下雨,所?以?有点儿闷。   暮色未至,她等楚珣等得有点无聊,就?撑着手蹲在池塘边看着鱼抢食。   她眼?睫垂下。   心中还?在想楚珣喝完这盅药会不会起效果。   上?次虽然是?挺有用的。   但是?那次,好像他也同样没做什么越格的事情。   怎么楚珣一点都没见他着急呢。   不过也很正常。   他应该很担心这样的事情被?人发现?吧。   如果不是?被?她察觉,说不定?还?要隐瞒到什么时候。   闻吟雪撑着手乱七八糟地不知道想到哪里去?,几乎在有点昏昏欲睡的时候,终于听到前庭传来轻微的蛩音。   她适时看过去?,只见楚珣今日回来的时候还?穿着朝服,他一边走,一边在整理衣袖,看到她后?,视线轻描淡写地在她身上?的衣物上?掠过。   闻吟雪这件衣物很轻薄。   尤其?是?将胸前的隆起彰显得一览无遗。   她此时半蹲着,更是?能被?站着的楚珣全然能看得清楚。   闻吟雪顺手把手中的鱼食全部撒尽,她道:“夫君,你回来啦。”   楚珣看了她片刻。   他眼?睑垂着,稍稍抬唇笑了下。   “想买什么?”   楚珣直接道:“直接记我账上?就?行。”   “……”   她根本没有这个意思好吧。   别太狗眼?看人低了。   她现?在这么小心逢迎,都是?为了楚珣着想。   楚珣到时候知道,一定?感谢她还?来不及。   闻吟雪这么想着,忍辱负重地站起来,她道:“没什么想买的就?不能喊你夫君了吗?”   她眨了眨眼?,继续道:“楚珣哥哥。”   “……”   楚珣沉默片刻,“可以?。”   闻吟雪凑过来,她贴近的时候,小幅度地在他身边转了转。   身上?的裙子随着细微的光晕折射,显出种种炫目的色泽,好似珍珠在光下显出的莹润之光。   她问道:“那你觉得我身上?的裙子好看吗?”   楚珣视线在她上?襦上?停顿一瞬,随后?往下看去?。   语气淡淡:“还?行。”   什么叫还?行啊。   狗男人。   闻吟雪气得牙有点痒,她用舌尖舔了下尖牙。   语气却还?是?说不出来的甜腻,“什么叫还?行呀,夫君?”   楚珣随手将自己?的外袍拢在她身上?。   手指轻轻在她颈下碰了下。   “意思就?是?,”他道,“要是?穿出去?的话?,就?还?行。”   “但要是?只穿在我面前,就?很好看。”   “……”   近日天气阴沉,加之有些气闷,膳房中布的菜色都是?清热开胃的。   闻吟雪用了下晚膳,小口喝着冰饮,随后?才放下筷箸对楚珣道:“楚珣。你最近在大理寺当值是?不是?挺累的?”   楚珣用帕子擦拭手指,慢条斯理道:“还?好。”   看来。   他的确不是?因为累。   闻吟雪点点头?。   她眼?睫忽闪忽闪,对楚珣道:“可是?你每日都要前去?早朝,然后?还?要去?大理寺当值,我看着很心疼你呢。”   “这样?”   楚珣稍稍侧头?,从善如流道:“这么心疼我的话?,要不要先拿出来点诚意来看看?”   什么诚意。   她也就?是?那么随便说说,然后准备把补药拿给他喝的。   闻吟雪还没来得及反应。   楚珣就?凑过来,继续说道:“……让我来,吸食吸食你的精气。”   他说着,就扣住闻吟雪的下颔。   稍微停滞片刻,随后?吻了上?去?。   楚珣的唇微微的凉,很难描述出来的好闻,带着他身上?独有的清冽气息。   闻吟雪原本坐着,随后?就?不由自主地腰肢放软,她往后?倚去?,脖颈不受控制地轻微抬起。   她小幅度地推了推楚珣,然后?趁着间隙道:“我还?给你准备了清热安神的汤药。”   楚珣手指压着她的腰,哄道:“等会儿喝。”   闻吟雪却稍稍侧过脸,“现?在就?喝。”   差不多也是?时候了。   这个时候不补什么时候补。   楚珣平缓了一下自己?的呼吸,他敛眉问道:“在哪?”   “就?在小几上?。”   楚珣稍稍撤离,思绪还?浸没在刚刚。   也该用点清热安神的汤药。   不然只怕就?算是?去?净室,也只能是?稍加纾解。   一日胜过一日的煎熬。   他此时意识不比寻常的时候清醒,手指放在瓷碗上?,只感觉到这浓稠的药味稍微有点儿熟悉。   好似在什么时候闻过。   也只是?一点。   可能是?以?前春桃也给闻吟雪煮过。   楚珣没有多想,转而一饮而尽。   他的喉间伴随着药汁而上?下滚动。   姿态矜贵至极。   随后?就?把瓷碗放在一旁。   闻吟雪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这是?之前的补药,问道:“楚珣……你感觉味道怎么样?”   “还?行。”   就?是?有点熟悉。   楚珣没有在意,凑在她身前,重又俯身,继续刚刚的那个吻。   浓重的药味到了闻吟雪口中。   不算特别浓,混着楚珣身上?的气味。   这,这药不是?补阳的吗。   她尝到一点应该没事吧。   闻吟雪伸出舌尖,轻轻点了下他。   楚珣倏而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他原本低垂着的眼?睑还?能说得上?是?平静,此时却好像暗波涌动,泛着说不清楚的欲念。   压着的气息浮动,清晰而又温热。   也不知道这个药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起效果。   闻吟雪只感觉自己?像是?游动在温水里面的鱼,生活在阴暗潮湿的水底。   饮鸩止渴一般地,去?找寻微不可见的天光之隙。   持续发散的热意涌动。   楚珣的瞳仁晦暗,他手指缓慢地覆上?闻吟雪的脑后?,另外一只手抱着她的腰,让她坐到自己?身上?。   贴的很近,轻薄的夏衫之下,全然能感觉到彼此的温度。   远胜于平日里的欲念,像是?潮涌在拍打着楚珣的理智。   他自幼定?力出众,几乎霎时间就?感觉到不对   劲。   却又不可避免地,遵循本能地想要靠她再近一点。   只有相碰的时候,才能缓解几分。   有点不对劲。   楚珣倏而想到了刚刚的时候,自己?饮下的汤药。   好像和之前李开霁送过来的补药味道差不多。   极为补阳。   此时他的反应也和上?次相差无几。   面前的闻吟雪半靠在他身上?,却似毫无所?觉,瞳仁盈盈,犹如春水。   纤细的腰抬起,脊背挺直,胸前恰到好处的丰盈被?襦裙包裹,绦带柔软,拂过他的手腕。   楚珣哑着声?音,问道:“……闻吟雪。”   “你知道刚刚的药汤是?什么吗?”   他好像有点不对劲。   是?不是?生气了。   闻吟雪倒是?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理直气壮地道:“我知道啊,那怎么了?”   怎么了。   她还?问怎么了。   现?在她能坐在这里与自己?说话?,无非是?依仗他过人的自制力。   楚珣掀起眼?睑,漆黑的瞳仁看向她。   “你知道?”   闻吟雪点点头?,她语重心长对楚珣道:“其?实我都知道的。但是?没关系,我不是?那种人,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就?立刻会对你始乱终弃的,隐疾嘛,有也很正常,只是?很多人都讳疾忌医,都不好意思说出来。”   “……隐疾?”   “是?啊。”闻吟雪道,“不然你这么多日都没想圆房,不是?身有隐疾还?能是?因为什么?”   她道:“太子殿下之前送药给我的时候就?和我说过,这些补药没什么太大的影响的,就?是?给你补阳的……”   闻吟雪说着,没太忍住瞥了瞥,“所?以?,你现?在感觉有效果吗?”   “……”   这么多日。   楚珣也只不过想着,可以?再等等。   她还?不过是?个小姑娘,怕吓着她。   这些事,循序渐进就?行。   他处处为她考量,她倒是?挺有主意。   把李开霁的补药炖给他喝,剂量还?远胜先前那次。   她难道以?为,自己?是?什么坐怀不乱的圣人吗。   楚珣半掀起唇,他慢慢道:“挺有效果的。”   有效果吗。   那就?好。   那下面应该干什么了。   闻吟雪虽然看过那本册子,但是?其?实也是?一知半解,她抬起湿漉的长睫,看向楚珣。   她原本发鬓就?是?微散开,发髻也是?随意挽的。   经过刚刚的吻,发丝更乱,贴在脸侧,就?像是?被?人欺负狠的了样子。   楚珣似笑非笑地看向她,“你很希望我起效?”   闻吟雪有点没懂,“那不然呢?”   楚珣手指顺着她的颈侧往下滑,一直到锁骨处。   他道:“怪不得。早上?穿得还?不是?这件。”   极为轻薄的襦裙。   穿在她身上?的时候,几乎算得上?是?引诱。   闻吟雪别过了点脸。   没说话?。   楚珣靠在她耳边,“对我这么处心积虑呢,簌簌。”   他好烦。   闻吟雪忍不住道:“都怪你。”   “怪我什么?”   闻吟雪道:“你不行。”   “……”   “这样么。”楚珣轻描淡写,“喝了点补药,好像好转了呢。”   闻吟雪其?实也感觉那个补药很有用。   虽然只是?刚刚与楚珣吻上?去?的时候喝到了点。   她也察觉到热意翻涌,几乎是?本能地想在靠近楚珣一点。   她小声?嘟囔道:“那你现?在到底行不行?”   “……”   楚珣轻声?笑了下。   随后?天旋地转,闻吟雪被?他猛地抱在臂弯之中往榻边走去?。   她下意识抱住他的脖颈。   脊背贴近柔软的被?褥,楚珣居高临下地看向她。   他的手指轻轻靠在她的脸侧,慢慢地滑动。   “趁着现?在还?能反悔。”   楚珣问她:“你想清楚了吗,簌簌。”   这有什么想不想清楚的。   这是?他比较需要考虑的事情吧。   万一到时候又不行了,丢脸的人也是?他才对。   他说这么多。   不会是?真?的这么想的吧。   闻吟雪狐疑地看向他。   “楚珣。你说这么多,”她质疑,“是?不是?想临阵脱逃?”   “……”   她真?的很胆大包天。   楚珣抬手蒙住她的眼?睛。   轻笑了声?。   晦暗的世界里,浑身上?下的热意朝着四处佚散。   “那既然这样的话?……”   他靠在她耳边,“等会儿记得别求饶。”   “簌、簌。”   随后?的感知逐渐混沌。   交缠在一起。   身上?的绦带好似被?抽丝剥茧,骤然袭来的凉意让她下意识有点想蜷缩起来。   可是?膝弯却又被?楚珣抵着,不能进退分毫。   她咬着下唇,只感到微凉的水浸没在裙裾的月色里。   楚珣很有耐心。   复杂的绦带在他手下也能轻而易举地剥离,轻薄的夏裙薄如蚕丝,被?他从脚踝一直褪至膝弯。   纤细的脚踝被?他握在掌心。   拢在他掌心,好似伶仃到可以?一折就?断。   怎么要这么久。   闻吟雪只感觉有点点难以?言说的磨人。   她抬起眼?睑看向楚珣,只见他很有耐心地把玩着她衣裙上?的珍珠。   另外一只手,则在是?作乱。   闻吟雪道:“……楚珣。”   楚珣随意嗯了一声?。   他语气慢悠悠地道:“怎么了?”   他现?在抵在她身上?,身上?的衣衫都整齐,而闻吟雪身上?的襦裙也只是?堪堪遮挡。   楚珣看着她,抬手把她头?上?的梨花簪拔下放在一旁。   稠密的黑丝霎时间散落。   闻吟雪没太懂地问道:“不继续吗?”   楚珣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   “着急了?”   闻吟雪思绪迟缓,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楚珣喉间上?下滚动。   片刻后?,他道:“帮我解开蹀躞带。”   闻吟雪哦了一声?。   她的手指很软,其?实也从来没有做过给男人更衣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不得其?法,楚珣只感觉刚刚才勉强平稳下来的心神,重又起伏。   气息也逐渐不稳。   闻吟雪抬眼?看他:“……我不会。”   楚珣抬唇。   他随手将蹀躞带解开,在缓慢地,逐渐解开扣袢。   药效还?在加重。   楚珣一只手撑在她颈侧,俯下身耐心地吻她。   其?实他也谈不上?是?好受。   胀得他连手臂上?的青筋都一一浮现?。   实在是?,难以?描述的感受。   闻吟雪只感觉自己?拼命游动,却始终不得章法。   天光之隙近在眼?前,却又无法触及。   她小声?道:“楚珣。”   闻吟雪吸了下,“好难受。”   此时窗外月影浮动,楚珣额头?上?都出了一层薄汗。   他低声?哄她。   “很快。”   但具体是?怎么个快法。   闻吟雪也不知道。   她只是?被?迫抱着他的脊背,感受到他后?背都薄汗淋漓。   倏而一瞬。   好似天光乍破。   闻吟雪失声?片刻。   楚珣在这个时候抬手蒙住她的眼?睛,浑身上?下的感知都聚集。   浓稠的月色不减分毫,好似一叶小舟随波逐流在着月色之上?。   摇摇晃晃,   随时都可能倾覆。   可是?却又始终屹立在波涛汹涌之中。   风雨飘摇。   即便是?有冰鉴在屋中,闻吟雪的脊背和额头?都起了汗。   她半阖着眼?睛。   只看到楚珣始终看向她的瞳仁。   昳丽到不可言说。   尤其?是?眼?下的那颗痣,更是?平添少见的风流。   这个药。   好像效果也太好了点。   她好累。   真?的好累。   一直到月上?中梢,她的嗓子都感觉有点儿哑。   腿也是?软的。   哪哪都带着好似被?打散过去?的酸痛。   楚珣倒是?神清气爽,抬步下去?到小桌上?给她倒了杯凉茶。   他手指拿着瓷碗,问道:“痛吗?”   闻吟雪看到他此时的样子,她接过瓷碗,小口啜饮一口。   “还?好。”   楚珣靠近了点,问道:“那你感觉怎么样?”   他还?好意思问,   还?能怎么样。   她累得差点都坐不起来。   他倒是?挺有力气。   闻吟雪看着楚珣,突然想到了他们?从前的那点过节。   此仇不报何时报。   她想了想,倏而淡淡道:“不过尔尔。”   “……”   楚珣似笑非笑地接过她递过来的茶盏,搁在一旁。   “这样。”   “不太满意?”   闻吟雪刚想点点头?,楚珣突然走近,手掌扣住她的脚踝,膝弯抵开她的腿。   “再来一次。” 第95章   灯影在眼前缩小又发散。   闻吟雪几乎眼前都是一片模糊, 到处都被昏聩的感知所侵占。   这种无处不在的感知让她浑身上下都沾着潮热。   闻吟雪忍不住小声道:“楚珣……”   他应了声。   却?又没停。   这也太可恶了吧。   天色熹微,原本夏日就天亮得早,闻吟雪几乎能看到外面梨花树影影绰绰的剪影。   外面的天好像是被潮水覆盖, 洇开的墨蓝色。   树影晃动。   在眼前逐渐连成漆黑的一片。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场来势汹汹的海潮,终于停歇。   楚珣用巾帕给她擦拭, 低声问她道:“抱你去?净室?”   虽然冰鉴都还在屋中, 但是她浑身上下都是薄汗,连带着发鬓都湿濡。   她好累。   累到差点连手都抬不起来。   但是不洗漱的话,现在却?又没办法睡。   被衾,裙裾, 还有榻上都乱成一团。   闻吟雪点了点头。   楚珣顺势捞起她的膝弯, 到净室后,他试了试水温。   闻吟雪踏入浴池, 看着楚珣还站在原地, 没准备要走的样子, 她问道:“你不走吗?”   楚珣看了看她,“我走什么?”   “我洗漱, ”闻吟雪道, “你待在这里?干什么。”   “你连手都快抬不起来了,我怕你晕倒。”   好吧。   其实他说得也有道理。   但是, 他现在就这么看着。   她浑身都不自在。   闻吟雪勉为其难道:“好吧。那你背过去?。”   楚珣慢慢掀起眼睑看她。   他道:“你还挺见外。”   “……”   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   梨花的香味四溢在充满热气的净室之中。   楚珣突然觉得,她刚刚说让自己背过去?也挺好。   至少, 也免得再受煎熬。   此时只是听到水声, 他的喉间都不可避免地滑动了下。   额头上的青筋也浮动。   好在不多时, 闻吟雪就裹着巾帕从净室之中走出。   她用帕子绞着发尾,对楚珣道:“你去?洗漱吧?”   闻吟雪看了看净室, 又道:“还有不少热水。”   楚珣随意道:“我用冷水。”   行。   他还挺燥热。   闻吟雪回到寝屋以后,楚珣也没有洗多久,就回到了榻上。   虽然很累。   一时半会,闻吟雪也没什么困意。   她蜷缩在角落,只感觉身上的酸胀感并?没有因为洗漱而缓解,还是弥散在周身,无法忽视。   闻吟雪道:“楚珣。”   楚珣侧身看她,问道:“怎么了?”   闻吟雪思索片刻,然后对他道:“你不觉得你刚刚的行径就很混蛋吗?”   “有吗?”楚珣语气漫漫,“还好吧。”   闻吟雪不敢置信地看向?他,“我都快站不起来了,你居然说还好?”   “……”   楚珣看了看她。   “没办法呢。”楚珣道,“这不是怕你不太满意吗。”   闻吟雪没说话了。   片刻后,她凑过来,襦裙在她身上松松垮垮地耷拉着,像是一只狸奴一样,她用着气声道:“其实我之前会很想?问了,楚珣,你会不会是那种狐狸精,能吸食人的精气,然后你刚刚对我做了这么久这样的事情,其实是为了吸干我?”   “这样?”楚珣戏谑问道,“什么样的事情?”   闻吟雪道:“你自己不知道吗?”   她眨了眨眼,“就是那种很淫-乱的事情。”   “……”   楚珣稍稍歪了下头。   他此时发丝也散了下来,昳丽的眼眉犹如点墨,让人不可思议地漂亮,尤其是眼下的那颗小痣,更是点睛之笔一样的出挑。   沾着几分少见的餍足的靡丽感。   “我要是真的想?吸食你的精气。”楚珣语调轻描淡写,“你以为你现在还能起得来?”   闻吟雪看着他。   她慢慢哦了声,然后就默不作声地回到了床沿的角落。   片刻后,闻吟雪小声道:“楚珣。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你这个?人吧,还挺纵欲的。”   楚珣不置可否,片刻后,他凑过去?,低声问道:“疼吗?”   其实。   疼应该是不疼的。   就是很酸,哪哪都好酸。   楚珣看她没说话,又问道:“我这里?还备着药膏,给你上药?”   “我才不要。”   楚珣看着她这样,没忍住,手指捏了捏她的脸。   “伺候你也不行?闻大?小姐。”   “当然不行。”闻吟雪双手环胸,“谁知道你上药的时候会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   她先前居然一直都怕楚珣体虚。   现在看来,精力实在是好得有点太过了些。   她真的好累。   楚珣唔了声。   随后,他轻描淡写道:“其实,不上药也能做那种禽兽不如的事情。”   “……”   “…………”   其实,也挺有道理。   闻吟雪本来就已?经懒得动弹了,她索性也认命,道:“行吧。上吧。”   楚珣沉默片刻:“上什么?”   “……上药。”   楚珣看了她片刻,才起身,从榻上走到书桌旁,找到药膏。   用瓷罐装着的药膏,看上去?细腻而又没有杂质,楚珣打开盖子,半跪在床边。   他看着还在角落的闻吟雪:“过来。”   “哦。”   随后闻吟雪才慢慢地挪过来。   楚珣手指拿着药膏,掀开她的裙裾,微凉的指腹轻轻压住她的脚踝。   闻吟雪不太乐意地挪了挪,道:“你捏着我脚踝做什么?”   “怕你乱动。”   被掀起的裙裾一直到大?腿,往下是细腻的肌肤。   楚珣经络突出的手握着她的纤细的脚踝,他的手骨节分明而又有力?,几乎不用费吹灰之力?。   而在这个?时候,突如其来的羞耻感却?又袭来。   让闻吟雪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却?没想?到,她刚想?往后的时候,脚踝却?又被楚珣的手腕握住,不得进退分毫。   闻吟雪还没说话,楚珣的指腹沾了一点儿药膏,轻轻涂抹在患处。   像是竹林清风一样的清凉感传来。   不浓,很温和。   他的下手也很轻。   好像是很怕弄疼了她,好似安抚一样的力?度。   刚刚还充斥的酸胀感终于减缓了些许。   闻吟雪看着他这么驾轻就熟,小声道:“楚珣。”   楚珣稍稍抬头,看着她问道:“怎么?”   他此时半蹲着,眼神足以平视她的腰腹。   让闻吟雪不免想?到了,刚刚的场景。   与现在,可以说是如出   一辙。   他当时,是怎么俯身的,又是怎么一遍一遍地和她确认的。   那册子上根本就没有这样的画面。   她不知道……还能这样。   她清楚地记得楚珣漆黑的瞳仁,起伏的肩脊,明显的棘突。   他俯身低头,落下的发在她的腰腹还有腿上,说不出来的痒。   潮热的感触去?而复返。   楚珣视线落在闻吟雪裙裾堆叠之处,片刻后,他再次抬眼,看向?闻吟雪的时候,抬了点唇角。   “想?到什么了。”他语调带着似有若无的笑,“簌簌?”   他好烦。   能不能不要问了。   “……楚珣。”闻吟雪没回他,别过脸,然后突然有点忍不住地问他,“你这么熟稔,你从前,到底有没有什么通房妾室?”   “这个?你不是以前问过?”   闻吟雪凑过来,她道:“那我就不能再问一遍吗?”   “问当然是能问。”楚珣道,“我只是没想?到,闻大?小姐对我的占有欲变得越来越重了呢。”   “那又怎么了。”闻吟雪坦荡回道,“所以,你到底有没有?”   楚珣抬手用帕子擦拭了一下他的手指。   随后,他用手指拉着闻吟雪的手腕,让她的手合拢在他胸腔前。   掌心之下,是他清楚跳动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   好像是某种鼓点,连带着她的心跳。   他的瞳仁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好似辽远的湖泊,一片浓稠的墨色。   迢迢远远。   “看不出来?”   楚珣顿了下,轻声道,“……我就只喜欢过你。” 第96章   贵女们连着约了?闻吟雪几日打?牌, 都被她告病给推了?。   这事倒是稀奇,连带着有位贵女前去找沈宜葶的时候,都惊道:“寻常时候的簌簌, 不是受了?寒都要敷着帕子攒局吗?这回也不知道到底是如?何病了?,连带着推了?这么些时日。”   沈宜葶心中也有些焦急。   也不知道她病情到底如?何了?。   前去问询,闻吟雪也没露面, 只在屋中含含糊糊说是风寒。   这不就是更?奇怪了?。   这都入伏了?, 哪里来的风寒。   沈宜葶还想着进去看看,却被闻吟雪推拒。   说是怕也让她感染上。   见她坚持,沈宜葶也只能作罢。   这几天都很累。   闻吟雪根本不知道楚珣为什么每天都要前去大理寺当值,晚上回来还是有仿佛用不完的精力。   而且, 她本来肌肤就很白, 只要稍微掐弄,就会有非常明显的痕迹。   晚间?因为天色晦暗, 还看不清楚。   一旦天光明晰, 显露无遗。   所以现在。   她已经?告病三天了?。   根本见不了?人。   当晚, 楚珣当值回来,用膳的时候, 他?看了?看闻吟雪的脸色, 问道:“不高兴?”   闻吟雪没应声,片刻后, 她道:“难道你不清楚?”   他?清楚什么?   楚珣沉思?了?一会。   在想什么时候自?己惹到了?她。   “刚刚用膳的时候没有给你递筷箸?”   但他?递碗了?。   闻吟雪看他?一眼。   没说话。   “还是你吃糖醋鳜鱼的时候没有推到你面前?”   但这是因为她面前都已经?放不下?了?。   闻吟雪冷笑一声。   “又或者,我刚刚当值回来是左脚先跨进来的, 破坏了?你的风水?”   “……”   闻吟雪没忍住, 她凑过来, 拉开上襦退至肩胛处,手指在一处指痕上轻轻点了?点。   她道:“你自?己看看吧。”   莹白的肌肤上, 这样的一处指痕就格外明显。   其实楚珣也没用力,只是她周身的肌肤实在是娇嫩,只要稍稍用了?一点儿力气,就会有这么明显的痕迹。   落在她的身上,现在却是显而易见的触目惊心。   楚珣在那处指痕上轻轻碰了?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闻吟雪道:“就昨晚。”   楚珣:“我不记得我昨晚碰了?这里。”   “你哪没碰?”   也是。   楚珣没说话了?。   不过其实闻吟雪也不是特别确定,她犹疑了?片刻,又道:“……或者前天晚上?”   好像大前天晚上也有可能。   这段时间?不说是荒淫吧,至少也能说是纵欲。   所以哪一天都有可能。   而且这段时间?,连带着屋中的冰鉴都多放了?两个?,不然实在是犹如?杯水车薪一般。   全然不能缓解夜晚的潮热。   楚珣眼睑稍敛,他?走?上前去,指腹在闻吟雪身上的那处痕迹上很轻地?磨了?磨。   “痛不痛?”   他?的指尖是微凉的。   触碰在胸上两寸的位置,连带着周遭的肌肤都升起细细密密的感触。   他?这么问的时候,闻吟雪下?意识摇了?摇头。   痛倒是真的不痛。   但是好明显。   尤其是此时夏衫轻薄,她现在这样,根本没办法出门见人。   所以连带着好几天也没打?牌了?。   难道这不是都怪楚珣吗。   她之前对沈宜葶说得也没啥错。   他?就是个?荒淫无度的人。   闻吟雪想到这里,她忍不住道:“就算是不痛,但是真的很显眼,我怎么见人?我和?你说,我已经?在外连续告病几天了?,连牌都没打?了?,沈宜葶都来问过我了?,我都没见她,只能找一个?借口搪塞过去。”   楚珣唔了?声。   他?靠近,手放在她腰后,稍稍用力。   闻吟雪霎时间?跌入他?的怀中。   片刻后,楚珣靠在她耳边轻声道:“那我今晚……”   “轻点?”   “……”   ·   轻不轻闻吟雪不知道。   但是她却清楚地?知道,今晚不是在榻上。   她之前在册子里看过。   其实确实非常五花八门。   池边,温泉,书房,书桌,毯上,很多地?方。   不过她一直觉得榻上就很好。   书桌之类的,一听就感觉很硌。   今夜闻吟雪在净室洗漱的时候,没有带帕子,她站在屏风之后,小声让楚珣前去拿巾帕。   片刻后,楚珣才缓声相应。   他?去而复返的时候,手中拿着帕子,问道:“我帮你擦?”   闻吟雪点点头。   她正好也懒得动弹。   楚珣拿着帕子,先从她的脖颈开始,随后到湿濡的发,平坦的小腹,骨肉匀停的腿。   缓慢而又细致。   楚珣半蹲着,手指停顿在她的脚踝。   他?的指尖触碰,随后楚珣轻声道:“等会,再擦一次?”   闻吟雪没太懂,“什么再擦一次?”   她话音刚落,楚珣已经?随手丢了?巾帕,吻了?上来。   思?绪被温热的蒸汽弥散。   随后逐渐远离。   起伏的水波还在渐渐发出潺潺的声响。   净室之中带着清淡的梨花香味,是她常用的香露。   此时混合着热气,到处弥漫。   闻吟雪的脊背贴着光洁的地?面。   好在净室的地?砖用的是暖玉,所以触感温润。   但还是很硬。   远不如?被衾。   闻吟雪倏而知道了?他?刚刚的意思?。   是要再擦一遍。   因为现在,她才擦拭完的身体?,重又沾了?水渍。   面前的楚珣身上的寝衣还整齐地?穿在身上,他?俯身吻她眉梢,鼻尖,唇。   然后对她道:“簌簌。”   轻声唤她。   闻吟雪身上起了?一点细微的战栗,她蜷长的眼睫颤动,看到楚珣身上的腰带已经?缓缓滑落。   露出来他?坚实有力的腰腹。   这里。   更?陌生一点。   比起榻上,要更?宽敞。   还有水声,以及,处处弥漫的雾气。   而且,地?上好滑。   好似稍有不慎就会滑落到浴池之中去。   闻吟雪手臂攀附着楚珣的肩,她道:“……不回榻上吗?”   楚珣停住,他?耐着涌动的欲念,低声问道:“不喜欢?”   其实也不是。   闻吟雪摇了   ?摇头。   楚珣倏而低笑一声。   他?半跪在地?,手掌压住她的腰。   很轻地?拨弄了?下?。   楚珣没有再说话。   回应她的,是远胜浴池之中的波涌之声。   好似水流拍打?着堤岸,片刻不停。   闻吟雪在这个?时候还不忘记提醒楚珣,她小声道:“楚珣……”   他?轻嗯了?声。   闻吟雪道:“记得轻点。”   “……”   ·   总之。   晚上还是洗了?两次。   闻吟雪今日早上歇息了?半天,下?午看到脖颈上的痕迹终于消失,这才对先前的几位贵女递帖子说自?己已经?病愈。   下?午的时候,终于如?愿坐在了?牌桌上。   沈宜葶看到闻吟雪,看她神态如?常,问道:“簌簌,你先前的风寒已经?好了??”   闻吟雪闻声,忍不住顺势低咳两下?。   她手握起掩唇,回道:“差不多了?吧。”   “奇了?怪了?,”一位贵女忍不住接道,“这个?天还会风寒?”   其实应该是不会的。   闻吟雪只是随口找了?个?理由。   闻吟雪此时沉默片刻,“就是……某日沐浴后,我又去了?郊外马场一趟,可能就在那时见了?风。”   “沐浴后怎么要去马场?”贵女实在是想不通,“而且簌簌,你告病的前一天,我们都在打?牌吧,散了?以后都已经?晚上了?,你大晚上的还去郊外?”   “……”   闻吟雪面不红气不喘地?回道:“那天比较,嗯,突发奇想。”   几位贵女也没多问,连连点头。   她们已经?日渐熟悉,不多时,就在聊起来京中的一些事情。   这几位都是京中的贵女,即便是有身份不显的,至少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各自?都有消息的门路。   一位贵女想起来件事,思?忖片刻,还是问道:“簌簌,先前闻家举家搬离上京的事情,你知道吗?”   旁边的贵女忍不住用手肘碰了?碰她。   其实也是,这件事的确不应在闻吟雪面前提起。   只是这件事吧,确实在外传得神乎其神。   原本是说起来,楚珣与闻吟雪两人离心。   后面偏生听说楚珣是个?惧内的,那就又变成了?传闻楚珣与自?己的岳丈不睦。   众说纷纭,也没什么定论。   闻吟雪随手掷出一张牌,点点头道:“我知道。”   这件事把闻吟雪摘了?出来。   至少,楚珣不希望别人对她议论纷纷。   时人讲究孝字,若是儿女与自?己的父母不睦,大多都是旁人谴责儿女不孝,根本不会管事情起因,即便是长辈有错在先,也会说儿女没有包容之心。   这么多年闻家沾着章老将军的光,闻吟雪自?认没有什么对不起闻家的。   所以即便是旁人议论纷纷,她也不是很在乎。   只是楚珣不想。   那些所谓的议论纷纷,他?一点都不想落在闻吟雪耳中。   她不在乎。   可是他?在乎。   所以这件事,他?一直都表现得,是他?一力主张。   总归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闲话。   即便是背后有人说他?嚣张跋扈,连长辈都不尊重,他?也没什么所谓。   贵女面面相觑,随后才小心翼翼问道:“那簌簌,你是怎么想的?”   闻吟雪道:“没怎么想,是我不想再看到他?们。”   其中种?种?,她也不怎么想多讲。   诸位贵女看到她这幅样子,心中也有了?谱,没有再问。   揭过了?这个?话题。   久坐腰有点酸。   闻吟雪揉了?揉腰,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腰好酸。”   几位贵女纷纷有些诧异。   因为寻常的时候,闻吟雪都是一直打?到最后的。   不过她可能是刚刚病愈吧。   也可以理解。   散场的时候,一位贵女突然想到什么,问闻吟雪道:“簌簌,对了?,你那几天风寒,大概是有什么症状啊?”   闻吟雪思?忖片刻,道:“也没什么。就腰酸背痛,还有些恶心反胃之类的。”   她说得语气疏淡。   风寒不就是这么些症状吗。   贵女欲言又止,片刻后,她道:“那你请大夫把脉了?吗?”   当然没有。   她又不是真的生病了?。   闻吟雪怕又要圆谎,反而麻烦,索性直接道:“小病而已,没有必要请大夫来看。”   贵女听着,“这……簌簌,你要不还是请个?大夫来看一下?吧?”   “我先前一个?堂姐,有身子前的症状,就是和?你一样的,而且我看你现在面色红润,也不像是刚刚病愈的样子,或许你先前当真不是受了?风寒。”   她说着,又继续道:“你与楚世子成亲都这么久了?,也差不多到时候了?吧?”   “……”   贵女说着,也不敢多留。   连忙告辞。   只有沈宜葶留了?下?来。   她的神色很复杂。   见到周围无人,沈宜葶才语气迟疑,又有点不敢置信地?:“簌簌……”   她声音还带着颤:“楚世子他?不是不行吗?”   沈宜葶语气艰难地?继续问道:“你就因为他?不行,这么快就去另寻新欢了??” 第97章   “……”   闻吟雪道:“也没有吧。”   沈宜葶脸上的神色逐渐转为震惊, 她道:“楚世子都这样了,都还能生?”   “……”   这根本不是生不生的问题。   闻吟雪没话?说了,她道:“应该就是普通的风寒。”   沈宜葶却还是有点怀疑。   片刻后, 她悄声对闻吟雪道:“其实我都知道的。”   她知道什么。   闻吟雪有点没明白,抬眼?看向她。   沈宜葶遮遮掩掩,小心道:“其实发生这种事情, 都是不能给别人知道的, 而且楚世子都这样了,你这样也是无可厚非。现在你小心一点也好,毕竟隔墙有耳,是要谨慎一点。”   “但是……”她继续问, “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都是什么和什么。   “……”   闻吟雪解释道:“其实吧,楚珣好像挺正常的。”   沈宜葶听她这么说, 半信半疑道:“楚世子这么快就治好了?”   好像这病应该很难治。   不然怎么这么多人重金求子。   闻吟雪思忖片刻。   “应该是痊愈了吧。”   沈宜葶闻言, 欲言又?止地看向她。   闻吟雪道:“怎么了?”   “就是吧。”沈宜葶说话?吞吞吐吐, “你也知道的,我有个堂姐的夫君不也是房中之事欠佳, 她一筹莫展的时候, 我先前帮着她查了不少医书?典籍,我还记得, 有本书?上记载,这种事情一旦治愈, 也会有点不好。”   闻吟雪好奇问道:“什么不好?”   沈宜葶挠了挠头, 小声问道:“就是, 楚世子有没有格外地……”   说话?怎么总是说一半就不说了。   闻吟雪忍不住接着问道:“格外什么?”   沈宜葶慢吞吞地补充:“雄风大振?”   ·   昨日晚上的时候,楚珣和闻吟雪说过, 今日会有一个宫宴。   最近天?气燥热,闻吟雪本想推拒,楚珣却道也不算是宫宴,更准确地说,是家宴。   闻吟雪与楚珣成?亲以后,本该早就举办这次家宴的。   却又?被楚珣推了。   最开?始的时候,是想着反正以后也要和离,没必要有这些虚礼,反而让闻吟雪与他不自在。   后面却又?屡屡没有好的时机。   送走沈宜葶以后,闻吟雪就坐在镜前梳妆。   她今日还是选了那?件卷云纹锦白襦裙,随后让春桃给自己挽发,最后选用耳铛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选了先前的珍珠耳铛。   她原本就生得姿容盛极,此时稍加打扮,更是光彩夺目。   难以有人出其左右的容貌出挑。   楚珣当值回来以后,闻吟雪还坐在镜子前,整理发鬓的珍珠头面。   听到门口的声音,她恍然抬眼?。   满室的烛光里,她身坐其中,满室生辉一般的漂亮。   楚珣还是免不了为之失神。   他走近了点。   闻吟雪才发现,他居然也是穿的那?件卷云纹锦白圆领袍。   楚珣今早出去得早,她半梦半醒之际,只?感?觉楚珣临走之前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也没注意他穿得什么衣服。   她本来还想着,今日前去宫中的时候,让他换上这件的。   还挺心有灵犀。   闻吟雪问他道:“你怎么也穿的这件?”   楚   珣语气疏淡,他道:“这样显得……”   他看向她,“我们比较恩爱。”   ·   宫中今日宫灯高悬,家宴设在璇玑阁,这里四处窗牖洞开?,俯身即可看到宫中的明镜湖。   月圆时节,湖中倒影着天?上明月色,潺潺如浮动的银光。   闻吟雪与楚珣赶来之时,宴中人已经差不多都落座了。   皇帝坐在上首,左右手边依次是长?公主?和皇后,再然后是威远侯,太?子殿下,小公主?,六皇子,再然后,居然是……外翁。   闻吟雪眨了眨眼?,几乎以为自己是晃了眼?。   可是宫灯闪耀之下,确实是外翁坐在席中,慈爱地看向自己。   他风尘仆仆,看着像是刚刚赶路回来,头发比上次看到还要花白一点,西?北的风霜加重了他的皱纹,犹如刀削斧刻一般的沟壑纵横交错。   今日虽然是宫宴,但是毕竟都是皇室中人,外翁难免有几分局促。   在看到闻吟雪以后,他原本紧绷的姿态霎时间松懈下来。   就这么温和地看向自己。   自从闻家走后,闻书远与她大概很难再有往来了。   她并不后悔,只?是偶尔,很偶尔的时候还是会想到从前。   母亲还在的时候,闻书远对自己也是很宠爱的。   那?个时候,还没有林氏和闻薏,她作为独女,是所有人的掌上明珠。   后面突逢变故,母亲早逝,外翁发迹。   她仍然是被人捧着的,只?是多了隔阂,她假装一无所?觉,用僵硬的外壳把自己包裹起?来。   柔软的腹地始终无人踏足。   外翁是唯一的例外。   他是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最好的人。   可是她很少会想牵绊住他。   每一次,外翁问她要不要带她一起?回去的时候,她都会说,留在爹爹身边很好。   即便,她与闻书?远已然关系淡漠。   但是,外翁身上背负得太?多。   她一点也不想成?为他的累赘。   她努力让自己不依赖他。   现在看到外翁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闻吟雪连眼?眶都有点儿湿。   她真的有好久好久没看到他了。   尤其是闻家搬离上京的时候,即便是楚珣也在自己身边,但是她还是很想见见外翁。   楚珣走在闻吟雪身边,察觉到她的情绪。   他轻轻捏了下她的手指。   “边境平稳,章老将军一月前就接到消息回京,只?是路程漫长?,归期不定,他怕你每日都要想着这件事,就让我先别告诉你。我也怕你失望,就按照章老将军的意思,没有提前透露给你。”   殿中窗牖洞开?,此处设于高处,四面通风。   屋内到处都设有冰鉴,丝毫感?受不到在外的热意,只?感?觉恍然踏入了一个春日。   暖黄的宫灯照耀在其中。   皇帝看到楚珣与闻吟雪踏入的时候,忍不住得意洋洋对长?公主?道:“长?姐,你看朕给阿珣定的这门亲事,真是般配,你说说看,要不是朕偶然听到阿珣心悦人家簌簌,现在这臭小子还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里哭呢,哪能这么正大光明地挽着人家姑娘一起?进来呢?”   长?公主?连连点头。   随后皇帝看向李全德,对他道:“这事,李公公也要记上一功。”   李全德笑着,连连道不敢。   六皇子听到了,他原本正在喝碗里的冰羹,此时探头探脑地问道:“那?我呢那?我呢,我要记什么功?”   “……”   “你还来和朕讨赏?”皇帝冷笑一声,“什么时候把《谷梁传》背下来再来和朕说话?。”   六皇子乖巧地闭嘴了。   闻吟雪坐在章老将军的身边,楚珣坐在她身边,在她落座的时候,很是适时地捧着她的披帛。   闻吟雪对他的侍奉已然习以为常,但是场中人却还没有熟稔。   其中李全德表现得最为明显,看到楚珣此举的时候,手下没忍住一个哆嗦,差点把怀中的拂尘掉下来。   皇后惊诧过后,忍不住打趣道:“阿珣这样,看来先前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楚小侯爷惧内的流言,是真的了?”   “惧内怎么了?”楚珣随口答,“难道我爹就不惧内了?”   “我这顶多叫做子承父业。”   “……”   总之,他这句话?以后,场中陷入了死寂。   威远侯原本脸上还挂着的笑意皲裂,他捧着茶盏,忍不住低咳了起?来。   长?公主?狠狠看了眼?楚珣。   太?子殿下与皇帝都当作没听到一般地东看看西?看看,就是不敢往长?公主?与威远侯那?边看。   皇后也佯装很忙地擦了擦自己面前的筷箸。   章怀晟其实也没想到听到这样的皇室秘辛。   尴尬地喝了口茶。   小公主?有点不懂,拉了拉皇后的袍脚,问道:“母后,什么是惧内啊?”   “……”   场中静寂许久以后,皇帝才呵呵笑两声,揭过这个话?题。   “瞧阿珣,今天?带着他媳妇来宫中,都高兴糊涂了,开?始说胡话?了。”   旁边人附和几声,才算是揭过。   今日家宴的菜色显然是问过了闻吟雪的口味的,很多都是在家中她常吃的菜色。   楚珣用筷箸给鲫鱼去刺,确认没什么问题后才用碟子放到闻吟雪面前。   皇后笑声问今日的菜合不合簌簌的口味。   说是仔细问过楚珣的。   还说她现在太?瘦了,多吃些才好。   太?子殿下倒是观察观察了楚珣,似乎发觉什么,抬唇笑了声,也没说话?。   六皇子小口小口着扒拉着米饭,皇帝察觉到六皇子今日格外安静,问道:“你平日里不是最叽叽喳喳了吗,怎么今天?一句话?不说?”   六皇子有点委屈,“不是父皇你让我别说话?的吗?”   皇帝哦了声。   长?公主?也时不时看向闻吟雪,问她饭菜合不合口味。   闻吟雪都一一答了。   皇后想起?来先前赏花宴的时候,笑着对闻吟雪道:“数月前,本宫看着簌簌就觉得和阿珣般配,那?个时候就起?了心思,刚想给你们牵线的时候,却没想到阿珣这小子,心思倒是藏得深。”   皇后视线转向楚珣,问道:“先前的时候,你这臭小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那?句不过尔尔,让她记仇至今。   起?先,也只?是觉得她麻烦。   而且人潮涌动,他也怕惹出闲话?。   索性就那?么随口一说。   时至今日的楚珣,看到她,只?觉得哪里都好看。   连生气的时候都可爱得不行。   楚珣思忖片刻,最后道:“可能我当时,比较口是心非吧?”   “……”   ·   宫宴结束以后,章老将军与闻吟雪一同?走在出宫的路上。   楚珣跟在他们身后一丈的位置,为他们留出说话?的空间。   章怀晟拍了拍闻吟雪的手背,轻声对她道:“簌簌长?大了。”   他的手掌温暖,还有点粗粝。   闻吟雪握着他的食指,章怀晟又?道:“你和你爹爹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外翁年岁已大,闻吟雪原本不想让他知道这样的事情。   她一点都不想让外翁担心自己。   也不想让外翁知道这么多年,其实她在闻家过得不好。   章怀晟轻声道:“我不在簌簌身边,让簌簌受委屈了。”   闻吟雪摇了摇头。   她道:“不委屈。”   “外翁,我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没有人能欺负得了我。”   章怀晟失笑,随后把她交到楚珣身边。   他身量魁梧,比楚珣还略高一点,腰中的金刀让他看上去更是气势凛凛。   章怀晟道:“以后照顾簌簌,还要多麻烦楚世子。”   楚珣道:“应该的。”   先前赐婚的时候,章怀晟心中还是多有忧虑。   现在看到闻吟雪与楚珣这样,他也总算放下心来。   他戎马半生,身边的人来的来,去的去。   都已经所?剩不多。   从今往后的唯一所?求,就是簌簌能平安喜乐。   皇家天?威在上,最开?始的时候,他是不愿意的。   万一簌簌受到了什么委屈   ,即便是章怀晟已经手握大权,也依然受制于人。   可是当时订婚圣旨已下,簌簌自己又?愿意。   他也没说什么。   只?是这么多时日人在边境,还是会有些担心。   所?幸楚珣的家人都很尊重簌簌。   今日一番家宴,原本章怀晟是闻吟雪的外翁,关系亲疏在前,怎么不应该是他前来赴宴,而应该是闻书?远和林氏。   可是即便是与礼不合,也还是这么安排了。   他能看得出来。   闻家搬出上京,对于皇室来说其实也有失体面。   可是今日在闻吟雪面前,也没有提及半分,处处照顾着她。   如此这番,他也算是安心。   章怀晟走后,莹白的月色浮动在宫道之中。   照亮了原本漆黑漫长?的甬道。   闻吟雪抬眼?,问楚珣道:“回去了吗?”   楚珣凑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发。   “嗯。”他道,“回家了。” 第98章   流石铄金, 七月流火。   暑气还在蒸腾,上京繁华如织。   闻吟雪有一日突然收到了役人送过来?的东西。   她摇着小扇,打开精美的布帛之时?, 却看到里面包裹着的,是一串异常精巧的珍珠璎珞。   闻吟雪觉得有点?儿眼熟。   仔细看了几遍,才发觉是先前她去首饰铺子?的时?候, 她拿在手上看了一会儿的。   她问役人是谁送过来?的。   役人挠了挠脑袋, 说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有人说是来?送给少夫人的,他仔细检查过,里面没有什么凶器, 便递过来?了。   闻吟雪用指尖勾起那串极为精致的珍珠璎珞。   想了半天, 也没想到到底是谁。   她将璎珞放回到匣子?中?,然后道?:“怀竹。”   怀竹很快就?出现。   他被楚珣拎过去罚了一个月, 最近才重新回到闻吟雪身边。   闻吟雪将匣子?递给他看了看, “你去查一查到底是谁送过来?的。”   怀竹领命, 很快离去。   闻吟雪坐在凉亭之中?,拿了一颗荔枝慢条斯理地剥起来?。   片刻后, 怀竹去而复返。   他犹豫片刻, 对闻吟雪道?:“属下问了首饰铺子?的掌柜。”   “他说,是王家小小姐王幼菱得知少夫人喜欢, 买下来?赠与?夫人的。”   闻吟雪有点?没想到,哦了声。   怀竹挠了下脑袋, 问道?:“那属下现在要送回去吗?”   闻吟雪看了看那条璎珞。   对于王幼菱来?说, 送回去也没什么必要。   自己?不收, 说不定就?会直接被丢掉。   如果这样送东西给她能让王幼菱心里舒服一点?的话?,那就?收着好了。   她救王幼菱, 本来?也只是顺手为之。   不算是什么大义凛然。   虽然一条璎珞不算什么,但她本来?也没什么所图,所以现在也能说是两清。   闻吟雪收下,放入妆奁之中?。   ·   岷州地界上,卫凛曾经回了一次故地。   他现今不同?以往,已经初露锋芒。   卫家虽然还没和过往那般辉煌,但是也已经能昂首挺胸。   卫凛回去岷州的时?候,恰逢岷州的暮春。   不比上京开春早,这样的边关?之地,直到这个季节,都还没有入夏。   熟稔的处处中?,卫凛疲于应对那些接踵而来?的虚与?委蛇,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坐下。   是从前他在岷州常常练武的地方。   这里已经少有人至,很多地方都被青苔泥泞覆盖。   绿藤爬满了墙壁,可以一一掩盖这里曾经发生过的种种。   卫凛失神片刻,抬头的时?候看到了一株梨花树绕墙而来?。   生长在这样的地方,枝头犹如被浓厚的雪覆盖。   他不知道?想到什么。   倏而一笑。   随后转身离开。   ·   楚珣今日休沐。   他们准备前去大明寺还愿。   闻吟雪现在是真?的觉得,大明寺是真?的挺灵验的。   她在大明寺遇到了楚珣,还做了一个与?他成亲的梦,后面前来?求姻缘的时?候,寺中?的沙弥还说楚珣是她的正缘。   现在前去还愿也是寻常。   用早膳的时?候,楚珣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问道?:“当?时?,我们说起来?和离。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和离不了怎么办?”   闻吟雪咬了口清蒸鳜鱼,她点?点?头道?:“那我当?然想过啊。”   楚珣哦了声,问道?:“那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还能怎么想。”闻吟雪理所当?然,“又和离不了,只能盼着早点?守寡了。”   “……”   楚珣勉强吐字:“……行。”   他就?不该问她这个没良心的。   在前往大明寺的路上,熟悉的山景好似溯回了他们重逢的那个画面。   楚珣架着剑在她颈后,她感受到他的呼吸声。   她当?时?在想什么。   那样清寒的天气,他身上传来?的遐草气息浓郁而又清冽。   她与?他对视的那一瞬。   只感觉他的瞳仁很黑,像是漆黑而浓稠的黑夜。   稍有不慎 ,就?会被困囿其中?。   闻吟雪在马车上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件事,问楚珣道?:“我突然想起来?,楚珣,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啊?”   楚珣沉思片刻,“不知道?。”   “你自己?的心思你不知道?吗?”闻吟雪双手环胸,“还是说你对我根本就?是一见钟情,你自己?不敢承认?”   楚珣笑了声,手指扣住她的腰。   他道?:“也有可能。”   “反正,我发现的时?候……”楚珣道?,“就?已经为你如痴如狂了。”   好吧。   他还陷得挺深。   楚珣手指在她的肩上轻轻揉了揉。   闻吟雪这几日格外地敏感,她一下子?起身,侧过身看向楚珣。   “马车里你也要这样,”闻吟雪道?,“楚珣,你□□吗你?”   “……”   “哪样?”   闻吟雪双手环胸,她道?:“还能是哪样,就?是你昨天晚上对我做的那种事情。”   楚珣沉默片刻,随后道?:“我就?是看你马车坐得太久了,估计等?会下车会有点?腰酸背痛,想着帮你揉揉。”   他稍稍抬眼,“你想得,还挺远。”   行。   闻吟雪没说话?了。   片刻后,她狐疑地看向楚珣,“你居然这么好心?”   每天都伺候她,还不够好心?   楚珣抬唇轻轻笑了声。   他眼睑稍敛,随后手指顺势抵进闻吟雪的手,扣紧。   随后压在她头顶。   “你要这么说的话?,”楚珣道?,“我不把这个罪名?做实,岂不是可惜?”   他说着,吻了上来?。   几乎让她有点?儿溺毙的感觉。   尤其是现在还在马车的车厢之中?,虽然车厢极大,但是前面还有车夫,马车颠簸之中?,闻吟雪能清楚地感知到楚珣的唇舌。   带着一点?清冽的气味,说不上来?的好闻。   也很熟悉。   她的后背贴着马车的车壁,蜷长的眼睫颤动。   随着他吻得越来?越深,闻吟雪紧绷的身体也逐渐变软。   楚珣低声和她道?:“放松。”   “你让我怎么放松?”闻吟雪道?,“外面还有车夫在。”   她几乎是在用气声说话?,“万一被听到怎么办?”   “亲几下而已。”他道?,“不会被听到。”   楚珣的声音压着一点?细微的喘息。   “簌簌……”   “真?的好喜欢你。”   这种时?候他说出这样的话?,让闻吟雪蜷缩了一下手指。   心上好像是几根绒草拂过。   不可忽略的痒意。   她在想。   她也真?的很喜   欢楚珣。   很喜欢。   ·   抵达大明寺的时?候天色已经到了稍晚的时?候,夕阳余晖照耀在整个骊山山脉,逐渐稀薄。   山上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雾。   此时?到了暮夏,寺前的姻缘树葱茏苍翠,上面的红绸随风拂动。   远处的钟声杳杳,闻吟雪看到面前的佛像,想到了自己?那个连掷出两次的下下签。   冥冥之中?总有注定。   兜兜转转以后,总是多了一点?缘分。   曾经以为怎么都不可能的人,现在正陪在她身边。   沙弥似乎认出来?了他们。   大抵是也是极少见到相貌如此出众的香客。   他双手合十,看到他们居然是前来?还愿,不期然笑了。   寺庙之中?带着浓重的香火气息,楚珣与?闻吟雪恭恭敬敬地请了三炷香,然后抬步离开的时?候,沙弥把签筒拿过来?,和蔼笑道?:“檀越今日还要抽签吗?”   好像就?是那个她两次掷出下下签的。   闻吟雪看了看面前的签筒。   之前前来?抽签,只是因为很多事情她都没有想明白?。   她不知道?她要嫁与?谁。   也不知道?,嫁娶这件事到底意味着什么。   但现在她已经已经明白?了。   心中?既然没有所惑,自然也不需要佛祖来?解。   闻吟雪看向面前的沙弥,她道?:“不必了。”   沙弥会心一笑,也没有多问,只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走出寺庙以后,稍晚的山间带着细微的寒意,裹挟着山风而来?。   远处传来?几声不知名?的虫鸣。   远处姻缘树上的红绸烈烈,已经到了暮夏,即便是山寺梨花,也已经凋谢。   楚珣把外袍脱下,将闻吟雪笼罩其中?。   他低眉垂目,为她扣着扣袢。   明明是这么一个矜贵的人。   从出身到过往,都是顺遂到无可指摘。   桀骜到几乎上京子?弟看到他就?会两腿战战的人,做起这样的事情,居然也是这样得心应手。   真?的很像是一只认主但是从前脾气有很坏的小狗。   闻吟雪低头,蹭了蹭他的手。   楚珣抬头看她,然后道?:“你刚刚不是问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吗?”   刚成亲的时?候,他们彼此不合,都在合算着到底什么时?候和离。   那个时?候的楚珣,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样覆水难收的时?候。   他自幼顺遂,从来?没有举棋不定过,唯独对她心动这件事,连他自己?都完全寻不到踪迹。   回想起来?的时?候,就?好像剥丝抽茧,每次回想都是再?多喜欢她一点?。   当?初刚意识到这一点?的楚珣。   生平第一次尝到日思夜寐,辗转反侧的滋味。   他瞻前顾后,却也还是不得其解。   ……   长熙二十五年?夏,成婚后的楚珣与?闻吟雪第一次前来?大明寺。   当?时?,那位沙弥曾经单独与?楚珣说了几句话?。   其实也没说什么。   沙弥只道?他在寺中?多年?,每人所求所愿也未必都能应验,那位檀越掷出了两次下下签,却还是遇到了正缘,这样的因缘际会实在是难得,所以他们两人都需要珍惜才是。   楚珣本来?想说,他才不是她的正缘。   只是身在寺庙,他也不想多生事端,索性就?随意应和两声。   楚珣走出大殿的时?候,外面春光正好,明明殿外烟火繁绕,人流如织,他抬眼的时?候,却恰好看到了闻吟雪在和几位贵女说话?。   明明是在睁眼说瞎话?,却又顾盼生姿。   说他喜欢她,到茶不思饭不想的地步。   还说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她念念不忘。   楚珣听她说话?,心下失笑。   走近的时?候,闻吟雪丝毫不露怯,顺势就?挽上他的手臂,身上清淡的梨花香味好像是恰逢一树梨花开。   楚珣还没来?及说话?,她就?看向他。   明媚的春光中?,闻吟雪的眼波似盈盈水波,就?这样抬着眼睛看向他。   稠密的眼睫秾丽,肤色瓷白?,笑起来?的时?候,远胜春色三分。   这样的容貌盛极,楚珣觉得,对她一见钟情大概的确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闻吟雪耳铛颤巍巍地晃动,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靠在他身边,对他道?:“是吧,夫君?”   明明知道?她只是逢场作戏地借此来?气人。   楚珣心下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停滞一瞬。   他听到远处钟声大作,风声呼啸,夹杂着沉重的古钟声回响在耳际。   很近,又很远。   当?时?的上京已至初夏,春日已经远去,而在山寺垂暮的钟声中?,梨花在薄雾中?犹如天上云霭,香火袅袅升腾。   就?在闻吟雪笑着看向他的时?候——   楚珣只觉得,他又重逢了一整个春日。   正文完/2024.11.7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